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晴朗的早晨,三十三歲的艾瑪•哈奇,可以看到永恆──還差幾碼啦!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她兩眼的視力都是2•0。如果一個有正常視力的人可以看到半條街之外的一條狗,艾瑪就可以看到為了閃躲那條狗而急轉彎的那輛卡車的車牌號碼。艾瑪的聽覺也非常靈敏,她可以聽到鄰居說話、洗澡時唱歌或辦事的聲音,如鑽石般清晰。這些年來,她刻意學習如何過濾不相干的噪音,她會來個相應不理。不過有時候,她還是會去聽。最厲害的是她的嗅覺,既強又敏銳。她可以在一鍋燉肉裡聞出一小撮香菜、或在風中嗅出一絲凋零落花的味道。見到不認識的人時,她的鼻孔可以聞出他們本質的善或惡。
(用鼻子聞出)六點鐘時,艾瑪打開公寓的門迎接黛芬妮•威特費德,她的新客戶。她的鼻膜立刻發出注意的訊號。
黛芬妮•威特費德聞起來像錢,白花花的大把銀子。
艾瑪臉上堆滿了笑容說道:「非常高興見到妳。請進,請進!」她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飢渴。
這位高大的金髮女郎隨意瞄了艾瑪一兩眼,說道:「妳看起來不像女巫。」她瞇起眼睛,眼睛和她身上的其他部位一樣──窄窄的。
艾瑪身穿黑色套頭衣、牛仔褲、黑色高跟靴子、還有藍色彩衣的墨鏡。她說:「我們1567年開始就不戴尖帽子了。」
「可是妳看起來不會害人,也沒有血腥味。」黛芬妮停了一下後,又說:「這讓我有點擔心。還有這間公寓,到處都是白色。」
艾瑪說:「這樣比較容易找到我自己。」她等黛芬妮笑,可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她只好接著說:「我們坐下來好嗎?讓我們增加對彼此的認識。」
這兩個女人越過白色粗毛地毯,走向堆滿白色膨鬆椅墊的白沙發。金髮女人把墊子推開到一邊後坐下,雙腿從膝蓋處交叉起來。艾瑪猜黛芬妮大概二十幾快三十;她的皮膚像蘋果皮一樣的緊繃、嘴唇飽滿、鼻子很俏麗。她奶油色的頭髮精心梳成一條一條的。這位客戶看起來似乎從頭到腳都是特別訂做的。可是,艾瑪只知道,黛芬妮和她高聳、堅挺的雙峰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貨。因為艾瑪沒有EPSP(指特別整型手術判別能力)。
她坐在她客戶旁邊的沙發上開朗的笑著,手掌在牛仔褲上摩擦著。不知道為什麼,黛芬妮讓她感到緊張。艾瑪深深吸一口氣,吸進這位客戶新鮮鈔票的味道。這個味道讓她恢復平靜,可是還不夠。
黛芬妮問:「這副墨鏡是怎麼回事?已經天黑一個小時了。」
艾瑪本能的碰了碰她藍色的眼鏡。她說:「一般人都覺得我眼睛的顏色有點讓人分心。」
黛芬妮問:「是嗎?」她看起來很好奇(很顯然的,她不是一般人),她說:「讓我看看。」
艾瑪用非常誇張的展示動作,把眼鏡摘下來,還差點唱出配樂呢!
金髮美女看到艾瑪的眼睛時,倒吸了一口氣。她很快恢復平靜,並說:「沒錯,真的很誇張,把眼鏡戴回去吧!」
戴回眼鏡後,艾瑪說:「在進入細節之前,我得先反對妳期待的步調。我比較喜歡慢一點。做好研究。先從遠處觀察後,再做實際接觸。」
「妳電話裡說妳會立刻開始。」
「壓力會讓我緊張,而且老實說,妳一走進這個門,我就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艾瑪思考了一下,並說:「當然,那也可能是因為我餓了。」
黛芬妮問:「妳是想調高收費?」
艾瑪本來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是的話呢?」
「我已經說要付妳平時價碼的兩倍了。」
「可是那是我們見面之前的事。」
黛芬妮說:「只過了三分鐘而已!妳到底是好女巫還是愛批判的賤貨?」
艾瑪問:「我不可以兩個都是嗎?」
黛芬妮查看了一下她的錶,很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她伸手進她黑色的大包包裡,取出一個印有粉碎者廣告公司標誌的牛皮紙袋。她從裡面拿出一疊百元大鈔,抓在手中像拿一副紙牌似的搧著。
艾瑪說:「難怪會有那種味道。」
黛芬妮帶著財星雜誌前五百大企業副總裁的權威──她的確是,以及高人一等的態度說:「現在先付五千,事成後再付五千。妳要同意在兩個星期內,只替我一個人工作。一天要有三次接觸機會,一星期七天。如果妳不能確保在這段期間內讓我有第一次的約會,妳就拿不到尾款;而且我會到處去破壞妳的名聲。」
艾瑪想了想自己眼前的選擇。她說:「我星期天不工作。」
黛芬妮修正:「一天三次、一星期六天。我會幫妳搞到管道,包括參加宴會或活動的請柬、在餐廳保留位子。這是很積極的做法,因為我最討厭浪費時間。」
艾瑪好渴望能把那些鈔票抓在手裡,讓它們貼滿自己赤裸的全身。一個小時之前,就在十月的太陽下山時,她在信件裡面發現了花旗銀行寄來的第三張(最後)取消贖回權的警告。可是艾瑪還是遲疑了一下。她對新客戶有一些規定。他們必須1.有適當的推薦函、2.看起來值得她幫助、3.純粹受愛情驅使。如果艾瑪現在就從黛芬妮那裡把那些現金拿來,那她就至少破壞了兩項規定;搞不好還會是三項。違反原則將傷害艾瑪的職業道德。可是失去她心愛的格林威治村一房公寓會傷害更多、更多。
當然最後她還是拿了錢。誰不會?她拿了錢,或許事後會後悔,可是現在,艾瑪心想,手上握著那堆錢,心裡踏實多了。而且充滿卑微的感激。
她嘴裡叨叨絮絮的說著:「謝謝妳,黛芬妮。」然後把那疊鈔票藏在牆邊小桌的抽屜裡。嘴巴還沒停:「我要妳知道,這不只是筆生意,我們也展開私人的關係了。我同時還會提供我的客戶,也就是我的朋友──情緒上的服務。一隻可以讓妳緊握的手、一個可以讓妳靠著痛哭的肩膀。如果妳需要情緒上的支持,我們可以每天談話、甚至一天聊幾次都行。我願意奉陪,我會傾聽。」
黛芬妮說:「真好。我們可以繼續嗎?」
艾瑪說:「呃……好。告訴我那個男人的背景資料。」她咧著嘴傾身向前。這是她在面談中最喜歡的部份;她喜歡看她的客戶在談論愛情時,整個臉立刻亮起來的樣子、他們的興奮、熱情、瘋狂吸引力所形成純真不摻水的喜悅。艾瑪出自真誠的同理心投入整個情境,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血液裡的興奮。長久以來,艾瑪一直靠為別人興奮的情緒支持著。
黛芬妮說:「我整理了一些關於他的資料。」她一邊說,一邊從她皮質大袋中拿出一個藍色的塑膠夾子,並交給艾瑪。
一個塑膠夾?這就是熱情、興奮?「大部份的女人,只要我一問到那個男人,就會嘴巴說個不停。」
黛芬妮不耐煩的說:「我一個月之前遇到他,他雇用我為他新產品做廣告宣傳。我只需要說到這裡,五千元可以幫我說剩下的部份。」
艾瑪說:「它說的我一定懂。可是,妳要瞭解,我還是需要對所有過去發生的事情、渴求的形成以及情緒的渴望多一點瞭解。」
客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這樣可以給妳帶來快感,對不對?」
艾瑪可能臉紅了,她說:「為什麼要這麼趕呢?為什麼兩個星期內沒有的話就算了呢?如果到時候妳得不到他,又會怎麼樣?妳會變乾,然後被風吹走?」
「我沒有耐心,我不想要拖拖拉拉的。」黛芬妮不耐煩的說。
艾瑪知道要和黛芬妮爭論,就像用頭去撞牆壁。而且不管怎麼說,這位金髮女人是她的客戶,艾瑪毫無理由去激怒付錢的客戶。她說:「好吧!談得夠多了。妳想要看看示範嗎?」
黛芬妮說:「我可不是因為喜愛髒亂才跑到市區裡來的。」
艾瑪說:「我必須碰妳,大部份的客戶比較喜歡用兩手相握的方式。我們進行的時候,請儘量腦袋裡放空。」
黛芬妮問:「我應該把眼睛閉上嗎?」
「不用。」可是艾瑪必須閉上她的眼睛才能集中專注力。她曾嘗試睜開眼睛做,可是每次結果都很不理想。
黛芬妮問:「影像會慢慢的出現,像調整相機焦距一樣嗎?」
艾瑪說:「是突然出現的。大家都會說好像砰的一聲就突然出現似的。」
黛芬妮伸出右手。她手上戴了三個戒指,每個都鑲滿寶石,看來都價值不少。
艾瑪從來不戴戒指。因為戒指可能會勾到衣服,而她必須快手快腳。醒目的珠寶會讓人認出她來,這樣太危險了。艾瑪把她讓人難以忘懷的頭髮──褐色波浪長髮,藏在假髮底下。她的雙眼則被有色眼鏡遮住。艾瑪曾試過用有彩衣的隱形眼鏡,真的很努力嘗試過。她掰開眼皮、把鏡片往眼珠子上戳,之後就會看到她眼睛眨個不停、眼淚流個不停、嘴裡罵個不停、身上汗流個不停;最後只好懷著受創的心靈放棄。所以還是只能求助於眼鏡。豐滿的胸部也常會吸引不必要的注意。由於她的工作是在紐約市跟蹤、並偷偷摸摸的碰觸陌生的男人,所以她常會用老A牌彈性繃帶把胸部壓平。
艾瑪緊握住黛芬妮的手,開始思考要傳送什麼影像過去。黛芬妮是廣告人,所以商業及企業的影像就不適用。這個金髮女人可能不會覺得長了八字鬍的蒙娜麗莎、或是穿了短筒襪的大衛王有什麼好笑的。蠻荒的景象?艾瑪閉上雙眼。
黛芬妮說:「什麼都沒有啊!」
「等一下。」
黛芬妮說:「好!有!我看到了。」
艾瑪放開黛芬妮的手。她問:「影像是黑白還是彩色的?」
黛芬妮說:「有黑色、白色、還有整片紅色。」
艾瑪大笑。
黛芬妮問:「告訴我,我看到的是什麼?」
「一隻獅子在吃斑馬。」
黛芬妮說:「真奇妙!再來一個。」
艾瑪問:「妳想看哪種影像?有趣的?歷史性的?性感的?」
黛芬妮說:「性感的。」
艾瑪再一次拿起客戶的手,閉上眼睛。
黛芬妮說:「很模糊。不!都是蒸汽。」
艾瑪制止她:「噓!」
這兩個女人坐在沙發上握著彼此的手,兩人的眼睛都是閉的,呼吸都很急促。一分鐘之後,艾瑪放開她客戶的手。
黛芬妮說:「告訴我。」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浴室裡。她的胸部被壓在浴室濕滑的玻璃門上,他一隻手緊緊的環抱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握著……」
黛芬妮打斷她:「夠了,我相信了。」她站起身來,她因為剛才的體驗興奮得坐不住了。她在艾瑪客廳兼辦公室裡四處瀏覽。她問:「妳的法力,妳怎麼稱呼它?」
艾瑪說:「我不喜歡『法力』這個詞,因為讓我聽起來像是個怪胎。」
黛芬妮說:「妳的確是個怪胎,我從來沒有看過誰有橘色的眼睛。除了貓以外。」
艾瑪糾正她說:「是琥珀色的。而且我的技術叫做心靈感應影像傳訊。」
「就像電報一樣?」
艾瑪點點頭,說道:「我在短距離──我和妳的大腦之間傳送影像。我不能接收,也不能傳輸想法或字句或電影,只有靜止不動的畫面。不過,影像的效果非常強,而且很危險。這就是我利用我的技術來協助別人的理由。是為了大我。」
黛芬妮說:「浪漫的愛情。」
艾瑪說:「妳只需要這個。」雖然她一直想辦法在沒有它的情況下混過去。
「妳真的相信嗎?還是只是說給客戶聽的一套說詞?」黛芬妮問完後,駐足在艾瑪桌子後方的白牆上的一個裱褙裝框的證書前。她說:「柏克萊超知覺學院的證書?」
艾瑪說:「幫我做測試的人說,我是絕無僅有的。是全世界唯一通過驗證的心靈感應影像傳訊師。」
黛芬妮問:「妳曾傳送過錯誤的畫面嗎?」
艾瑪搖搖頭說:「我可以完全掌控要傳送什麼、或是什麼時候傳送,不用擔心意外。從來沒有發生過。」
黛芬妮又看了一次錶。她問:「妳提到有合約?」
艾瑪走向她的書桌,找到印有好女巫公司字樣的標準合約。她填入姓名、日期及付款時間,並把文件交給黛芬妮。
金髮女人看過合約後就立刻簽名了。大部份的女人都要花上一天的時間,可是黛芬妮真的很討厭浪費時間。
黛芬妮說:「明天等妳看完這個檔案裡的資料後,再打電話給我。我整個早上都會和纖體燃公司的人開會,可是我中午過後就可以到妳攝影師的工作室。」
艾瑪的下巴差點掉下去。她問:「妳替纖體燃減肥藥做廣告?」
金髮女人點點頭。「妳喜歡嗎?」
「我看過。」
「艾瑪,我們是同行。」黛芬妮自以為是的笑著。「我們兩個都在利用影像的力量。我利用它去賣某種產品,妳則是為了大我去做。」她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語氣充滿嘲諷。
艾瑪說:「最大的大我。」
金髮女人挖苦的說:「妳說是就是吧!」
艾瑪說:「我要妳現在發誓:妳的意圖是高尚的,而且妳是真實的、謙卑的、痛苦的愛著這個男人。」她指著沙發上的檔案夾說道:「否則我就不能接這個案子了。」
黛芬妮說:「我是啊!我是愛他的。」
艾瑪盯著她看,希望自己能夠相信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希望能聞到謊言的氣息,可是還是只能聞到鈔票尚未散去的味道。她說:「攝影師的工作室也在威佛利廣場,就在這條街對面。他有好幾個衣架的服裝、道具,所以妳什麼都不用帶。」艾瑪交給黛芬妮一張有地址的名片,並說:「他會另外跟妳收費。」
黛芬妮說:「我迫不及待了。」她拿起她的大包包走向門口。「我走之前,再問一個問題。」
「什麼呢?」
「妳會不會用妳的法力──技術,管他什麼的,讓男人愛上妳?」
「我會不會為自己服務?剛好相反,黛芬妮。」艾瑪回答。「我把所有的力量及專注力都放在我的工作上,我任何時間都完全奉獻於客戶及工作上。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而且,幫助別的女人找到幸福,可以給我最大的滿足。」
金髮女人眨了眨眼。然後,大大的哼了一聲後開始大笑,而且笑的時間有點不必要的久。
等到黛芬妮終於停下來時,她問道:「妳這套說詞曾騙過任何人嗎?曾經成功過嗎?」
第2章
腦袋昏昏的。艾瑪把這種現象稱為傳輸後頭顱暴風雪。除此之外,她有時還會覺得異常的飢餓(就像現在)。或是性欲強得受不了(一直都是這樣)。
她脫下靴子,慢慢走向房間的中央,一手托住一邊的乳房,開始原地慢跑。運動是唯一可以讓她恢復清醒的方法,可能是因為血液可以流回大腦的關係。
門邊傳來一個聲音:「真希望我手上有個照相機。」
艾瑪轉身看到她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攝影師維克多•阿默。他鬼鬼祟祟像隻老鼠似的,自己開門進到她的公寓來(他有鑰匙)。
他問:「我嚇到妳了嗎?」
艾瑪超級敏銳的耳朵,早就聽到電梯門在她的樓層打開的聲音、走廊上的腳步聲、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還有門被打開的聲音。
她撒謊:「你這次真的嚇到我了。」她繼續在原地慢跑。她問:「你有沒有在大廳看到一個看起來很酷、穿著緊身灰色套裝的長腿金髮女人?」
維克多問:「妳通過『談話測試』了,我剛在《時代雜誌》裡看到。如果妳可以同時運動和講話的話,就不會是又胖又邋遢的廢物了。」
她停了下來,並說:「我會把它從單子裡刪掉。她明天會去你的工作室。」
他問:「那個很酷的金髮美女?」他撲通一聲坐在沙發裡,並說:「她會跟我來硬的嗎?」
艾瑪說:「會讓你該硬的地方硬。」
他色瞇瞇的問:「真的?讓我看看。」
他伸出手,想叫艾瑪把黛芬妮的樣子傳送到他的腦袋裡。她把他的手拍開,然後坐在他身旁。她說:「我可不是隨叫隨傳。」
維克多是艾瑪的密友,也是她的同事,她會把客戶轉介給他。他幫那些女人拍性感的照片,艾瑪會記下那些畫面,再把它們植入那些女人想追求的男人的腦海裡。維克多有點太過熱愛他的工作了。
他說:「妳今晚不是有個約會?」
艾瑪糾正他說:「不是約會,只是和一位剛好是男生的朋友喝點飲料罷了。」
維克多輕蔑的說:「飲料?那個混帳是誰啊?他請不起一頓飯啊?」
「霍夫曼•仙杜芮,他是蘭森屋出版社的叢書編輯。你見過他的。」維克多一臉茫然的看著她。「兩天前,在這棟大樓前面?」
維克多咧開嘴笑了笑:「喔!那個傢伙啊。非常適合妳,他是絕對不會吸引妳的中性藍色小矮人,妳是安全的。噢!畫面愈來愈清楚了。他不是不肯吃晚餐的那個人,是妳想要把兩人的關係維持在飲料的層次。我確定他一定很想餵妳食物。」
「熱狗配酸黃瓜醬?」她問。
維克多說:「大火腿。」
艾瑪說:「為什麼每次你都要和性聯想在一起?霍夫曼和我是朋友,我喜歡和他一起共度時光。他很聰明,也很溫和。他聞起來像是愛爾馬牌膠水。」
「我今天晚上聞起來像什麼?」
她把鼻子湊到維克多的脖子上,吸了口氣後說:「你聞起來像是……一匹種馬……在一片寬廣的草原上慢步跑著……一股濃郁的麝香從你的側腹部散發出來……」
他說:「都對,還加上一點愛爾蘭春天牌的肥皂味。從妳上次嘗試性愛以來,已經過了六個月了。妳應該給這個藍色小矮人一個機會。或許和他在一起感覺會不錯。」
艾瑪說:「我才不想再受一次羞辱呢,它會對靈魂造成莫大的傷害。維克多,你是知道的,在最深層,我是個超級敏感的人。」
他說:「妳是這麼說的沒錯;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次了。去沖個澡,我幫妳選今晚的服裝。」他站起來,把艾瑪拉起來站好。他們走進她位於公寓最後方的(白色)臥室。她躲進(白色的)浴室裡去,他則把她的衣櫃門打開。
維克多對框架、顏色及內容很有一套,他在這些方面的眼光讓他得以成為一位有才華的攝影師。時尚是他的第六感。他可以伸手進艾瑪一團亂的衣櫃裡,東拉一件、西扯一件,然後把它們變成極為速配、非常瘋狂的一套衣服。如果讓艾瑪自己去選的話,她一定還是會去穿每次出去都穿的黑衣服、黑靴子。
艾瑪從浴室裡出來,發現她有一半的衣服都攤在床上。維克多還沒有找到他喜歡的衣服。在他還在評估她這些乏善可陳的衣服時,她從還沒有堆上衣服的床的另一頭望過來。
他說:「黑色、黑色、褪色的黑色、泛灰的黑色、起毛球的黑色。」一次推開一個衣架。「女巫又不一定要穿黑色的衣服。如果妳穿點紅色或紫色的衣服,又不會被女巫協會開除會籍。」
艾瑪說:「我又沒參加女巫協會,我是個獨行俠女巫。說到其他不是女巫的人,那個摩妮卡的最新狀況如何?」
他聳聳肩說:「她的胸部很小,笑起來像隻驢子;而且她不吞嚥東西。」
艾瑪說:「她應該被槍斃。」
「而且妳聽聽看她說的:摩妮卡說,她不相信住在格林威治村、花兩百元剪頭髮、穿低腰牛仔褲的攝影師會不是同性戀。」
艾瑪說:「小鼻子小眼睛的公關。不論是誰都可以看得出來,你很正直、不是同性戀,只是有點窄罷了。」
他說:「我已經把她擺平了。摩妮卡以後再也不會到十四街以下的地方來了。啊哈!」
維克多在高架上一堆毛衣下面找到一件紅色包身洋裝。
她問:「那是什麼?」
他把衣服拉在胸前看了看後說:「妳不知道啊?需要燙一下。」
艾瑪說:「那是我媽媽的洋裝。」艾瑪的媽媽八年前去世之後,她爸爸給她一袋安妮絲以前的衣服。這些衣服有時會被想起,有時候會完全忘了(通常都是忘了),但從來沒被穿過;完全被忽略了,一直到現在。
「太紅了吧?而且這個質料十月份穿太薄了。」
維克多說:「穿件外套。妳總有個熨斗吧?」
「在水槽下面。」
他把洋裝丟到床上,然後去拿熨斗。艾瑪摸摸柔軟的嫘縈,肉桂的氣味從布料中散發出來,就好像她媽媽在這個房間裡。艾瑪的心糾結成一團。她和她媽媽留給她的東西已經纏鬥了十多年了。她希望能不要去想;尤其是在非約會的日子裡。可是如果穿著她媽媽的衣服,她會很難把這些思緒塞回記憶的深處。
維克多拿著發熱的熨斗回到房裡來時,她宣布:「我不會穿這件衣服。」
他說:「妳要穿。」他把一條浴巾放在化妝台上,再把那件嫘縈洋裝放上去。熨了幾下,他就讓那件洋裝看起來像新的一樣。他把衣服包住她的身體,並在她臀部上方,很專業的綁了個蝴蝶結。她有胸罩的蕾絲邊露出了約四分之一吋。她開始把衣服往上拉,想要把它遮住,可是維克多說:「不行!不要碰。就這樣子,一點都不要動。」
維克多選了雙黑色淺口便鞋及櫻桃紅的唇膏。他幫她在臉上塗上厚厚的化妝品,並幫她把波浪的褐髮吹直;把幾股頭髮吹得剛好垂在她低胸衣服裡。
他帶她走到衣櫃門後方的全身穿衣鏡前。
她說:「對,這件衣服真不錯。」她盯著自己看,並說:「對!我是個不錯的女人。」
維克多說:「那個霍夫曼的手一定會捨不得從妳身上離開。」他看到她的表情後又說:「一直想妳自己看起來有多麼辣,或許這樣可以讓妳自己興奮起來。」
「你說的好像我不想要談戀愛似的,好像我故意去和一個不能吸引我的男人約會一樣。而且,今天這個不是約會,是跟一位剛好是男生的朋友去喝杯飲料。」
「我真的很感謝老天爺,妳從來沒有像對那個可憐的傻蛋一樣,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維克多說完,把電視打開。「我的有線電視壞了。別擔心,妳把那個藍色小矮人帶回來之前,我早就走了。我會把床上那些衣服掛起來,好把床空出來讓你們用。」
她讓他坐在那裡轉想看的電視頻道。距離艾瑪該出發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她走到客廳,打開黛芬妮留給她的檔案夾。
擺在最前面的是未來兩個星期她得跟蹤的那個男人的 8 X 10黑白宣傳照。他穿了件暗色的外套,白色襯衫,還搭配一條細長的領帶。沒帶戒指,很好(艾瑪拒絕接已婚男人的個案)。她猜他的年紀大概是三十五到四十之間。他的頭髮是暗棕色、或黑色;有點紈褲子弟的味道;瀏海垂在他藍色或綠色眼珠前方。他身材瘦長,骨架結構不錯。他的表情很有信心,但不邪惡,像個調皮學生的成人版。在他的眼裡,她看到了智慧和自我的混和物。
不可否認的,那是張相當英俊的臉。艾瑪對這張臉必須像對自己的臉一樣熟。她會跟蹤他。時機成熟時,她會去碰觸他,並把黛芬妮的性感影像傳輸到他的腦袋裡。艾瑪承諾在兩個星期內,除了星期天之外,維持每天三次接觸的機會。或是直到他邀請黛芬妮出去為止。看哪種情況先出現。
如果他和艾瑪以前百分之六十的個案對象一樣的話,他應該會在十天內打電話給黛芬妮。一個男人如果發現自己一天之內,會想到同一個女人幾近全裸的性感畫面好幾次的話,他就會得到邏輯性的結論,那就是:他一定是愛上她了。或者,至少會以為對她有肉慾。接下來那個男人就會邀請他心儀/渴望的目標和他約會。這時艾瑪就可以拿到第二期付款,然後祝福她客戶,功成身退。就像她事前會和客戶解釋般的,她只是點燃火苗罷了,客戶必須自己把這點火苗搧成火焰。一旦戀愛關係踏出第一步,艾瑪的介入活動就宣告結束。合約就是這麼寫的。
她的眼光從那張照片離開,投向她心愛的白色聖殿。戀愛中的女人為她支付了聖殿中的每樣傢俱。就像絕大多數自由工作者一樣,她的收入很不穩定。她目前正處於低潮期。由於艾瑪的養老金已經從人間蒸發(又是另一個故事),所以她目前正面臨即將失去她最心愛的東西。她迫切需要黛芬妮的錢。這個案子一定得順利進行才成。
維克多晃進客廳,又晃進狹長的廚房去。她看著他從冰箱中拿出一罐健怡可樂。
艾瑪高舉那張照片給他看:「這是我的新目標。」
維克多先喝了一小口,然後抬眼看了看。看了後,他立刻把口中的可樂噴到廚房的地板上。
她說:「嘿!我剛拖過地板耶!」
他衝過來,從艾瑪的手中搶過那張照片。他一邊晃著那張照片,一邊問:「妳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她仔細的打量那張照片。認不出來。她往下看塞滿了新聞剪報還有一張地址清單的檔案。地址包括了他的家(好幾棟)、辦公室(好幾間)、最喜歡的餐廳、乾洗店、咖啡店、銀行及戲院等。她看到他簡歷上的名字。
她讀出聲來:「威廉•狄爾朋。噢!」
「妳聽過他的名字?」
「當然。我又不是山頂洞人,我只是住在山頂上。」
「他是位藝術家兼設計師。他發明了編輯數位相片的暢銷軟體。我每天都在用這個軟體!我蒐集他畫作的明信片。他是個傳奇人物;一個他媽的天才,超級有錢。他上星期睡過的美女比我一輩子可以睡到的女人都還要多。」維克多突然靜了下來。他謙卑的輕聲低語:「他是我的偶像,我連他鞋子上的大便都崇拜。」
艾瑪說:「真糟糕!」
他真的興奮的尿褲子了,他說:「太棒了!這個酷金髮女人要追狄爾朋?」
艾瑪說:「難怪她願意付我這麼多錢。我怎麼能接近得了他呢?他可能會有貼身保鑣。」她想起黛芬妮曾說會幫她找到接近他的管道。可是他臥室的門開個不停的情況要怎麼辦?他的腦袋裡會不會塞了太多香艷火辣的畫面,所以黛芬妮的影像,不論如何性感猥褻,都不能激起任何漣漪?艾瑪沒有什麼應付這種視覺藝術家的經驗。對付狄爾朋得走迂迴的方式。
維克多也在想同樣的事。他說:「威廉•狄爾朋可能是整個地球上唯一能對妳的精神操縱能力免疫的人。」
她說:「不要低估我。」
他搖搖頭說:「我絕對不會這麼做。可是也不要低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