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的底線
麥勝梅
麥勝梅，生於越南堤岸，台灣師大教育系畢業，獲德國阿亨大學社會學碩士學位。曾任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祕書長、博物館管理員和中文教師。現職為德國聯邦局翻譯員、歐華作協副祕書。著有《千山萬水話德國》，2002年主編《歐洲華文作家協會第五屆年會特刊》，2004年主編《歐洲華文作家文選》，散文〈回首來時路〉獲飛揚徵文優秀獎。
早上十一點陽光還是柔柔的，只要開窗就吸到清新的空氣，不必尋尋覓覓，鳥語花香就在眼前。這樣宜人的夏天正是我盼望的。雨後的小城，因人來人往才顯得喧囂起來。新蓋的購物中心聚集一百多家商店，每逢周末，我樂此不疲地在城裡遊逛，順便和朋友們見見面。
正要過馬路，一部小驕車飛駛過來，一聲「你好！」高揚起來，只見車內兩個陌生的德國小夥子熱情地向我招呼，剎那間，我咧嘴一笑，心頭上感到一絲暖意，也向他們揮揮手，直到那兩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孔在街尾消失。
此時此刻的陽光和人們的熱情讓我心曠神怡。眼前的世界彷彿是「平的」，原來的藩籬已消逝了，然而，他們如此的善意卻讓我陷入更多的冥想之中。
話說多年前，外子拿到德國物理碩士學位後，公公希望他回家繼承他老人家的事業，但是，他已找到一份好工作。經過一番考慮後，決定留在德國職場上一、兩年，等有了工作經驗後再回家拚經濟。這一時之念就注定了我們在異鄉作客的命運。
時光不經意的流走，我們住在這小城不知不覺已超過二十年。一家四口皆是納稅人，彷彿已完全融入主流社會。而每當遇到調皮愛搗蛋的小孩衝著我ching-chang-chong 地亂嚷時，難免感到有些作客的無奈。街頭巷尾，若遇上非常不友善的極右派光頭族群，更叫我望而生畏。
那天，我在城裡一間咖啡館裡與麗莎相聚，初見面時大家很高興，接著她開始抱怨，家裡最近來了一位中國女訪客給她帶來很多煩惱，揚言再也不敢和中國人打交道了。
剎那間，我的心輕微的震顫起來。到底怎樣的訪客，讓她留下如此負面的印象？ 「一切要從一張邀請函說起。半年前我先生大偉在網路上認識一位中國女子，幾個月前在一次聊天中，她表示想到德國遊覽。大偉基於禮貌說歡迎她來德國玩，那個莫名其妙的中國女子，就以為大偉「邀請」她來德國作客！一再要求大偉寄邀請函給她，弄得大偉很尷尬。」麗莎忿忿地說。
「是呀！多尷尬！」我說，接著又補充一句：「但是，大偉也可以拒絕她呀！」「大偉說不好意思這樣做！說什麼中國人沒有邀請函就申請不到德國簽證啦，一大堆理由，後來他還是寫了邀請函給她。」她回答。
「過了幾個星期後，那個中國女子說拿到了簽證，叫大偉到時來接她的機。先說到法蘭克福接機也罷了，離我家才不過七十公里，後來又說是要到二百五十公里外的杜塞爾道夫機場。唷，她是什麼人嘛？這麼不識時務！還有，我花盡心思做的菜餚，她只吃幾口就不吃了，真浪費我的食物！有一天，她竟然在我的廚房關起門來煮東西，萬一發生意外怎辦？」她氣急敗壞地說，認為整件事都是那位中國女子惹出來的禍。
我只能安靜地聽，一點兒也沒有插嘴的機會。一連串的誤解就在說不清中產生，而關鍵就在語言上的障礙。麗莎不會說中文，那位中國女子不會說德文，怎能好好的溝通？
「那位中國女子是做什麼的？」我試探著。「是教員！」她說。
喔！我有些如釋重負。雖然這位女老師有利用大偉來實現旅遊歐洲夢想之嫌疑，但是，她身為教員，人格應該不會太差吧！我寧可這樣相信。
於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訴麗莎，還幫著解釋那位中國女老師關起門煮東西，也許是想煮一桌好菜來答謝他們的招待，是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的。頓時，我看到麗莎眼裡閃過一絲驚喜，笑容蕩漾展開。她畢竟是善良的。後來還說到，女老師臨走時曾邀請她夫婦兩人到中國玩。「那依妳的意思，我應該跟大偉到中國去囉？」
看來是一句好話改變了她的想法。然而，身為客人也應反省，小心不要超越作客的底線。
記憶中，類似情形卻經常在周遭發生。這些年來中國經濟快速起飛，大小廠商紛紛來德國採購或爭取訂單。飛利普公司主管業務的米勒太太告訴我說，最近有一批中國廠商來訪，說是要來替公司採購設備。她為中國客人安排了旅館並招待吃了晚飯。不料第二天要談商務時，整團人竟然不見了。事前沒告辭也沒一聲交代，讓她十分錯愕。她問我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說穿了，就是一些國營企業幹部利用德國公司的邀請函來辦理簽證和申請公費，藉商務考察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這些考察團出國十二、三天中要遊遍歐洲六、七國，根本沒時間在一個地方逗留兩天。現在他們已算來拜訪過飛利普公司，還不夠理直氣壯嗎？
作客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常聽說華人出國被歧視，尤其在法蘭克福機場下機的東方旅客，常會遇到大眼瞪小的德國聯邦警察，囉囉唆唆地提問題。可是，每天持假護照穿梭其間的闖關客不知有多少，或是人口販賣者、或是滯留他鄉出賣勞力者，真真假假，難以阻擋，此種情況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不少人以旅遊探親為名順利過關入境，之後申請成為難民，得以合法在中國餐館打工，不但賺了錢還拿到居留證，衣錦榮歸，令人羨慕。所以，有人屢次失敗而不氣餒，認定偷渡是唯一求生之路。可憐有些人，賣屋貸款，辛辛苦苦湊夠了七、八萬人民幣的上路費，養肥了蛇頭，但還在機場關口就被發現遣返回國，血本無歸。偷渡客的命運畢竟凶多吉少。
作客的底線是什麼？有多少人在意它！
而我，卻相信它的重要。不要忘記，無時無刻都有一隻偷窺的眼睛。
─二○○七年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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