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女神：外婆，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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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到天國去旅行的那一天
出道兩年後的二○○七年八月底，媽媽聯絡我說外婆住院了。可是七月回去的時候她身體狀況明明看起來還不壞啊。
七月底，趁著在大阪工作的空檔，我回到家，打開一如平常正在睡覺的外婆房間的燈，我說：「外婆，我回來了。」
外婆從床上坐起身，微笑著：「歡迎回家。妳回來啦。」我握著外婆的手，簡單地報告近況。
「我回來了，我過得很好喔。」
「那真是太好了。這次什麼時候走？」
「因為有工作，明天就要回東京了。」
「要注意身體喔！」
外婆只要顯露出疲憊的模樣，我就會結束對話。
「外婆，晚安。」
就把房間的燈關了。這是按照慣例我和外婆的時間。對話內容總是大同小異，唯一改變的事，是我所握住的外婆的手越變越纖細了。
我問媽媽：「外婆，老是在睡覺耶，她又瘦了嗎？」媽媽就傷腦筋地說：「她最近都不肯吃飯耶。跟她說『要吃飯』，她都說不要吃呢。」聽到這番話的我，覺得「這可不行」，於是再度打開外婆房間的燈。
「外婆，妳好像都不吃飯耶。不好好吃飯怎麼行。」
「我不怎麼餓，所以不想吃。」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去醫院仔細檢查啦。」
「不去。外婆沒有哪裡不舒服，所以不必去。」
從以前就很討厭醫院的外婆，就是頑固得不肯點頭答應。
「可是妳都不吃飯的話，我會很擔心，如果外婆不喜歡去醫院，花菜會陪妳一起的，一起去吧！花菜下次回來，有休假的時候一起去喔！」
「不必去。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外婆完全沒有不舒服，不用去也沒關係。」
不管好說歹說，再三求她，外婆就是不肯改變心意。
「我知道了，那麼，要吃飯喔！」
我再一次把房間的燈關掉。
我抱著如果我說我也要一起去醫院，或許外婆就願意去的輕鬆想法。因為我和外婆感情最好了。不過，就算我這麼勸說，她還是強調「不去」，那肯定就是絕對不要去了。
當時，剎那間，我有想過：「外婆，會不會已經不行了啊？」還開玩笑地對媽媽說：「這個夏天就是關鍵吧。我們搞不好要做好心理準備喔。」不過家人這種人類是很不可思議的，覺得不安的相反，還是會有外婆不會死，她永遠都會保持這個樣子待在我們身邊的莫名感覺。不，也許是我想這麼相信。
因此，回到東京後，過沒多久，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外婆終於住院了。」我很驚訝。剛好在一星期後，我在大阪有工作，於是決定趁機去探望她。內心交雜著擔心的情緒，以及可是有去醫院給醫生診斷了，搞不好會是好消息的想法。
媽媽雖然沒在電話中告訴我，可是外婆已經是胃癌末期了，醫生告知她是隨時走掉也不奇怪的狀態。
一星期後，抵達大阪的我立刻直奔醫院，病房裡的外婆出乎意料地顯得精神奕奕。
「外婆，我回來了。」
「妳回來啦，歡迎回家。」
「外婆，還是住院了耶。那樣子求妳來醫院都不肯。欸，這下我就安心了。」
「雖然我不想來，可是沒辦法。」
「讓醫生幫妳治病，趕快好起來吧。沒恢復到可以進食的狀態是不行的喔。」
「說得是呢！」
明明只有稍微聊一下，外婆卻說：「外婆好累要睡覺，花菜可以回去了！」就閉上了眼睛。
「那麼，因為我明天中午一定要回去東京，明天上午會再來一趟喔。拜拜！」
外婆一點都沒變，看到她精神爽朗的模樣，我就放心了，便回到老家去。媽媽也樂天地說：「外婆精神好像不錯耶，太好了。」我和家人就像以前那樣聚首，鑽入棉被裡睡了。
隔天清晨五點，姊姊把我搖醒：「醫院打電話來說外婆病危。」怎麼會？昨天外婆還好好的啊……。我身上的衣服都沒換就奔出家門，趕往醫院去。
一打開病房房門，外婆看似很痛苦地在「哈──哈──」喘著氣。我一邊呼喚「外婆、外婆」一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外婆變得小小的手好溫暖。
「外婆、外婆，我是花菜，妳知道嗎？」我感覺她緊閉的眼皮底下，眼珠似乎在轉動。「花菜在這裡喔！」我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對她說話。可是，當外婆看似痛苦的快速喘息聲，逐漸轉為緩慢的呼吸聲時，我就明白了。
二○○六年的白色情人節，總是帶給我慰藉的愛犬恰比死了。恰比臨終時待在牠身邊的是我。外婆的樣子，就和當時的恰比完全相同。恰比在死掉之前，十分痛苦地發出「哈──哈──」的喘息。當我一撫摸牠的身體，那種喘氣聲，慢慢地，就轉變成平穩、順暢的呼吸聲。「沒事了喔，太好了。恰比，不舒服不見了喔。」當我正在對牠說的時候，牠就這樣停止呼吸了。
就和當時一模一樣──
外婆回天乏術了。領悟到這點的我無法再待在現場，於是我走出病房，在廁所裡嚎啕大哭。外婆，她已經，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外婆要走了。
我盡情大哭。不停地哭泣。然而，如果像這樣一個人在廁所哭，就再也見不到外婆了。我擦乾淚水，對著鏡子裝出沒事的表情，回到大家聚集的病房。我再一次握住外婆的手，不停地說：「外婆、外婆，我是花菜，花菜在這裡喔。」
當天空徹底明亮起來的時候，外婆結束了八十三年的壽命，到天國去旅行了。

從病房窗戶外，照進溫柔優雅的光線。
外婆畫了薄薄的淡妝，面容安詳地躺在床上。身上穿著薄紫色的浴衣，梳了一條麻花辮，就像平常的外婆一樣。「花菜，歡迎回家。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呢？」她的問候，現在彷彿也聽得到。
外婆，真的好小喔。我在想有這麼小嗎？小學的時候，和一起站在廚房的外婆比較肩膀的高度，我很得意：「喔，一樣高嘛！」不知不覺間就長得比外婆高了，我想起我們曾笑嘻嘻的這麼對話：「我超過外婆了耶。」、「外婆被妳超過了呢。」隨著我身高抽高，我感覺外婆越變越小，在此同時，和外婆之間的距離也拉開了。
外婆啟程到天國的那天，我說：「外婆，我走了喔。」就為了工作回到東京。因為取消工作的話，才會被外婆罵吧。
我在回東京的新幹線電車上想著，如果外婆早一天離開人世，我就會因為工作而無法見到外婆最後一面。反過來，如果再晚幾小時，我已經回到東京，還是無法在最後那一刻陪在她身邊。這真的是最巧的時間點。
外婆，好像知道花菜的行程表似的……。
那天的工作是在現場的廣播節目中演唱，觀眾就在眼前，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傷心欲絕的表情。我覺得外婆也在對我說：「花菜，不可以哭！」於是就忍住內心傷痛，用一直以來的歡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由於不能影響現場氣氛，我也完全沒有對任何一個工作人員說：我的外婆走了。


外婆的田納西華爾滋
工作結束後，我坐飛機回到大阪，出席葬禮。
直到葬禮前夕，我都出乎意外表現得很冷靜。就連思考說絕對會哭，所以擦防水睫毛膏好了的美國時間都有。看到大家穿喪服也覺得很新奇，還聊著像是「買了這個黑色包包喔」的無聊對話，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然而踏入葬禮會場的那一瞬間，我就崩潰了。因為正在播放的，呃，是收錄在首張CD中，我所翻唱的《田納西華爾滋》。
我和外婆的歌，田納西華爾滋。
從那刻開始，我的淚水根本就止不住。我完全不知情，應該是媽媽和禮儀公司挑選的背景音樂吧。
葬禮開始了，外婆的人生被述說著。
外婆出生在靠近沖繩的鹿兒島縣的小島沖冰良島。島上只有一所小學，外婆的父親，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是那所小學的校長。她在嚴格的父親和眾多兄弟姊妹之中過得很辛苦。由於除了外婆以外的兄弟姊妹們，不管讀書或體育都文武雙全，被當成劣等生看待的外婆受不了，就離開島上了。第一次的婚姻和生子，然後離婚。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的時候，遇到了植村外公……。

聽到這些，才知道全是我毫無所悉的往事。
我，根本對外婆一無所知。明明就住在一起，我都在幹麼啊？為什麼沒有和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呢？如果能再多說點話就好了。明明約好要去外婆的故鄉沖冰良部：「改天一起去吧！」結果卻去不了了。好想再一起去買東西。明明我有那麼多時間。我好難過好難過，流出洶湧的眼淚。
外婆的人生，變成了孫子們不會去關心的事。
「和嘉女士愛好音樂，尤其喜愛聽鄉村歌曲。她最愛的是木吉他的音色，十分喜愛聽從事音樂工作的孫女花菜彈木吉他。」
什麼？原來外婆很喜歡木吉他啊？
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聞。我在家裡彈吉他不知多少次，卻連當著外婆的面，為了外婆而彈奏的事一次也沒做過。如果我知道外婆喜歡吉他，要彈多少次我都會彈給她聽。我好想彈給她聽，可是……。
我，怎麼會是一個這麼糟糕的孫女啊。
我對外婆感到好抱歉，怎麼樣都承受不住，這一天，這瞬間，是我人生哭得最淒慘的一次。原來人可以流出這麼多眼淚，到這一刻我才知道。
在外婆的棺木放了花，我就趴在棺木上哭泣：「外婆！外婆！」只要閤上棺蓋，我就必須和外婆道別了。大家對死命不肯讓棺蓋閤上的我感到傷透腦筋，於是家人就合力把我拖開。我連「對不起啦」和「謝謝」這些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不停地哭喊著：「外婆！」

葬禮過後，我從長輩那裡得知一件事。
「花菜，外婆她呀，每次只要一開口，就會問：『花菜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呢？花菜過得好不好啊？』真的都只想著花菜。所以，外婆一直等花菜回來，等到最後一刻呢。花菜回來了，看到妳的臉，她才能安心離開呢。」
原來如此。
外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來不及對外婆做的事、來不及對她說的話，全部變成懊悔的念頭在腦中盤旋。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耶。這件事，讓我受到莫大打擊。
阿姨看著一直哭不停的我，又補了一句：「妳要常常想著外婆喔，只要這麼做，我想外婆就會很高興了。」
是喔。不管我怎麼哭泣、怎麼懊悔，外婆也不會再回來了。至少要讓外婆活在我的心裡，那麼就時常想著外婆吧。
阿姨的話，稍稍拯救了我。
仔細想想，我之所以彈吉他唱歌，應該就是受了喜愛鄉村音樂的外婆的影響。用鋼琴作曲受到挫折就想說彈吉他作曲看看，輕而易舉就做出了曲子，都是因為我曾和外婆生活過，也許我繼承了外婆的血脈。因為有外婆，才有了現在的我。
只要我常想起外婆，外婆就會永遠活在我心中了。
即使回到老家，也已經不能再說：「外婆，我回來了。」
因此，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想起外婆。
找時間去墓前看她。
一回老家，就會面帶笑容到佛壇前說：「外婆，我回來了。」
還有，總是守護著我：「謝謝」。
希望能讓在天上的外婆聽見，我一直祈願。


《廁所女神》的誕生
雖然我也常常想要多表現自己，但是不清楚表現的方法。要寫什麼才好呢？如何才能表現出自己呢？煩惱到過頭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告訴呼人先生，我也想寫出那種歌，所以要作曲時，就和呼人先生聊了許多關於家庭背景、戀愛觀等等的話題。其中之一，就是我和外婆之間「廁所女神」的往事。
打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和外婆兩個人住在一起，她告訴我廁所裡有女神，努力把廁所打掃乾淨就能變成大美人，所以即使到現在，「我仍然超努力地掃廁所。」結果，呼人先生說了一句：「這段往事是很精彩的故事耶。寫成歌吧！」
「什麼？不行、不行。那只是我和外婆之間的回憶，怎麼可以寫成歌曲！」
「可是，我覺得絕對會是一首好歌喔。就試試看吧。」
沒錯，他勸我這麼做。
外婆過世三年了，對於外婆的記憶越來越薄弱了。當然，觸景傷情時會想起她，但是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而且，我還在對外婆的事感到懊悔。從來沒彈吉他給努力照顧我長大的外婆聽過、沒去外婆的故鄉拜訪過，還有好多沒做到的事情。尤其是，我很懊悔到了最後我都還在想著自己，什麼也沒為她做到。
這樣的話，如果我運用外婆總是鼓勵我去做的音樂，一邊彈奏外婆最喜歡的吉他，唱著外婆的歌，或許就能回報些許的恩情。就來挑戰看看外婆的歌吧！
從呼人先生那裡獲得指點的我，開始創作起為了自己和外婆而寫的《廁所女神》。
然而，雖然想寫的東西有千項百種，卻不知該怎麼完整呈現。於是，我決定試著以作文的形式寫出對外婆的回憶。題目是〈外婆，我回來了〉，是一篇這樣的作文：

〈外婆，我回來了〉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外公過世了，大家說外婆獨自一個人生活太可憐了，後來不知為何就變成我和外婆兩個人一起生活。
就算被兄姊欺負，媽媽也不會袒護我，能哭訴的人只有外婆，與其他兄姊相比，我是屬於外婆的孩子，我想外婆應該也覺得很高興，也是這麼認為吧。
原本的家和外婆家是鄰居，雖然旁邊就住著媽媽和兄姊，不過無論是睡覺、吃飯，甚至洗澡都在外婆家，其實很少回家去。
從孩提時代開始，夢想「將來要成為氣質婉約的新娘」的我，每天都會幫忙做晚飯、整理家務和洗衣服，全部都由我一手包辦。
然而，我不是很喜歡打掃廁所，有一天外婆就說：「花菜，廁所裡面有一位美麗的女神喔。每天努力打掃廁所的話，就能變成像廁所女神一樣的大美人喔。」因此很想變成大美人的我，從此每天把廁所打掃得亮晶晶。
連在學校打掃廁所，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我也一馬當先地掃乾淨。
放學回家後，我就和外婆一起下五子棋。
現在回想起來，那並不是小學生該玩的遊戲，但是童年的我真的好喜歡和外婆下五子棋。
偶爾，我會和鄰居阿公下一盤，功力還進步到旗鼓相當的地步。
睡覺時，也是一邊聽廣播或鄉村音樂錄音帶，一起入睡。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田納西華爾滋》，雖然我還是個孩子，卻已經矇矇懂懂地想著……

作文差不多用掉了十張四百字稿紙。以這份作文為底，我開始架構起歌詞，再細細微調。接下來的工作是譜上旋律。
一星期、兩星期……。曲子怎麼樣都寫不出來。再不趕快生出來，真的就會火燒屁股啦。
倍感焦慮的某日，遇到一點煩心事的我，喝了酒帶著醉意回到家。就是今天，一定要把《廁所女神》的歌詞譜上曲子。對了，說到我和外婆的回憶歌曲，是《田納西華爾滋》啊。不過最近都沒有在聽《田納西華爾滋》了……。
此刻，我突然靈光一閃：「這首歌要做的是像《田納西華爾滋》那樣的曲子。」於是接下來，我瞬間就把旋律寫出來了。宛如憑空而降似的，從A段到副歌，一口氣大功告成。
全長九分二十五秒的超長歌曲。這個長度，雖然之後造成了不少問題，可是要描述我和外婆之間的故事，就是需要這個長度。
外婆住院前夕，由於我將四小節的間奏延到八小節，就可以描繪出拋下外婆，自己去東京的畫面。被外婆從病房趕出去，到過世前的間奏，這段時間是許多回憶冒出來的瞬間。歌詞的長度、間奏的長度，全都是這首歌曲所必須的長度。
就這樣，《廁所女神》的DEMO帶完成了。
從外婆最喜歡的吉他前奏開始的這首歌，我認為非常適合當成是和外婆之間的回憶歌曲，自己也心滿意足。

外婆到天國去旅行的那一天
出道兩年後的二○○七年八月底，媽媽聯絡我說外婆住院了。可是七月回去的時候她身體狀況明明看起來還不壞啊。
七月底，趁著在大阪工作的空檔，我回到家，打開一如平常正在睡覺的外婆房間的燈，我說：「外婆，我回來了。」
外婆從床上坐起身，微笑著：「歡迎回家。妳回來啦。」我握著外婆的手，簡單地報告近況。
「我回來了，我過得很好喔。」
「那真是太好了。這次什麼時候走？」
「因為有工作，明天就要回東京了。」
「要注意身體喔！」
外婆只要顯露出疲憊的模樣，我就會結束對話。
「外婆，晚安。」...

廁所女神　賜啟
第一章　廁所女神
第二章　真善美
第三章　灰姑娘女孩？
第四章　與摯愛的外婆道別
第五章　讓心中的花朵綻放吧
第6章 廁所女神之歌誕生了
第7章 外婆　安啟

廁所女神　賜啟
第一章　廁所女神
第二章　真善美
第三章　灰姑娘女孩？
第四章　與摯愛的外婆道別
第五章　讓心中的花朵綻放吧
第6章 廁所女神之歌誕生了
第7章 外婆　安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