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他、浴衣和線香煙火
一步入八月,老家那邊就打電話來。我知道是要叫我今年盂蘭盆節回老家一趟,因為今年是祖母的第七度忌日。
『你可以回來吧?兩、三天的話,庭園的工作應該也能請假吧?』
被老家的母親一問,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
「嗯……我想是沒什麼大問題啦。」
『倫子也說會跟她老公一起回來呢。你要不要也久違地回家裡休息一下呀?』
「也好。」
『十三號河邊還有煙火大會喔。』
「我知道了啦,我會跟前輩荒木先生商量,先決定好回鄉的日期。」
我把折疊式手機從耳邊移開並掛斷電話,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我回頭打算把手機放到書桌上時,發現不知不覺間站在我身後的雇主兼戀人,正用訴說著「發生什麼事了嗎?」的眼神看著我。
「什麼嘛,你已經來了啊。」
「因為你好像在講電話,所以沒有叫你。基本上敲過門了。」
他的遣詞用字一如往常地冷淡,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話也已經變得比以前多上一倍左右了。
「我也老是擅自闖進你房間,所以互不相欠啊。」
我對他彬彬有禮的態度露出苦笑。身為名門大少爺的他,有時會做出一些驚人之舉,但相反的,他也有非常注重禮節的一面,平民出身的我完全搞不懂他的標準何在。開始交往後過了將近一年半,但他還留有許多成謎的部分。
我從春天起開始跟他同居。
雖然表面上是在他的要求之下妥協,不過我也覺得這麼做是個好辦法。
跟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我覺得我對他的感情越來越深。一起睡覺、一起吃飯──就算只有晚餐也罷──隨著兩個人共渡了長到某一定程度的時光,就能一點一滴地體會到,本來是個充滿難解之謎的男人的他,其實跟自己一樣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也變得更會判讀他幾乎不會表露在臉上的喜怒哀樂情緒。我覺得我現在跟資深管家一樣,看得出他表情的些微變化。
我摟住他纖瘦的身體,在薄唇上印下輕啄似的吻。
「在房間等的話,我馬上就會過去了啊。」
我揶揄地說:「真是個急性子的人耶。」他便在眼神中隱含一絲怒意瞪著我。因為知道那只不過是單純的虛張聲勢,所以我不加以理會,在我這麼做時,他的眼神也很快就軟化下來。這種小地方讓我覺得他可愛得不得了。
「要去哪裡嗎?」
「咦?」
「剛才的電話……」
他的聲音突然變小且欲言又止。似乎是為自己沒禮貌地偷聽別人講電話,感到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我一點也不介意這種事。以輕鬆的語氣向他說明。
「喔,是在講盂蘭盆節回老家的事啦。我奶奶去世後過了六年,會有特別的法事,所以催我回家一趟。」
「這樣啊。」
「雖然還沒決定確切的日期,不過我想請兩、三天假回去。」
他微微偏過頭,用似乎若有所指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但他什麼話也沒說。
我也就此把這件事拋到腦後,輕推他的背部,走到與臥房相連的客廳。我分租的房間是間二連套房,有著甚至可說是奢侈的極寬敞空間,不過這不怎麼值得驚訝,說到身為少主的他房間,是包含客廳、書房和臥房的三連房。空間也是這裡的兩倍大。
我讓他坐在豪華的進口傢俱長椅上,從房內附帶的小冰箱中拿出冰烏龍茶,倒入玻璃杯中遞給他。他酒量非常好,可是我明天也得早起上班,所以極力避免在深夜喝酒。他也很清楚這點,因此默默地接過茶。
「你明天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特別預定。」
「這樣啊。隨便出門也只會覺得熱而已,在樹蔭下睡午覺什麼的應該比較好吧,還可以看本書之類的。」
他不知有沒有聽懂,只含糊地點了點頭隨意應付。
「從五月的英國旅行到現在,今年好像常到處外宿嘛?」
「嗯。」
「很常進行一天以上的遠遊呢。」
「嗯。」
他只回以話少到甚至有點冷淡的附和。
因此我也不再說話。
降臨在我跟他之間的沉默,絕不是讓人心神不寧的氣氛。這也許是彼此非常習於掌握對方呼吸頻率的證據。
夜越來越深,我們靜靜地過了約半小時左右。
我們本來並肩坐在長椅上,不過我移動了兩次腰,只為縮短彼此間的間隙。我拉起他纖細的手指,時而輕輕撫摸,時而用自己的手指與之交纏嬉戲。他也偶爾會主動觸碰我的膝蓋。
「……去你房間吧?」
在我終於如此提議時,他坦然地點了點頭,先從長椅上起身離開房間。
跟他做愛時之所以一定會用他的床,是因為某個小理由。
為了不讓每天早上管家波多野為他送上的咖啡不知該何去何從。
精明且忠心的老管家雖然瞭解我跟他之間非比尋常的關係,但我不知道面對做愛這種赤裸裸的現實時,波多野到底會怎麼想。我在想,波多野是不是其實不希望我們讓他看到那種現場呢?
他是個大而化之的少爺,似乎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不過我倒是非常在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避免每一次都跟他一起接下早上的咖啡。更別說是他躺在我床上,而管家把咖啡送到床邊的情景,光是想像都覺得難受。
關於這件事我沒有直接跟他商量過,但他好像隱隱約約察覺到我的想法,對只用他自己的床並沒有怨言。相對的,他不喜歡我早上溜下床不在他身邊,所以我也強忍尷尬,接受抱過他的那天早上的儀式。
清楚的Give and Take也正是我所期望的關係,對我來說,戀愛也絕無例外。我覺得要與他人和平且盡量長久地交往下去,不能只接受也不能一味地付出。這是我個人的處世哲學。
管理茅島邸廣大英式庭園的園丁,包括我在內共有四人。暑假也是輪流放,所以因第七年忌日要回老家的我,得以優先取得盂蘭盆節那幾天的假。媽媽特地說了煙火大會的事,因此我打算在十二號到十四號的三天內在老家住兩晚,於是便事先預定好交通工具。也可以搭火車之類,不過現在是最擠的時期,所以雖然價錢貴到讓人不爽,但我還是決定搭飛機。對方說便宜的班次都已經額滿了,不過因為偶爾才回一次老家,也就不計較這麼多了。
前一天晚上我跟他一同渡過。
雖然覺得才分開三天而已,但因為我知道他從不久前就開始有點不高興,所以似乎先安慰他一下比較好。我跟他吵架的原因總是一些芝麻小事,不過在某一方態度軟化道歉之前,常會瀰漫一股冰冷的氣氛。這種情況對精神並不好,特別是在知道之後會有幾天見不到面的時候,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我輸好了。到頭來還是我被他吃得死死的吧?
「如果有可以當土產的東西,我會買來給你的。」
當我邊撫摸他彎起膝蓋並張開的大腿內側,邊打算如此承諾時,他搖了搖頭,冷冷地說:「我不要。」取而代之地用本來在床單上游移不定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臂。我與他四目相交,頓時一陣慄然。他明顯地在引誘我,露出像娼婦一樣的眼神。
「我不在的話,你會很寂寞嗎?」
「……嗯。」
我無法對他說:「既然如此,要不要一起來?」這實在太勉強了。
我還沒跟父母說「我是個只能跟男人交往的人」這項事實。雖然有通知他們說我搬到茅島邸住,但這件事他們應該只單純地覺得,我是從通勤上班變成住在宅邸裡的雇員罷了,因為他們是鄉下的一般老百姓,所以就算聽到「茅島澄人」,對他的認知也只有「哎呀,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呢。是出了名的有錢人吧?」的程度而已。至於他是個怎樣的人,還有我的職場是個多麼得天獨厚的環境,這些他們好像幾乎不感興趣的樣子。就只有在明明考了司法考試,但卻選擇園丁這個職業的時候,他們非常擔心我,不過在知道我持續做了十年,而且還過得很安泰後似乎就放棄了。我從以前起就是個不會跟父母討論將來出路的任性小鬼。
在下定決心要與他交往共渡未來時,我暫且先宣布了我不會結婚。這封單方面寫著唐突內容,從英國偏遠鄉下寄出的航空信件,似乎嚇了雙親和妹妹夫婦一大跳的樣子。先是妹妹打電話來逼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呀?」之後媽媽也馬上用不安的聲音問:「發生什麼事了呢?」
我含糊其詞,無法直截了當地回答。
我覺得這不是能用電話說明清楚的問題,也不想馬上出櫃,就這麼以半調子的狀態暫時撤退。
所以,不能突然在祭拜祖母第七度忌日的場合帶他參加,我找不到話來介紹他,而且不想傷害家人或是他任何一方。
「澄人先生……」
當我看到他邀請似地閉上雙眼,唇間張開縫隙時,就停止東想西想,吸吮他的唇瓣,徹底品嚐柔軟溼熱的黏膜觸感。
「啊、啊……」
他的舌頭纏向我的舌頭,難分難捨地一心追隨著我。嘴角被兩人份的唾液濡染,牽出一條絲線,我用粗糙的手指抹去唾液,摩擦他尖挺的胸前突起。
「嗯、嗯!」
他難耐似地喘息並扭動身子。
我壓在他的腹部上,隨著腰部的扭動,感覺到肚臍一帶微微溼潤。同時,他細長的雙腿以放蕩的姿勢纏住我,用大腿緊緊夾住我的身體。
「……進來……快進來。」
他拋開殘存的些許羞恥心,斷斷續續地哀求我。
因為我還想再看一下他淫靡的模樣,所以故意壞心地說:「只要進去就好了嗎?」
硬挺的熱棒已被先行分泌的熱液濡溼,硬得似乎只要抵在他的祕部,就能直接潛入那熟透的皺褶,一路長驅直入到最深處。
他受不了似地搖著頭。
「進來……挺動……在我裡面、挺動。」
我就這麼打開他纖細的入口,僅微微插入到最初的龜頭部分。
他唇間發出嬌豔的喘聲。
知道我不會再往內挺進後,他憤憤地用指甲掐入緊緊握著的手臂,狠狠地抓了我一把。
「喂、喂。」
我抓住他的右手安撫他,回瞪他憤怒溼潤的雙眼。
「好好的指甲都浪費了。」
他的指甲總是被修得漂漂亮亮。經專家之手用研磨器修整形狀,並小心地磨亮表面。又白又細,令人想不到這是男人的手指,真的非常優美,和平民的手簡直有天壤之別。
「想要更進去嗎?」
他點了點頭。
好可愛。
全身瀰漫著情慾的他真的好可愛。
「那就再求我一次,由你開口求我給你。」
他咬住下唇,不過當我退後腰部,作勢要把好不容易插入的龜頭也抽出時,他就連忙攀住我。
「不要,不要抽出去。再進到更深處,我想要,想跟你合而為一。」
「澄人先生……」
他淚水潸潸落下,哭了出來。
我停止欺負他,再次挺進快抽離的腰部,這回狠狠地以一口挺入深處的力道插入。強烈的壓迫感舒服得讓我幾欲暈眩,他似乎也非常有感覺的樣子,發出嬌吟聲。
我邊撫摸他柔軟的髮絲、親吻他的額頭,邊激烈地挺動腰部。
「啊、啊、啊啊啊!」
挺進、抽出並加以攪動,當我胡亂翻攪內部時,他便接二連三地發出散發快感的聲音。
「啊啊、啊、好棒、好棒……還要。」
我順著他的要求充分給予,作為今後三天不在家的賠禮。
我想著,等我回來要更加疼愛他、惹他哭泣。雖然不是家鄉的土產,但那邊也可以買到他可能會喜歡的東西。
當我從內部集中進攻他敏感到會狂亂不已的部分,他就光靠後方的刺激高潮到射精,並不住哭泣。
我也不客氣地在他體內釋放,不抽出地僅將體位換成背後位挑戰第二回。因為他內部一片溼潤,抽送十分順利,而且緊縮度當然也很不得了,所以就算是沒那麼年輕的我,也能輕易再次勃起。
我覺得還好明天的飛機沒有訂早上第一班航班,不然我一定會爬不起來,錯過飛機吧?
機場進入返鄉高峰期,人潮十分擁擠,不過只要坐上飛機就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我覺得這比移動時間短等任何因素更值得慶幸,就算再怎麼努力訂到新幹線的對號座,坐在走道擠滿站著的乘客包圍下的位置,感覺也非常不舒服。雖然也許只要訂Green Car(頭等車廂)就可以了,但我不覺得自己的身分有那麼尊貴。
我跟他共進完早餐後就分開。
也許是還記得昨夜的痴態吧,他的話比平常更少,看起來似乎是在鬧彆扭的樣子。我本來也想多關心他、安撫他一下,可是如果這麼做的話,我可能會忍不住心軟帶他一起去,所以我刻意裝作不知情。
在早餐席間見面時,我還沒跟他說我要出發,結果最後就變成沒有道別,我後悔地想著:「這下糟了。」我不想不告而別,但沒什麼時間尋找個性反覆無常,不知道躲在寬闊宅邸或庭園中哪個角落的他,飛機不會等我,所以我也別無他法。請管家替我打聲招呼就已很勉強了。
降落在家鄉的機場時,雖然沒有像羽田機場那麼誇張,但好像也比平常更熱鬧的樣子。不過我上次返鄉也是前年過年時的事了,父母就算是催我返鄉,說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媽媽所說,前天起就回家的妹婿應該會到機場來接我。
我環顧那片前來接機的黑壓壓人山人海,尋找體格壯碩的高大男子。
我很快就找到妹婿。
對方好像也在我一走出出口自動門時就發現到我,眼神一對上便笑容滿面地向我揮手。
我正打算走到妹婿身邊,但下個瞬間,我注意到站在稍後方的纖細優雅立姿,大吃了一驚。
「咦!」
「好久不見了呢!哥哥……咦?怎麼了嗎?」
「啊、抱歉,英男,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我暫且先按著一片混亂的腦袋,走到行事任性,一旦決定要做就是勇往直前型的茅島澄人面前。其實我很想快步衝上前去,不過如果不稍微想一下之後的事,腦子似乎會亂成一團。
當我在他面前維持憤怒的表情雙手抱胸時,他就一臉心虛地轉移視線。他兩手空空,似乎真的是一時衝動來到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與其說是生氣,我只覺得很無奈。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和我在早餐席上看到時一樣,穿著普通的便服吧?多虧如此,他不會特別醒目。
「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我壓低聲音逼問,他用有點叛逆的眼神看著我,但最後還是語帶猶豫地開口:
「……忍不住就搭上飛機了。」他如此解釋道。
「忍不住啊?也對,你可以靠很多大人物的關係嘛,飛機的座位就算是刁難對方,要訂一個位子也沒什麼困難吧。」
一般飛機座位在出發前都會保留VIP用的位置,只要他打通電話跟航空公司的高層說一句他想搭,對方一定會十分樂意為他空出座位。
「那請你用同樣的辦法搭飛機回去。」
「我……」
「我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你吵。」
我一冷冷打斷他的話,他就突然雙肩垂軟、低下頭去。大概是非常清楚自己做了極為任性的事,並給我添麻煩吧?看到他一副消沈的模樣,連我也覺得氣氛一陣尷尬。
「去查一下起飛時間……在時間到之前我會陪你在餐廳或航廈展望臺等,不好意思,這次你就乖乖聽我的吧。」
茅島氏搖了搖頭。
「我一個人也不要緊。我會自己在想回去的時候回去。」
「你又要做那種讓我為難的事……」
「哥!」
在我挑起眉正要發怒的時候,妹婿英男從背後叫了我一聲。大概是看到我們在爭執的樣子,擔心地過來看看吧?
「怎麼了呢?啊,是朋友嗎?」
我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不過因為我一定沒辦法和他串通好演戲,所以便老實地介紹說他是茅島澄人。英男好像沒有任何茅島澄人的相關知識,只搔了搔頭打招呼道:「你好。」
「英男,不好意思,我會送走這個人後再過去,雖然你特地來接我,但你能不能先回家呢?」
「呃,這樣啊……可是……」
「我一個人無所謂。」
茅島氏從旁插嘴道。
即使我轉頭狠狠瞪他一眼,他也似乎是鐵了心似的不打算收回剛才的話。我強忍想對他大吼的情緒,若演變到這一步,要讓他現在立刻搭飛機打道回府會是件極困難的任務。
「我一個人無所謂,你走吧。」
我想,如果英男不在的話,我大概已不顧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地打他一巴掌了。
我不想如此被試探底線,雖然他也許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他打算做的事實在太莽撞了,跟威脅、暗示要我阻止他是一樣的。很明顯的,這次的冒險連波多野也不知道,現在宅邸內可能陷入一片混亂。
「我去打通電話。」
當我對英男這麼說,邊從口袋拿出手機邊打算走到旁邊去時──
「別多管閒事!」
他難得慌忙地出聲追上我。
我非常生氣,已忍無可忍了。
我不禁打了他一巴掌。
感覺周圍一瞬間鴉雀無聲,不過那恐怕只是我的錯覺吧?沒有人盯著我們看,只有英男啞口無言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我站在因打擊而呆立在原地的他旁邊,就這麼按下手機通話鍵。內心有如暴風雨般掀起軒然大波,我居然動手打了茅島澄人,這搞不好是史無前例的大事。想必就算是波多野也沒打過他吧?但我心中沒有半點悔意,所以也不打算道歉。
最先電話聯絡的地方當然是茅島邸。
我跟波多野說他現在跟我在一起。波多野光是聽到這點,似乎就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我十分受到他的信賴。
我瞥了還在身邊咬著下唇,連一根手指也沒動的他一眼。
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雖然事出突然,不過我會讓他住在我家,所以回去的日子是十四號傍晚。」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我。
我還板著臉,但仍對他點了點頭。
他的表情越來越柔和,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我也只能暗嘆:「算了,也好啦。」
接著,我通知老家的媽說我到了,而且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媽雖然嚇了一跳,不過因為是鄉下的寬敞房子,好像至少還有多的被子,所以對我承諾道:「我知道了。」
「……話先說在前頭,我沒辦法太款待你喔。」
在我的表情終於放鬆到露出苦笑時,他便微微點了點頭,口中小聲地向我道歉。剛才被我打了巴掌的臉頰稍稍發紅,但現在我不能在這裡撫摸他的臉頰。
我催他跟在一直在旁邊等我們的英男身後,讓他坐上平凡老百姓的小客車後座。我自己則坐在助手席。
「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什麼,沒關係的啦。」
車子邊喀噠喀噠地搖晃著,邊開出寬敞的停車場並繞過迴轉道,開始在橫貫田間的馬路上奔馳。
我家是個院子前有水田和農田的小型農家,祖父母好像是靠種田生活,不過到我父母那代起,農業就成了副業。我爸是在公司上班的上班族,僅有媽媽在種稻,不過稻作到了現在,好像也只生產可供自己吃的程度而已,用農田種植的蔬菜也一樣。
從英男開的車上下來的他,興致勃勃地環顧田舍的庭院一周。他似乎覺得位於倉庫的脫穀機和插秧機特別稀奇,在我把行李從車箱卸下的時候,他便逕自往那邊走去。
當他靠近倉庫時,家裡養的柴犬立刻開始威嚇似地吠叫,要是讓他受了什麼傷的話,我就沒臉見波多野和祕書小泉了。我慌慌張張地把行李交給英男,跑到他身邊。
「澄人先生!」
我拉住他的手,讓他遠離不斷大聲吠叫的狗附近,他一臉不明就理似地抬頭看著我。
「牠為什麼會叫成這樣?」
「那是因為這隻狗不認識你。這傢伙是看門狗,所以一看到陌生人就會叫啊。跟你養的俄國牧羊犬功用有點不一樣,個性也不同。」
「你會帶牠散步嗎?」
「住在這裡的時候,應該有帶牠散過一次步吧。」
我受到終於安靜下來,開始搖尾巴的狗的歡迎。牠用髒兮兮的腳撲到我身上,我撫摸牠短毛且觸感粗糙的頭,連叫了幾聲「力丸」。因為他好像也很想摸的樣子,所以我讓他在我抱著力丸的時候稍微摸一下牠的頭。面對跟自己養的拉赫曼尼諾夫完全不同的手感,他好像覺得非常新鮮的樣子。
也許是聽到力丸的叫聲吧,妹妹倫子以身上穿著圍裙、腳上套著拖鞋的模樣,從家裡走出來。
「哥哥!」
倫子邊用稍微圓了一些且氣色紅潤的臉對我微微一笑,邊先叫了我一聲。
「歡迎回來。」
接著把視線轉到他身上,似乎光是看一眼就察覺到他是與眾不同的類型,她平常明明就完全不怕生,這次卻用莫名不安的眼神看著我。
我讓他跟倫子相互認識一下,暫且先只介紹他的名字。雖然我不能說他是我的戀人,但話雖如此,說他是我朋友感覺也怪怪的。大言不慚地把工作地點的主人稱為朋友,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進入玄關後,我打開一旁的拉門,走進約十疊大小的客廳,他也不發一語地脫下鞋子跟在我身後。大型電視的電源開著,在薰染成咖啡色的榻榻米客廳內播放,室內擺著冬天會變成暖桌的矮桌,裝有茶點的盒子和沒喝完已冷卻了的咖啡杯,維持無人收拾的模樣丟在桌上。當我看到這幅情景時,便體會到:「啊,回到家了呢。」
「我去泡壺茶吧。」
倫子因為有他在的緣故,有點緊張地用不同於平常的聲音說道。我先讓他坐下後,和倫子一起走向廚房。
「欸,叫那個人『茅島先生』就可以了嗎?到底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呀?」
只剩我們兩人時,倫子不客氣地邊用手肘戳我邊接二連三地問問題。
「在機場偶然遇到的,只是因為難得有機會,就邀他到難得一見的鄉下地方罷了。」
「我們家是難得一見的鄉下地方嗎?」
「……不是,我覺得是很普通的家啦。」
「就是說呀,沒有茅草屋頂也沒有三角木屋頂,只是很老舊的房子嘛。」
在廚房裡的,似乎是正在做菜而走不開,即使想出來迎接也沒辦法露面的媽媽,她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色的日式烹飪服。媽媽感覺倒是稍微變瘦了一些。
「終於回來了呀,你這不孝子。」
媽媽邊用毛巾擦乾濕漉漉的手,邊請倫子盯著鍋爐的火候後,重新面向我。雖然從國中的時候,我的身高就追過媽媽了,不過像這樣再次面對面時,就深深體會到媽媽的嬌小。同時,剛才她隨口說的「不孝子」一詞,似乎帶有特別深遠的意思,狠狠地刺入我的心臟。即使媽媽只是隨口用這個詞譬喻,我也有太多心虛的地方。
「客人在客廳嗎?」
「嗯,那個,抱歉這麼突然。」
「那倒是無所謂啦……可是,那個所謂的茅島先生,是不是照顧你的那家人的小少爺呀?」
「是當家才對啦。」
我糾正道。上一代主人過世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我剛開始工作的一年後左右,但媽媽的記憶好像還很模糊的樣子。
「那種大人物為什麼會來我們家呀?」
倫子也從旁插嘴。
「他是個非常反覆無常的人,再說他也很閒啊。而且比我小很多歲,嗯……他很崇拜我啦。」
「是這樣啊。」
媽媽露出有些理解的表情。
「這麼說來,我記得他父母好像同時過世了嘛?外加又是獨生子對吧?那一定很寂寞呢。」
「所以說,那個人是把是哥哥當成像自己的哥哥那樣囉?」
「不知道耶。」
我難以肯定也難以否認,只含糊地帶過。
「算了,無所謂啦。」
倫子邊用木杓翻攪鍋裡的東西邊低喃道。
「可是既然都要帶人回來……比較希望你帶女朋友回來呢。」
聽到這句話,媽媽也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點了點頭,我頓時覺得坐立不安。我可不想又在這裡被又臭又長地追問結婚的事。
我邊找藉口說不能一直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邊匆匆把麥茶倒入玻璃杯中離開廚房。雖然知道他即使是夏天也會喝熱紅茶,可是現在只能委屈他喝這個了,因為要是繼續待在廚房,等著我的似乎會是無法脫身的尷尬狀況。
回到客廳時,他端正地挺直了背部,正襟危坐地坐在藺草編成的夏天用坐墊上。我在他身邊坐下,確定四下無人後,輕輕摸了摸他的臀部,要他放鬆雙腿輕鬆一點。他雖然有點猶豫,不過仍照我示範的那樣,自己也改變坐姿。
「法事在十五號真是太好了,那天一大早起就會聚滿親朋好友,要聽和尚唸經、掃墓,最後還會舉辦鬧哄哄的宴會。我很不會應付那種場合,所以刻意早一點回來……只有這次是打從心底覺得這麼做真是得救了。」
「我知道我給你添麻煩了。」
「哎,你都已經來了嘛,也沒辦法。」
我伸手觸碰他纖細的下巴,輕輕用拇指指腹撫摸左頰。
「抱歉打了你。」
他像是在否定我的道歉似地搖了搖頭。
當他表現出這種見外的態度時,我就更加後悔對他施加暴力。那是非常幼稚的舉動,因為我居然在那種大庭廣眾之下讓他難堪。
「哥。」
外側的拉門敞開,英男走了進來。
我迅速把手從他臉上抽回。
英男似乎什麼也沒發現,邊爽朗地笑著邊在我對面坐下。
「我把哥的行李送到去年新增建的別館房間了,呃……茅島先生的房間要怎麼安排呢?」
「跟我同一間就好了,澄人先生,可以吧?」
「沒關係。」
「啊,這樣的話,只要再準備一床棉被就好了呢。呃,那就請兩位用那間房間了……」
「嗯,謝謝你,英男。」
「不客氣。」英男靦腆地笑了笑。
「我很久沒跟哥哥見面了,好像有點緊張的樣子呢。」
英男和倫子是在三年前結婚,我只有在婚禮上還有前年返鄉時見過英男而已。英男會這麼說也無可厚非。
「假日還是一樣會去登山嗎?倫子那傢伙也一起嗎?」
「這個嘛……」
英男露出更靦腆的表情,我看到這模樣就隱約猜到幾分。之所以會覺得倫子變胖了一點,似乎是這個緣故的樣子。
不出我所料,英男說倫子現在懷孕進入第四個月了。我帶著奇妙的心情,迎接自己就快當舅舅的消息,同時也感到一陣心安。既然我自己不可能有小孩,那麼能給雙親那類含飴弄孫幸福的人,就只有倫子和英男了。我可得感謝他們兩人才行。
玄關大門唰地一聲被拉開。
「喂──我回來囉!」
傳來爸爸充滿活力的聲音。
拉門很快就被打開來,走進提著大西瓜的爸爸。
「喔!回來啦?你這壞兒子。」
爸爸跟我打了招呼後,將視線轉向身旁的他並瞇細雙眼。
「嗯?那位是誰啊?」
令人訝異的是,在我回答前,他就主動打招呼說:「我是茅島。」我帶著不敢相信的心情看著身旁的戀人。雖然很沒禮貌,不過我比看到猴子轉盤子來得更驚訝,並且也非常感動。
「啊──這樣啊,是茅島先生啊。」
不曉得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我的雇主,爸爸心情格外好地邊哼著歌邊走到媽媽和倫子所在的廚房。
「岳父從早上起,心情就很好呢。」
英男像是在揭露祕密似地小聲說道。
「一定是因為哥你回來了啊。」
「是嗎?就這麼簡單嗎?」
「嗯,岳父總是說哥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嘛!我也聽到耳朵都要長繭了,他說你從以前起頭腦就很好、運動也樣樣精通,讓他非常驕傲呢。」
「這樣啊……他從沒跟我說過這種話耶。」
「在本人面前誇個不停也很不好意思嘛。他有事沒事就會提到,之後就只缺結婚對象了。」
我想避免話題又朝那方面前進,邊低喃:「我忘記替佛堂上香了。」邊站起身,並輕戳了他的手一下,要他跟我一起來。
用紙門隔起的隔壁房間是佛堂兼客房,十五號那天主要就是用這間房間。現在還只縱向排放著三張左右的矮桌而已。
「在香上點火,然後插在那邊。」
我一一教導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他上香的方法。放在佛堂上的是祖父和祖母的遺照,祖父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所以我幾乎沒什麼感觸,但祖母過世時我記得很清楚,曾疼愛過自己的人不在了,這是件非常傷心的事。一想到閉上雙眼為我的祖父母合掌祭拜的他,是個失去比我更親的人的寂寞之人,就覺得胸口一緊。
我向祖父母說了事實。
這個人就是我選擇的終生伴侶。我會永遠守護這個人、一直愛著他。所以,請原諒我。
祖父母應該可以諒解我這認真的想法吧。
他、浴衣和線香煙火
一步入八月,老家那邊就打電話來。我知道是要叫我今年盂蘭盆節回老家一趟,因為今年是祖母的第七度忌日。
『你可以回來吧?兩、三天的話,庭園的工作應該也能請假吧?』
被老家的母親一問,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
「嗯……我想是沒什麼大問題啦。」
『倫子也說會跟她老公一起回來呢。你要不要也久違地回家裡休息一下呀?』
「也好。」
『十三號河邊還有煙火大會喔。』
「我知道了啦,我會跟前輩荒木先生商量,先決定好回鄉的日期。」
我把折疊式手機從耳邊移開並掛斷電話,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我回頭打算把手機放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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