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
艾克托對自己不滿意
曾經有位心理醫生名叫艾克托,他對自己不是很滿意。
艾克托雖然對自己不滿意,看上去卻像道地的心理醫生。艾克托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圓鏡片眼鏡,讓他看起來頗有才智。他聽病人講述時會全神貫注,嘴邊還一直嗯嗯出聲。對了,他還留著一撇小鬍子,陷入沉思時,手會不時捻著小鬍子。
他的診所看上去,和那些道地的心理醫生診所一樣:裡面擺著一個古味十足的長沙發,是他母親在他開業時送的禮物;幾尊仿埃及或印度教的雕像;還有書滿為患的大書架,上面的書晦澀難讀,有些難到連他自己都還沒碰過。
想和艾克托醫生預約的人不少,不是因為他的樣子看來像道地的心理醫生,而是因為他懂得一個秘訣。所有好醫生都知道這個秘訣,但是在大學裡面卻學不到,那就是:他真正關心病人。
第一次來找心理醫生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窘迫。他們擔心醫生把他們當成神經病,雖然這些人知道,醫生對自己這號人物早就見怪不怪;不然便是擔心醫生覺得他們的毛病沒那麼糟,跟著打發他們去看其他醫生。不過呢,反正他們預約好看診的時間,來都來了,乾脆就跟醫生談談自己那點神經兮兮的小事,還有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奇想。那些想法帶給他們極大的痛苦,不是讓他們感到無名的恐懼,就是悲哀異常,以至於無法安心度日。不過,他們從未跟人吐露過那些事,因此也擔心自己無法跟醫生說清楚講明白,或是讓醫生感到無聊。你得承認,心理醫生有時候看來就是那副興趣缺缺的德行,或是面露倦意。要是以前沒見過那種德行,心底一定會想,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但是艾克托從不會如此。病人跟他談話時,他會注視著病人,點點頭,示意他們繼續說下去,嘴邊嗯嗯出聲,手指一邊捻著自己的小鬍子。有時他會說:「等等,再跟我講講剛剛那段,我沒聽明白。」除非艾克托過於疲倦,一般情況下,病人都感覺得出,艾克托醫生的確在認真傾聽他們的敘述,甚至覺得他們的故事相當有趣。
於是,他們會再和艾克托醫生約診,一而再,再而三,還會將艾克托推薦給他們的朋友,或告訴他們自己的家庭醫生。於是,又有更多病人轉診過來。過不了多久,艾克托便需要延長工作時間,好傾聽更多人的故事。儘管他的收費不高,卻得開始繳付大筆稅金了。(他母親總跟他叨叨唸著,該漲些價了,但艾克托覺得這樣過於難堪。)
譬如,比起大名鼎鼎的占卜師依琳娜女士,他的看診費用便低廉許多。她都建議過他:「醫生啊,你該調調價了。」
「這個呀,」艾克托回答:「其他人也跟我建議過。」
「我身為長輩才跟你這麼說。我看,漲價會對你有好處,醫生。」
「啊,對了,妳現在能看清未來了嗎?」
提到這點,我得跟大家解釋一下,依琳娜女士來找艾克托醫生,是因為她再也無法看清未來了。有個男人棄她而去,她因此深受打擊,從此再也無法確實占卜未來。
雖然她天生機智,總能跟客戶瞎掰。然而這位女士頗為自傲,無法像從前那樣準確占卜、看到未來,這讓她無比難受。於是艾克托開了些抗憂鬱的藥給她。服用藥丸之後,依琳娜女士又可以看清一些未來了。
可是,艾克托並不太確定那些藥的療效。
艾克托事業有成,不僅因為他懂得傾聽病人的心聲,還深諳心理治療的理論和方法,運用自如。
首先,他知道利用提問來回答問題。要是有人問他:「醫生,你相信我能再次解脫嗎?」他就會問:「你指的再次解脫是什麼意思呢?」這時病人便會反思,然後艾克托會為他們找出合適的治療方法,讓他們「再次解脫」。
其次,艾克托對各類藥物瞭若指掌。在精神病學領域,藥物種類其實並不複雜,共分成四大類:治療悲傷的叫抗憂鬱症藥;罹患恐懼症的人服用安利達(Anxiolytic);患有奇想症或出現幻覺的人服用若普錠(Neuroleptica);避免情緒高亢或低落的藥是情緒穩定劑。不過,事情自然不是那麼簡單。每類藥裡都有一堆不同的配方,名稱也都很奇怪。心理醫生必須對所有藥品瞭若指掌,對症下藥。從某種角度上說,醫生給病人開的藥有點像飯後甜點,但不是所有甜點都合眾人口味。
凡是服藥無效,或是對於不需服藥的病人,艾克托會採取另一種治療方式,即所謂的心理治療。這聽上去有點玄妙,道理其實很簡單:艾克托靠著傾聽並和病人交流,達到治療的目的。但請注意,這類交流並非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交流,而是採取一種特殊的方法。正如形形色色的藥物,心理療法也有不同類別。有些心理療法的創始人早已作古,艾克托學習的心理治療法創始人雖然年邁,卻仍然健在。那是一種心理醫生與病人互相溝通的方法,頗受歡迎。很多病人以前看過的精神科醫生,幾乎從不跟他們交談,因此這些病人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種療法。
然而,艾克托對依琳娜女士幾乎無計可施。每當他想提問,依琳娜馬上就說:「醫生啊,我都知道你想問我什麼了。」
最糟糕的是,她常常說對(雖然不是每次都對)。
艾克托嫻熟的專業知識,配上藥物與心理療法的功效,加上他真心關心病人的秘訣,讓他成為一名相當出色的心理醫生。也就是說,他做到一名出色醫生能做到的事,好比心臟科醫生能做到的事。經過他治療,有些病人完全痊癒;有些人按時服藥,經常來診所和艾克托交流,基本上和一般健康的人沒有兩樣;還有一些病人,艾克托只能保持他們的狀況,盡量不讓病情惡化。
儘管如此,艾克托仍然對自己不滿意。因為他很明白,自己無法讓病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