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友人拜託,朱南月迫不得已接下言墨這個大麻煩。
這有錢到沒處花、總是出入酒店賭場的大少爺,
沒想到竟會被個女惡靈追殺?!
而當自己忙著保護他還有點喜歡上他時,
卻沒想到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騙朱南月並不是閻墨的本意,
身為鬼師道派的大長老,他有必須要盡的責任,
但卻沒想,在潛進天師道派解放惡鬼的這個任務上,
會遇見朱南月,和他有了曖昧的關係。
也不敢在事過後奢想能得到他一絲絲原諒……
越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就越忘不掉。
而在六年過後,他們之間是否能改變……
章節試閱
六年前。
朱南月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上狂奔,或者說飛奔──
他不能確定腳是否有著地。
但狂奔可不是朱南月唯一需要忙碌的事,他氣喘吁吁地對著電話的另一頭大吼,「就算有個比爾蓋茲還有錢的爹,我也拒絕去當大少爺的褓母。」
背後傳來沉重的喘氣聲和腳步聲,朱南月沒有回頭,反正就算回頭也看不見。
身為道士家族的成員,朱南月從小就看得見鬼魂。但在追著他跑的神獸就算是道士也需要另外施法才能看見。對此他完全不會抱怨,因為像馬又像鹿還混了鱷魚基因的睚眥絕對稱不上賞心悅目,為了心理健康著想,平時還是看不見比較好。
「我現在很忙,晚點再回電話。」朱南月掛斷電話之後以滑壘的姿勢進入樓梯間,再以爬樓梯世界大賽參賽選手都會汗顏的速度在樓梯間衝刺。
爬上頂樓陽台時,熱到發燙的肺部和氣管因為溫度突然下降而嗆咳連連,卻沒讓朱南月停下腳步,他可不想因為停下腳步而被神獸撕碎。爬過欄干,無視於數十層樓的高地縱身往下一跳。隱形的睚眥也跟著朱南月躍出陽台,離開了醫院建築物的範圍。
一旦睚眥離開了醫院大樓的範圍,朱南月就看得見他了。
沒想到這貪吃的傢伙竟然真的流著口水!
沒有真的跳下去而是抓著護欄邊緣掛在牆外的朱南月用力搖頭,努力把「口水可能滴在他身上的念頭」甩掉。同時以手結印,打開召喚鬼神附身的降靈陣。平常使用降靈陣是送鬼神到這一頭來,現在則是反向將鬼神送回去。
朱南月注視著睚眥沒入陣法之中,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攀上欄干回到陽台,朱南月再次拿起手機,不過這一次是找蘇善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將睚眥送回玉皇大帝的動物園了。」
「恭喜你。」蘇善德的聲音一聽就是想掛電話的語氣,不過換個誰不會呢?
「另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朱南月連忙阻止他。
「南月,現在是早上四點耶。」
「這真的很重要。」朱南月恨不得能從電話鑽到另一端去,「我可以代替你去日本,你能不能幫我──」
「去日本是張天師的命令。」蘇善德已經厭倦有人每天、每小時打電話來問他同樣的問題,「我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大朱,竟然連你都不相信我可以不傷害他但帶他回來。」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他,但司徒兄弟需要人幫忙照顧被惡靈纏身的大少爺,你知道我最不會應付這種傢伙。」朱南月所說的司徒兄弟是指全真道派的雙胞胎道士──司徒明和司徒亮,專長是捉拿妖怪和分割句子的說話方式。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非得拜託你不可。』
『我們的專長是妖怪──』
『不是惡鬼。』
『所以不得不──』
『拜託你幫忙。』
司徒兄弟似乎喜歡讓他認為他們是一體的,而不想強調兩人是各自獨立的存在。
雖然說話方式讓人困擾,朱南月卻不討厭雙胞胎。只要忍受那點怪異──無論哪個道士都有點怪癖,司徒兄弟其實很友善也很有趣,而且道術高超絕非徒負虛名之輩。
「他們沒有找我,而且現在的我也幫不上忙。」蘇善德說,「你為什麼不拒絕他們?」
「我以前欠過司徒兄弟一個人情,不能不幫,但我沒辦法應付一個不肯乖乖待在家裡的大少爺再加上一個恨不得把他給吃了的鬼師惡靈。」朱南月十分苦惱。
「你絕對可以應付他們。」蘇善德不是不近人情,而是真的辦不到,「算我求求你,再一個小時我就得出發去機場,張天師只給我七十二個小時,之後的事就不能由我作主。如果你不希望天師道派對你大哥下追殺令,就讓我在熬夜三個晚上之前再多睡一個小時。」
「我真的不能……」朱南月沒能把話說完就聽到電話另一端完來掛斷的聲音。他舉起手似乎想要砸爛這支剛買不到一星期的手機,但最後還是慢慢地把它放回口袋裡。在掏出車鑰匙的同時喃喃自語,「等我解決這件事,蘇善德你就死定了。」
***
下車之前,朱南月拿起手機再次複習一下司徒兄弟傳給簡短的資料。
委託人一個月前剛滿二十歲,母親生前替他準備的數十億信託基金,可以保證大少爺這輩子躺在都有人伺候;父親身價數百億,長年忙碌於工作,只有節慶時才會給兒子打電話。
忠誠天主教徒,從來沒見過鬼。
從上個月開始身邊發生靈異事件,朋友和保鑣非死即傷,原本以為只是巧合,一直到幾天前委託人差點從高樓摔下來才找上司徒兄弟。由於攻擊者的靈力強大而且在任何時間場合都能出現,司徒兄弟的判斷攻擊者應該是鬼師惡靈,但尚未親眼確認,而且原因不明。
朱南月不斷對說服自己──只要撐過三天,他就可以把這大少爺打包送到蘇善德手上,然後去查出鬼師惡靈為什麼會追殺一個普通人。
只要忍一忍就好。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朱南月一走進夜店就再也沒有鬆開他糾結的眉頭。不是因為五顏六色的燈柱和脫衣舞女郎,也不是因為見到用金邊眼鏡,名牌深灰色西裝、領帶和絲質襯衫將自己襯得身形挺拔、氣質不凡的司徒兄弟。
左擁右抱腿上還坐著一個美女的有錢大少爺才是他困擾的源頭。
穿著破洞牛仔褲和名牌絲質襯衫,一副吊兒郎當、即使被索命女鬼追殺也毫無自覺的模樣,朱南月看了就怒火上心頭──他保證這和自己身上穿著平價毛衣和廉價休閒褲沒關係。
「你終於來了──」
「真是太好了。」雙胞胎一起走上前來和他握手。
「接下來就交給你。」
「我們有事必需先離開。」
「你可以慢慢和他談──」
「價錢的問題。」
「我看得出來他在錢的方面很好商量。」朱南月希望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充滿酸意,「為什麼帶他到這種地方來,難道他不怕索命的惡鬼?」
「對方是個女鬼。」
「而且女鬼怕人──」
「可能是害怕人類身上的陽氣。」
「也可能是人群之中她無法分辨要殺哪一個。」
「我知道了,拜託你們別再用這種方式說話。」朱南月搖頭苦笑。司徒兄弟說話聽起來就像是雙聲道的立體音響,而且聲音忽左忽右。
雙胞胎同情地看著朱南月,一個人搭住朱南月一邊的肩膀。
「我們同情你。」
「也感謝你。」
還好雙胞胎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走了,不然朱南月也許會發瘋。除了一個不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的大少爺,還有兩個不給人說話機會的雙胞胎,他會以為自己被關在動物園裡。
深吸一口氣,忍住揪住大少爺衣領將他關在房間裡衝動,朱南月必需和他的顧客先約法三章,「能不能請這幾位女孩先離開?」
「我不介意讓她們聽見我們的談話。」大少爺搖晃了一下近乎全滿的酒杯,對其中一部份灑在地上也毫不介意。在接觸到朱南月彷彿殺人般的眼神時,大少爺連忙改口,「如果你很介意,我想可以讓她們先離開一下。」
大少爺拍拍女孩的臀部,示意她們可以離開。
這行為讓朱南月忍不住翻白眼,但當一個女孩和他擦肩並對他拋了個媚眼時,朱南月決定暫時不和大少爺計較這件事。
「隨便你想坐哪都行。」大少爺隨手一比。
「我坐這裡。」圓形的沙發多得是空位,但朱南月偏要挑大少爺右手邊的位置,「在我們談論該如何保護你之前,我想先確定你知道自己身處於危險之中。司徒兄弟告訴我你被一個女鬼追殺,依他們的形容……」
「聽他們的形容是個辣妹。」大少爺的回答讓朱南月哭笑不得。但大少爺接著又說,「雖然我看不到你們說的女鬼,但是這陣子的確發生不少怪事,我猜想自己是面臨一點危險。這也是我會請司徒兄弟當保鑣的理由。」
「不是一點危險,是非常危險。另外,你把那對兄弟當作普通的保鑣?」朱南月懷疑地看著為方,以司徒兄弟的身份竟然會來當大少爺的保鑣還真稀奇。
「是有特殊能力的保鑣。」大少爺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如果不是他們有特殊能力,我為什麼要在十幾個保鑣裡選上他們一起來夜店?喔,當然也是因為他們長得比較好看一點,年輕一點,賞心悅目一點。」
「……我想你還不了解現在的狀況。」大少爺的態度讓朱南月為之氣結。
「我大概知道啦,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找你來的原因囉。」大少爺還是一副欠揍的無辜模樣。他打量朱南月全身上下好幾遍又開口,「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多了,司徒兄弟說你是捉鬼方面的專家時,我還以為你是有一把鬍子的老頭呢……別誤會,我對你很滿意。」
「我很高興你滿意。」朱南月半諷刺地說。
「總之我決定雇用你了。」大少爺指著朱南月,接著又說,「你會保護我吧?司徒兄弟說只要撐過這個月就沒事了,過了七月地獄大門就會關上對不對?」
「不是地獄而是地界,地獄只有魂魄,惡靈由鬼王的管轄。」朱南月糾正大少爺,但從大少爺的表情看來他知道對方壓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追殺你的是鬼師惡靈,如果你還不了解鬼師惡靈是什麼的話我現在告訴你,他們看起來像是鬼魂但其實不完全是,他們是魂魄的影子,鏡子另一邊的魂魄。你明白嗎?」
「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大少爺搖頭。
「意思就是他們和人類的想法不一樣,鬼魂是死後留在人世的魂魄,他們的想法和人類大同小異。但這些惡靈作惡不需要理由,他們很少針對某個人,事實上他們只是想要作惡,多多益善,大小皆可,你明白嗎?。」
「所以,我就是那個特例囉?」大少爺對自己是個「特例」這件事非常滿意。
「你應該用害怕發抖來慶祝你有這個榮幸。」朱南月很少對顧客冷嘲熱諷,但大少爺吊兒郎當的態度讓他控制不住舌頭,「你最好仔細想想,是不是做過什麼惹惱鬼魂的事?」
「我不知道。」大少爺聳聳肩,「如果有的話,現在也完全想不起來。」
「好吧,我們可以慢慢來。」朱南月深吸一口氣,「大致上的情況我已經聽司徒兄弟說過了,所以你不用再重覆一次。」
「我也不想……」大少爺點頭,但朱南月打斷他的話繼續往下說。
「雖然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得罪她,但這是捉住或是趕走她的關鍵,非常重要,我會讓你想起來。不過也可能只是因為她看你不順眼,這也不是什麼怪事。」無視於大少爺抗議的眼神,朱南月頓了一頓又說,「總而言之,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我希望你回家,至少可以設陣法防止她進入。一旦你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我就有時間可以……」
「不,你要是把我關在飯店裡我會發瘋。」大少爺搖頭。
「你現在身處於危險之中。」朱南月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認為泡夜店比生死更重要。
「我知道。」出乎意料之外地大少爺點了點頭,「這就是我為什麼請你的原因。」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南月一臉困惑。
「司徒兄弟說你是個道術高超的道士,無論任何情況下都能保證我的安全。」大少爺咧嘴一笑,好像認為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只要你二十四小時隨時跟著,我不就安全了?這是你的工作吧?」
朱南月的嘴角微微抽搐,他自認脾氣還算不錯,這個大少爺卻讓他有找根棍子的衝動。他又深吸了一口氣,面帶微笑──雖然那看起來更像是抽筋,「如果你不介意吃飯、洗澡、睡覺都有人監視你的話,我會貼在你身邊,就好你的錢包一樣離不開你的牛仔褲口袋。」
「喔,我不怎麼帶錢包,但我懂這個比喻。」大少爺不知道是神經太粗還是根本就不介意被諷刺,「既然你接下來隨時都會跟著我,先告訴我怎麼稱呼你吧?」
「朱南月,南方的南,月亮的月。」
「聽起來還不錯嘛,我以為會是朱金火這種聽起來很有道士味的名字呢。我就叫你南月怎麼樣?」大少爺說。
「……請叫我朱南月或是朱先生。」朱南月很確定這位大少爺是少根筋。
「別這麼生疏嘛,沒關係,我知道要慢慢來。」大爺聳肩,然後一臉期待地望向朱南月,「既然你會二十四小時跟著我,那是不是能讓我看到魔法?」
「不好意思,我是道士不是巫師也不是變魔術的。」朱南月告訴自己要忍耐,然後又補上一句,「而且我也沒有魔杖那種鬼東西。」
如果要菜刀或桃木劍倒是有,但朱南月保證如果他拿出來一定是為了砍死這位大少爺。
「總有道術什麼的吧,司徒兄弟告訴我天師道派的道術都很華麗啊。」大少爺似乎非常失望,但他還是不死心地問,「還是你可以召喚一隻式神出來看看?」
「那是陰陽師。」雖然朱南月的確能召喚鬼神附身,但他如果讓三太子上他的身,目的肯定和拿菜刀出來一樣──想要教教眼前這個不知世間險惡的大少爺,是人都有忍耐極限。
「真是太可惜了。」
「別對道士有太多幻想,再說真有華麗的道術你也看不見。」朱南月冷冷地說。
「為什麼?」
「你連鬼魂都看不見了,又怎麼看得見我施展道術?」朱南月沒好氣說。
「說得也是喔。」大少爺一臉失落。
「既然要二十四小時跟著你,我必需回去準備一些東西。當我還沒回來之前,我希望你不要離開這間店。」朱南月沒等大少爺回答就起身離開。他一點也不擔心大少爺會走掉,因為他看得出來大少爺恨不得在這裡待上一整晚。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大少爺抓住他的手,「你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我。」
「我知道你的名字,『言墨』先生。」在來的路上他已經看過司徒兄弟傳給他的資料,內容不只是姓名、性別、年齡,還包括了言墨的身家背景價值多少。
「你可以叫我小墨。」大少爺很興奮地說,「請多指教,南月。」
朱南月不著痕跡地縮回手,「言墨先生,請你用『朱南月』來稱呼我。」
***
言墨又喝了一杯酒,眼前的燈光分裂成三個開始旋轉。
即使醉到連在帳單上簽名都有困難,言墨還是保有知道何時該回家的理智。再多喝一杯他就得睡在這張沙發上,再多兩杯肯定酒精中毒,於是他拿出現金結帳,然後離開了酒店。
一吹涼風就清醒不少,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好像答應了某件事,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聳了聳肩,言墨的人生哲學是記不起來的事情表示不重要,所以不用花腦力去回想。
其實言墨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回想。胃裡的東西正在翻滾,拼命地想要逃離他的身體,顯然它們認為從嘴巴出來比從其它地方快多了。嘴裡嘗到一股酸意,他蹲在水溝邊想要大吐特吐,卻因為逐漸拉長的影子而止住嘔吐的慾望。
影子在他眼前慢慢地拉長,路燈不可能長出腳來,也不是酒精的效果,移動的只有影子本身。四周安靜得不可思議,既沒有車子通過也沒有人的說話聲,事實上除了影子不斷拉長之外,他看不到也聽不到周圍有任何變化。
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但很確定有什麼東西在影子裡。
言墨掏出了錢包,用因為酒精和恐懼雙重效果而發抖的手指掏出錢來,一整疊千元大鈔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音,他對著看不見的東西說,「你們需要錢吧,這些全都給你們。」
雖然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但影子不再延長,言墨就當作對方同意了。
「你們要我怎麼做?」言墨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影子突然開始劇烈地搖晃,言墨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雖然沒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麼,但他直覺地認為這麼做絕對沒錯。
拿出打火機,點燃那一整疊的鈔票。
白煙升起的同時,空氣中傳來某種花香的味道,言墨卻彷彿鼻子壞了似地毫無所覺,只是掏出更多的鈔票,一張接著一張,完全沒有猶豫。
燒到第九十九張時,周遭的氣氛終於緩了下來。
言墨用手背揉了下鼻子,終於聞到了那股香味。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到他的胃裡的酸味再度侵蝕他的味覺,醉酒的暈眩感又來了,甚至地上還出現了腳印──
腳印?言墨眨了眨眼,地面上的腳印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又增加了幾個。最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腳印在影子和鈔票灰之間不斷地增加時,言墨看著手上的鈔票喃喃自語,「真是見鬼了,這是什麼……」
「是啊,你就是見鬼了。」朱南月的聲音從巷子的底端傳來。
在他將蘇善德家洗劫一空,把所有預備的符咒──哪怕是藏在枕頭底下的──全翻出來之後,回到夜店卻發現言墨已經人去樓空。
這點倒不讓人意外。
不論是無知所以無畏,還是天生少根筋,連有生命危險都敢到處玩了,哪會記得朱南月哪一點點警告。幸好朱南月早就預料會有這種情況,事先交待櫃台的人替他留意,才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上。
其實沒趕上也沒關係,大少爺已經誤打誤撞解決了問題。而且還是用最簡單、最有效,但絕對沒有任何道士會去使用的方法。
民間傳說五鬼運財,只要準備青竹、五色豆、米還有求財者的頭髮、指甲就可以招來五鬼,滿足五鬼的食慾就能帶來正財和偏財。朱南月知道的版本略微有點不同,青竹、五色豆的確可以招來五鬼,但他只聽過五鬼搬走錢財而沒聽過搬來錢財。
凡事都有代價,但貪婪者總是想不通這一點。
朱南月看過很多被五鬼纏身的人,大多數都身心俱疲,而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其實這些長像像個小毛線球的小財鬼並不難應付,只要一點鈔票就可以讓他們開開心心地離開,不過絕大多數招來運財五鬼的人最捨不得的就是錢,所以得用另外的方法來解。而言墨完全不在意金錢,當場燒了鈔票也解決了麻煩。
讓朱南月不明白的地方只有一點,看起來不像缺錢的大少爺怎麼會被運財五鬼纏上?
「誰教你用這種方法趕走運財五鬼?」朱南月揀起燒掉一半的整疊鈔票,心疼得要命卻又忍不住想笑。
「什麼是運財五鬼?」言墨滿頭霧水。
「別管是什麼,你怎麼知道燒鈔票就會有效?」
「靠我的第六感。我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所以就拿出錢包──」言墨興奮地說,「我想我一定有當道士的資質,這真是天才才想得出來的作法對不對?」
「你不是天才,你是個傻蛋,而且還是運氣好得要命的超級傻蛋。」朱南月不打算告訴言墨,要是他遇上索命女惡靈而不是運財五鬼的話,他現在就跟這疊可憐的鈔票一個模樣,「你到底是惹上了什麼麻煩……咦,這是哪來的?」
翻著翻著,朱南月卻在一疊鈔票裡摸到和紙鈔完全不一樣的觸感。
他從一疊鈔票中抽出那張已經燒毀一半的便條紙,正面印製千元大鈔的圖案,背面則是白紙──現在則是寫上了符咒文字。雖然已經燒掉一半但朱南月還是可以認出內容,對道士來說是救命繩索,但對言墨這種普通人來說反而可能要命。
「你手上怎麼會有符咒?」朱南月在言墨的眼前晃了晃。
「這是符咒嗎?」言墨接了過來,一臉第一次見到的好奇樣,翻來覆去想看個仔細,「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這東西是在哪裡找到的?」
「大少爺,在你那堆『紙』裡。」朱南月拿起燒得焦黑的鈔票,「你該不會用玩具鈔票付夜店的帳吧?」
「不、不可能,我絕對不會帶著這種鈔票上夜店,這是小孩子的玩具啊。」言墨搖頭,「這東西有什麼作用,可以噴火嗎?」
「只有火炎系的咒語會噴火,這是用來破除咒術的符咒。」朱南月拿走言墨手上的玩具鈔票,小心地折疊收在口袋裡。朱家人擅長結印,但他認識兩個符咒專家,一個叫蘇聖龍、另一個是蘇善德。雖然他不敢拿小事去煩惱蘇聖龍,但想使喚蘇善德做事完全不是問題。
「破除符咒的符咒?」
「這個可以破除大部份的道術,而且只要燒掉,完全不需要用上靈力。道士會把這種符咒當作保命符一般帶在身邊,以防被困住時還可以脫身。」
「所以這不是壞東西囉?」言墨很有興趣地說。
「對我而言不是壞東西,對你來說可就不同了。」朱南月搖頭,「試著想想,如果我在你身上放了保護的符咒,這東西會害死你。他會在其它符咒試著想保護你時破壞它,而在保護消失的那一瞬間,你可能會馬上被殺。」
「我不太明白,你是說我一直帶著一個随時會爆炸的炸彈在身上?」言墨似懂非懂。
「這個比喻不錯。我勸你最好開始反省是不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然後趕快找一間安全的房子躲起來。」朱南月拍拍言墨的肩,用一種混合了同情和幸災樂禍的語氣說,「現在所有的鬼東西都要你的命,你大概有一百八十幾種死法可選,你要選哪一種?」
聽到他這幾句話,言墨終於露出朱南月認識他之後第一次驚恐表情。雖然只有很短的幾秒鐘就消了,朱南月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其實這個大少爺不是沒有可愛的地方,朱南月在內心稍微修正了對言墨的評價。
***
朱南月將林寶堅尼跑車停在鐵皮屋門口時,沒有多費事去找停車格。舉目望去每個地方都可以停車。老舊社區再加上隨時可能垮掉的鐵皮屋,怎麼看都不像是大少爺的品味。
他對自己說,可能大少爺是個不重視外表只注意內在的人,老舊的建築裡可能有最高級的浴缸和百萬等級的水床。但他錯了,鐵皮屋裡所有的東西就是鐵皮屋裡該有的東西。組裝的書櫃,沒有浴缸的淋浴間,對脊椎不錯但絕對算不上高級的床墊放在地上。順便一提,看起來像是木頭的地板是防火的便宜材料,言墨的別墅和豪華絕對沾不上邊。
「看起來很……樸實。」朱南月試著找出適當的字眼,「這看起來不像大少爺的別墅,你有經濟困難嗎?」
「這是一個朋友的住處,我向他借用。」言墨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自在,他走向浴室,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過頭問朱南月,「我想洗澡,不過客人優先,你需要使用浴室嗎?」
「不,在你使用浴室的時候我想做點準備。」朱南月看看周圍,便宜的傢俱沒有特殊之處,唯一奇怪的地方是牆上釘了很多釘子,他想不出使用釘子下蠱能引來惡靈追殺的咒術,但看起來真的很像誰在作法,「我可能會弄髒或是弄亂這房間裡的東西。」
「喔,沒問題。」言墨的聲音從浴室裡傳來,接著是一串可怕的嘔吐聲,「牆上的畫我已經拿下來了。」
朱南月的視線正好落在角落的油畫堆上,原來這是釘子的作用。想到自己幾秒鐘前疑神疑鬼,他不禁露出微笑。
拿出從蘇善德那裡搜刮來的符咒和朱砂,朱南月隨手抽了一隻插在筆筒裡的水彩筆在牆上畫符。無論他的道術是否足以應付女惡靈,多幾分準備總不是壞事。
言墨帶著蒼白的臉色走出浴室時,牆上已經布滿可怕的鬼畫符,讓他的胃再次抽痛。
察覺到他的臉色變化,朱南月開口問,「雖然不好收拾,不過性命要緊,以你大少爺的財力請人恢復原狀不難吧。」
「不,我只是不知道你說的弄亂是這個意思。」言墨的臉色更蒼白了,在朱南月還想開口說什麼之前他又衝進浴室裡。
「你喝得太多了。」聽見浴室裡穿來陣陣嘔吐聲,朱南月不免有些同情。
回答他的另一串嘔吐聲,含糊不清的一句「絕對沒有下一次」讓朱南月不自覺地嘴角揚起,他開始對這個大少爺有一點點好感了。
在牆上畫滿咒語之後,朱南月拿著符咒走到窗邊,剛開窗戶就被一張臉嚇了一跳。
蒙眼的年輕女性站窗口,安靜而且壓抑身上鬼氣,如果不是朱南月去開窗根本不會發現她的存在。
鬼師惡靈。
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言墨竟然真的惹上鬼師惡靈,第二個念頭是女惡靈的臉異常地熟悉,朱南月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兩人四目相對──雖然女人蒙著眼,但朱南月直覺認定對方也在打量自己。
互相瞪視,雙方都不發一言。
朱南月先一步回過神。他關上窗戶並將符咒貼在玻璃上時大喊,「馬上出來!」
「發生什麼事啦?」言墨脖子上圍著毛巾走出來,吐到只剩下胃酸之後終於舒服了點,正試著刷牙洗掉嘴裡殘餘的酸味就聽見朱南月的吼聲。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朱南月,片刻之後就明白朱南月為什麼大吼。雖然他不知道窗戶的另一邊有什麼東西,可是巨大的撞擊聲和牆上的裂縫可不是電影特效,「那是什麼東西?」
「女人,麻煩。」朱南月簡短地說。
更多的撞擊聲從其它地方傳出來,有的是撞著窗戶,有的是撞著門板。如果不是朱南月在牆壁畫上了符咒,也許會把整間房子拆了。
看著不斷增加的裂縫,言墨慌張地說,「該怎麼辦?」
「很簡單,把所有門窗封起來。」朱南月早就見怪不怪,拿出更多的符咒貼在窗戶上。
「只要貼上就可以?」言墨接過符咒時不只聲音發抖,手指也在發抖。他以為朱南月會鄙夷他,但意外地發現朱南月很能理解這種狀況。
「你照著我的方法貼過之後再叫我,我會用靈力讓符咒生效。」朱南月握住言墨的手讓他穩定下來,「只要施過咒的地方他們就不能碰。。」
「但門和窗戶……」言墨擔心地看著周圍。
「門窗只要是關著就有防禦惡鬼的微弱效果,所以不必擔心他們闖進來。」說不必擔心是騙人,如果照這種撞法遲早會被撞破,但朱南月刻意忽略這個事實。言墨已經夠害怕了,他不必再增加恐懼的程度。
「我看不見他們,要怎麼知道他們沒有闖進來?」言墨還是不太放心。
「你只要在心裡想著他們一定闖不進來,就絕對沒有人能進來。」
朱南月的語氣讓言墨安心不少,他盡可能不去想外頭有什麼,專注在窗戶上貼符咒。
言墨本來以為顫抖的手指要將符咒貼好不容易,但符咒本身彷彿有生命力似地一旦他移到附近的位子上,符咒就會牽引他的手落在正確的地方。一開始言墨還再三確認,但最後發現順著符咒的引導就行,根本不需要多花力氣。
一旦封住一扇窗戶,惡鬼就少了一個可攻擊之處。一開始惡鬼還不死心地在周圍徘徊,但隨著窗戶一扇接著一扇被封上,惡鬼的目標全部轉向唯一沒被封上的門。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言墨絕對不會相信一扇門可以扭曲到這麼種程度還不折斷,朝著屋內的方向鼓脹成弧型,而且隨著惡鬼撞擊越發膨脹。言墨緊張地拿著符咒走向門口,回頭對正在對其中一扇窗戶施咒的朱南月說,「真的沒問題嗎?」
「應該沒問題……」
朱南月的話才剛出口,言墨就感覺到一股吸力將他往後吸。他回過頭看向不知幾時被撞開的大門,外頭什麼都沒有,只有馬路和林寶堅尼跑車,但就是有股力量將他往外拉。
「抓著門框。」朱南月撲過來抓住言墨。
看得見可是比看不見更可怕。
言墨看不見女惡靈和她周圍有如臣民一樣的各種惡鬼,有的抓著言墨的腿、有的抓著言墨的頭髮,還有幾個扯著言墨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想將言墨拖出房間。女惡靈宛如女王似地站在林寶堅尼的前方,在朱南月看起來她的模樣像是在考慮用什麼方式將言墨肢解。
朱南月選擇最簡單也最快速的方式來解救閻墨。
雙手結印。能看得見天空的地點可以使用的最強咒術是天雷咒,只要一擊就可以讓這些惡鬼再也爬不起來,至於惡靈則另當別論,不過比其它咒術的效果都好。但朱南月的靈力沒有蘇善德強大,在沒有長時間吟詠咒語或是符咒輔助的情況下無法使用天雷咒或是地火咒之類的強力道術,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火炎咒也有不錯的效果。
火燄從門的周圍延伸出去,惡鬼發出慘叫聲紛紛退後。
感覺到被後吸力忽然減輕,言墨只覺得周圍的氣溫突然升高了幾十度。他抬起頭看著表情嚴肅的朱南月,正想詢問是怎麼一回事,朱南月就抓著衣領把他拉進房間裡,接著用力關上門。
「那倒底是什麼東西──」
「你不會想知道那是什麼。」朱南月回答的同時將剩下的符咒全貼在門上。
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言墨看著朱南月,眼中充滿了不安,還有一點點的好奇。
「你一直都看得到那些東西?」言墨胡亂地比畫著,他不知道朱南月看到什麼,但不能和朱南月看到一樣的事物似乎讓他覺得自己很弱小,他非常渴望也能看到。
「從我有記憶到現在,每天都可以看到。」手指微微發抖,雖然道士生涯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搏命冒險,但朱南月還是第一次遇上沒有預警就接連不斷的攻擊。
「他們離開了嗎?」言墨不安地看向窗戶和大門。現在整間房間布滿了黃紙符咒和朱砂鬼畫符,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還在外面但進不來,如果你看得到的話可以從窗戶縫看看他們繞圈子是什麼樣子。」看到言墨臉色大變,朱南月又補上一句,「只有晚上而已。普通的惡鬼在太陽下力量很弱,只要等到白天他們自然會離開。」
鬼師惡靈不會,但這可以另外想辦法。
「太好了,難怪司徒兄弟會介紹你。」言墨想給朱南月一個擁抱,不過沒有付諸實行。
沒有回答言墨,朱南月靠在窗子邊從縫隙往外看。惡鬼還在附近繞圈子想進入屋中,從他的角度看不見女惡靈的位智,但他知道女惡靈沒有離開,那麼強大鬼氣所帶來的壓迫力很難隱藏在人群或鬼群之中而不被發現。
「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朱南月頭也不回地問。
「你看我像是會得罪人嗎?」言墨指著自己,一臉無辜。
「每天上夜店喝個爛醉的生活?我想一定得罪不少人。」朱南月挑起眉。
「這是個意外,我平常盡量不碰酒……我今天的情緒有點糟。」言墨看朱南月的表情就知道朱南月根本不相信,不過這也難怪,朱南月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夜店,而且他左擁右抱好幾個女孩,司徒兄弟像是黑道保鑣一樣跟在他身邊,這麼糟糕的第一印象通常很難改變。出於一股不想讓朱南月誤會的衝動,他脫口而出,「今天是我男朋友的忌日。」
一出口言墨就後悔了,他可以說是戀人、也可以說是朋友,但他偏偏說了男朋友。他以為朱南月會露出不相信或是鄙夷的表情,但朱南月只是用一種攙雜著同情和理解的眼神看著他,然後明白了一些事。
「這裡就是你那個朋友的房子吧。」難怪和大少爺的品味不太一樣,「發生什麼事?」
「他死了,鬼師大長老殺了他。」
「……我很抱歉。」朱南月常被長們稱讚待人接物的手腕圓滑,現在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面對死亡,再多的安慰都是多餘。
「你又不是那個鬼師道派的人,不必向我說抱歉。」言墨搖頭,「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有點寂寞,其實也不是只有今天,只是到了這個時候特別地……」
「需要人陪伴。」朱南月替他回答。
「是的。」言墨臉上是完全的訝異,「但你──」
「明白那種感覺。」
想要和另一個男人做愛的感覺。
有人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朱南月認為這種說法不全然正確,總有天生適合當和尚的人──他有個對慾望很低的好友,但那是因為他的好友在這方面比「屍體」好不了多少──但朱南月是個活生生的人。
言墨看著他,用目光試探,好幾次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卻又沒辦法說出口。好半天之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如果不是我會錯意……」
「如果我說你沒有會錯意呢?」共同經歷危險之後容易有特別強烈的生理需求。
有些人茹素、有些人無肉不歡;如同有些人喜歡異性、有些人喜歡同性,朱南月在進入青春期之後不久就發現自己喜歡男人。
他不是個觀念保守的人,也有生理需求,如果有合適的對象,發展成上床也只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同時他知道,言墨和他正在思考同一件事。
他們沒有詢問對方也沒有多費唇舌,因為身體比語言更誠實。
動手脫去對方的上衣,肌膚貼在一起沒有黏膩的感覺只有躁熱,即使冰冷的地板也無法稍微降低一點溫度。分明是赤裸相對,卻恨不得再剝下看不見的衣裝──想聽見對方最愉悅的聲音,看見對方最放蕩的姿態。
著迷似地撫摸對方的身體,那是對於美好事物──曲線優美、充滿力道的肢體,還有包裹在皮肉之下的生命力──的渴望,手指流連不去,彷彿那值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但他們同時明白只有接觸根本滿足不了真正的渴望。
四目交接之時,漆黑的眼瞳裡是深不見底的慾念。
朱南月感覺到言墨的手指在他的尾骨上輕敲,一時之間他沒反應過來,混雜著惱怒和羞分的目光落在言墨身上,「你想做什麼?」
「我想上你。」言墨直視著他的雙眼,彷彿這個要求理所當然。
誰也不肯退讓。
「為什麼不是我上你。」朱南月怒視著他,這個要求沒人提過,包括他以前的伴侶,包括他那不可能說出口的初戀對象──就算是那個人提出要求,他可能也會掐著對方的脖子讓對方明白這是一句多麼不合理的話。
但言墨只是看著他,「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要你。」
兩個人就停在那裡看著對方,不算是瞪視,因為瞪視不會充滿了想要溫柔地吞掉對方的慾望……不,也許現在他們想要用暴力吞掉對方了。
「好吧,第一次總是不太順利……」不知道是異口同聲還是其中一個人先開口,但兩個人的腦海都浮現同樣的念頭。
朱南月注意到言墨的表情變得危險又迷人,他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晚沒有人會寂寞──
兩個人同時出手,扭打成一團。
***
朱南月壓著疼痛的太陽穴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
昨晚的事情他依稀是還有點印象,不過就是壓過來、疊過去、像是煎魚一樣翻來翻去不知道幾次。言墨如果不是精力旺盛就是慾求不滿很長一段時間了,但以大少爺在夜店左擁右抱的模樣看起來不太像是後者。
基於報復的心理,他踹了一腳在身邊呼呼大睡的言墨,結果只踹到了一堆蓋在棉被底下的枕頭,言墨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朱南月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在昨天之前他確定自己沒有高血壓也沒有偏頭痛的毛病,但這次真的頭疼到像是腦袋要爆炸了。
抓起手機撥了言墨的號碼,鈴聲響了但是沒有人接聽。不死心地再撥一次,這次直接轉進語音信箱。他非常想打電話給一個能駭進GPS衛星系統的朋友,但為了避免「找出大少爺然後揍一頓」的想法被付諸實行,他決定在心情平靜下來之前不要打那個電話。
會這麼做的理由是因為朱南月確定言墨「現在」平安無事。用言墨留下來的生命氣息追蹤測算,命星雖然不夠明亮但十分穩定,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梳洗完畢之後又再播了一次手機,這次終於被接通。
「言墨,你現在人在哪裡?」
「南月?這是你的號碼,我會記下來以後有機會……」言墨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興奮,周圍則是人生吵雜,不時爆出歡呼聲,朱南月只能慶幸言墨還知道要去人多的地方。
「什麼約會這麼重要到你連性命也不要非得跑出去不可?我說過你要二十四小時待在我身邊。」朱南月必需大吼才能讓言墨聽見他在說什麼。
「人生之中有太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說愛情。」言墨的話讓朱南月渾身起雞皮疙瘩,噁心地要命。
「你該不會在看什麼狗血愛情電影吧?」
「當然不是,如果我想看電影一定會叫上你……啊,對了,你對鬼片還是對動作片比較有興趣?」言墨似乎總是抓不對事情的重點,或者明明知道卻偏要忘記重點。
「都沒興趣。」朱南月冷淡地說,「你到底在哪裡?」
「我們昨天晚上才睡過,你馬上就要和我分手了嗎?」言墨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開玩笑,卻又有幾分認真,讓人不能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
朱南月本來想回答他沒有要分手。但轉念想一想,他們又不是戀人,他何必回答這個無聊問題,於是沉默不語。
沒聽見朱南月回答,言墨慌忙地想要補救,「我開玩笑的,地址馬上傳簡訊給你。」
朱南月掛掉了電話,從剩下的衣服和衣櫃裡幾件不知道有沒有洗,洗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衣服裡了要了一件還能看而是大小適合的。
剛換好衣服,手搭在門把上正要轉動,手機傳來響聲。因為門上的符咒已經被破壞了,朱南月就沒有費心去保持完整,反正今天晚上又得重來一次……
看到林寶堅尼跑車停在外頭時,朱南月不由得感到奇怪。低頭看了一眼剛傳來的地址簡訊,兩地相距可不算近,他不記得除了他開來的林寶堅尼之外還有其它的交通工具。
***
看到閃亮的賭場招牌時,朱南月很確定自己見到言墨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一拳。
全新的賭場飯店在幾個星期前剛開幕,剛好是賭博法通過之後開始施行的第二天。雖然資方宣稱只是巧合還有建築公司效率太好,但各方面配合得太過恰到好處,讓人不得不懷疑通過速度之快和財團運作有關係。
很快的,一間又一間的賭場也都很巧合地在接下來的幾週內「剛好」先後竣工,賭客和慕名而來的遊客很快就佔領了整座小鎮。
朱南月在擲骰子的賭桌旁發現了言墨。超過五十個人圍在賭桌旁,正在鼓噪起鬨要言墨再多擲一把。而從言墨手邊的籌碼看起來,他要不是個一擲千金的豪賭客,就是手氣好到讓賭場老闆想請他去VIP室休息一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朱南月奮力推開人群走到言墨身邊,在他耳邊說。
「知道啊,我不是說了,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你該不會告訴我,這是你哀悼前男友的方法之一?」
「不,哀悼只有昨天。」言墨興奮地說,「我一大早醒來就感覺到手氣非常好,說不定可以控制骰子的點數。你知道丟出十一會怎麼樣嗎?」
「會因為詐賭而被切斷手指再丟進監獄?」朱南月挑眉。
「不是,是贏很多錢。」言墨丟出骰子,骰子撞上牆面之後完美地滾了幾圈,落在賭桌的三分之一處,竟然真的丟出一個五點和一個六點。言墨眉開眼笑,搓著手回答朱南月,「而且還是非常多的錢。」
原本已經像座小山一樣的籌碼現在變成了更高的一座小山。朱南月不安地注意四周。他看不出言墨有作弊的嫌疑,卻還是感到不安。可能他看過太多賭博電影,賭場保全會不由分說地拖走不斷贏錢的賭客,然後在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毆打讓賭場損失太多錢的對象。
但他很快地發現他想太多了。賭場保全更關心周圍發生的事,而不是誰輸誰贏;至於賭場服務員和走過來賭桌主管對那座小山般的籌碼更是只看一眼就移開視線。
即使如此,朱南月還是有不好的預感。原本以為是做愛到清晨才讓他頭疼得要命,但現在更像颱風前才發作的偏頭痛,因為低氣壓而帶來疼痛,像是拿針不停地戳著他的神經。
一股痛入骨髓的疼痛讓他以為自己的眼珠會掉出來,朱南月按著太陽穴蹲下來。
「先生,你不能把手放賭桌上。」服務員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隔著水和他說話。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朱南月連忙抬起頭,移開手,然後在視線落在正對面時停住了動作。蒙眼的女惡靈不知何時出現在賭桌旁,正好站在服務員再過去一點的位置。
沒有時間讓他發愣,朱南月抓著言墨的手就往出口的方向跑。
「我還沒有兌換我的籌碼!」突然被朱南月抓著跑,言墨是一頭霧水。
「別管那些籌碼了。」
「可是那有幾百萬耶……」言墨再怎麼豪氣也沒辦法說是掉了也不心疼的數目,於是他停下腳步不肯走。
朱南月可沒有時間和言墨耗,他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女惡靈踏著緩慢但穩定的步伐朝兩人走過來。急中生智,朱南月機靈地對服務員說,「替他保留那些籌碼。」
「好的。」服務員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個透明的盒子收好籌碼,交給一旁的保全人員。
「可以走了嗎?」朱南月非常想打昏言墨直接拖走,但他不想驚動其它賭客,誰知道這其中會不會剛好有幾個人看得見鬼魂,反而會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以是可以,但你為什麼要……」言墨才剛點頭,立刻就被朱南月拉著朝停車場的方向狂奔,「你把你那台林寶堅尼停在普通的停車場?」
「沒錯,不過你應該對此感到慶幸。」如果他們站在門口等著小弟把車開來,那就等著被女惡靈生吞活剝。抬頭看了一眼幾乎全暗的天色,朱南月心知不妙,示意言墨快點上車。
「你總得告訴發生什麼事?」雖然已經習慣什麼也看不見,言墨還是忍不住要回頭。
朱南月一邊倒車一邊描述,「昨天晚上出現的女惡靈正穿過旋轉門朝我們走過來……」
言墨看向旋轉門,結果是什麼也沒看見,終於忍不住問了,「她真的很漂亮嗎?」
「是個美女,連把你拆成一百零八塊吃掉時的吃相都很美。」這可不是開玩笑。
「你是開玩笑的吧?」言墨轉回頭,被朱南月的說法嚇了一跳。
「她吃人嗎?」
「只吃魂魄。」朱南月看著後視鏡,一隻只有骨頭的手突然伸出來拍打車窗。朱南月差點驚叫出聲,但到了嘴邊就只剩下連串髒話。猛踩油門,車子像是子彈一樣向前衝。
「南月,你為什麼突然──」言墨發出慘叫,後腦重重撞上椅背,再柔軟也不好受。
朱南月沒有回答,事實上也不用回答。
更多的惡鬼攀上他的車聲,開始敲打檔方玻璃和前方車蓋。在言墨眼中只看車窗玻璃莫名其妙地碎裂。
「這些又是什麼東西?和昨天那些一樣嗎?」
「對。而且我還沒說完,她吃掉魂魄之後還剩下肉體,其它惡鬼不怎麼怕胖……」
朱南月又一個猛力煞車讓那些惡鬼因為慣性而摔到地上,差點連言墨也一併摔出去。
受到驚嚇的言墨不斷地發出叫聲,嘴裡不斷地罵著髒話,混著幾句觀音、瑪麗亞和阿拉有種說不出來的荒謬好笑。
如果是更輕鬆一點的情況,朱南月也許會笑出聲,但他全神貫注在方向盤和前方的路況上,根本無暇嘲笑言墨。背後有數以百千計的惡鬼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想像一下背後有幾千個強獸人朝著你跑過來,或者是百萬幽靈大軍也可以──就算是蘇善德在場也只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逃命。
「你不能開慢一點嗎?」言墨緊抓車門上方的握把和安全帶,心跳速度快得來不及數。
「不能。」朱南月冷靜到近乎冷酷地說,然後開著車撞向護欄。
「你在做什麼?」言墨的聲音近乎尖叫了。
「護欄上有個預先畫好的保護符咒──」朱南月還沒說完,車頭就重重地撞上護欄。強烈的碰撞讓安全氣囊彈了出來,言墨又大叫了一聲,朱南月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倒車開回馬路上又接著說,「可以把正在敲壞車前蓋的惡鬼趕下車。」
「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個符咒。」言墨摸著發疼的鼻子問。
「因為這附近有個安全的地方。」朱南月握緊了方向盤,完全沒有放開油門的打算。
「哪裡?警察局、教堂、還是什麼廟?」
「就在前面。」朱南月示意言墨看向路的底端。兩個人高的深色大門看起來是幾個世紀前的產物,但在白色牆上裝置的監視器顯示他有現代的設備。
「這是像我這種有錢人的家吧?」言墨指著大門,「你確定進去沒問題嗎?」
「絕對沒問題。」朱南月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但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追上來的惡鬼給分去了心神,「我不能帶著他們進去,你可以幫我抓著方向盤嗎?」
「我可以抓住方向盤,但你為什麼不自己抓著?」言墨話還沒說完,朱南月就解開安全帶,上半身伸出窗外。言墨發出高八度的叫聲,然後緊抓住方向盤,「太危險了。」
朱南月完全不理會他的叫聲,而是雙手結印,雷電從深色大門的上方直擊而下,落在後車蓋上。衝擊力讓言墨控制不住方向盤,車身完全轉成橫向,卻還是朝著大門滑過去。
言墨鬆開手,護著頭,等待撞上大門的衝擊。
但他並沒有等到。
進入大門前方二十公尺處時,大門自動向兩側打開,林寶堅尼滑了進去。言墨抬頭正好看到大門正緩緩闔上。
車頭已經完全撞爛的林寶堅尼滑行了幾十公尺之後終於停了下來,惡鬼們在大門外一段距離的地方大吼大叫。當然,言墨完全看不見惡鬼露出尖牙利齒的模樣,但從朱南月的表情他看得出來現在身處於安全之地。
「這是哪裡?」眼前這棟佔地上萬坪的超豪宅怎麼看都應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真的有錢何必把宅邸建在荒郊野外?
「天師道派總壇。」朱南月示意言墨下車。
「所以這是……等等,你說這是天師道派總壇?」言墨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但當他知道這就是最大道士門派的總部時,露出的表情現是可以一口吞下雞蛋。
「這是少數幾個惡靈絕對不敢闖進來的地方,絕對安全。」朱南月指著不遠處的豪華大宅──在言墨看來那比較像是豪華大廟,「你恐怕得在這裡住一陣子,直到我們查出來這個女惡靈為什麼不肯放過你為止。」
「可是這不是一座廟嗎?」
「廟?不,這不是廟。」朱南月搖頭,「不過真要說是廟的話,剛好在左偏殿有個位子我先買下來,你願不願意和玉皇大帝座下天蓬元帥住在一起?」
「……我記得天蓬是豬八戒?」言墨試圖回想小時候讀過的西遊記。
「是啊,我就是那隻豬(朱)。」朱南月半開玩半認真地回答。
***
言墨起身時,朱南月依然在他身旁的位置沉睡。
線條優美,完全赤裸的背脊從被單底下露出來,他不加思索地傾身在靠近頸部的位置留下一個印記。
朱南月毫無反應,呼吸平穩。
小心地拉起被單蓋住留下歡愛痕跡的身體,言墨悄悄地爬下床。揀起扔在床邊的長褲,然後拿了一件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朱南月的櫬衫穿上。
言墨的動作幾近無聲。
踏在走廊上,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頗有歷史的建築物和鬼師道派總壇一樣布滿了咒文和陣法,但幾經破壞和重建,效力已經微乎其微。鬼師道派閻家在叛逃之前其實是天師道派的四大家族之一,這些機關陣法保存了六百年前四大家族共同的心血和咒力,直到今天已經完全失去約束力,只剩下無法辨認的咒文。
今天一大早剛進入總壇大宅時,言墨像是鄉巴佬進城一樣,每到一個地方就驚呼一次。在他看來,天師道派這些建築只是古老而珍貴的藝術品。朱南月似乎也感染到他的興奮,竟然還有興致向他解釋過這些機關的由來。
當時閻墨臉上的驚訝並非偽裝,他早就聽過這些歷史但沒想像過有一天踏在天師道派的土地上。過去只是想像,現在的他憑著直覺本能,很快地找到歷代張天師封印惡鬼的地方。
門板上貼著無數的封條,布滿封印的道術,言墨將手放在門板上就可以感覺封印拒絕他靠近。拒絕的力量並非針對他而來,而是這個地方的封印拒絕所有道士接近。
話又說回來,雖然這些咒術頗具效果,但比起門內的封印只算是小兒科。
言墨笑了笑,他正是為此而來。
言墨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片黑色的紙張,那上附著了微弱的靈力,幾乎被天師道派總壇內的咒術完全抵消,他一直將它藏在一個附了咒術的口袋才保住那點靈力。
他用黑紙切傷手指的皮膚,讓微弱的靈力流入體內。細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像是將鑰匙插入鎖孔,轉開時會發出的聲音。
言墨解開加諸在他身上、看不見的鐐銬。
現在,他看得見了。
包括文字、咒術,還有封印內的鬼魂。
像是水庫洩洪般,解放後的強大靈力撞向門板,發出可怕的聲音。封印抵擋不住言墨的力量,從門栓處裂開,門板向後倒下。在閻墨眼前出現的是由多重封印所形成的世界,無以數計的惡鬼半身陷在像是蜘蛛絲般的困仙陣內,雙眼緊閉著。
言墨知道他們不是真的需要睡眠而是被迫沉睡。這些全是歷代張天師補捉卻無法超渡或是消滅的惡鬼,只能將他們封印在此並消耗他們身上的靈力,直到他們可以被消滅為止。
雖然可憐,但言墨並不同情他們。
天師道派不是唯一捕捉惡鬼的道士門派,用更殘忍的方式對待惡鬼的門派比比皆是,沒有必要特別去責備天師道派。而且言墨也不是因為同情心而來拯救惡鬼,他只是「必需」拯救某些惡鬼。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臉上有黥記的鬼師惡靈上,其中一些惡靈的臉孔他認得出來,另外一些則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天師道派中警鈴大作,言墨還可以聽到不斷逼近的靈力和腳步聲。從他打破大門之後到現在也不過幾秒鐘,雖然他想再多參觀一下歷代天師的封印,但時間絕不允許。
掏出一副老舊的皮手套戴上,言墨握緊拳頭,對著陣法最脆弱的幾個地方攻擊。
轟隆隆隆隆隆。
封印雖然晃動了一下,但沒有被破壞。惡鬼仍被困在原先的位置,只是睜開眼看著他。
倒是牆壁被他打出一個大洞,磚牆像是易碎的餅乾一樣碎成一片片堆疊在地上,涼風從大洞吹向屋內。這幾天不斷追殺他的女惡靈就站在洞口,等待已久。
雖然連續被追了幾天,解開封印之後的言墨完全不害怕她。也許內心會有點不安,但不需要裝出受驚嚇的樣子,「妳想進來嗎?妳兒子就在這裡,我很確定妳的願望可以實現。」
女惡靈只是看著他。
雖然蒙著眼,誰也不知道她的視線落在哪裡,但言墨希望她正在看他,和鬼師惡靈合作絕對是個壞主意,但他希望自己沒有做出錯誤的決定。
女惡靈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但往前跨了一步。
言墨立刻退後一步,留下一點空間讓女惡靈進來。錯身而過時,女惡靈開口說話。
「女媧。」
「對不起,妳說什麼?」言墨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聽見女惡靈再次開口。
「我的名字,女媧。小靈和我一起決定的名字。」女惡靈跨一堆亂七八糟的磚牆石塊,以女王般的姿態走進天師道派總壇。
言墨看著女媧舉起雙手,強大的壓力讓言墨感覺到鼓膜幾乎要裂開般疼痛。
然後他看見眼前的世界崩塌,所有的一切都死了一次又再度活過來。
惡鬼們全都睜開眼睛,用他們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眼睛看著世界。
看著眾鬼甦醒,言墨開始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出正確的選擇了。
***
被地震般的劇烈搖晃驚醒時,朱南月第一反應是叫醒言墨躲到牆邊,但他只抓到床單和空氣,沒有言墨。他跳下床並祈禱言墨最好不要有夢遊的壞習慣,然後他聽到可怕的警鈴聲和比前一次更劇烈的震動。
肯定不是好事。
朱南月邊猜測發生什麼邊跑到走廊上時差點和蘇善德撞在一起,他連忙拉住蘇善德,「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大哥呢?」
「不到一個小時之前剛到,我正在跟張天師報告情況……」看朱南月的表情,蘇善德知道對方關心的不是這件事,「你大哥還在日本,安然無恙,其它事以後再說。」
「要去哪裡,保護張天師還是封印?」
「別管張天師,鶴師叔和虎師叔都在他身邊。」蘇善德視線落在朱南月沒有半顆釦子的襯衫上,但什麼也沒問,「我們去看封印,邊走邊說?」
「好。」朱南月點點頭,朝封印的方向跑時開口問,「封印被破壞了?」
「從封印受到衝擊來說應該是破壞了,我還感覺到了鬼師的靈力。」蘇善德簡短回答的同時將袖子撩了起來,他的手臂上都是血。
朱南月皺起眉頭,「你把封印附在手上?」
「一部份而已。我以為這樣做會安全點,顯然我錯了。」蘇善德聳肩。邊說邊把符咒塞給朱南月。觸碰到符咒時,朱南月發現那些紙張還在發熱,應該是不久之前才剛寫好的。朱南月用眼神詢問時,蘇善德又再多說了一句,「我相信你的功力,不過還是帶著。」
朱南月沒有回答,但把符咒塞進口袋。
他們都很清楚事態嚴重,因此沒有平時插科打諢程度的鬥嘴。
穿過走廊,第一眼就看到房間大門躺在地上,門上的咒已經失去了效力。蘇善德先一步跨著門板進入房間,撲面而來的冷風讓人身體一顫,但比不上眼前的景象帶來的震撼感。
朱南月從來沒數過封印裡有多少惡鬼,但他們現在全都脫離了封印,不斷地從朝打破的大洞移動。太多的惡鬼在空中飄盪,看起來像是水流而不像是一個個獨立個體,但那景象實在很嚇人,朱南月幾乎無法移開視線,直到他注意到一個活人的背影。
「言墨?」朱南月驚疑不定。
「是你認識的鬼師道士嗎?」和朱南月不同,蘇善德的視線落在女惡靈的身上。
「不是道士,他沒有靈力。」
『不,他不但有靈力,而且還是個鬼師道士。』回答的人不是蘇善德而是天罪,蘇善德的惡靈出現在兩人身後,表情看起像是要吃掉女惡靈或者是害怕女惡靈要吃掉他。
「你可以應付嗎?」朱南月想要追上去,但蘇善德的樣子看起來很像隨時會中風。
「你去追鬼師派道士,我們會對付她。」蘇善德的目光無法離開女惡靈。
『不是對付她而是要殺了她,或者吃了她。』天罪惡狠狠地說。
「……就交給你了。」朱南月沒有多問,他相信蘇善德。
和蘇善德兵分兩路,朱南月很快在惡鬼群之中發現了言墨的身影。
言墨走得不快,雖然在天師道派的地盤,卻像是在公園裡散步一樣自在。朱南月很輕易地追上並擋在他的身前。
除非言墨有個雙胞胎弟弟,不然朱南月可以確定他沒有認錯人,更何況言墨身上還穿著朱南月的襯衫。只不過現在的言墨沒有偽裝成大少爺時的傻勁,只有強大的靈力,從頭到腳都充滿了自信。
「抱歉了,南月。」言墨雙手插在口袋裡,嬉皮笑臉地說。
朱南月瞪著他。回想兩人第一天碰面就遇上運財五鬼,當時身上沒半點靈力也看不見鬼魂的言墨能幸運逃脫;在鐵皮屋碰上女惡靈,又再次幸運地全身而退;即使在公路上被眾多惡鬼追殺也完全沒有受傷,真的只是運氣嗎?
「從運財五鬼開始就是你安排好的計畫?」
「不完全是。我只是封印住自己的靈力,然後讓事情自由發展到最糟糕的狀況。」言墨說,「只有女媧是我的合作對象,我必需找一個足以讓你帶我去天師道派總壇的理由,她是少數能辦到這一點又願意和我合作的惡靈。」
「女媧?你是指追殺我們的女惡靈嗎?」
「她是閻小靈的鬼師惡靈,蘇善德的另一個母親。」言墨像是乖巧的學生般有問必答。
朱南月這才明白蘇善德為什麼會在看到女媧時露出了那種表情,如果換作他是蘇善德,肯定也會有類似的反應,「你為什麼要打破封印,放走惡鬼?」
「我不得不這麼做,你們抓了太多鬼師惡靈,好幾位長老因為惡靈的靈力和生命力不斷消耗而瀕臨死亡,身為鬼師大長老我必須拯救他們的生命。」言墨對欺騙朱南月感到抱歉,但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你扮成毫無靈力的大少爺接近我──」朱南月不敢相信自己會上當似地搖頭。
「這個封印完美無缺,是畫師的道術。」閻墨解釋,「事實上你發現夾在鈔票中的符咒時差點嚇壞我,大概是閻森因為擔心我而放的,不過差點害慘我。」
「然後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惡靈追殺──」
「當時我的確失去靈力,也看不見……」言墨想解釋他冒了多大的風險,但看到朱南月的表情他覺得自己最好少說幾句。
「利用我,甚至和我上床。」
「不,上床不是其中一部份。」言墨搖頭,「我的確很喜歡你,不管這算不算交往,但我很喜歡和你做愛的感覺,你說話也很風趣,但是……」
「但你有工作要做,是吧?」朱南月知道自己應該要很生氣,感覺到受騙,最好是走上去扭斷言墨的脖子,但他沒有。事實上他很平靜,至少表面上還能保持鎮定,至於內心是否暗潮洶湧目前還無法斷定。
「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欺騙──」言墨試著想解釋什麼,但朱南月打斷了他的話。
「所以你也不叫言墨。」
「我的確是『閻』墨,但是鬼師閻家的閻。」閻墨苦笑著回答。
「很好。」朱南月看起來非常地冷靜。
「很好?」閻墨覺得一點也不好。
朱南月咧嘴一笑,閻墨就知道要糟糕了。朱南月雙手結印,兩道火燄從腳下破土而出,朝著閻墨直衝過來。空手擋下火燄,閻墨感覺到熱氣透過掌心,連靈魂都感覺得到高熱。
「南月,我不想和你打。」閻墨話還沒說完,朱南月就跳到他的面前,一記飛踢落在他的胸口上。肋骨發出可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斷了一根,也許兩根。
閻墨退了一步,一個下腰動作躲過迴旋踢。他這時候才完全明白,朱南月招招致命,一點也沒有打算對他手下留情。步步進逼終於讓閻墨也有了火氣,他抓著朱南月的手腕一個過肩摔將朱南月摔倒在地。
「別逼我動手,你不知道我有多大的本事。」
「你說什麼?」朱南月揚起嘴角,笑得燦爛如花。
閻墨一時之間因為笑容燦爛而分了神,不自覺地鬆開手,下一瞬間就是頭上腳下騰空而起。背部著地時的疼痛才剛傳進大腦,接著更重的壓力就落在胸口上,朱南月的右膝壓住他胸膛,差點把他已經受傷的肋骨再折斷一次。
閻墨差點呻吟出聲。
「能再說一次你有什麼本事嗎?」朱南月低下頭湊到他的臉旁。
「我挺喜歡這個體位,可以讓你見識一下……」閻墨的笑帶有色情的意味,然後他抓著朱南月的肩膀,腰部往上一挺,竟用怪力將朱南月摔了出去,「不過,我還有別的本事。」
「那就讓我見識你的本事啊。」朱南月按著被閻墨的怪力壓斷的鎖骨站起來時,閻墨搶先一步將一張紙貼在他身上,讓他在度倒回地上。紙上所附的道術並非朱南月所知的符咒,但效果近似於定身咒,朱南月不能動彈,只能用殺人般的目光盯著閻墨。
「這是畫師道派的咒術,一個小時後你就能活動了。」閻墨並不想用這道術制住朱南月,但在他有些話他非想對朱南月說,偏偏朱南月絕對不肯好好聽他說話,「我承認我是刻意接近你,但我們上床……我只能告訴你那不在我的計畫之內。」
朱南月瞪著他,一點也沒有消氣的意思。
「雖然是設計好的,但當時的我的確沒有靈力,我也很感謝你保護我,不是每一次都有像對付運財五鬼那麼簡單的脫身方式,還有──」閻墨知道朱南月一定不相信,但他還是得告訴朱南月,「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很美好,這是我的真心話。」
閻墨沒留下來確認朱南月的回答。他必需在更多天師派道士追上來之前離開以免曝露身份。即使暫時不需要使用言墨、閻末或者是其它假名,他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鬼師大長老的長相,這會讓他很不方便辦事。
朱南月自然也不會對著空氣回答,他只是在內心開始倒數。
當他從六百數到五十左右的時候,有個人觸碰他的左肩。渾身是傷的蘇善德正用左手替他撕掉拿掉張小紙片。
很難說誰比較淒慘,朱南月的鎖骨斷了,最下方的一排肋骨附近也隱隱作痛,右腳腳踝幾乎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蘇善德的右肩扭曲變形,臉上掛著一大片鮮血,好像誰抓著他的腦袋去撞石頭造成的傷,至於看不到的地方大概也有受傷,但蘇善德絕對不會告訴朱南月。
朱南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蘇善德會比他更快痊癒,只要不是瀕臨死亡的重傷,蘇善德的特殊體質讓他只要睡一覺,隔天又是一條好漢。
「怎麼了?」異口同聲,然後兩個人都笑了出來。
「我困住她了,雖然付出了點代價。」蘇善德看了看自己之後笑了,「看起來比實際上嚴重,但你知道我會沒事。」
「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傷成這樣,而且永遠有下一次。」朱南月勉強支起上半身,好幾處痛得要命。他忍住呻吟之後才開口對蘇善德說,「你知道那個女惡靈是你的……把她關在封印裡沒問題嗎?」
「總比她到處吃魂魄好。」蘇善德淡然地說,視線落在朱南月開始出現瘀血的胸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不死之身,「感覺如何?你看起來傷得不比我輕。」
「可能斷了一兩根骨頭,不過還好。」朱南月知道看得見的傷都會痊癒,至於看不見的部份就不能肯定了,「是個我不認識的鬼師派道士,但身手不凡。」
「能夠傷你的道士絕不會默默無聞,就算以前不認識也會很快認識他。」蘇善德說,「對了,我聽說你把司徒兄弟拜託你保護的人帶到總壇來,而且關係還不錯?」
「還不錯嗎?哈。」朱南月苦笑。
蘇善德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我沒見到他,鶴師叔也沒清點到人,他還在總壇嗎?」
「不,我讓他離開了。」
「離開?」蘇善德有些意外,「不需要保護他嗎?」
「嗯,因為他不需要我保護了。」朱南月神色黯然。
無論是閻墨或是言墨,都不再需要他保護了。
六年前。
朱南月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上狂奔,或者說飛奔──
他不能確定腳是否有著地。
但狂奔可不是朱南月唯一需要忙碌的事,他氣喘吁吁地對著電話的另一頭大吼,「就算有個比爾蓋茲還有錢的爹,我也拒絕去當大少爺的褓母。」
背後傳來沉重的喘氣聲和腳步聲,朱南月沒有回頭,反正就算回頭也看不見。
身為道士家族的成員,朱南月從小就看得見鬼魂。但在追著他跑的神獸就算是道士也需要另外施法才能看見。對此他完全不會抱怨,因為像馬又像鹿還混了鱷魚基因的睚眥絕對稱不上賞心悅目,為了心理健康著想,平時還是看不見比較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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