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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將艾力克從起重機上押下來,一個殿後,一個在前,警方已在下頭等他了。在一群工人驚愕的注視下,艾力克低著頭被帶離工地,前往幾棟樓外的警察局裡。經過會議中心時,他看到群眾從裡頭狂奔而出,救護車已經趕到現場,內政部長搭乘一部黑色禮車匆匆離去。他這才開始憂心不知有沒有人傷亡。這種結局並不是他的本意。
一行人抵達警局後,一切速速進行,面無表情的警員、白色的牆壁、各種表格、電話聲響。警方問了艾力克的姓名、年齡和住址,把這些資料鍵入電腦,按下輸入鍵後,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接下來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警官轉頭看看艾力克,然後匆匆離座。艾力克進入警局時,原本是所有人的注目焦點,可是突然間大家都避開了他的眼神。一名更高階的警官出來了。在眾人議論紛紛中,他被帶到走廊上,關進牢裡。
半小時後,一名女警端了一盤食物出現。「晚餐。」她說。
「到底怎麼啦?」艾力克問。女警不安的笑了笑,什麼都沒說。「我的自行車還留在橋邊。」艾力克表示。
「放心,我們已經把車牽回來了。」說完她像一陣風般的離開牢房。
艾力克吃著香腸、吐司和一片蛋糕。牢房裡有張臥鋪,布屏後有水槽和馬桶。他想知道會不會有人進來跟他談話,仍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最後他睡著了。
等他醒時,已經翌日早晨七點了。牢門開著,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站在牢裡俯望著他。
「早安,艾力克。」男人說。
「魁里先生。」
魁里看起來像低階的銀行經理。艾力克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確實也佯裝成銀行員工,那身廉價的西服和條紋領帶,搞不好都是在廉價商行裡買的典型的業務服。魁里其實是M16的人,不知他那身行頭是為了掩護,還是純粹出於個人品味。
「你可以跟我走了。」魁里說,「走吧。」
「你要送我回家嗎?」艾力克問。
「不是,現在還不行。」
艾力克跟著魁里走出警局,這回他沒看到任何一位警員。一輛車跟司機等在警局外,魁里跟艾力克一起坐進後座。
「我們要去哪兒?」艾力克問。
「等一下就知道了。」魁里打開《每日電訊報》看著,不再說話。
車子往倫敦東邊行駛,來到利物浦街。艾力克立刻知道他會被帶到哪兒了。果然沒錯,車子轉到利物浦車站附近十七層高的大樓入口,駛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艾力克以前來過這兒。大樓偽裝成皇家大眾銀行的本部,實際上卻是M16特殊行動部門所在。
車停了。魁里將報紙摺好放到一邊,然後帶著艾力克下車。地下停車場有部電梯,兩人直奔十六樓。
「這邊走。」魁里指著標示一六○五的房門。「火藥暗殺計畫」,艾力克腦裡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這是他昨晚的歷史作業。福克斯就是在一六○五年意圖炸毀國會大廈的(註),看來他的作業只能晚點再做了。
艾力克打開門走進去,魁里沒跟進來,艾力克回頭一看,他人已經走了。
「艾力克,關上門,進來。」
艾力克發現自己又站到不苟言笑的M16特殊行動部執行長面前了。灰西裝、灰臉、灰色的人生……布朗特似乎屬於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他坐在毫無特色、方形的大辦室書桌後,房裡沒有一件私人的擺設,牆上連張畫都沒有,桌上也無任何照片,連在外邊窗臺上啄食的鴿子也是灰色的。
布朗特並非獨自一個人,他的老部屬瓊絲太太也陪在一旁。瓊絲太太坐在皮椅上,穿著深棕色的外套和洋裝,而且跟平時一樣吃著薄荷糖。她抬起頭用烏黑的眼睛看著艾力克,似乎比她的老闆更高興見到這小夥子。剛才說話的就是她,布朗特則對艾力克視而不見。
就在這時布朗特也抬起了頭。「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他說。
「我也是這麼想。」艾力克答道。辦公室裡有張空椅子,他坐了下來。
布朗特從桌上拿過一張紙,大略瞄了一下。「你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問,「怎麼會去搞那部起重機?你知不知道你破壞很多東西?兩百萬鎊的會議中心幾乎被你毀了。那部沒人死亡。真是奇蹟。」
「船裡那兩個人大概得在醫院住幾個月。」瓊絲太太補充說。
「你差點害死了內政部長!」布朗特接說,「實在太驚險了。你到底在幹嘛?」
「那兩個男的是毒販。」艾力克說。
「我們查出來了。不過,正常程序應該是打電話報警吧。」
「我找不到電話。」艾力克嘆了口氣,「他們機關掉了起重的電源,我本來要把船放到停車場的。」
布朗特眨了一下眼,然後揮揮手,彷彿當一切沒發生過。「幸好警方電腦顯示了你的特殊身分。他們打電話過來,剩下的就由我們出面處理了。」
「我並不知道自己有特殊身分。」艾力克說。
「噢,你有的,艾力克,你別的沒有,就是有特殊身分。」布朗特盯了他一會兒,「所以你才會在這裡。」
「看來你們不打算送我回家?」
「是啊,艾力克,我們正想跟你聯絡。我們又需要你了。」
「你大概是唯一能符合我們計畫的人選。」瓊絲太太表示。
「等一下!」艾力克搖搖頭說,「我學校的功課落後一大截了。如果我不感興趣呢?」
瓊絲太太輕輕嘆道:「我們當然會把你交給警方,」她說,「就我所知,他們很想跟你談一談。」
「潔凱小姐近來還好吧?」布朗特問。
潔凱是艾力克的管家,自從叔叔去世後,艾力克就一直由她照顧。潔凱是個聰明的紅髮美國女孩,原本到倫敦念書,後來就待下來了。艾力克知道布朗特不是在問候潔凱,上回他們碰面,布朗特就把立場表達得很清楚了,只要艾力克照他的話去做,就可以跟潔凱繼續住在叔叔家。若是不從,潔凱就會被遣回美國老家,艾力克則會被送到孤兒院。總之布朗特存心威脅他就對了。
「潔凱好得很。」艾力克忿忿的說。
瓊絲太太接下去說:「好了,艾力克。何苦再假裝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學生?」
她盡量放輕聲音,態度更親切像個母親一樣。艾力克心想,就算毒蛇也有媽媽,少裝了。
「你已經證實自己的不凡了,」她繼續說,「我們只是再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罷了。」
布朗特接口說:「這次可能什麼事也沒有,我們只是想查證一下而已。我們稱之為探查行動。」
「幹嘛不派魁里去?」
「我們需要一個男孩。」
艾力克沉默不語。他看看布朗特,又看看瓊絲太太,然後再看著布朗特。他相信這兩個人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從溪地中學拖出來,送到最嚴酷的孤兒院裡。但話又說回來,他昨天不還在想這件事嗎?想再冒一次險,再一次去拯救世界嗎。
「好吧。」艾力克說,「這回要我幹嘛?」
布朗特對瓊絲太太點點頭。她剝開一顆糖,丟進嘴裡。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羅斯柯的人?」她問。
艾力克想了一會兒,「就是在紐約發生意外的那位富商。」他在電視上看到新聞,「好像是從電梯摔下去的?」
「羅斯柯電子公司是美國最大的公司之一。」瓊絲太太說,「事實上,也是世上最大的公司之一,舉凡電腦、錄影機、DVD放映機……手機、洗衣機,無所不生產。羅斯柯非常富有,非常具影響力……」
「而且非常近視。」艾力克插嘴說。
「這起意外看起來確實很離奇,也很大意。」瓊絲太太表示同意,「大家都認為是電梯壞了,而羅斯柯沒看仔細,所以墜入電梯通道裡摔死。不過我們不敢確定。」
「為什麼?」
「首先,有幾個環節說不過去。羅斯柯死亡當天,有個叫葛林的維修人員跑到第五大道的羅斯柯大樓,我們知道他是葛林││或某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是因為我們看到他了。大樓的閉路安全攝影機拍到他走進大樓,葛林表示要檢查壞掉的電纜,可是據聘用他的公司說,電纜沒壞,而且公司絕對沒派葛林過去。」
「你們為什麼不找葛林談談?」
「我們是很想啊,不過葛林失蹤了,找不到,我們認為他大概被殺害了。也許有人冒充他,設局將羅斯柯殺掉,並弄得像一場意外事故。」
艾力克聳聳肩,「我對羅斯柯先生的事深表遺憾,不過他的死關我什麼事?」
「我正要說到這點。」瓊絲太太頓了一下,「最怪的一點是,羅斯柯死亡前一天,曾親自打電話到本辦公室,要求與布朗特先生談話。」
「我在劍橋大學見過羅斯柯,」布朗特表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我們成了朋友。」
艾力克聽了滿訝異的,因為他不覺得布朗特是那種會有朋友的人。「他說什麼?」艾力克問。
「可惜我當時不在,沒接到電話。」布朗特說,「我安排第二天跟他通話,可是已經太遲了。」
「你知道他想幹什麼嗎?」
「我跟他的祕書談過,」瓊絲太太說,「她沒辦法提供我太多訊息。不過她知道羅斯柯很擔心兒子。他有個十四歲的兒子,叫保羅.羅斯柯。」
一名十四歲的兒子。艾力克開始瞧出一點端倪了。
「保羅是他的獨子,」布朗特解釋說,「幾年前羅斯柯離了婚,兒子雖然選擇跟父親同住,但兩人的關係好像很差。青少年本來就有不少問題,加上擁有億萬家財,問題就更被放大了。保羅功課不好,逃學跟一群不良少年廝混。保羅進過一次紐約警局,事情不太嚴重,而且被羅斯柯擺平了,可是他還是很煩惱。羅斯柯時常跟我聊到他很擔心保羅,覺得這孩子很難管束,不過他似乎也無計可施。」
「你找我來就是要做這件事嗎?」艾力克打斷他說,「讓我去跟那個男孩討論他父親的死?」
「不是。」布朗特搖頭,然後將一個檔案夾遞給瓊絲太太。
瓊絲太太打開夾子,艾力克瞄到裡頭的照片,那是一名皮膚黝黑、身穿軍服的男子。「記得我們跟你提過羅斯柯的事吧,」她說,「現在我要告訴你另一個男人的事。」她將照片轉過來讓艾力克看清楚。「這是阿瓦諾將軍,也是前蘇聯情報局的人。去年十二月之前,阿瓦諾是國際情報局的頭頭,可說是全蘇聯權力僅次於總統的人。不過後來他出事了,在黑海乘船出了意外。他的遊艇爆炸了……原因沒人知道。」
「他是羅斯柯的朋友嗎?」艾力克問。
「這兩個人也許從來沒見過面。我們這邊有個全天候監視國際消息的部門,該部門的電腦出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巧合,阿瓦諾也有個十四歲的兒子,狄米堤。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阿瓦諾的兒子一定認識羅斯柯的兒子,因為他們在同一所學校就讀。」
「保羅和狄米堤……」艾力克覺得很困惑,「俄國人跑到紐約的學校做什麼?」
「他不在紐約。」布朗特接口說,「我說過羅斯柯跟他兒子處不好,保羅在學校、家裡都是個麻煩人物,所以去年羅斯柯決定採取行動,把保羅送到法國某個類似女子寄宿學校的地方,你知道什麼叫女子寄宿學校嗎?」
「好像是以前有錢人家,把女兒送去學習餐桌禮儀的地方吧。」艾力克答道。
「一般看法是這樣,不過這間學校是為男生設的,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男生。該校一學期的學費就要一萬英鎊,這裡是學校簡介,你可以看一看。」布朗特將一本沉重的小冊子遞給艾力克。黑色的封面上用燙金字寫著: 「學校位於法國及瑞士邊界,」布朗特解釋,「在日內瓦南端,就在格勒諾柏上方的法國阿爾卑斯山區。校名念做Point Blanc。」他用法文說了一遍,「字義上是白點的意思。那地方棒極了,是十九世紀某個瘋子蓋來做私人住宅的。那傢伙死後,白點也的確被拿來當瘋人院,二次大戰時德軍佔領白點,作為資深將領的休憩中心。戰後就一直荒廢著,直到現任屋主葛瑞夫將它買下為止。雨果.葛瑞夫博士是該校負責人,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校長。」
艾力克打開簡介,看到一張白點的彩色照片。布朗特說得沒錯,這學校跟他以往看過的不一樣,建築本身融合了德式及法式城堡的風味,活脫脫是從格林童話裡跳出來的。不過比建築本身更令艾力克驚異的是它的位置,學校棲踞在山腰上,但見群山綿延,雪覆八荒,層層環繞這雄偉的磚石建築。此外,這裡人煙絕跡,彷彿有人把它從古老的城鎮裡搬出來,結果不小心掉在那裡。白雪一路逶迆至正門口,看不出有路可以通到學校。不過再仔細一看,艾力克看到學校城垛上有一片現代的直升機坪,猜想那應該是唯一抵達學校和離開學校的辦法吧。
艾力克翻過紙頁:
歡迎蒞臨
白點中學
接著是學校介紹。
……本校專為需要體制外教育的男學生而設。雖然在這個時代有人稱白點為「問題學生」專校,但這種說法並不貼切。 問題是有的,學生也是有的,將二者區分開來,則是我們的目標。
「你不必全看完,」布朗特說,「只需知道這所學校專門收留被其他學校退學的男生就行了。學校招生名額很少,一次大約六七名。它在其他方面也很特別。首先,白點只收富豪人家的公子……」
「一學期學費一萬英鎊,那是當然的了。」艾力克說。
「你會很訝異有多少父母想將他們的兒子送去那裡。」布朗特繼續說,「不過只要看看報紙,就不難明白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小孩有多麼容易學壞。無論是政要或名流,父母的財富與聲名越高,孩子的問題往往越大……父母越是功成名就,孩子承受的壓力也越大。這所學校專門矯治不良青少年,而且據說十分的成功。」
「白點中學設立於二十年前,」瓊絲太太說,「當時他們的客戶名單,全是些你想都想不到的顯赫之士。他們當然不會將名單外洩,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些把孩子送去就讀的家長中包含了美國副總統、諾貝爾得主,以及咱們英國的皇室成員!」
「還有羅斯柯及這位叫阿瓦諾的歐吉桑。」艾力克說。
「沒錯。」
艾力克聳聳肩,「所以就像你們說的,是個巧合,兩個闊少爺在同一所學校就讀,而兩位公子的老爸都恰巧死於意外。你們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因為我不喜歡巧合。」布朗特答道,「事實上,我不相信巧合。我的職責就是在別人視為巧合的事件中,窺見陰謀。」
而且還很樂在其中哩,艾力克心想。他說:「你認為白點中學跟那個叫葛瑞夫的人,和這兩起死亡有關嗎?為什麼?他們忘記交學費啦?」
布朗特沒笑,「羅斯柯打電話給我,因為他擔心兒子,第二天他就死了。我們也從俄國情報來源得知,阿瓦諾死前一週曾跟兒子大吵一架。顯然阿瓦諾在擔心什麼。現在你看出兩者之間的關聯了吧?」
艾力克想了一會兒後說,「所以你們要我混到學校裡是嗎?可是你們要怎麼安排?我沒父沒母的,而且他們從來沒富有過。」
「我們已經安排妥當了。」瓊絲太太說。艾力克發現她一定早在起重機事件之前,就擬妥計畫了。就算他沒鬧事,他們還是會來找他。「我們會提供你一位富爸爸。他的名字叫大衛.芳德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