執事中途救援組（2）

暴雨之中，原本森綠的山區一片黯淡，幽幽樹海如凶猛的黑色浪頭，隨風猛力甩盪。
一名身著白襯衫的高挑男子奔上泥濘山路。彷彿聽見耳畔指示，他毫不猶豫，攀上只能讓半人通過的垂直山徑。
靈巧地蹲身一躍，男子豹般跳上山徑頂端。
溼透的衣衫襯托出內裡的健美線條。躍動的跑姿雖散發出滿滿的速度感，但他咬牙的模樣，洩漏出某種不對勁。
「為什麼今天這麼痛……」阿夜望向膝蓋，快速落下的雨水如子彈般打紅肌膚，但跟膝蓋的痛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喂，到了沒？」耳畔的微型雙向通訊器傳來夏思密嚴厲的問候，「你這種毛毛蟲般的前進速度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想跑，隨時有人可以代替你！」
「好……我知道！」阿夜耐住膝上的痛楚，拔腿奔馳。
絲毫不敢懈怠，他孤零零的身影奔過泥濘，即使一時失足、跌得渾身泥水，阿夜仍如巨大的坦克般毫無猶豫，涉水而過。
彷彿銀色雨勢與猛烈颳起的暴風，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眼底燃起鬥志的烈焰，阿夜衝向一處亂崖。
他驟然疾停，臉上掛起單純的興奮。
「找到了！」
斷崖上，一輛褓姆車搖搖欲墜，車尾懸在空中，前輪被泥流不斷沖刷地往下滑。
阿夜比誰都有自覺，接下來會是場硬仗。
將上衣脫下、捲成索狀，阿夜勾住褓姆車頭下的保險桿。
「啊啊啊——」使出渾身怪力，如專業的拔河選手往後倒，阿夜用腳底勾住一截粗樹幹，暫時抵在左前輪下。
褓姆車的駕駛座窗戶早已破碎，傾斜的車內傳來一陣吠叫。
「乖，馬上救你們！」阿夜對著車內驚惶的「乘客們」喊道。
滿車的貓狗都被關在狹小生鏽的雞籠中，揪結如抹布的毛髮，讓人無法分辨品種。
但清晰可見的，是那一雙雙擔心受怕的目光。
牠們不知被困在這裡多久了，執事們在颱風夜接獲遊客的目擊情報，便立刻出動。
「乖喔，不要怕！馬上帶你們出來！」努力拉住車體的阿夜，從牙關中擠出笑容。
現況艱難，他這抹笑，完全是出自於一股天真的信任——
對夥伴的信任。
雨水從他施力發抖的指間滑過，勾住保險桿的襯衫傳來可怕的撕裂聲。
「啊啊……」阿夜感覺沉重的車體正帶著他無情往下滑……
狂風在耳畔呼嘯，好似在嘲弄他。
溼透的襯衫怎樣也抓不牢，就在阿夜的雙手滑脫之際——
後頭伸來另一雙手。
「嗨！」壹色綠寶石般的雙眼盡是愧疚的暖笑，「抱歉，主角通常都會遲到。」
「笨蛋！還以為我要死了！」
「我不允許那種事發生。」壹色伸腿一勾，把被水流衝散的樹幹踢回原位。
就在兩人咬牙抓住即將繃裂的襯衫時，後頭又飛來一道影子。
白色套索精準甩上保險桿。
「優！」隨著阿夜感動一喚，拋索的人影露出輕蔑的笑容。
「白痴。」優將繩索的另一端，綁上後頭駛來的廂型車保險桿，「可以鬆手了，別費傻勁。」
阿夜與壹色一時安心，終於敢鬆開手。
「為什麼都秋天了還有颱風啊！」望著山道上不斷沖刷的滾滾泥水，壹色接過優丟來的另一道繩索。
伸手往窗內敏捷一探，壹色打開駕駛門就往後鑽。
「我先把牠們的籠子都固定住喔，一個串一個！」隨著壹色朗聲回報，優對後方廂型車內的夏思密打出手勢。
廂形車猛速倒車，瞬間將原本往崖底墜去的褓姆車拉回大半截。
阿夜接應壹色，兩人一推一抬，將五大籠的貓狗都接出來。壹色的繩結打得堅固又漂亮——從每個籠子的對角線穿梭而過，既不會大力碰撞，也不至於摔著裡頭的貓狗。
「別怕，馬上好喔。」壹色蜷縮在狹小惡臭的車體中，眉頭不皺半下，籠與籠間的縫隙縮到最短，將晃動控制在一定程度內。
「喵喵喵……」一籠驚慌的長毛貓們瞪大眼睛，雖弓著身子，牠們卻很明白自己正在脫離岌岌可危的車體。
優與阿夜又將另一籠寵物往夏思密的車子裡送。
「快點！現在可沒時間表演雜耍！」夏思密金髮下的海藍目光緊盯後視鏡。
後方，大批洪水夾帶樹幹與泥石，往低窪處的斷崖逼近。
「阿夜，進車子裡幫壹色！他一個人要弄到什麼時候！」
才發令，後頭就襲來一陣劇擊，使夏思密整個人往方向盤震去。
「危險！」優衝到駕駛座旁，舉起瑞士刀刺破夏思密面前的安全氣囊。
原來是後頭有棵大樹應聲倒下，狠狠撞向執事們的廂型車。
「沒事吧？」優也緊張地望向後頭籠中的貓狗們，還好牠們雖被震得七暈八素，但安全無虞。
忽然間，廂型車又猛然往後一抖。
在車燈的照耀下，優與夏思密這才發現……
褓姆車的繩索竟然斷了。
車體被銳利的砂石包圍，土石流沖刷的速度比他們想像中快上百倍，無意間颼地切斷拉繩。
「糟了。」夏思密吼道：「壹色！快出來！」
只見阿夜半個身體探進下滑的褓姆車，努力想拖出壹色，但車一時失速，直直往斷崖盡頭墜去！
「混蛋！」夏思密索性猛踩油門，優順勢從夾縫中重新套上另一條繩索。
褓姆車終於暫時又停止滑動，壹色狼狽滑出，但阿夜反而被泥水困在車內。
「嘎！」壹色抱出一隻淺棕色的鵝，頓時讓前輩們都傻了眼。
「為……為什麼有鵝啊？」夏思密罵道：「動物們都出來了吧？」
「不，還有一隻虎斑小貓。」壹色邊護著懷中的鵝，眼底滿是焦急，「剛剛車子震來震去，籠門被撞開，小貓也逃了出來，阿夜還在裡頭找牠。」
眼前是垂直掛在崖邊的褓姆車車體，優兩難地回頭看向夏思密。
「沒有時間了！」夏思密說：「壹色，上車。」
「可是阿夜……」
「阿夜我來想辦法！」優忽然彎腰探進夏思密腳下的縫隙。
掛起橘色護目鏡，他竟拿出電鋸。
「等等……」壹色驚呼：「你想做什麼！」
優沒回話，取而代之的聲音是……
唧哼哼哼——！電鋸高速運轉，正確來說，這是輪鋸。
足以切開玻璃、甚至是金屬車體的鋸種。
一刀狠狠墜下。
優鋸開褓姆車的駕駛窗，鋸刀下噴出的光火映照出他的堅決目光。
阿夜仍在混亂震動的車體中尋找著逃脫的小貓。此時，頭頂傳來劇烈噪音。
「別往上看！」隱約聽到優的命令，但阿夜仍一頭霧水地抬頭望……
大批火星從他上方噴落。
「等等！」阿夜慌叫：「你想怎麼樣！」
「綁住自己！」優丟下一條繩子，「快！夏思密他們要撐不住了。」
一個旋身，他將懷中的輪鋸扔向壹色。
「哇啊啊啊！」壹色這才明白優的打算。
舉起瑞士刀，優蹲身一斬，切斷連結褓姆車保險桿的那條繩子。
「啊啊喔！」阿夜一時渾身騰空，只覺得自己飛出駕駛窗的邊框。
原來不是他飛起來，而是車體往下墜了！
優第一個撲上前，將跌在山壁洪流中的阿夜拉起，壹色也連忙加入。
「啊啊慢點！」阿夜雙手抱胸，頭上腳下的他忍受著腰間繩索被不斷拉扯的痛楚，「等等！腰好痛！胯下好痛！」
「多來幾次，就不痛了。」優冷笑，望向終於回到地面、一臉虛脫的阿夜，「貓呢？」
阿夜露齒憨笑，這才緩緩打開雙臂。
他赤裸而精壯的胸前，貼著一頭溼淋淋的虎斑小貓。
「喵嗚嗚？」貓兒懵懂地望向執事們，迎接他們投下的溫暖微笑。
風雨中，廂型車破水而過，駛下淹滿大水的山路。

＊　＊　＊

時節緩緩進入秋天，楓紅如火海般在執事莊園外圍燃燒。每當山嵐吹拂，樹頂就如燃燒烈焰的浪濤般，掀起一波波撩人心火的秋色。
藍屋瓦下，身處宅邸二樓書房內的夏思密，嘆著氣。
心情就像這波楓海般煩躁，身著灰條紋西裝背心的他，繃著一張瀕臨自制極限的臉。
在黑檀木書桌前推著眼鏡沉思，夏思密偶爾起身踱步，又猛步衝回桌邊，拿起粉紅計算機狂按……
「啊啊啊！」
外頭的新進執事聽見動靜，紛紛加快腳步端盤離去，避之唯恐不及。
「對不上啊！」夏思密瘋狂按著計算機，冰刀般的藍眼往一張張無辜的帳冊紙頁上掃去。
終於，他仰頭大叫：「優！優人在哪裡？」
走廊外一片死寂。顯然夏思密這個堂堂總管，正被路過的無辜執事們刻意忽視。
「優！」夏思密抓起桌旁的古銅色老式話機，撥打到宅邸前方的執事餐廳，「優在廚房嗎？」
「在……」對方一陣無力，深知夏總管的命令無法違抗，「但他正在……」
「我不管優現在在忙什麼，馬上叫他過來！」啪地一聲掛掉電話，讓對方毫無拒絕空間，十足的總管作風。
五分鐘後，夏思密隔窗眺見優——他踏著強作精神的孤高步伐，離開莊園前方的水晶色咖啡廳。
「我來了。」優的灰藍雙眼散發出一股如極地雪中的沉靜狼性。每當看見這雙略帶憂傷的孤寂眼睛，夏思密就不禁跟著冷靜下來。
「請坐。」
瞄了難得變亂的書桌一眼，優似乎也猜到是什麼事。毫不客氣地拉椅坐下，他在夏思密前蹺起一雙長腿。
「可以抽菸嗎？」他一副聽到否決答案，也要拿起打火機的模樣。
「請。」夏思密轉身，端起厚重的藍皮帳目。
他悄悄打量優低垂的眼神。側分的黑髮蓋著眼角的疤，灰眼散著血絲，大概又是開刀開一晚都沒睡。
即使是這樣，夏思密也告訴自己不能心軟。
讓他心軟，一向是優的伎倆。
「優，帳目對不上，莊園上一季虧損了八十萬。」
「錢再賺就有。」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樣下去，我得推你們去陪睡了。」
「無所謂。只要晚上沒有救援電話，你要我去哪裡都可以。」優的淺笑散發寒氣。
夏思密知道，優只是為了讓他放鬆才說笑。
總管猛然逼近優的臉，狂肆地吸進他的淡菸氣息，「聽著！接下來都別跟我開玩笑。我們真的快透支了！」
「夏夏。」優直勾勾望著五公分以外的夏總管，「你頭髮的顏色……在陽光下好美。」
「是嗎？」夏思密露出死魚般的呆滯眼神，「我覺得鈔票的顏色，更美。」
優聳聳肩，「這跟當年的承諾不一樣喔，夏夏。不是說好了嘛？我負責花錢，你負責找錢。這叫發揮所長。」
「但若再透支下去，我們更沒辦法發揮所長。」夏思密邏輯縝密地回道：「聽好，讓我告訴你為什麼會虧損。三個月前，你說要買血檢的新機器，透析的機臺也順便換了，然後你還想要超音波機、更多的抗癌針劑，又要進口澳洲的抗腎衰草藥，我也買給你了。現在竟敢頂嘴……我還不夠疼你嗎？」
「還不夠欸。」優挑釁地吐出一抹煙圈，「我想要你更加更加疼我。」
夏思密蔚藍的杏眼一瞪，猛然伸掌打掉那支菸，「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莊園的營收遠遠趕不上我們救援和醫療的開銷，過去我試著兼職寫程式賣軟體，也投資了臺北市的停車大樓，但你猜怎麼了，萬一未來我們又要花大錢、卻卡在這八十萬動彈不得呢？現在不先賺錢，以後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動物送死！你想這樣嗎？」
優明白夏思密所言不假，他只是討厭夏思密第一個找他開刀。
「但這跟當初說的不一樣。」優直直望進夏思密那雙宛如南半球天際的藍眼，「你是總管，你本該想辦法。若想不出來，就客客氣氣地請教我，我不算聰明，但好歹能幫你想。」
「……」夏思密肩線一抖，用力蹬腳踩熄地毯上的菸。
望著窗外火紅的楓林，總管深呼吸道：「醫療費的事就先這樣吧。我們莊園開銷這麼大，主要還是老問題，超收太多問題執事，又遲遲沒讓他們二度就業。每個月發出這麼多薪資，都像丟到水裡一樣。這樣下去，我們既無法面試那些需要工作的新執事，也無法再跟執事工會申請那少到不行的屁補助。」
「還有，我們的營業額一直都沒有進步。」優提醒道。
「對。重複來消費的大小姐與少爺就是那些，缺乏新客群。不能再只跟那些不需要駐府執事的人打交道，執事能發揮的業務那麼多，我不相信我們莊園真的只剩這些廢物。」
「會說自家執事是廢物的人，全世界也只有你。」優邪魅一笑，「但我認同。我們既然是執事中途之家，就不該讓小鬼執事死賴在這裡。」
「嗯，是該出清滯銷品了。」夏思密推一推眼鏡，眼中燃燒著熊熊的堅決。

暴雨之中，原本森綠的山區一片黯淡，幽幽樹海如凶猛的黑色浪頭，隨風猛力甩盪。
一名身著白襯衫的高挑男子奔上泥濘山路。彷彿聽見耳畔指示，他毫不猶豫，攀上只能讓半人通過的垂直山徑。
靈巧地蹲身一躍，男子豹般跳上山徑頂端。
溼透的衣衫襯托出內裡的健美線條。躍動的跑姿雖散發出滿滿的速度感，但他咬牙的模樣，洩漏出某種不對勁。
「為什麼今天這麼痛……」阿夜望向膝蓋，快速落下的雨水如子彈般打紅肌膚，但跟膝蓋的痛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喂，到了沒？」耳畔的微型雙向通訊器傳來夏思密嚴厲的問候，「你這種毛毛蟲般的前進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