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61 湍流
「呃,竟然下雪了……」
早覺得最近幾天晚上有點冷,可既然是裹在厚厚的棉被堆裡,也沒有意識到冬天的來臨。直到今天走出房門,眼前的庭園被層薄薄的雪所覆蓋,蕭子靈的眼睛才亮了。
畢竟,這不是他能常見到的景色。
「早。」從隔壁房間走出的楊萬里,見到他也起身了,就是和悅地跟他打了招呼。蕭子靈跟他道了聲早後,玄武也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
「果然,降雪了。」玄武踩著地上的薄雪,低聲說著。
蕭子靈大大伸了個懶腰之後,才喃喃說著。「……不曉得還要等多久。」
「就快了。」楊萬里看著地上的積雪,低聲說著。「此時不出發,更待何時。」
「啊?為什麼?很冷耶。」蕭子靈說著。
「要在眾水兵環伺下強渡黃河,沒有點天時地利人和是不行的。」楊萬里說著。「漫漫大雪,急灣之處,交接之時。如果能遇上這三者,順利渡過黃河的機會就大了。」
此時,彷彿是要驗證楊萬里的話,一個丐幫弟子興奮地從院子外頭跑了進來。
「幫主送信來了!」
玄武的身分敏感,因此三人一路上是坐著轎子,由丐幫弟子護送。
目的自然是黃河,只是儘管這些丐幫子弟兵的腳步如何快,這路途還是總像沒完似的。
玄武擁著大氅坐在轎子裡,卻沒有因為即將回到南方而喜悅。其實比起南方,這黃河以北的土地才是他的故鄉。他在這兒出生,在這兒成長,如果不是奸相讒言,他大概一輩子不會渡過黃河。可現在……這塊土地已經沒有他的地方了。他的土地被自己的妻子跟愛將所奪取,而他自己卻只能漂流過黃河……其實,回去做什麼呢?就算回去了,也只是等死罷了。以他們現在的兵力,一旦杜楊他們強渡黃河,他如果不是及早投降以保全家國百姓的性命,就是被殺個片草不生,血洗江南。
「玄武?玄武?……你還好嗎?」
路上稍作休息,蕭子靈看玄武沒有下轎,就走了過來探看。然而,轎簾才剛掀開,就是見到玄武失意的樣子。
當初是不是乾脆就隨蕭子靈回去的好?不管這南方北方,皇后杜楊,也不用面對那即將到來的戰敗恥辱以及恐懼。消失在這中原,保全著自己的性命,過自己的生活。
這百姓的性命再也與他無關,這百姓的衣食重擔他再也不用扛在肩上。不用每日早朝,也不需看那永遠也看不完的奏摺批章。
然而……這種苟且偷生的生活,自己要怎麼答應?蕭子靈不需要為了百姓負責,自己卻是要的。
南方那些忠臣義將如今必定還在引頸期盼,著急不已。畢竟自己只留下一紙書信就此不見蹤影,一國之君如此草莽行事,想必那些老臣的頭髮一定更白了吧。
「玄武,你不要不說話啊。」蕭子靈走了近,低聲問著。
『怎麼了嗎?』楊萬里早就生好火堆了,可蕭子靈卻還在玄武那兒。他也走了過去。
「玄武心情不好,萬里。」蕭子靈回過頭,對楊萬里無奈地說著。
「他心情又怎麼會好呢?跟著我們在這凍死人的天氣裡奔波。」楊萬里也是無奈地看著玄武。「可是比起我,你真的是幸運極了。」
這怎麼能比?他可是皇帝,而他只是……
玄武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然而楊萬里經過了那一個晚上的語言衝突,卻仍然用著溫煦的表情跟他說話。也因此,玄武把本來要說出來的傷人話語暗暗吞回了肚子裡,而只是靜靜聽他說話。
然而,對於這一點,楊萬里卻再也沒有多說些什麼了。他只是再看了玄武一眼,接著就是輕嘆一聲。
「不用想這麼多了,至少要平安回去。自古以來就是邪不勝正,這北方的王朝沒這麼容易過黃河的。就算他們真的贏了,你還是正統的帝王,你怕什麼呢?最後的一條白綾嗎?」
「什麼白綾?」蕭子靈好奇地問著。
「打輸的一邊,另外一個人會送他一條白綾……用來……」楊萬里做出了個懸樑自盡的動作,結果嚇得蕭子靈的眼睛都睜了大。
「這怎麼可以!……玄武,你……我看你不要回去了。」
「子靈,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本來就是這樣。以玄武的身分,是一定要回去的……如果他真的不回去,我們還應該要逼他回去。這樣,就算他最後還是戰死、吊死,他還是會感謝我們的。」
「誰跟你這麼野蠻的想法。」蕭子靈瞪了他一眼。「玄武,不要聽他的,我們就不回去。」
「躲一輩子?」楊萬里挑著眉。
「……你到底是哪邊的人!」蕭子靈重重搥了他一下。
「哈哈哈!……你這邊的,當然是你這邊的……」楊萬里忍不住大笑,接著就是抓著他的手臂。「我們快回去吃飯,肉涼了就不好吃囉。」
「可是,玄武他……」一邊被楊萬里拉著走,蕭子靈一邊遲疑地說著。
「我又不是他那邊的人,管他呢,哈哈……」楊萬里的笑聲,一直到走遠了都還能傳到玄武的耳裡。
其實楊萬里說的沒錯。玄武雖說不服氣,然而也只能欽佩。聽君一席話,登時茅塞頓開。
他怕什麼呢?其實到了最後,只是怕死嗎?怕死的男兒非好漢,他有什麼好怕的,十八年後不是又一條好漢!
玄武下了轎,走向這些人的營火。
我是正統的皇帝,身上流著的是大無畏的玄家骨血,我又怎麼能怕。
「好冷……」蕭子靈喃喃說著。
一邊走上小船,儘管身上已經穿了厚厚毛氅,蕭子靈還是一邊打著哆嗦。
漫漫大雪下在河面上,耳邊只聽得奔騰的河水聲,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的雪幕。
丐幫安排的是三艘小船,地點是在湍急的大灣之處,各由一名熟稔的掌舵手掌舵。此時夜色將暗,這個地點更是被群山所圍繞,當真隱密至極。
「等等……我的氅子也給你吧。」楊萬里脫下了自己的毛氅,披在了蕭子靈身上。
「你不冷啊。」蕭子靈睜大了眼睛。
「這小小的雪我沒放在眼裡。」楊萬里爽朗地笑著。「當年練功的時候,我們可是打著赤膊淋雪。」
「……是是是……」坐在小船上的蕭子靈連忙把肩上的新毛氅也拉了緊。
「……我看我來幫你掌舵好了,這些年輕人我實在信不過。」楊萬里一邊唸著,一邊要早已預備好了的丐幫弟子下船。「這一帶我常走,暗流大石在哪兒我熟得很。」
「喔?那你幫我掌舵不就正好了!」蕭子靈也是擊著掌,大大笑著。
「可是……」剩下的兩個丐幫弟子有些遲疑地說著。
「你們兩個就先回去。」楊萬里笑著。「照實跟你們舵主說,這一帶我比你們熟,我來掌舵安全些。」
「是。」那兩個年輕的丐幫弟子連忙應聲而去。
「哇!」蕭子靈忍不住喊著。
楊萬里兩臂一使力,那小船就筆直呼嘯而去。
耳邊是疾風寒雪,蕭子靈抓著小船的兩側,閉起了眼睛既興奮又帶有些害怕地喊著。
「河水很冷,如果跌了進去,沒多久就會昏了。」一邊熟練地划著槳,楊萬里一邊小心交代著。「等一下如果小船還是翻了,下了水後要記得運氣,才不會一下子就凍了昏去。如果人昏了,很快就會溺死的。到時候連我都來不及救。」
「喔……」蕭子靈隨便應著,就去看週遭的雪景了。
湍急的河面上,楊萬里卻是悠然地划著船。哪怕四周都已被寒雪所籠罩,他卻一點也不緊張。
「我看不到玄武他們了。」蕭子靈轉回頭去,低聲說著。「你看得到路嗎?」
「怎麼看得到?」楊萬里笑著。「雪這麼大。」
「迷路了怎麼辦?」蕭子靈擔心地問著楊萬里。
「所以我才要來掌你的舵。」楊萬里微微笑著。「這樣就不會跟你失散了。」
大雪中,蕭子靈的臉頰本就被凍得白裡透紅。可楊萬里的一番話,讓他的臉色又紅潤了不少。
其實,那一夜楊萬里的話他沒有聽漏一句,只是太過突然,之後楊萬里也沒有催促的意思,也因此他是苟且假裝忘記了。
可其實,楊萬里一直都是很認真地在說著每一句話。而蕭子靈也沒有真的忘記過。
沉默的片刻,楊萬里一邊划著船,一邊靜靜看著蕭子靈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排拒、沒有厭惡,只有著不知所措以及一點點的高興。也許,等到玄武帝這次的事情結束了,他真的會跟自己一起行走天涯吧?
夫復何求?
楊萬里感嘆一笑之後,就是繼續划著船。這一帶他雖說熟稔得很,可大雪遮住了標的,這一帶暗流又多,他可真得小心些。
「……真的一直都沒有看到玄武他們,不會有事吧?」蕭子靈擔心地問著。此時夜已經黑了,又加上大雪。楊萬里是不用火把的,可照理說玄武他們是應該點起火慴子了。
「他們是應當划得慢些。」楊萬里沉吟著。「可我沒有見到火光。摸黑過河,會很危險的。」
「我喊一聲不要緊吧?」蕭子靈小心地問著。
「我來吧……喂!北邊有沒有船啊!」楊萬里提氣喊著,這聲音應當可以直達河岸了吧。
可等了許久,真的沒有回音。
「出事了?」蕭子靈緊張地問著。
「……我再喊一聲……喂!北邊有沒有船啊!」
這次兩人都傾耳聽著,真的沒有半點回音。
蕭子靈緊張地看著楊萬里,而楊萬里略略思索了一會兒,就是如此說著。「我先送你到河岸,我自己回頭找。」
「……不要留我一個人在河邊。」蕭子靈有些緊張地說著。「我跟你一起找好不好?」
「……好。」楊萬里笑了笑,就是輕巧地把船轉了回。
「我要繼續喊嗎?」蕭子靈問著。
「不,不要……喊太多聲,會惹水兵起疑的。」楊萬里連忙說著。
「喔……」
◎
可兩人即便折了返去,也沒有見到玄武兩人。相對的,只見到一枝舵槳漂在江水上,卡在兩塊大石之中。
蕭子靈擔心極了,可即便四面探看,頂多也只見到十丈遠的距離。
「只怕是讓河水沖走了。」楊萬里沉聲說著。「無論如何,他們少了一枝舵槳,也只能讓河帶到下游去。」
「他們可以喊的啊。」蕭子靈既氣又急。「喊一聲我們就會去救他們,現在……下游全是北方朝廷的水兵,如果遇上了……」
「他們兩個內力能有多少修為。」楊萬里說著。「這水勢如此湍急,滔天的河水聲中不仔細聽,沒人會注意的。」
「……可惡!偏偏是玄武他們的船!」
「當然了,我掌的船又怎麼會讓舵槳從我手上掉了。」楊萬里說著。
「你……不會光說風涼話啊,想想法子救他們。」蕭子靈著急地說著。
「……我順著河水去找找,你先回岸上。」楊萬里手上一使力,那小船就轉了個方向。
「等等,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這雪太大,你再跟著我淋雪會凍壞的。」楊萬里說著。
蕭子靈心裡又何嘗不是一暖,而楊萬里說做就做,那小船就筆直地划向了南岸。
「……我只是不想要一個人……」
當蕭子靈如此說著的時候,楊萬里的心就漏跳了一個拍子。
當他看向了蕭子靈時,蕭子靈只是低著頭,看向了漂著碎冰的河面。
他曉得,蕭子靈並不單指自己,可他既然如此說了,自己又會有怎樣鋼鐵的心去拒絕他呢?
蕭子靈明明曉得,自己對他一往情深,只怕難以自拔了……
也因此,楊萬里只是抓著槳,而那小船順著水流,就這麼更快地往下游漂去。
直到這時候蕭子靈才抬起了頭看他,而楊萬里的眼神又是與當夜一般了。
蕭子靈轉過了頭。
「……我可以想做你正在考慮嗎?」楊萬里低聲問著。
「……考慮什麼?」
「我說過的話永遠有效。」楊萬里說著。
小船順著水流漂去,而一生的際遇就是如此註定。
蕭子靈想著自己師叔的話,面對著這麼樣的一個楊萬里,也只能如此低聲說著。
「……如果,真有緣的話……」
蕭子靈曉得玄武他們現在行蹤未定,生死未卜。然而,他的心臟卻是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他甚至不敢去看楊萬里,因為就算只是這樣的承諾,楊萬里已然狂喜。
水流的聲音震耳,他的心跳也是。事實上,現在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外,他的腦海裡是一片的空白。
「……子靈,是他們的船。」不曉得過了多久之後,楊萬里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順著河水漂去早已要有一盞茶的時候,而聽到了楊萬里的話,蕭子靈才重新抬起了頭。
這一見之下,就是大驚失色。翻覆的小船就這樣地擱淺在岩堆之中,而船上的人……船上的人呢!
『救命……救命!……』
離船擱淺地點不遠的地方,隱隱約約有著一個求救的聲音傳來,蕭子靈猛然看向了楊萬里,而楊萬里正以一種沉重的心情不曉得在想著什麼。
「你也聽見了嗎?」蕭子靈的聲音有著顫抖。「你覺得這是誰的?」
「聽不出來,也見不到那人。」楊萬里說著。
「我們過去看看?」
「……好,抓穩了。」
楊萬里不枉曾是在這河面上討了幾年的生活,只見他雙臂一施力,那小船就又轉了個方向,逆流而上!
逆著湍急的水流,這小船該是如何的顛簸。蕭子靈在那劇烈的震動之上,也只能緊緊抓著船緣。
楊萬里的雙臂,肌肉緊繃地像是要撐破袖子一樣。蕭子靈心裡又何嘗不是漏跳了一拍。
「……看到了!在那裡!萬里!」遠遠見到了一個男人抓著突出河面的石頭,蕭子靈就是喊著。
「我划過去,你把人拉上來。」楊萬里說著。
「好!」
也因此,在楊萬里的掌舵下,那小船就這樣逆著水流,慢慢而小心地靠近了那人。
河面上的一塊小石頭,河面下不曉得要是多大的一座岩山。楊萬里的手掌裡滿滿的是汗水。
「是丐幫的弟子!」蕭子靈一邊喊著,一邊捱著船緣,伸出了手。「再過來一點,萬里!」
「你自己要小心,這河水會凍死人的!」楊萬里也是如此喊著。
「我曉得,沒事的!……喂!有聽到嗎!」
後頭的一句是對那已經凍了僵的丐幫弟子喊著的。
面對著終於來到的救兵,又有誰不會高興地大喊救命。可那少年卻是真的給凍壞了,面對著兩人的到來,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別勉強,把手抓好就成了……萬里!再過來一點!我抓不到!……對!就這樣,再過來一點,再……我抓到人了!」
蕭子靈一把抓上了那丐幫弟子的手臂,而那少年就是連忙也用兩手抓上了蕭子靈的右手。
楊萬里一見事情成了,就是連忙把小船划開了大石。而蕭子靈則是又拖又拉地才把凍僵了的少年拉上小船。
極小的小船,本就是讓至多兩人乘的。如今多了一個人,那船面就是幾乎要貼齊了水面。
楊萬里見到了這場景,就是把船划向了此時最近的北岸。而見到蕭子靈要脫下自己的毛氅給少年披上,就是連忙喝了止。
「我有兩件,分他一件不要緊的。」蕭子靈連忙說著。
「……那先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不然會繼續失溫的。」估量著再一柱香的時間就能回岸上,楊萬里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好……」
在兩人手忙腳亂地脫著衣服的時候,楊萬里只是更加小心地划著船。
這雪,越下越大,夜,也越來越深。
不遠處的岸上,甚至可以見到北邊朝廷水兵的點點營火,楊萬里的手掌心裡一直是汗。
……!
就在那視線可及的雪幕盡頭,隱隱約約地可見一個男子被河水帶到了一處岩堆之中。
他就這樣卡在了岩石堆裡,沒有什麼動作,也不曉得是生是死。
遲疑只有一個瞬間,楊萬里把頭轉了回,繼續划著船。
「……萬里!你瞧!那一定就是玄武!」眼尖的蕭子靈卻還是看到了那個男子,他興奮地喊著。
「小船載不動了,子靈。」楊萬里嘗試冷靜地說著,因為他曉得蕭子靈是怎麼樣的人。
「……」蕭子靈只是看著楊萬里。
「再一柱香……只要再一柱香的時間,我們就可以回岸上,之後我們再……不,不要說……」
然而,蕭子靈還是開了口。
「你明明曉得他撐不了多久。」
「你也明知道他不曉得是生是死。」楊萬里說著。
「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就要救他。」蕭子靈說著。「萬里,他可是玄武啊,他是個皇帝。全天下老百姓都需要他的。」
「……我不答應。」楊萬里說著。
「不答應也得答應,既然喜歡我,就要聽我的。」蕭子靈說著。
好無理的話不是嗎?可一旁的丐幫弟子卻不曉得為了什麼他們要爭得如此厲害。
「……我聽你的,可是如果他已經死了,你一定得放手。」楊萬里說著。
「……好。」
同樣困難的任務又再重演一次,而這次,楊萬里卻在心裡祈求著玄武的死去。
照理說,如果他真是玄武帝,就該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可如今,他卻只希望他早就無救!
小船划過了玄武身邊,而蕭子靈也眼明手快地一把拉起了玄武的手臂,把他拖離了岩堆。
可儘管玄武大半的身體還在水裡,湍急的河水卻已經沿著船緣一波又一波地潑了進來。
「哇!」那丐幫的少年此時才省悟了過來,他連忙就是空手舀著船裡的積水,彷彿這麼做,就可以晚點沉一樣。
冰冷的河水凍得他的手又麻又痛,但對於這攸關生命的事情,他可不會有半點遲疑。
「……還活著。」蕭子靈的聲音隱隱有著興奮,而楊萬里的一顆心卻是已經沉進了黃河裡。
「把他抓好……等會兒再舀水!先把他抓好!」蕭子靈轉頭喊著。
「是!……」丐幫的少年連忙抓緊了水裡的玄武。
而坐在船上的蕭子靈卻是已經開始脫著毛氅。
「……你真的想清楚了?」楊萬里的聲音有些顫抖。
「當然,不然誰下去。」蕭子靈脫去了毛氅,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真是……匹夫之勇!」
「請說我是顧全大局,熱心助人,犧牲自己……」
話還沒說完,楊萬里卻是已經傾過了身體,吻上了蕭子靈的唇。
溫熱的唇瓣,貼在自己冰冷的唇上。
也因此,他沒有推開楊萬里,只是靜靜地享受那熾熱的感情。
兩人越吻越深,到了後頭,楊萬里已經拉過了他的身子,那寬大的手掌也扶著他的後腦杓。
到了最後,蕭子靈已經是坐在他的大腿上,摟著他的頸子,吻得難分難捨。
楊萬里把蕭子靈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放了他自由。在他喘息不已的唇上,楊萬里又留連地輕吻了幾下,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著。
「我定不負你。」
蕭子靈心裡一動,就連眼眶也紅了。他何時見過這樣真摯的感情?
「我現在要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我叫玄文……」楊萬里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撫著他的臉頰。溫暖的氣息吐在他冰冷的臉頰上,蕭子靈只覺得有些恍惚。
沒有人掌舵,小船就像是瘋了似地在河面上打著轉、橫衝直撞著。可在楊萬里的懷裡,這一切彷彿就不再重要。
「這個名字,可以讓我死,也可以讓我生。當你曉得這個名字之後,我的所有就已經交給了你。」這是楊萬里的承諾。
「……就算我真的凍死了,也不可以忘記我。」這是蕭子靈的要求。
「好,不忘,一輩子不忘。」楊萬里說著。
看著蕭子靈下水,楊萬里的心也跟著他一起下了冰冷的河裡。
那水裡的世界真的可以凍死人。儘管他運起全身的功力禦寒,也彷彿隨時都要給凍死過去一樣。
那丐幫弟子已經在努力拉著玄武上船,而楊萬里的目光一直留戀地放在他的身上。
「別……別擔心我,快點上岸倒……倒是真的……這裡真的好冷……」抓著船緣,蕭子靈凍得一直在發抖。
「你撐得住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楊萬里擔心地說著。
「如果我會反悔,剛剛……就不會這麼……說了……」
「……你撐著點,不會有事的……」楊萬里也只能這麼說著了。如今他的雙手控制著舵槳,就算他實在很想再摸摸蕭子靈的臉,也沒有辦法。「……要保持清醒,曉得嗎?」
「……廢話……這麼冷,又在水裡,誰睡得著……」
「……好了!人拉上來了!」那丐幫弟子喊著,接著也如法砲製地幫那已經凍僵了的玄武脫下濕衣服。
而楊萬里聽見了之後,就是一個使力。那小船簡直就像是要從河面上跳起來似地,一路往北岸划了去。
也因此,當玄武醒來之後,聽見的是那年輕的丐幫弟子舀水的聲音,以及楊萬里的輕聲喘息。
楊萬里看著遠方的河岸,用盡了全身氣力划著帶了四個人、即將沉沒的小船,少年則是拚命舀著船裡越積越深的積水。而在船緣,還有一個人抓著小船,全身浸在水裡……
「……靈兒?……靈兒!」
這一瞧之下,豈一個震驚了得。穿著毛氅的玄武,緊張地喊著水裡的蕭子靈。
然而,蕭子靈卻只是緊緊閉著雙眼,沒有答話。
他的臉已經被凍得發青,呼吸的氣息淺得幾乎看不出來。就在他的黑髮上,甚至還結著一層薄薄的冰。
他既氣又急地望向了船上的另外兩人,可那兩人只是專注在自己的事上,哪有空閒去理會他。
就在此時,隨著幾下的顛簸,抓著船緣的手鬆開了。
「子靈!」
!
就在那個剎那,兩個男人同時伸了手,而早就擔心地守在那兒的玄武當然搶先了一步抓住那已經凍了僵的手臂。
而楊萬里的手才剛離開舵槳,那小船就又瘋狂地原地打轉了起來。
一直到楊萬里重新掌了舵,那小船才又恢復了本來該行進的方向。
蕭子靈的身體被河水一直往下沖著,而玄武也是抓得辛苦。
他的身體又何嘗不是凍僵的,就連此時抓著蕭子靈,那雙手也彷彿是別人的一樣,一點力都使不上。
可好在回過頭,那河岸就在不遠的地方。只要再半盞茶的時候,也該可以上岸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蕭子靈的手卻還是從他手裡滑了出去。
「靈兒!」
而就在玄武絕望地喊著的時候,小船一個劇烈的搖晃,隨著一個人跳入了河水,那沉重的負擔登時又減輕了許多。
小船重新穩穩地浮在水面上,而那丐幫的少年也是連忙搶過了舵槳,重新穩住了船身。
就在那個片刻,隨著蕭子靈而去的,正是楊萬里。
就連一刻遲疑都沒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如此決定的一樣。
……
彷彿是在嘲笑他們一般,沒有多久,這小船就靠上了岸。
丐幫的弟子蹣跚地下了船後,玄武還呆坐在船上。
那丐幫的弟子死裡逃生,虛脫地倒在了河岸上。不遠處,北方朝廷水兵的營火還在閃耀著。
「你去求救。」坐在船上的玄武,如此說著。
那弟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船上的玄武。
他不是……不就是北方朝廷要拿的要犯嗎?怎麼現在要他……
「……快去求救,快去……」玄武依舊如此說著。
「可是你得先逃命才行吧,那可是……」
「來不及了,我現在根本走不動。不要管我了,快去求救,快去!」
◎
「我們終於還是見面了。」
寒冬中,大雪下的京城,如此的莊嚴而雄偉。
這本是自己的居所,自己的王城,如今……
玄武看著眼前與自己幾乎生得一般面貌的皇帝,卻只是保持著沉默。
既然與那偽朝求助,就能想到現在的場面。雖說他們依舊以禮相待,可仍然情何以堪。
大雪下的御花園,就他們兩人坐在石桌旁。結冰的荷花塘畔,恭恭敬敬地站著十幾個宮女。
「我早曉得,你現在會留在身邊的,還是這些心腹。」玄武看了那些宮女一眼,就是如此說著。「這些人你從未換過。」
「曉得就好,泡壺熱茶?」
「麻煩了。」
人說,一夜夫妻百世恩,可他就算到了現在,對於這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還是摸不透。
熱茶上了,玄武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可又想想,就算問了又如何?
「我要你在朝殿之上,奉我為真帝。」皇后一邊品著熱茶,一邊如此說著。
「作夢。」這就是玄武的回答,甚至不需要思索。
「不會要你白做事,自有你的好處。」皇后緩緩說著。
「我不會辱沒祖宗。」玄武說著。「儘管你拿蕭子靈兩人來威迫,也是一樣。」
「你既已答應上京與我相晤,那兩人的性命自然已經是你的。」皇后只是依舊緩緩說著。「我一向說一是一。」
「……既然如此,你就已經沒有我想要的東西。」玄武說著。
「我會饒你一命。」
聞言,回答皇后的,只是一聲冷笑。
「男人……」皇后只是無奈地嘆著。
「不用再談了,既然我已答應見你,就表示這條命不要了。」
「……只要你點頭,玄家歷代皇墳,就是你的。」
「你!」聞言,玄武就是大怒。他拍桌而起,怒目相視。「你敢!」
「有何不敢。」皇后只是淺淺笑著。「況且,你有了這些皇墳,還會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
「……什麼事?」
「先說出來,就沒趣了。」皇后只是繼續微笑著。「你要不要?」
玄武只是氣得不住喘氣,然而他卻沒有說話。
他一人的性命早就捨了,可是,祖先的墳墓如果被毀,他將來又有何面目下黃泉?
「不只如此,你若奉我為真帝,黃河以南的戰事就不會發生。至少可以省下一萬條壯丁的性命。」皇后說著。
玄武還是沒有說話。
「我甚至可以賜你毒酒自盡。」皇后說著。「死後讓你入皇陵。」
玄武還是沒有說話。
「有了這些條件,你還不滿足嗎?」皇后笑著。「等我百年之後,我甚至還讓你的兒子玄慈繼位,如何?」
……
「……我在位之時,永不加賦。」皇后沉著聲音。
……
「我將非能臣不用,非諫臣不隨側。恤百姓如己身,尊賢如敬尊長。」
……
「我將保這天下五十年太平。」皇后說著。
於是,玄武抬起了頭。於是,他終於開了口。
「若你真能做到,我又如何不能尊你為帝。」玄武只是苦笑著。「若你真能做到,我不尊你為帝,反倒辱沒了祖先。」
「……你也本能做到,只是天命如此。」皇后的聲音,其實,是非常溫柔的。然而,卻不是夫妻的那種溫柔,反倒像是在與自己幼弟說話一般。
「……我將尊你為真帝,在朝廷之上。只望你真能信守承諾。」
「明日早朝,在崇光殿外等我。」皇后帶著溫和的微笑說著。「日落之時,我將賜你毒酒。」
『萬里……萬里……』
在楊萬里終於緩緩醒來之時,只聽得懷裡那溫暖的人正在低聲叫他。
當他睜開了眼睛,才發現蕭子靈還被他抱在懷裡,活生生的,只是虛弱而蒼白。
「天……太好了……」楊萬里自己的聲音何嘗不是沙啞的,可他已經感動到全身顫抖,重新緊緊摟著失而復得的少年。
在他落水之後,他就毅然投水隨他而去。在那凍死人的水底,他找到蕭子靈之後,就緊緊抱著他,任憑兩人載沉載浮了。
他沒想過還能活下來,如今,除了感謝上蒼,他不曉得還能說些什麼。
「萬里……我口好渴……」蕭子靈只是低聲說著。
「……好,我去拿水給你,你等等!」
楊萬里連忙放開了蕭子靈,下了床去幫蕭子靈倒水。
而就在他在倒水的時候,玄武卻是剛好開了門進來。
「我就曉得是你。」見到了玄武,楊萬里笑得好是開心。
「你終於放開他了。」玄武卻是笑得有些勉強。「剛打撈上來的時候,你的手臂硬得根本扳不開,我們只好把你們這一對一起抬上大轎了。」
楊萬里只是繼續笑著,笑得滿足,也笑得幸福。
蕭子靈已經打開心扉讓他走進了,他還求什麼呢?
之前的人生,十幾年的怨恨,十幾年的漂泊,他從未如此充盈過。
「你會好好待他吧。」
「自然,我絕不負他。」楊萬里一邊倒著水,一邊說著。
「那就好,我也安心了。」玄武走向了還昏昏沉沉的蕭子靈身邊,輕輕握著他的手。「他就像是我的親兄弟,幫我好好照顧他,我答應過蕭家,要照顧他一生一世的。」
聞言,楊萬里卻也只是笑笑。他帶著水杯走了過去,扶了蕭子靈起身,餵他喝水。
蕭子靈喝水,玄武卻是呆呆坐在那兒看著。一直到楊萬里叫他好幾次了,才終於回過了神來。
「你曉得這裡是哪裡?」楊萬里只是如此問著。
「……京城。」
「京……」楊萬里也嚇了一跳。「那你……」
「這些事情明天就會解決了。」玄武只是如此說著。「等靈兒更醒些,帶他離開京城,越遠越好。如果他問起我,就說我丟下你們逃走了,不曉得去了哪裡。」
「……他一定要回來找你的。」楊萬里說著。
「……那就說我……說我……我不管你怎麼說,總而言之,讓他忘了這些事情,所有的事情!」
「你跟他們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我明日將會尊他為真帝。」
「……然後?」
「一杯毒酒。」玄武苦笑著。
「……我們一起走。」
「天羅地網,能去哪裡?」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死?」
「你我非親非故,有何不可?」
這一句話,堵死了楊萬里,他只是訥訥的,不曉得該再說些什麼了。
「若他真要回來,就帶他到我的墓上,雖然我不曉得墓碑上會寫什麼名字。」玄武只是苦笑著。
楊萬里不再說些什麼了,他只是靜靜看著玄武。
這個人,他曾經恨過十幾年,可如今,真的已經沒有什麼感覺。
「我會照顧蕭子靈的,你放心吧。」
「多謝。」
也因此,玄武回到了自己房裡,一夜無眠,直至三更。
他梳洗整裝過後,依約前去了崇光殿,就這樣站在了殿外。
他可不願因為遲到而讓他哂笑自己膽怯如鼠,既然要死,就要抬頭挺胸。
可站在自己熟悉的宮殿之外,那心情真是複雜到了極點。雖說如今裡頭的主人已經不是他,但是景物卻是依舊。
兩個陪他前來的宮女,行禮之後就逕自離去了。對此他還暗中感謝了皇后,感謝他對他依舊敬重,沒讓人就這樣監視著他。
『是誰在那兒!大膽!』
然而,幾個巡邏的御林軍卻還是提刀拿劍地來了。
只是,一見到了他,卻是大驚失色地紛紛倒退拜了倒。「聖……聖上……小的不曉得聖上有此雅興,小的……」
「你們平身,好自去吧,朕還要多待一會兒。」玄武只是如此說著。
「是……是……」
然而,玄武一直等到了雞鳴,皇后卻還沒有出現。
男子漢,說一是一,一諾千金,一言九鼎。
玄武如此想著,儘管天色已經大亮,依舊在殿外站得筆直。
然而,早朝的時間已到,幾個太監跟御林軍就這麼地也遠遠站著,小心翼翼地守著玄武帝。人說聖意不可揣摩,可是……可是皇上的打算,可真是深不可測啊……
崇光殿裡還是靜悄悄地,而聞風前來的人已然越來越多。
可有誰敢打擾皇上的「雅興」?只見幾個大臣跟著太監、御林軍、禁衛軍,陪著玄武也站在了大雪之中,面面相覷,不曉得如何是好。
聖上日日早朝,從無懈怠,可今日為何……
玄武到了後來,站得腿真的有些痠疼了。才依著太監總管的提議,在軟椅上坐了下來。
用過了點心,喝過了茶水,玄武還是等不到人。
女人……玄武暗暗咬著牙。
就這樣,等到了日正當中,等到了日落西山,等到玄武已經在軟椅上打起了瞌睡,崇光殿裡還是靜悄悄的。
而見到皇帝入睡,敢打擾他的更是沒有幾個人了。
幾個宮女
小心地撐起了大傘,為皇上擋著大雪,幾個太監也連忙搬來了火爐跟屏風為玄武帝擋著寒風。
大臣困惑地竊竊私語著,而御林軍與禁衛軍的幾個小將又何嘗不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杜將軍卻是消失無蹤。群龍無首,他們到底該如何是好?
這僵局可一直持續到楊萬里扶著蕭子靈走來,叫醒了玄武之後,才化了開。
才聽得玄武小心謹慎地告訴他們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蕭子靈卻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一笑真有如寒冬中的一抹暖陽,呆呆看著蕭子靈,玄武的心都化了。
「笨蛋。」蕭子靈被玄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該說的還是要說。
『笨蛋?這可是皇上啊,有誰敢……』
『噓!噓!別多事!』
『為何別多事,這是欺君犯……唔!別捂著我的嘴!』
聽得蕭子靈這兩個字,楊萬里也才終於省悟,只見他指著玄武一直笑著,玄武給他們兩個弄得真是有些狼狽。
「進去睡啦,你明天還得上早朝吧。」蕭子靈說著。
「早朝?可是……啊!……」玄武終於也頓悟了。
「終於曉得了?」蕭子靈只是瞪了他一眼。
61 湍流
「呃,竟然下雪了……」
早覺得最近幾天晚上有點冷,可既然是裹在厚厚的棉被堆裡,也沒有意識到冬天的來臨。直到今天走出房門,眼前的庭園被層薄薄的雪所覆蓋,蕭子靈的眼睛才亮了。
畢竟,這不是他能常見到的景色。
「早。」從隔壁房間走出的楊萬里,見到他也起身了,就是和悅地跟他打了招呼。蕭子靈跟他道了聲早後,玄武也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
「果然,降雪了。」玄武踩著地上的薄雪,低聲說著。
蕭子靈大大伸了個懶腰之後,才喃喃說著。「……不曉得還要等多久。」
「就快了。」楊萬里看著地上的積雪,低聲說著。「此時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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