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魔族的血祭之月即將來臨!
所謂的血祭之月,指的是從太古傳下來的黑暗魔法高峰期,
就算是在魔法式微的現在,一些小妖魔的力量,也會受這月份影響,開始狂暴起來。
住在夏普家的上古魔族後裔夏夫,也開始也些燥動不安,
不過在雪麗小姐的「溫柔」籠罩下,越來越像個普通的人類小孩了……
只是,在冒充小女孩的身份未被揭穿的情況下,
為了讓「夏芙」永遠留在夏普家,雪麗竟然提出「克利蘭的新娘」培育計畫!?
「雪麗希望我嫁給克利蘭。」
「你、你不能跟他結婚!這是不可能的,這是無望的戀情,而且你才七歲!」
「可是,我不覺得有什麼配起配不起的問題……」
「我不是說你的血統,而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你是個男孩子』?」
章節試閱
序
夏普家的城堡下面,有一座廢棄的地牢。
很小的時候,雪麗和克利蘭經常在裡面玩耍,到他們長到了理解血腥和冰冷的感覺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靠近過那裡。
那是一個初秋的上午,天空格外的高遠,藍得不可思議,雪麗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女士聚會,一班女孩兒湊在一起討論卡威拉最近的時尚和八卦,銀鈴般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城堡。長大以後,她們喜歡這樣明麗輕快的東西。
她們似乎對於雪麗最近收養的漂亮女孩十分有興趣,那可憐的孩子完全成為了她們的換裝玩具,於是逮到一個空子,夏夫嚇得逃離了會場,轉到了地牢的入口,準備躲避一下風頭。
打開冰冷沉重的鐵門,它發出吱吱呀呀的慘叫,夏夫走下階梯,外面洋溢著歡笑和香甜的氣息,可在踏入這裡的一瞬間,氣氛變得空曠而肅殺,只隔了一扇門,竟然像是兩個世界一般。
他的身後,寵物蝙蝠感歎道:「這裡夏普家廢棄的地牢吧,在戰爭時代,貴族們可是需要上陣殺敵,用沾滿鮮血的手提著敵人的頭顱,來換取封號和賞賜的。到了和平時期,那些血肉和沉重就要被埋在美麗城堡的地下,永不見天日了。」
夏夫點點頭,他並不太聽得懂蝙蝠的話,但牠的話總是很有道理。
他伸手撫摸冰冷的石牆,它厚重而注冷,有些像他曾在中央研究院撫摸的牆壁,冰冷平整的石塊後面,塞得是滿滿的血肉、慘叫和腐敗。它們被壓得平平整整,卻又格外鋪天蓋地。
中央研究院的法師無論有多麼強大,能操縱生死,也無法讓它們徹底消失。
夏普家的城堡再美麗,也有一個角落堆積著這些陳舊的怨恨和痛苦。
門又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可這次不再像是哭泣,因為接著傳來一陣清脆歡快的聲音,好像整個春天落了下來。
「哎呀,夏芙,妳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跟我回房間,大家都很喜歡妳呢!」那個聲音嚷嚷。
夏夫嚇得退了一步,他的髮型從今天早上已經換了七次,雖然都很漂亮,可頭髮因為這些女孩子糟糕的技藝,足足被扯下來了一小半。
雪麗穿著身粉紅色的長裙,扯著薄紗的裙襬輕盈地走下階梯,如果說這地牢是隆冬的景色,她就像來自於初春時樹林的小動物,一下子吹散了這裡的嚴肅氣氛。
她在夏夫跟前蹲下,直視一臉膽怯的孩子,柔聲問道:「怎麼了,夏芙,我們弄疼妳了嗎?」
夏夫連忙搖搖頭,比起自己在中央研究院承受的那些痛苦,這些女孩為他梳理長髮的疼痛根本不能叫疼痛,有時候,他想他喜歡在人群中被拉拉扯扯,那種歡快的嘈雜讓他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吵鬧永遠比一室的死寂要好。
雪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伸手把夏夫抱起來,向樓上走去,「那讓我們回到地面上吧,寶貝,地牢和刀劍是男人們的事,小女孩只要待在陽光燦爛的城堡裡喝茶和賞花就好了。」
她身上有甜蜜溫暖的氣息,夏夫緊緊抓住她,她的髮絲柔軟秀麗,像救命的繩索。
在這片埋著鮮血和腐物的城堡上,開出了這麼天真和美麗的花朵。
第一章 平靜生活
夜色褪去,天邊泛起金紅的朝霞,為世間萬物都被披上了一層淺淺的紅紗,空氣中充斥著清晨時分獨有的清寒氣息。新的一天總是以這樣的淺淡與微寒開始,表示著繁華的一天正蓄勢欲出。
傑安斯站在夏普伯爵家的花園裡,感動地看著這屬於人世的景象。腳邊的花朵?紫嫣紅,和這美麗的城堡一樣,準備迎接新的一天,這種朝氣蓬勃的場面幾乎讓他有些抑鬱了。
如果早幾天有人告訴他,他會覺得中央研究院、大陸最強大的器質魔法機構像個墓穴,只能供死人居住,而對「讓人玩物喪志」的花園依依不捨,他一定覺得那是對自己和整個魔法界的侮辱。
但現在,他可沒那麼強大的信心了。
——在他的想像中,作為大陸最強大的魔法機構,中央研究院的核心區域,自然該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可事實並非如此,自打他獲准進入地下設施,便真正體味到了那空氣中除之不盡的血腥味,看到石壁一副永恆陰冷污穢的樣子。
昨天正好是傑安斯值班,午夜剛過,他便聽到有悶悶的慘叫聲從牆壁裡面傳了出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頭四下遊竄,弄得房間格格作響。
如果只是一點兒小騷動就算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尖叫越來越強烈,簡直讓錐子硬是插進人的耳膜一般,淨化咒語毫不管用。在接下來的一瞬,空氣突然變得極寒,一股濃烈得讓人窒息的血腥氣味浮現了出來,彷彿整個房間變成了血池——
傑安斯想到地獄。
雖然他永遠不會知道地獄是什麼樣子,可是那種恐懼幾乎讓他崩潰!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恐怖的東西,正透過層層空間,悄悄盯著他們,用一雙邪惡而嗜血的眼睛……
他捂住嘴,即使在一大早清新的空氣中回想起來,仍有點想要乾嘔。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緩緩佔據了這巨大的建築,帶著他這輩子都無法想像的怨念和淒厲。自己只是一隻無助的螻蟻,赤裸地暴露在魔鬼的指爪之下。
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把可憐的法師從黑暗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傑安斯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四下尋找。那琴聲似乎是從城堡的方向傳出來的,如春日的溪流般,攜著陽光,歡快地一瀉而下。
他連忙整理了一下被露水打濕的袍子,循著聲音走過去,準備看看彈出這樣曲子的是什麼人。
看看,這才是正常人類該欣賞的東西,他感動地想,有著這樣的流暢和快樂,天真和高雅,而不是半夜裡和藏在牆裡頭的幽靈打交道。
可越走下去,他越覺得驚訝。
傑安斯聽過這首曲子,知道它的技巧十分複雜,作者一位無名的流放者,他這輩子只寫了這一首鋼琴曲,獻給自己永遠不可能回去家鄉。
那歡快的音符帶出他家鄉美麗的畫卷,彷彿一個人的童年,歡快而且無憂無慮。
可是那快樂中卻又混雜了一種虛幻和憂鬱的情緒——至少權威樂評家是這麼說的。對此傑安斯一向不是太確定,可是今天,當站在花園中,聽著那嫺熟的鋼琴聲時,傑安斯卻突然清楚聽出了那種東西。
那種滿懷雀躍卻明知在做夢般的空幻,以及那對永不可企及夢想的悲哀……
他停下腳步,他已經循著琴聲,來到了夏普家琴房的窗外。
窗戶已早早被打開,一大瓶新鮮的白玫瑰被放在窗前,朝陽為它們度上了嫣紅的色彩。琴聲就是從這裡面傳出來的。
彈琴的不會是雪麗吧?傑安斯擰著眉頭想,她可是他見過樂感最差的人了,唯一會彈的曲子就是「祝你生日快樂」,還是苦練了一個月的結果。傑安斯並不是個特別熟悉音律的人,但他也知道那種「進步」是不可能的,這……根本不是雪麗所能掌握的那種情感!
他的這位青梅竹馬是個在蜜罐裡泡大的女孩兒,像陽光下的溪流一樣清澈見底,就連她的憂鬱都是甜美和明朗的,不可能理解那種近乎黑暗的孤獨和痛苦。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邊,然後,他十二萬分驚訝地看到了裡面的情景。
彈琴的確實不是雪麗,她站在那裡,正在看著另一個人彈奏。
彈出那樣琴聲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子。
她十分的纖瘦,坐在黑色肅穆的鋼琴旁,像個在玩遊戲的扮裝娃娃一樣精緻華麗,她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及膝短裙,黑髮披肩,一側被編成了俏皮的髮辮,黑髮中摻入明亮的大紅色髮帶,那樣的黑與紅無比和諧,有一種高貴與肅穆,以及熱情的激昂。
不過傑安斯有一種感覺,這身打扮肯定花了雪麗不少時間,說不準她天不亮就開始折騰了,還騙僕人說在睡覺不見客,要知道,玩扮裝娃娃可是她的最愛之一啊。
他狐疑地打量那孩子,金紅色的陽光落在琴鍵和她的髮絲上,看上去還不到六歲,臉頰稚嫩卻蒼白,可不知為何有種出奇的嚴肅和冰冷……
他在腦中揮掉後面一個詞,總之她在以一種無比的精準彈奏著鋼琴,好像這對她是天底下一等一重要的事情,一絲不苟,無比精密。
傑安斯想像過彈琴的可能不是雪麗,但在印象中至少該是個成年人,就算不是成年人,也不該是個這麼小的孩子。
也許是我聽琴時想得太多了?他後悔地忖思,他的藝術鑒賞能力並不特別能拿得出手,而事實卻又嘲諷地擺在了眼前: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會去理解那種憂鬱,以及一種近乎冷酷的孤獨感。
正這麼想著,琴聲戛然而止,那孩子突然轉過頭,看到了傑安斯。
在傑安斯活了二十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碰到這樣和待遇——他長了張無害的娃娃臉,五官的線條斯文柔和,從不是那種會嚇哭孩子的武夫造型,可在這小孩跟前一切常識算是徹底失靈了。
小女孩十分的漂亮,臉龐顯得蒼白小巧,在漆黑長髮的印襯下像黑夜中的雛菊一樣楚楚可憐,和漂亮的房間相得益彰。
可他的出現,卻像天堂裡突然闖入了怪獸,那孩子瞪著他,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雙手僵在琴鍵上,剛才還在彈出美妙的樂曲,這會兒像被女巫施了魔法,變成了不會動的傻氣蠟像。
她的嘴唇不停發抖,似乎想要尖叫,卻因為恐懼而喪失了力量,只能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他。
傑安斯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衣服,是否沾上了蟑螂之類的蟲子,可是什麼也沒找到。
雪麗順著女孩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了傑安斯,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傑安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你不是說法師不能整天和小女孩混在一起嗎……不過你這身實習法師袍可真漂亮,比正式法師袍漂亮多了!」她熱情地說。
「我還是寧願穿正式法師袍。」傑安斯回答,這才確定自己的頭髮或袖子上沒有掛著蟑螂和死老鼠之類的東西。
他小心地觀察著那個小女孩,而注意到傑安斯的視線,她顯然嚇得更狠了,臉色幾乎開始發青。她張惶地跳下椅子,卻因為腿軟——老天保佑,不是被自己嚇成那樣的——差點兒跌倒在地上,然後像被追殺一樣停也沒停地向房間外面跑去!
「我喜歡這設計,色彩是多麼素雅啊……」雪麗繼續評論,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的情景。
傑安斯不知所措地指指那孩子的背影,說道,「她是……怎麼了?」
雪麗轉過頭,卻只見到一片空蕩蕩的琴室,剛才恬靜優雅的女孩兒像被獵人追殺的兔子一樣,早就逃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妳確定我的頭髮上沒有沾到蜘蛛或蟑螂之類的蟲子嗎?」傑安斯再次不甘心地問道。
雪麗看也不看他,迷惑地說道,「夏芙呢?你剛才幹什麼嚇著她了嗎?」
「我向魔法之神發誓沒有!我只是站在這裡罷了!」傑安斯提高聲音。
「唉,夏芙是個膽怯的孩子,她才那麼小,受的罪卻比我一輩子都多。」雪麗說道,憂鬱地歎了口氣,「你能相信現在的社會風氣墮落到什麼地步了嗎,傑安斯?他們居然買賣那麼小的女孩兒當奴隸!」
「妳說她是個黑市奴隸?」傑安斯不可置信地說,「可是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世家出身的女孩都不一定會有她那種……氣質,而且她的琴技高超,應該從很小就開始練習了。」
「我們半個月前才開始練習的,我的教導技巧不錯吧?」雪麗得意洋洋地說,傑安斯想妳高興個什麼勁啊,妳能把妳的「祝你生日快樂」再不錯音的彈一遍就算天大的奇蹟了。
可是有事求人,他還是把這一串兒的諷刺硬是嚥了回去,折衷地說道,「我相信你嚴厲地教導她了。不過如果她以前生活得不太快樂,我倒是能理解為什麼她能彈出那樣的曲子了,那種黑暗的情緒根本不該是一個孩子所該體驗的。」
「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深度,開始能體驗到黑暗的情緒了?」雪麗嘲笑。
「老實說,我確實體驗到了。」傑安斯憂鬱地說,「這次我可不是來找妳閒聊的,我是真有事請妳幫忙。我想要一個能克制一切黑暗系生物的法器。」
「克制一切黑暗系生物的法器?那是什麼?」夏夫問,他坐在門外巨大的梧桐樹上,這位置正好能看到屋裡的情景,裡頭的人卻看不到他,這是他來夏普家不久後就發現的監視位置。
這位黑暗遺族打從中央研究院逃出來後,便一直以一個小女孩的身份躲避追殺,這也不幸地讓他得同時學習鋼琴和禮儀,而非劍術或騎馬。不過天性和可怕的「早期教育」沒那麼容易被舒適的環境消除,這些天來,他已經在夏普家打過不少戰役,還找到了些優秀的戰略位置。
「大概是說一個光明結界的法器。」蝙蝠回答,探頭往下面望,雪麗正不客氣地把那位年輕法師隔著窗戶拽過來,後者一臉的尷尬,看上去不經常爬窗戶。
「這就是你說的從中央研究院來的噩夢生物?你被嚇得落荒而逃,可他看上去連隻螞蟻都踩不死。」蝙蝠不屑地說道。
這隻前黑龍雖然現在被困在這麼一副嬌小的身軀體,可仍保留著曾經不可一世的語氣。
「我能殺了他。」夏夫說。
「我們都知道你能殺了他,那你在怕什麼?」蝙蝠問。
夏夫沒有說話,他擰著秀氣的眉頭,打量琴房中的場面。他仍穿著剛才那件華麗的裙子,這身衣服爬樹可不夠方便,但變形怪百分之一百十二地執行了「每次您的玉足輕踩在我的背上,都是我莫大的榮譽」的諾言,隨叫隨到,還會變出不同的姿態。
這會兒,他的話又引來它一陣大驚小怪的嚷嚷,「你讓主人生氣了,蝙蝠,你除了難看就沒有別的用處了!」它篤定地說,「主人當然知道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軟弱的人類,難道還真有傻瓜會認真把他當成對手不成?」
蝙蝠看也不看星諾一眼,嚴肅地盯著夏夫,告訴自己雖然已經由黑龍變成了蝙蝠,但絕不能因此掉價太多,而去和一隻變形怪爭吵。
「你害怕的是他身上那股中央研究院的味道是嗎,夏夫?我再過多少年,也不會忘記地下實驗室那藥水和腐敗的氣味。」它問。
夏夫呆了一下,把下巴放在膝蓋上,綣成小小一團,感到自己的身體仍在無意識地發抖。
我不應該這樣的,他生氣地想,蝙蝠說得一點錯也沒有,來的這個人只是個普通的法師,要知道中央研究院是個非常巨大的機構,很多法師在那裡工作,偶爾碰上一個有什麼稀奇呢。
可他就是沒有辦法控制。
——他本來正在專注地彈一首很好聽曲子,朝陽灑在琴鍵和他的手指上,暖洋洋的。雪麗在他身後微笑,他能感覺到她的視線。
可就在那裡,他嗅到了那個味道。僅僅是很淡的味道,在那人的袍子和皮膚上沾了一些,可是在那一刻,他覺得像被雷擊中了一樣,他只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身體泛起一層冷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像仍是以前,他被囚禁在地下室的角落時一樣。
他以為他已經很強大了,他以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轉眼之間,他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死死咬住下唇,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齒間漸漸滲出的鮮血,那一線血紅,在蒼白的唇上顯得格外刺目和隱忍。
帕克斯勒同情地看著他,用翅膀碰了碰他的臉頰,可那一點也不能安慰他。
腳下的樹葉被陽光照得翠綠通透,包圍著舒適的琴房,他看到雪麗吩咐僕人泡了壺散發著淡淡薰衣草氣息的熱茶,邀請傑安斯坐下。
陽光照過弧線優雅的壺身,把裡頭淺紫色的液體照得彷彿水晶一般。
「那孩子不要緊嗎?她逃走時,臉色蒼白得嚇人。」傑安斯問,第一次見到一個孩子臉色那麼糟。
「我待會兒會去看看她的,夏芙有些奇怪的能力,她經常會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雪麗說。
傑安斯用一副不屑的表情看著她,說道,「別告訴我你以為你找到了一支有力量的太古血脈,雪麗,血統中的魔力是不可能憑空出現,而有能力姓氏就那麼幾支,中央研究院登記得很清楚。只有小說裡才會有什麼不為人知隱藏的血脈,不切實際的小孩才會相信。連移動一片樹葉的力量,都得有魔法嚴格的論證。」
雪麗給自己倒了杯茶,毫不在意地答道,「我覺得中央研究院偉大的法師們忘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是因為魔法才有他們,而不是因為他們論證了,才有魔法。」
「得了,我們沒有放過任何一支血脈,民間也不可能憑空出現計算外的力量。想想看,雪麗,一個受盡折磨的黑市奴隸女孩兒,卻是個強大魔力的攜帶者,被一個善良的貴族女孩兒所救……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小說裡!」
「故事的傳奇性,並不是說明它不可能存在的證據。」雪麗回答,「而且一個被折磨的孩子是否有魔力,也不是我收留她的理由。她是個好孩子,傑安斯,她曾經受過很多苦,所以都不太敢正眼看人,受了委屈也不說出來,只想著儘量讓我開心。這不是什麼『貴族小姐慧眼識珠』的遊戲,夏芙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她。」
傑安斯笑起來,他和雪麗對魔法的理解不同,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話總是能讓他心裡頭暖暖的。
「我想是的,不是什麼魔力攜帶者,只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他說,「說不準你還準備等她長大了,把她嫁給克利蘭呢,那傢伙連跟個女人約會的空都抽不出來,最近卡威拉裡的女孩兒們對他的冷漠意見不小。」
雪麗兩眼發亮地看著他,「是啊是啊!克利蘭那麼笨,總不能將來真娶他的劍當老婆吧,作為當妹妹的,我一定要提前給他預定個漂亮的——」
夏夫沉默地看著房中發生的情景,這些悠閒的聊天在最近幾個月裡,是他最熟悉的景致。可卻讓他突然打了個寒顫,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因為他發現,在樹下的琴房裡,上演得是那麼熟悉的一副場景——雪麗在和她的老朋友聊天,而且她又一次說她希望能把自己永遠的留下來。
可是,就在剛才,在這樣熟悉的環境下,黑暗突然間冒了出。
僅僅因為傑安斯身上微弱的藥水氣味,對自己來說,那些精緻與美麗仿如脆弱的玻璃窗格,輕易被砸得粉碎。
噩夢就藏在那童話般的生活裡,從未離去,完整無損。
「知道嗎,夏普家將來的生活會像吟遊詩人唱的一樣美好。」雪麗快樂地說。
「比起你早十年給克利蘭預定老婆、策劃美麗的快樂未來,我們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吧。」克利蘭說。「我想,中央研究院的黑暗力量有點兒失控了。」
「那不奇怪。」雪麗說。
「我以為你會說,『中央研究院怎麼可能會有黑暗力量呢』,那是大陸最強的魔法機構。」法師驚訝地說。
「傑安斯,那兒當了差不多三千年的異生物屠宰場,不可能乾淨得跟大神殿似的。」雪麗回答。
樹上的男孩挑了下眉毛,仔細傾聽這段對話。
「艾爾溫說,是因為血祭之月將近,這是從太古傳下來的黑暗魔法高峰期,一些小魔怪們產生錯覺罷了。死得太慘的東西總是容易妄想。」傑安斯回答。
「你們新院長這種態度可不好,中央研究院幹的事兒自古都是血腥和殘忍的,且不說你們是不是為了魔法的發展,但一個人不該去否認自己的本質。」
「但中央研究院的技術,會讓它們不管是生是死,都被死死禁錮在這裡,即使變成了幽靈,它們也永遠在我們的控制之下。」
這是中央研究院的一貫說法,但雪麗卻沒有回答,臉上帶著些憂慮的神色。
傑安斯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但這次畢竟是血月,一切都有些失控的跡象。活體實驗的歷史實在是太過漫長了,血腥程度也太過嚴重,以至於魔獸們產生的怨恨已經凝結成了實體,在所有的牆縫、廢棄的試瓶、書本的邊角裡……反正全都是些污穢的東西,數量大得嚇人。」
看到雪麗擰了一下眉頭,他連忙分辯,「真正的魔法研究就是難免血腥,小姐。」
「你說真正的戰爭難免血腥,我倒相信,但魔法研究,你開玩笑吧?」雪麗嚴肅地說,「魔法是一種專業華麗的技能,請別把法師說得跟雇傭兵團似的,這是褻瀆!」
傑安斯笑起來,「我十二萬分的贊成妳後面的那句話。不過中央研究院裡確實一直不太乾淨,那裡四處都堆積著些……灰塵,偶爾還會做些很小的報復,又或者只是看著讓人噁心。」
「但半個月後,就是黑暗之月了。」雪麗說。
「是的,那時候魔物們會變得格外嗜血,雖然艾爾溫保證它們不會傷到人,只能嚇嚇膽小鬼,可是血月百年一輪,也就是說有整整一百年沒人見識過血月之頂時的邪惡景象了,天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呢。」傑安斯回答。
「你最好離那地方遠一點!」雪麗提高聲音。
「別開玩笑了!那天我正好值班,一整夜呢!聽著,我今天找妳的理由其實有點孩子氣,但是我覺得有點不安全,我需要——」
「這不是孩子氣,這真的很危險!」雪麗嚷嚷,「我發前做過一陣子血月歷史的研究,它對太古魔族有著難以言喻的重大意義,黑暗力量強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整片大地因為它的到來而陷入狂歡!後來人類君臨這片大地,血月每一次造成的損失仍然相當恐怖,我只能從民間傳說窺得一斑,官方檔都在百般隱瞞。」
她一口氣把這些話叫道,給自己灌了口水,繼續說道,「你覺得如果真的什麼事都沒出過,偉大的研究機構大獲全勝,我會什麼資料都查不到?!」
「可……可是我不能請假,今天早上下班還碰到了艾爾溫,他特地告訴我不可以請假,還說如果他發現我不能勝任,那麼我快些離開對大家都好,魔法不是無所事事公子哥兒的遊戲!」傑安斯說道,他的手放在口袋裡,指尖捏著張薄薄的假條。
昨晚他已經把它寫好了,可是始終沒敢在艾爾溫那張冰冷的臉跟前拿出來。
「我選擇了器質性魔法這條路,雪麗,如果我逃走的話,我永遠不可能在這條路上有任何成就了,艾爾溫不會再讓我參與他的任何專案和委任,我一輩子只能待在地上做皮毛工作……我不喜歡這樣,雪麗。」傑安斯說。
「可是……」雪麗說,然後停下來,看了他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
「這是你的選擇,傑安斯,我不理解,但作為朋友,我會盡可能量幫你,我不能保證我做的結界真的管用,因為……傑安斯,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不是魔法,而是人心。」她說。
傑安斯露出一個笑臉,看上去輕鬆了點兒。「但它們不是人。」他回答。
「可它們擁有靈魂,它們痛苦而怨恨,你那些潔淨的規劃嚴密的魔法,無法對抗那些東西。」雪麗說。
看到傑安斯一副「我要認真和妳解釋這個道理」的表情,她抬起手,「我不和你討論這個,傑安斯,我只是個貴族家女孩兒,不喜歡和嚴肅又專業的法師們討論魔法邏輯和理論規則,但我保留我的原則。魔法對有些東西是沒有用處的。」
「我承認妳的器質魔法非常優秀,雪麗,妳上次做的那個水晶結界簡直讓整個王都歎為觀止,但是妳不瞭解——」
「我不跟你吵。」雪麗說,「結界按我的方法做。」
傑安斯攤了下手,做出認同的樣子。不管他是否覺得雪麗只是個小丫頭片子,但是他清楚知道她一手設定的那個水晶結界在王都的法師界引起了怎樣的反應,有多少頂尖的法師曾偷偷去嘗試過——他們肯定不會承認就是了——卻無法撼動那剔透的水晶罩分毫。
也許他們的法術理念不一致,但雪麗在魔法物品製造上,確實是個少有的天才。
第二章 血月之前
窗外的樹上,夏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蝙蝠已經有一陣子沒看到他露出這麼副冰冷嚴肅的表情了。
當史蒂夫,夏夫那個最大的噩夢死去後,他的變化是很明顯的。
——他半夜裡不再總是因為噩夢而驚醒,由於不敢入睡而整夜張著眼睛,瞪視黑夜;他仍然有時候會發呆,陷入自己的世界裡,忘記外界的存在,但那已經越來越少,特別是在雪麗叫他的時候。
帕克斯勒不知道地下實驗室留給他的傷痛能不能真正消除,但至少從外表看起來,他已經很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了。
而作為一個巴爾貝雷特後裔,他已經完成了第一次變異,在蝙蝠漫長的歷史經驗中,知道力量大幅的增長往往伴隨著某種心靈上的成長或改變,夏夫也不會例外。
這些天,他確實笑得更多,臉上不再總籠罩著陰雲,在古代,復仇這種事總是會讓當事人——尤其是黑暗族系——心情開朗。
可是,蝙蝠清楚知道他力量的修習進入了某個瓶頸。
——當然,這麼短的時候也許遠不能稱之為瓶頸,在帕克斯勒的印象中,力量進境一停就是數千年數萬年的傢伙大有人在,而一次進步就頂得了這幾萬年的修為了。
越是往上,力量修習就越不是「刻苦努力」所能解決的事情。
夏夫的骨骼已經完成了變異,但黑暗力量卻無法進入他軀體的深處,只能在表面流動。接下來要怎麼辦呢?朝哪個方向修習?沒有人可以做為先例,他們身邊也沒有前輩可以進行指導。唯一該知道一切的只有夏夫,可是他也不知道。
於是,一切似乎在這慢慢入秋的舒適天氣裡,停滯了下來。
雪麗永遠蹦蹦跳跳,沒有緊張感。她拉著夏夫去練鋼琴,教他禮儀和衣服的配色,笑容燦爛得好像世界上沒有任何煩惱。
克利蘭升上了正式的騎士,於是常會有些年輕女孩兒到夏普家串門子,整個城堡變得吵吵鬧鬧,洋溢著一種獨屬於年輕人的輕快和潔淨。
天上的雲那麼高,總是懶洋洋地飄過。微風則顯得輕涼而舒適。樹木似乎也變得友善了,慢吞吞地退下夏日咄咄逼人的綠裝,變成金燦燦的黃,緩緩飄落下來。
於是夏夫跟著學習鋼琴,學習餐桌禮儀,學習古代史,在城堡的角落看著那些單純的人類聊天和開玩笑。
當力量的修習不在時,這群人類佔據了他全部的時光。
在蝙蝠看來,他正在慢慢恢復。恢復成一個正常小孩應該有的樣子。也許那會讓他延緩或失去變成一個強者的機會,但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這有什麼要緊的呢。
可在剛才那一刻,它突然意識到,那只是它過於樂觀的想法罷了。有些東西永遠沒辦法改變,至少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夏夫正靜靜聽著他們關於實驗和殺戮的談論,表情有一種微妙的變化。那讓蝙蝠想起他殺死地行魚時,或是站在烈火焚燒莊園中時的表情。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孤獨而且殺氣騰騰。
「屠宰場永遠不可能除去它的血腥味。」夏夫喃喃地說。
他垂下長長的睫毛,那之下的眼瞳太黑,沒人知道裡面有些什麼。但那是屬於巴爾貝雷特的部分,所以總歸會無休止的、在他靈魂的最近處,訴求那些血腥和黑暗。直到他死都不會停止。
就像他知道他到死,也無法忘記那個地方。有些東西永遠也消除不了。
中央研究院。大陸最大的器質魔法研究中心,經歷了無數王朝和時代的變遷,地表設施換了又換,總顯得潔淨而高貴,但真正具備歷史沉重感的,卻是那裡的地下層面。
它們四通八達的像個超級螞蟻巢,積累了無數法師終其一生的頭腦和勞碌,還有實驗獸們已深深滲入石牆的殘血敗軀。
一些東西只要看到了,一些情感只要嘗到了,就永遠不可能忘記。
「真可怕,他……剛才就站在那裡,一個中央研究院的法師離我離得那麼近,可我竟然沒有感覺到。我竟然沒有感覺到他在那裡,施林!」夏夫說。
「也許雪麗讓你彈得曲子實在是太難了?」蝙蝠不確定地說。
夏夫繼續不可置信地叫道,「我以前從不會這樣!中央研究院、法師協會的氣息……就像來自地獄深處的噩夢一樣,我不可能發現不了的。只要沾上一邊兒邊,我立刻就能感覺到,可是今天……今天我只想著彈琴了……也許有許多天我都是這樣了,我不再能迅速感覺到那些,我……我變得……」他變得結巴起來,眼中滿是恐懼。
他的人生中滿是虐待和追捕,於是他像一隻受了傷於是格外兇猛的野獸一樣,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能迅速警醒,伸出利爪,可……他現在不再能那樣了。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好了,也許是雪麗的表情太溫柔,又或者真是那該死的琴鍵分散了他太多的注意力,以至於他完全沉浸在了裡面,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外面可能會有的危險!
星諾殷勤地說道,「這也許是件好事,我尊貴的主人,您還是個孩子,理應享受讓你覺得安全的生活。」——它一直是「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的支持者。
「可那是不對的!」夏夫奇怪地張大眼睛,「那會害死我的!那會讓我再回到老鼠洞一般的地下室,被他們鎖在籠子裡,供他們參觀和實驗,割開我的皮膚,放空我的血……沉進『普通生活』裡會害死我的——」
「老天哪,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星諾不可置信地嚷嚷。
帕克斯勒憂心地看著這個男孩,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漆黑,深不見底,它以前偶爾會為那樣的漆黑感到一絲畏懼,沒人能看到巴爾貝雷特家的深淵有多深。
雖然它一直明白,這孩子始終還是個孩子。
它清清喉嚨。它已經很久沒說這麼肉麻的話了,需要一點兒思想準備。但它想它有必要說出來。
「我會一直在這裡的,夏夫,而且我可以保護你。」它嚴肅地說,「我在和史蒂夫的戰鬥中得到了一些力量,雖然不多,但我已經不再是除了飛什麼也不會幹的蝙蝠了。」
「我也會誓死保護你,我的主人!」星諾連忙說,一副歌劇裡的騎士腔。蝙蝠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而且,」蝙蝠繼續說,表示它和星諾那種馬屁精是不同的,「無論你做什麼選擇,你知道,我都會支持你。人類的孩子也好,更黑的那條路也好,我始終是你這邊的,夏夫。」
——雖然現在看上去,夏夫似乎並不討厭當普通人類,但是誰知道呢,也許他命中註定會對黑暗更感興趣,蝙蝠見過太多被骨子裡最深層的屬性所引領的傢伙們了,他們無法阻止成為自己必然要成為的那種人。
夏夫轉頭看他,眼睛依然漆黑,可是他露出一個只有孩子才會有的笑容。
「你一直在我這裡就好,施林,這樣我去什麼地方,都不會覺得害怕了。」他柔聲說。
帕克斯勒是一隻很嚴肅的很強大的黑龍,它有著邪惡的屬性,高傲的性情,還有著爬蟲類特有的冷酷無情,可是肯定是高階封印影響它了,因為在那一刻,它感到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哽在那裡,以至於無法說出話來。
它轉過頭,去看琴房裡的情景,背對夏夫,裝做不想說話的樣子。
下面的房間,那位年輕的法師已站起身準備告辭,不過樹上的三隻生物也都沒有心情繼續研究他了。
星諾嘀咕著「美麗的女孩和蝙蝠走得太近會影響形象」,而蝙蝠仍處於心潮激蕩之中,板著小身子死死盯住窗框。傑安斯已經離開了房間,身影很快消溶在了越發明亮的陽光之中。
夏夫仍坐在那裡,離開的法師看上去依然無害,這種「無害」的評論讓他心驚肉跳,如果華恩還活著,那自己對他的評論也一定是這樣吧,可是他清楚知道,在實驗時那人的力量有多到大,他的行為能有多麼殘酷。
他們對於自己的同類都很友善,可是對於他,卻是絕對的殘忍。
他坐在窗外,呆呆看著雪麗坐在窗邊的身影,她正慢慢喝著茶,一邊翻開一本書,姿態悠閒。夏夫很喜歡她的這種悠閒,好像什麼事都不會傷害到她似的,這是多麼讓人羡慕的樣子呀。
他站起身,樹很高,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位法師離開了城堡外,馬車順著街道越走越遠。他又看了看正在喝茶的雪麗。
如果是昨天,他可能會很願意下去找她,而她會讓他坐在旁邊,讀一個故事給他聽,而她的故事總是很有意思,雖然總會有某些他想不清楚的矛盾。
其實就算今天,他也很想過去。
可是,他像大人一樣長長歎了口氣,從樹上一躍而下,獨自向自己的房間走過去。在那裡,他將能夠獨自一人。而若閉上眼睛,黑暗就會來臨。
那會讓他感到安心的。
從剛剛有記憶開始,那片黑暗就讓他感覺到與生俱來的親密,但也伴隨著同樣古老的危機意識。那是億萬年以來巴爾貝雷特家的族人靈魂深處的東西。
雖然被稱為黑暗的飼養人,但那黑色其實從不是保護他的東西。如果他足夠強,便可以驅使它們,不過夏夫清楚的知道,那黑暗遠遠比他強大,比他所能想像的任何東西都更可怕。
它們像漆黑而狂暴的海水,泛著血腥森寒的氣息,隨時準備把他吞食入腹。他還不夠它塞牙縫呢。
他之所以覺得它安全,隨時有閉上眼睛、一躍而入的衝動,也許是因為在外面,那些人類要可怕得多得多。
在法師協會和中央研究院時,夏夫很願意和這些黑暗待在一起,就連被它們吞掉的前景,也比被史蒂夫帶往實驗室聽上去讓人期待一點,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他總是那麼想回來。
夏普家很安全,這裡的人對他也很友好,他有時覺得自己是那裡的一員,可以被包容和喜歡,可以一直一直待在這裡,而不會被憎惡或殺死。
而且他的帕克斯勒不能來到這個地界,這裡只有他獨自一人。
他站在黑暗中,轉了個圈兒,又向某個方向走了幾步,不確定到了哪裡,或是根本沒動過。這裡一片空茫。
只有立足的一小片光亮始終伴順著他的身影,那似乎代表著他的軀體,可是現在它顯得更為輕盈和剔透,表示他的身體確實發生了變異。
可那似乎並沒有讓他顯得更加強大,反而更接近那片黑暗了,那黑色廣闊得讓人害怕。
以前,當他伸出手時,那些黑暗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化為實物觸碰到他的手心,於是他便能把它們拉入自己的空間,成為他的朋友。
可是現在,當第一次變異完成,那些黑暗卻似乎決定不再和他的軀體發生任何反應,變成一片普通的漆黑。於是現在,每次來到這裡,夏夫都陷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這就是他這幾個月來一直面對的問題,那些力量不再理會他,他的祖先不再和他說話,他被拋棄了。
所以夏夫最近一點也不想再來這裡,在外面的世界裡,他是被需要和喜歡的,可是這裡,那些「先祖的血脈」永遠是一片冰冷沉默的模樣,不和他交流,也不表示友好,總是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
蝙蝠曾說,「如果你不想去那裡,就別再去了,當普通的小孩也不錯呀。」
這話讓夏夫小小鬆了口氣,看來他並不是非得變得強大不可,另一種生活一直在那裡,隨時等著他抓住。它可比那片黑暗和神秘兮兮的記憶實在多了。
所以,雖然被拋棄令人難過,可是夏夫並不真的確定自己不希望這樣——如果那些力量一直不理會他,他就有十足的理由不去修練,留在夏普家了。
不過,不管以前他怎麼想——這世界從不管他怎麼想——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一樣。
黑暗在湧動。
他再一次輕易地感覺到了它,雖然那湧動和他沒有絲毫關係,而是有什麼東西從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用一種強大的無以倫比的力量,攪動了身周覆蓋了整個宇宙的黑暗之海。
即使在這海小小的角落,夏夫仍能感覺到那力量讓人顫慄的波動。
他伸出指尖,他的手指很敏感——說不準是練鋼琴的後果——可以感到一絲震顫和微麻,這像一首引線,牽引著某個未知方向巨大的力量。
他打了個寒噤,心裡頭卻突然想到,這會兒外頭也許到了午飯時間,他應該甦醒過來,然後去吃飯了,不然雪麗會擔心的。
但是……他不想去,雖然陽光燦爛的餐桌很不錯,可是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無味而清淺,現在,他的整個腦子、整個靈魂都被那遙遠的力量佔據了。
如果現在蝙蝠看到他,大約就會清楚看到「靈魂最深處的訴求」這麼個詞兒是怎麼表面在外表上的——那和他的想法甚至沒有關係,而是來自於生命最本質的渴望。夏夫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整個人都被某種神秘的火焰給點著了,他張開雙臂,用渾身的每個部分感覺那遙遠的震顫,彷彿來到時間盡頭的、宿命的呼喚,那巨大的力量——雖然和他甚至沒什麼關係——已經征服了他的整個靈魂。
他的血脈裡就是藏著這樣對於力量的渴望,如此深遠和強烈,以至於這會兒他整個人只能在這裡留連,哪裡也不想去。
只想永遠在這裡,去找他的路,還有他那從億萬年前就註定了的命運。
如果說在夏普家的時間,是平緩而清楚流過的話,那麼在這一片混沌裡,時間就像是根本不存在的。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蝙蝠在外面說話,聲音遙遠又細小,它嚷嚷著,「她不出去吃飯了,她在冥想……我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看來我不用急著去吃飯了,夏夫想,那就再待一會兒吧。於是,他渴望地再一次把意識沉入那一片黑暗中,感受那強大力量帶給他的顫慄和衝擊。
當他再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微弱的燭光,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火光不穩定地搖曳著,已近深夜。
不過夏夫可沒心思管這個,他呆呆坐了一會兒,整個靈魂還停留在那片漆黑中,帶著它留下的烙印。
「那是什麼?」他喃喃地問。
蝙蝠正在桌上偷吃一塊鬆餅,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把那東西推回去,做出「我什麼也沒有幹」的樣子,問道,「什麼是什麼?」
「那些……那些黑暗裡的東西,似乎有什麼東西攪動了整個世界的黑暗力量,它們很不穩定,像是……像是有海嘯就要到來了。」夏夫說。
蝙蝠拖過餐巾擦擦嘴,回答道,「可能是血祭之月,一百年一輪的黑暗力量高峰期,在太古的時候,這個月份是流血最多的月份,於是傳說是因為黑暗之神餓了,它釋放自己的力量,要求祭祀。這月份,妖魔們的力量特別大,也特別狂暴。」
「我感覺到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整個黑暗之海會沸騰。我們會像生活在沸水中一樣,殘酷又危險。」夏夫回答,他繃著臉,一副說不上是擔心還是期待的表情。
窗外傳來輕叩的聲音,他轉過頭,星諾趴在窗臺上,可憐巴巴地往裡看,造型從一隻神氣的金剛鸚鵡變成了一隻可憐巴巴的白色小貓,正用長著肉墊的爪子扒在窗戶上,做賣火柴的小女孩狀看著他。
「它只是一隻變形怪,而變形怪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它們可以自我消耗。」蝙蝠分辯,然後心虛地用爪子把一塊吃到一半的鬆餅推到夏夫面前。
夏夫今天不光錯過了午飯,也錯過了晚飯時間,它不好意思自己占著餐桌,為了表示死死跟著夏夫的忠心,它只好吩咐僕人把餐點端進屋子裡來。這會兒晚餐的盤子正端正地放在桌子上,已經完全涼了,不過在涼之前早已被幫忙解決了一大半。
看到夏夫一臉嫌棄地看著那半塊鬆餅,蝙蝠連忙岔開話題,「看來你也感覺到了黑暗之月的臨近,它曾經是我們的盛會,當然,是殘酷的盛會。不過現在沒什麼遠古魔神了,血月也沒什麼意義了,雖然它仍在輪值,但照耀在這片沒有貴族的大地……便已經不再有意義了。」
它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很久很久以前,那一片血色月光下,同樣被浸染成紅色大地的壯觀景象。
它用略帶嘲諷的口氣說道,「其實也不能說沒有意義,畢竟還是個巨大黑暗的能量體降臨了這片陸地,小魔怪們會為它發瘋的,夠人類好一陣子忙活的。」
是的,它經歷過好些次這樣的瘋瘋癲癲了,它們四處尖叫和攻擊人類,大地就像一個爛攤子,它永遠也無法在這裡看到那魔神之卵孵化時詭麗壯觀,也不再有那在月色下舞著舞者,舞成了月光本身的美麗尊貴的古老種族了。
「黑暗在咆哮。」巴爾貝雷特家的孩子說,「有東西在吸引它們,它們都要瘋了。而我無法想像到時會發生什麼。我……生活在平靜的海邊,我的力量還不足以去想像海嘯。」
蝙蝠盯著他,那眼神幾乎有點憂鬱,不過出現在一隻蝙蝠的臉上,夏夫不太確定。於是他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在想像。那將有多麼壯觀呀,再也沒有人和我分享這種壯觀了。」帕克斯勒喃喃地說,低下頭,腳下放著半片鬆餅。
它吸吸鼻子,「那對你將是重大的時刻,巴爾貝雷特。」
夏夫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又讓正處於懷舊狀態的蝙蝠,有一瞬間回憶起了他的某位生活在遙遠時代的長輩,那副嫌棄和輕蔑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當然也許是它想多了,可是它對她的印象只有這麼可憐的一丁點兒。
比如,夏夫接著可沒說是什麼類似於「它什麼意義也沒有,只是個愚蠢的動物狂歡節」之類的話,這個族系的人一向如此的狂妄和自以為是,從來不會對身邊的人說什麼貼心話。
「叫我夏夫就可以了。」旁邊流著同樣血脈的小孩說道,因為生在了魔神的黃金時期之後,於是一派屬於人類孩子的天真表情。
他想了一下,又問道,「血祭之月的話,雪麗他們會很危險吧。我能感到黑暗狂暴的湧動,中間加雜著血的味道……我現在還能聞得到,不知道是不是發生幻覺了。」他吸吸鼻子。
老天哪,巴爾貝雷特家的小孩真被人界糟蹋得慘不忍睹,要是被他的長輩們看見了,一定會氣得來個血洗大地的,蝙蝠想。
「幻覺這個詞不能用在這裡!你是正兒八經的魔神後裔,不要把自己和精神病人混為一談!我看你只是從看到黑暗的興奮裡沒有回過神來罷了。」它提高聲音強調。
「興奮?」夏夫問,「可是……可是前陣子雪麗一直在做結界,準備遮罩血月的力量,克利蘭說所有的人都在街上巡邏,因為每年血月時都會有人死掉,那應該是很糟糕的時間。」
「人類是這樣感覺沒錯,可你是黑暗一方啊!」蝙蝠說,試圖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
「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它說道,然後不自然地停下來。
夏夫這麼大的孩子,正該是著迷於童話的時候,類似於騎士打敗魔鬼啊、龍啊,然後救走公主過著幸福生活什麼的。可是現在它卻要告訴他,其實他們兩個一隻是魔鬼一隻是龍,都屬於被打敗的邪惡一方,面對這麼單純稚嫩的臉頰,總是有點兒難以啟齒……
窗戶外面,白貓死命地撓玻璃,發出尖銳的聲音,一副要拼死爭寵的樣子。夏夫終於忍受不了噪音,走到窗戶旁邊,把那隻不停用爪子撓窗戶的貓放進來。
那小玩意兒一進房間,立刻長出了一對翅膀,憤怒地朝蝙蝠衝過去,後者總算找到個機會躲開話題,它跳到書櫃上,義正辭嚴地說道,「讓那隻該死的史萊姆離我遠一點,它只是隻黏液怪,我可是隻黑龍,為什麼要整天沒完沒了的和它吵架!」
「好了,施林,你可是隻龍呀,雖然小了一點,可怎麼能老嫉妒星諾呢。」夏夫息事寧人地說,他還是個小孩,居中調停可不是他的強項。
蝙蝠氣得毛都豎起來了,「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怎麼能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呢,夏夫,一個小孩子不該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這是教育的失敗,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嫉妒那隻變形怪了——」
「可是雪麗說你是在嫉妒呀。」夏夫說。
蝙蝠憤怒地撲擊翅膀,「你該離開這鬼地方,夏夫,你現在一點也不長進,跟那個只知道打扮的女人學得倒是像,她說話一點也不負責任,你到底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嫉妒了——」
「嫉妒到底是什麼意思呀?你這麼生氣。」夏夫問。
蝙蝠停下一大堆憤怒的尖叫,把它們吃力地嚥回喉嚨裡,再一次告訴自己,和一個小孩子生氣和講道理是不值當的,在他跟前維持自己的尊嚴是徒勞的。
「你跟本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那麼就不該隨便使用它。」它嚴肅地說。
「嫉妒的意思,我的主人,」星諾拖長了聲調說道,「說是說這隻黑漆漆的地獄蝙蝠得不到華麗潔白的羽毛,所以痛恨一切有華麗潔白羽毛的生物,比如說我。」它變成一隻孔雀,再一次開始了華麗的開屏,它十分喜歡這個動作,逮到機會就要做一次。
夏夫轉頭去看蝙蝠,「可是,施林剛才說我們都是邪惡的。」
星諾提高聲音,「它說什麼?它說什麼?您怎麼會是邪惡的呢,您是世界上最偉大最美麗的存在,如果您是邪惡的,這烏七八糟的世界上就沒有美麗的東西了,您是天空絢目而威嚴的閃電——」
「閉嘴,星諾。」蝙蝠不耐煩地說,「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除了你是中立,我們都是黑暗屬性。」
「關於黑暗就是邪惡,那是人類定下的規矩,我美麗的主人,您強大到了不需要理會他們的規定,就像螞蟻的規則不適用於人類。」變形怪殷勤地說,雖然它連夏夫的力量有多強都沒搞清楚。「規則能約束的永遠只是弱者。」
蝙蝠本來拉開了姿勢準備反駁,可是一時間居然沒找到合適的言論,這隻變形怪說的話有時候還挺有道理。
「只要是您想要的,我的主人,世界上的一都會堆積在您的腳下,任您揀選和踐踏。」變形怪用歌劇腔說道,聽上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是嗎。」夏夫不確定地說,他確實為自己因為血月的到來興奮感到些許罪惡感,但還沒有跳轉到征服世界的高度來。
「之前說夏夫要像個小孩子的難道不是你嗎?現在你又在教唆他當獨裁者?」蝙蝠反問,它用爪子把剩下的半塊鬆餅推到前面,說道,「比起把世界堆積在你腳下,夏夫,你該先吃點東西,你除了早餐什麼也沒吃呢。」
夏夫嫌棄地看了一眼盤子裡的食物,「我不會吃那種東西的,施林,它已經涼了,還被你咬了兩口。」他說,「我要去廚房找點兒熱的東西吃。」
蝙蝠哼了一聲,「我一直在擔心你過得好不好,現在看來不錯,你已經學會挑食了。」
「是誰偷吃我的東西的?」夏夫反駁。
施林長長歎了口氣,再次回到了現實。
它只是一隻小小的蝙蝠,和一隻變形怪和迷茫的孩子吵吵鬧鬧。是的,它懷念那遠古時代的詭麗和壯觀,那些不可一世的驕傲,它們每一個都是那麼的強大和孤獨。
但在這個有人和它在一起,有人和它打打鬧鬧,不再只是永恆的遠觀的現實裡,一切似乎更加容易度過。
我變成蝙蝠太久,精神上也快變成蝙蝠了,它沮喪地想,看著夏夫駕輕就熟地翻出一件厚實的披風——他現在對有錢人家的生活越過越熟練了——繫好帶子,然後逕自向廚房的方向走去。
蝙蝠連忙跟在後面,男孩蹦蹦跳跳地向前跑去,腳步輕快。雖然剛剛感受到了那麼些不正常的事情,但轉眼之間,他又恢復了小孩子的樣子。
年輕就是這點好,蝙蝠想,只是不知道他還能當多久的小孩子。
離開時它最後看了眼窗外,雖然人類看不到,但作為擁有一隻黑龍眼睛的蝙蝠,它已經能看到空氣中那些淺淡的暗紅。
不久之後,這血般的色彩將彌漫整個世界,那是曾經太古魔神狂歡的時刻。
入夜已經很深了。
夏普家的走廊是由石塊砌成的,雖然走廊上沒隔多遠就懸著一個溫暖的魔法光球,可那並沒有讓巨石們顯得不那麼冰冷沉重。也許因為那是它們骨子裡的東西。
夏夫赤腳走在陰冷的地板上,他的腳纖細蒼白,踩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蝙蝠覺得他有時像個幽靈,骨骼裡流動著某種黑暗而深不可測的東西,根本不該出現在正常的人界生活當中。
雖然一方面它清楚,這孩子有著那樣燦爛甜美的笑容,以及那樣深沉的、人性化的恐懼。
窗外,濃烈而深沉的黑暗佔據了世界,空氣中帶著深秋時特有的寒意,滲透出著淡淡的血腥氣息。在以後的一個月之內,什麼東西都無法擺脫這紅色與腥味。
男孩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外面,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像是整個兒靈魂都被吸引進了那片漆黑之中。
帕克斯勒從沒見過一個——正常的——小孩靜止過這麼久,像一尊雕塑或幻景,稚嫩與老成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有一種詭異的尊貴感覺,也許因為那不屬於經常會看到的俗世。
蝙蝠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它覺得自己也最好不要問。那隻輕浮的變形怪似乎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感覺到適當的東西,同樣一聲不吭,連撲擊翅膀的聲音都消失了。
夏夫就這麼靜靜感受著,他能感到腳下石板的涼度,卻並不覺得冷,掛在身上的光線很虛幻,整個世界只有黑暗才是真實的。他有好一陣子沒有這麼真實地感受到什麼了。
恍惚間,他看到前方的不遠處,有一扇窗戶亮著燈,在一片黑暗中,顯得微弱而溫暖。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它為什麼會引起自己的注意——因為那是雪麗的房間。
夏夫喜歡雪麗。
據說小孩子思維的方式是畫面式的,但他卻無法理解那副關於黑暗的圖畫——它像凝結了所有的時間,是無盡的蒼穹,或是帶著瘋狂意味的虛幻。可是對於雪麗,他的印象永遠是清楚明晰的。她是一泓陽光下的清泉,帶著剔透和歡快的樂音,閃耀著明亮而溫暖的光輝。
不過在這樣深的黑夜裡,他驚訝地發現那燈光竟然是如此的孱弱,像輕輕一口氣,就會被吹熄似的。
他皺了下眉頭,轉過頭,不再去看深沉的夜色,朝雪麗的房間逕自走過去。
他穿過走廊的轉角,雖然沒多遠就懸著一個魔法光球,可那光線倒讓長廊顯得更加黑暗幽深,不知會冒出什麼東西。夏夫加快腳步,一陣寒風從身後嗖嗖穿過,揚起衣襬,他無意識地抱緊雙臂。
很快,他看到黑暗走廊上湧出淡淡的燈光,那是雪麗的房間。夏夫露出一個笑容,恐懼消失了,他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
她為什麼這麼晚還沒有睡?我可以去問問她,夏夫期待的想,雪麗這麼做一定有很好的原因——夏夫還沒到八歲,當然了,在夏普家的統一口徑是六歲,她已經每天熱情地向他灌輸睡美容覺的必要了——她會喜歡向他抱怨的,她的抱怨有著純真和甜美的味道。
代表著人世一切溫暖美好的東西。
微弱的光線近在眼前,夏夫露出笑容,正準備推開房門,這時,感覺變了。
他先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種藥水和腐物混合的味道,只有在他最糟糕的噩夢裡才會出來。中央研究院地下實驗室。
夏夫的喉嚨中,雪麗甜美的名字變得僵硬冰冷,再也吐不出來。他發現他站在一片饑餓的青白色光線之中,巨石的天頂那麼高,像一片虛假冷漠的蒼穹,空間巨大而空曠,尖叫著想要把他碾成粉末。
他突然感到疼痛。他一直在忍受的、痛恨至極的疼!
一個中央研究院的研究員在上方看著他。他甚至不是史蒂夫,他不知道他是誰,地下實驗室所有人的臉都是那樣子,青白而僵硬,手指殘忍有力,眼中滿是冰冷嗜血的意味。
一個研究員正對著光線觀察試管,裡面是他的血,殷紅殷紅的,被強硬抽離出他的身體。他的表情像在研究一個昆蟲標本。
施林?他想叫,可是他發不出聲音,像曾經噩夢中那樣,他的身體不再屬於他,即使用盡全力也無法發出一個音節。周圍空洞得可怕,讓有打從骨子裡發寒。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沒有那隻小生物在旁邊的吵吵鬧,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序
夏普家的城堡下面,有一座廢棄的地牢。
很小的時候,雪麗和克利蘭經常在裡面玩耍,到他們長到了理解血腥和冰冷的感覺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靠近過那裡。
那是一個初秋的上午,天空格外的高遠,藍得不可思議,雪麗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女士聚會,一班女孩兒湊在一起討論卡威拉最近的時尚和八卦,銀鈴般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城堡。長大以後,她們喜歡這樣明麗輕快的東西。
她們似乎對於雪麗最近收養的漂亮女孩十分有興趣,那可憐的孩子完全成為了她們的換裝玩具,於是逮到一個空子,夏夫嚇得逃離了會場,轉到了地牢的入口,準備躲避一下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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