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看似放任的學校,
學生可以蹺課,可以反駁老師……
卻潛藏著讓孩子找出自我價值的祕密!
除了補習、考試,教育有沒有其他可能?
除了委屈、憤怒,孩子有沒有其他的成長路?
如果我們曾在茫然與淚水中長大,我們能不能別讓孩子走相同的路?
衝突一:當學生把教室當馬戲團,崇建要求學生安靜時,學生理直氣壯地說:「沒辦法上課是你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
衝突二:一向恨死登山的蘋果,要攀越的不只是南橫的嘉明湖,更是她內在的巨大心湖?
衝突三:由家長會熱心捐贈,提醒學生上下課的銅鐘,卻在全人中學的自治會上,同意拆除?
所有的委屈與衝突,所有對權威的質疑與挑戰,身為全人中學的資深教師李崇建真實的以文字呈現。當傾聽、尊重、引導、等待與接納被一一落實在課堂上,那是一段嚴苛的考驗。考驗著教師權力的被解構,也考驗著教師回頭省思教育的本質。
引導孩子自我發現與探索,並察覺自己的興趣與方向,是全人中學對待孩子的方式。從特別注重的心理輔導,到藝術課程的設計、獨特的登山課與漂流體驗,以及培養孩子自主、負責的公民素養,加上教師時刻的覺察與反省,全人中學無疑為孩子爭取了一個不一樣的未來,也為台灣的教育開啟一扇不同風景的窗。
作者簡介:
李崇建
曾任體制外中學教師七年,目前與甘耀明、許榮哲等文學與資深諮商教育工作者,結合親職與文學教育,於台中市開設作文班。文字創作曾獲時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獎等三十餘獎項,出版小說集《上邪!》,教育書《沒有圍牆的學校》(與甘耀明合著),並預定2006年9月,出版啟蒙心靈的教育書:《給長耳兔的36封信》。主持「開放教育空間」部落格:http://www.wretch.cc/blog/im8008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成虹飛(新竹教育大學語文教育系副教授)、黃政雄(全人中學校長)、馮朝霖(政治大學教育系教授)專文推薦!(依姓名筆劃順序排列)
名人推薦:成虹飛(新竹教育大學語文教育系副教授)、黃政雄(全人中學校長)、馮朝霖(政治大學教育系教授)專文推薦!(依姓名筆劃順序排列)
章節試閱
自序/夢幻教育森林
歡迎光臨本書!
當你翻開書頁,便進入一座夢幻的教育森林,也進入台灣教育史上珍貴的一頁。
這座夢幻森林,是一群有教育理想的人們建立,孕育十一至十八歲的青少年,獨立於台灣的教育體制之外,打破了制式的圍牆,像一所「移動的學校」,讓學生能無所不在的學習,擁有寬闊的視野。即使學生畢業以後,也會將整個學校帶在身上,擁有學習的精神,不斷成長。
這所學校是:「全人」。
全人位於山中,沒有圍牆,沒有體罰,異於主流的教育理念,卻有非常特殊的課程。這樣的教育環境,會孕育出什麼樣的學生?有何感人的故事?森林裡的大人與小孩,有什麼樣的挫折?
二○○四年,我和甘耀明出版了《沒有圍牆的學校──體制外的學習天空》,以親身的體驗,呈現全人的血肉,我收到的讀者回饋多半是「感動」;時隔兩年,我試圖更全面陳述全人的故事,呈現全人的骨架。我期望進入本書的讀者,能更全面了解這座夢幻森林的面貌。
全人創辦至今,已經年滿十歲,即將在二○○六年通過教育部立案,也意味著「她」今後可能不再是體制外學校,而是一所「另類學校」。此時此刻,為她紀錄,留下十年的見證,有其階段性的意義。十年來,從這所學校畢業的學生,已經在國內外各大學就讀,也在社會上工作,為何他們最懷念這所學校?也許答案就在本書。
我的旅程
我於一九九八年夏季,誤打誤撞,進入全人,開啟了教育生涯。
我從來都不是好學生:從小不寫功課,調皮搗蛋,大學考了四次。
出了社會,工作從最底層的泥水匠小工、工廠作業員、貨櫃搬運、酒店少爺、記者,最後到全人教書。
過去的工作夥伴,在路上遇見我,問起近況,得知我在當老師,紛紛投以詫異的眼光,表示難以置信。我知道自己所走的路,不是養成一個老師的路,難免讓人驚訝。我自己也相當驚訝,竟然當了「老師」──我以前最討厭的角色。從此一改過去的成見,對老師這個職業,感到尊敬。
我很高興,過去的養成,並未使我侷限,反而提供了學習的機會,向體制內外各教師求教,並時時覺察與自省。我的社會經驗,也使我的教育視野與眾不同,和其他教師的養成,形成互補,提供多元視野。
從一九九八到二○○五年,我在全人教書七年,親身參與全人的發展。由於全人是理念學校,理念隨著時間及參與的人,而有所改變,我期望先後出版的兩本書,能為全人做一記錄,提供社會各界參考。我也期待,日後仍有人持續為全人記錄。因為全人的發展,是教育上一個重要的軌跡,也是社會的重要資產。
在英國,有歷史悠久的「夏山學校」;在美國,有另類創新的「瑟谷學校」;在德國,有理念特殊,傳布廣大久遠的「華德福學校」。而台灣,也有在教改風起雲湧之下誕生的「全人學校」。
導覽
如果你讀過《沒有圍牆的學校──體制外的學習天空》一書,不需要我多說,你已經知道森林裡藏了什麼東西。只需趕緊進入書本,看看我又發生什麼糗事?經歷了何樣感動的事件?
如果你錯過《沒有圍牆的學校──體制外的學習天空》,無妨。這是一本完全獨立存在的書,可經由我以下的導覽,更清楚本書要呈現內容與意圖。
輔導:全人是住宿學校,處於青少年的學生,和學校的老師互動頻繁,面對困惑、挫折、沮喪時,教師如何陪伴他們成長?
輔導是一種互動、了解與溝通。教育的本質,應最重視溝通,因為教師的授課本身,便是一種溝通。教師若不能溝通,只想說教或說服,侷限性便非常大,教育的成效便有限了。
因此書中呈現的真實案例,擷取了課堂、活動、生活各面向,呈現在任何時地。使師生成長的契機,師生都因此有了改變。
文學教育與教育現場:我是一個體制外教師,對文學課程有何反省?上起來會讓學生昏昏欲睡嗎?和體制學校的上課方式相同嗎?
在體制外學校教書,學生活潑好動,上課自由,課堂要如何經營?是否開放式的課堂,就是理想課堂呢?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不妨想想,你如果被學生放鴿子,面對空蕩蕩的教室;或者,教室吵得像馬戲團,你會怎麼辦?
最大膽而美麗的教學:全人最特殊的課程,就是全校一起登百岳。從創校第一年,全校師生每年登一座三千公尺的大山,持續了十年。
全人是台灣第一個將登山納入必修課程的學校。十一歲到十八歲的學生,在經歷每年的登山之後,每個人都改變了。
無論是他們面對挑戰,面對自我,都有更深層的能力被開發出來,也能欣賞大山壯闊之美,生命經驗更豐富了。
如果你來到卓蘭,有學生搭拇指車(免費的便車),很可能就是全人的學生。甚至,你可能看到青少年背著大背包,從台北走到台中、走在台東的海岸線、單車環島,都是全人學生經常嘗試的旅遊。
因為登山,他們變得獨立,更有毅力,更懂欣賞漂流的美,更懂得獨處,更了解旅行的安全。青少年們,有了跳躍性的成長,不得不歸功於登山教育。
而登山教育與戶外教學,如何在全人被討論?有何重要性?
書中有兩位十九歲的女孩,分別攀登北美阿拉斯加與歐陸浪遊的故事。她們獨立的精神,勇往直前的態度,都令人動容。
藝術課程:藝術課程,是全人特殊課程的一部分。戲劇、肢體、攝影、繪畫、木工、陶藝、雕塑、生活……建構了全人的美學精神,而美學對生命到底有何重要性?邀請你一同鑑賞。
自治精神:學生擁有自主權,透過民主的形式,進行辯證與討論,實質上的運作以及成效,還有你意想不到的故事,都因此發生了,也有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卻也培養學生批判的精神與民主的素養。
體制外的徬徨:體制外學校都是好的嗎?沒有缺點或問題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在這裡,容我揭開全人神祕的面紗,一窺全人的困難,也更真實的呈現這所學校。
何去何從?
全人於今年立案,多年來的努力,得到國家社會的認同。可以預料,日後學校將會穩定的發展。但立案之後,全人會繼續堅持開放的理念嗎?還會擁有以往創校時,最珍貴的價值嗎?都值得我們繼續觀察。
我在全人立案前,離開學校,卻像一個畢業生一樣,得到了全人的滋養與祝福。我仍舊登山,常自助旅行,對音樂與肢體更敏銳,心胸彷彿更開闊了。在寫這篇文章之前,還去當了十餘天的木工,學習親近生活的美,也將所學繼續投身教育,這些都拜全人所賜。
也願進入這本書的你,有所收穫。
師生間的戰火
蘿蔔泥考上大學了,雖然是她喜歡的科系,卻不是她理想的大學。
要唸?還是要重考?她用一個暑假的時間思考。幾經擺盪,最終決定回全人重讀一年,並希望我擔任她的導師。
她羅列了幾個理由,其中和我相關的有兩項:一,她中文程度不好,希望我可以給她幫助,考上理想大學。另一個則是,我從未擔任她的導師,她頗覺遺憾,期望我能給她一些啟發,改善長期疏離的人際關係。
開學前幾天,我們在城市裡碰頭。不過聽了蘿蔔泥的期待後,我不敢一口答應。
君子協定
關於教育,除了補習班的廣告,哪來的保證班?雖然讀書是她自己的事,但老師總攬太多成敗在身上。如此一來,互動模式容易形成「施壓者」與「受壓者」,我不喜歡那樣的關係,最多只能陪她一起努力,但結果也許會令人失望。
假如她覺得浪費一年怎麼辦?而改善人際關係,需要長期覺察與努力,何況導生互相的期待與頻繁互動,更考驗著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她聽完我的陳述,倒是爽朗的說:「你放心啦!我會好好努力的。」
雖然如此,我仍擔心在學習上,會和她產生摩擦。過去,我曾應她要求,私下帶她中文課程,但那是個不好的經驗││她的進度總會遲滯,而且缺乏意志力繼續下去。
在那種情況下,我若打算討論學習進度,她常不理會我,或者不耐煩的說:「好啦!你很煩耶!」總是要經過幾次沉澱,幾次談話後,才有一點兒進展。
我將過去的經驗感受告訴她,如果遇到她怠惰的時候,我該怎麼做,對她而言是可以接受的?我不希望變成一個逼迫她讀書的監工。
她沉吟許久,也想不到好方法,只說:「如果我懶惰,你就告訴我。」
「如果妳不聽呢?」
「那就再告訴我呀!」
「要是妳還是不理我呢?我會變成很討厭的人。」
「放心啦!絕對不會的。」
「這算是妳的承諾嗎?」
「嗯,算吧!」
我心知這是不具效力的承諾。因為懶惰本身就是逃避,當有人正在「懶惰」的氛圍中安逸的時候,去提醒對方「別懶惰」,那一定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但我必定要和她這樣討論,即使沒有結論,日後能從這裡提醒她覺察自己的決心,作為我們共同目標的一部分,而不是拿來作為「呈堂證供」的指責。
衝突的發生
開學後一個月,蘿蔔泥考大學的魄力便消散許多,即使我總是告訴她:「意志決定未來。」但未來的事,她感受不到立即的焦慮,永遠可以未來再說。經我幾次提醒,她的回應和以往相似,進度永遠維持龜速前進。
最後,她在我殷切的詢問聲中生氣了,「崇建,我會唸好不好!你不要一直催我。」
「什麼時候?」
「不知道!等我想唸的時候!」
「妳的中文進度停止一個月了。」
「我知道,我有讀別的書。」
面對她的理直氣壯,我只能點頭,內心卻充滿著焦慮。我被自己的期待綁縛,彷彿變成監督她功課的監工。那真是一個差勁的關係,弄得我心裡很不舒服。
每回到輔導組陳述窘況,同事輕易點出我對「不用功」的反感,可能植基於我求學時就是一個超級「不用功」的學生,並因此對自己有所批判。
我認同輔導組的說法,試著用新的角度去詮釋「不用功」、「懶惰」,例如浪漫、勇敢、挑戰、休息。但後來發現還有一個更關鍵的東西,是對「老師」責任的認定,對自己的期待過高。而這種責任感,會對蘿蔔泥形成莫大的壓力。以往,我自己當學生的時候,不就最害怕遇到這種有責任感而咄咄逼人的老師嗎?而那時,我只想逃。
於是一方面,我放寬心,對自己說:她的前途可以自己決定。
另一方面,我也不想放棄和她在功課上的互動,雖然情況仍舊起起伏伏。當關係緊張的時候,我會提醒她暑假的「承諾」,這不至於使兩人關係惡化,而我也試著和她想辦法,期望找到對她學習有用且良好的互動模式,能更貼近彼此的目標!
但即使如此,我們仍舊有不愉快。
蘿蔔泥喜歡嘗試新的事物。重考那一年,她對攝影相當著迷,有一回,一位法國攝影師來學校訪問,蘿蔔泥鼓起勇氣和他對話,得到很多啟發。她興致勃勃的說著攝影上的新發現,並希望我能介紹一些攝影師給她認識。
「抱歉!我不能幫妳這個忙。」
「為什麼?」
「因為妳要考大學,我認為考完以後是比較好的時機。」
「考大學是我的事呀!」
「嗯!我知道,但要不要介紹是我的事呀!」
「你怎麼可以這樣!」
那一次對談,蘿蔔泥氣得說不出話來。
但值得欽佩的是:她並未因此和我嘔氣,或影響我們日後的互動,她仍舊樂意與我分享攝影的美妙。對蘿蔔泥而言,這些就像考大學一樣重要。
逃避功課
我們曾經聊到課業的壓力,功課似乎總讓蘿蔔泥想逃。蘿蔔泥回憶起國中時期,課業壓力大,考試快考瘋了,但她不懂為何要學那些無聊的科目?為什麼要考試?又為什麼要唸那樣的高中?這些都沒有人給她解答。每天面對壓力和紛至沓來的考試,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一次,蘿蔔泥憤怒到將一個洗臉盆摔碎,卻仍無處可訴。不過即使有地方傾訴,蘿蔔泥想也一定不會有人理解。
蘿蔔泥提起那一段慘綠歲月,她難過得掉淚。
我可以了解她的難過。因為我也曾經是那樣苦悶的青少年,不知道為何要應付那些功課,也無人了解自己。遇到「功課」,我照例逃,直到從軍中退伍,我才知道自己為何要考大學。
但對於「功課」這個名詞,有時也會勾動我想逃的念頭。
在學業上,我想了一些方法讓「功課」轉個樣貌,和蘿蔔泥互動。例如用交換日記讓她練習寫作、每週的讀書進度少一點、多開發適合她閱讀的小說,以增進中文能力。有時蘿蔔泥做得不錯,有時卻差強人意,不過她閱讀小說的速度很快。
蘿蔔泥的閱讀理解與喜好,使中文程度提升不少,這也可以讓她從中培養更多文學美感與知識。
是老師,還是朋友?
蘿蔔泥和我的互動,夾雜著老師和朋友的關係。當分享攝影、創意、閱讀、想法與生活時,我們像朋友;當觸及功課、規定,我們便如一般的師生。
雖然全人的師生相處如同朋友,但不可諱言的是,我仍有老師的角色。這個角色不只是學校賦予的身分,也是責任。我不需要,也不可能去除老師的角色,因為學生繳學費,老師領薪水,本來就身負教育的職責。至於朋友的關係則比較自由,無須負擔引導與教育的責任。
但在全人學校,既是「師生」又是「朋友」的關係,分寸不容易拿捏。總不能高興的時候和學生當朋友,不高興的時候,搖身一變成道貌岸然的老師,如此師生雙方都會困惑。
蘿蔔泥要考大學,如果是朋友關係,我給她支持與鼓勵便足夠;如果是師生關係,就需要提醒她,給予幫忙、核對作業。蘿蔔泥特立獨行,經常打破學校的規定,如果是朋友關係,可以笑談這些事;但如果是師生關係,卻要以教師身分指正。
我和蘿蔔泥在這兩種關係裡面轉換,有時拿捏得並不好,稍一不慎就會嘮叨過多。有一回開會,老師告訴我,蘿蔔泥對我在功課的要求抱怨頗多。
我意識到這樣的互動不恰當,心裡也頗不是滋味。我應該和她重新討論,如何改變既有模式。但我的不舒服,卻直接告訴她:「以後我不過問妳的課業了,妳對我的不滿,我聽了很不舒服。」
那真是一個負氣且不恰當的說法,因為我在向她澄清前,其實心裡帶著生氣的情緒。
「為什麼?」蘿蔔泥回過頭問我,疑問大於生氣。
「不想說了,反正就這樣。」
蘿蔔泥看著我好一會兒,最後雙手一攤,說:「好!崇建,你不是教我們不要曖昧溝通,不要有『暗示』嗎?你怎麼可以自己這樣呢!」
蘿蔔泥的話,給了我當頭棒喝!我才意識到自己在生氣,而且在賭氣!我覺得自己真幼稚,也對蘿蔔泥非常讚嘆,她真是比我「懂事」多了。
事後我們的澄清,有助於釐清我們面對的問題,我也為蘿蔔泥感到相當驕傲。
一年的師生互動,少不了生氣與感動。蘿蔔泥讓我看到真誠、勇敢、創意、脾氣與懶散。她也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身上相同的特質。我們都是何其有限,又何其豐富的人。
蘿蔔泥從全人畢業了,而且考上比前一年還要理想的學校。
畢業後,蘿蔔泥偶爾打電話請我推薦文學書,也常與我分享她讀了哪些好書。想不到釋放了升學的壓力之後,蘿蔔泥的閱讀反而主動且多了。
後來,我只要想到和蘿蔔泥共同經歷的挫折與快樂,都覺得非常有意義。我想,如果以後我還要教書,那麼,可能還是會碰到相同的狀況,我希望下次可以處理得更好。
老師被放鴿子
在課堂上,我滔滔不絕說著童年,其中有一段是回憶當小偷的懊惱故事,驚奇的過程讓學生譁然,頻頻激動的指著我,「崇建,你好賤喔!」卻又催促著,「後來呢?」幾雙發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專注聆聽,生怕漏掉任何細節。也有學生猜到故事中的「我」,接下來要幹什麼壞事了,紛紛預測「我」的行動。他們都是天生的編劇,簡直比我還要了解劇情。
故事說完了,學生沉浸在結尾的氣氛,七嘴八舌議論著。我趁機與他們討論小說中人性的部分。
最後我拿出蘇童的小說〈小偷〉。
學生一陣哄堂,「你又騙我們!你這個大騙子,以後再也不相信你的話了。」
這是我慣用的伎倆,將中西小說的情節,不知不覺過渡到我的故事裡。一方面作為嚴肅課程的調劑,讓他們領略虛實之間的美感,一方面讓他們透過各種管道,參與文學經典,效果不錯。經我引述的小說,在學校圖書館總是相當搶手,往往被借閱一空。
這一天,我在這一班講蘇東坡的〈記夜遊承天寺〉,從蘇東坡在逆境中的友情,插入一段蘇童關於友情的小說。故事講完了,話題接續正課上了十分鐘。學生看看腕錶,已經上課一個多小時了,紛紛要求休息一下。在此之前,為了不讓學生分心,延續學生專注的情緒,我經常一鼓作氣上課兩個小時,中間不下課。
但孩子們也有想休息的時候,尤其是這一班,我才剛帶上手沒多久。於是我點點頭,和他們協定,十分鐘後回到課堂。
生悶氣的老師
這一班只有六個學生。前幾個學期,他們忙著在山林裡玩耍,忙著玩音樂,也有人忙著打電動,很多課程都放棄了,中文課更是荒廢已久,時間久了不免讓人擔心。新學期來臨,我和這幾個孩子私交都不錯,因此接下他們的中文課,編在同一班。
做這個決定之前,我個別詢問他們以往缺課的原因,發現他們都是有心學習的,只是他們的困難都是:早晨起不來、缺乏意志力、中文課無趣、老師刻板之類。我徵詢他們解決的方法,不外乎叫他們起床、課程多一些趣味。我當然也有要求,詢問他們:是否學習一定都要有樂趣?能否認同中文學習的必要?以及能否持續學習的耐性,甚至如何支持他們與幫助他們對抗懶惰?我們達成了初步共識。
個別談話之後,在第一次課堂上,我們一起討論學生們的學習目標,重新設計一套有趣且有效率的課程,並和他們訂定承諾。此後,每一堂課結束後,我都安排一段時間做課程回饋。他們幾乎不再缺課了,學習也有了成效。看在老師眼裡,自然沾沾自喜。
但是,我高興得太早了。
下課時間,孩子們跑到很遠的地方玩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約定的上課時間到了,卻連一個鬼影子也不見,只剩下我孤單的在教室生悶氣。
真是太不像話了!一不重承諾,二不體諒我的苦心,三……我可以羅列一百個生氣的理由,胸口氣得隱隱作痛。三十分鐘後,他們嘻皮笑臉地回來了,但發覺我鐵青著一張臉,漸漸安靜下來。
我打算破口大罵,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我在想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是生氣他們不守承諾?還是生氣他們辜負我的努力?或者他們下課遇到什麼突發事件也不一定!又或者是我的課程實在不夠好,只是他們都沒說而已!
接著我回想自己當學生的時代,無論老師的課程多有趣,也都比不上下課時光的美好.……種種想法迅速從我腦海流過。我知道,如果就此發了脾氣,於我、於學生都不會有好結果。因為,他們好不容易進入課堂,已經正常學習一個月了,如果我突然生氣,可能讓一切成為泡影。
然而,我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傳遞我的想法,不是只有發洩不滿而已,而能有助於改善現況?短短時間,我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但在尚未整理好之前也只能沉默。
孩子安靜的看著我,似乎在等待一場風暴,氣壓低沉到要形成強烈颱風了,我著實不喜歡這種氣氛。
最後,我緩和了自己的情緒,看他們一個月來的努力,為何我要在一堂課的遲到就否定他們和自己呢?於是我試著找尋原因,「是不是我課上得不好?你們不喜歡,才不願意準時回來?」
學生急著澄清,「你上得很好。」「我最喜歡上你的課了。」「對呀!我只有上你的課而已!」「我們剛剛玩過頭,忘記時間了。」
我告訴他們,剛剛很生氣,也滿沮喪。
「下次不會了啦!崇建。」「要對我們有信心嘛!」「這一次純粹是意外啦!」
孩子們的解釋讓我心安不少。想想自己身為一個教師,其實也頗脆弱,仍舊需要孩子們的肯定,可見自我的信心仍舊不足。有了這一次經驗,我才覺得自己在修養上尚欠火候,不過我也頗欣賞自己的真實。
而孩子們此刻的正向回饋,讓我心裡舒坦多了,於是我們定了「不遲到」的新承諾。學生們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絕不會再遲到了。
放羊的孩子
幾天後的課堂上,我又從課本的細節岔出,從生活的瑣事講到突發事件,劇情緊湊誇張,他們捧腹大笑,絲毫未發覺我偷天換日編織故事的伎倆。直到我端出余華的小說集,邀請他們記得這本書,多到圖書館翻閱,他們才又驚呼被騙了。他們覺得自己警覺性太差,雖早早也有懷疑,卻被劇情牽引,來不及逼問我。但我稱讚他們常能事先說出劇情,簡直和小說家功力相當。這樣的正向回饋也往往讓他們對寫作增加不少信心。
又到了下課時間,我問:「這一次,會不會又讓我『獨守空閨』?」
「這一次不會啦!你放心。」「相信我們啦!」
但是他們依舊遲到十五分鐘。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心裡又生氣,又搖頭嘆息。
學生進入教室之後,看著他們迅速落座的身影,我心想這群小毛頭還是很純真,似乎很重視我們的約定,只是尚未完全履行承諾而已。剎那之間,我覺得這部分很欣慰,便給他們一個回饋,「你們又遲到了,我剛剛又覺得有點兒灰心。但是你們比上次提早十五分鐘,有一些改善,我心裡又有點兒信心。」
「對呀!我們又進步了,你放心啦!我們會努力啦!」「要對我們有信心!」「我們只是又忘記時間而已。」
學生其實都很有誠意,只是不容易一下子達成承諾。我知道讓孩子有機會達成小而有成就的承諾,對他們而言是重要的,所以我心裡已經有了要重複面對「遲到」事件的準備。但是朝正向來看,他們已經漸漸進步,我也希望自己有接納他們犯錯,或不履約的胸襟。但是如何給出正向回饋,又能表達感受與期待,形成課堂的秩序,成為我面對課堂,不斷重複發生的重要課題。
我和這一班上課一年,遲到事件還是偶爾會出現,但已經不影響上課了。我思索其中的原因,除了我接納他們偶爾遲到,很大的一部分是來自於「正向回饋」。
教這一班,我真正的收穫與心得是:很多事件當中,都同時包含有正負的面向,如果能從心裡面真正欣賞正向部分,再轉化、接納負向的想法,往往會開發出更多意想不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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