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個花香黃昏：陳維賢散文集

吹不散窗口的身影

患了水腦和帕金森氏症的媽媽，有幸遇到良醫對症下藥，頭幾年生活還不至於完全失序，然而七年後，大小便開始失禁，對天氣冷熱的感覺也失準；第八年，假牙因牙床萎縮而逐一鬆脫；雙腿無力，輪椅正式成為移動身軀必須的配備。儘管醫學發達，新藥不斷研發，我也密切觀察，稍有異狀立刻帶她就醫，然而生命終有枯萎時，住在護理之家的媽媽，再也不能走到窗口，和探視她後依依離去的女兒揮手道別。

該換尿布了，她嘟起嘴抗議，說是乾乾淨淨的，其實換下來的又濕又重又嗆鼻。嚷著上廁所，在馬桶上一坐二十幾分鐘，卻解不出來。

夏天穿著毛背心，摀出一身汗。大冬天，把上衣一件件脫掉；棉被捲成球狀，往地裡扔。

不喜歡洗澡，洗的時候又高興得像個孩子。我用沾了沐浴乳的雙手輕輕摩娑她仍然細緻的頸項，多痣的背脊，下垂至腰際的乳房，孕育過子女的肚腹，細瘦的雙腿。溫暖的水流順著軀體滑落，她興奮的拍打，水花在我們四周濺迸。

在我年華逐漸老去之際，扮演為照顧者，媽媽變成需要呵護的孩子，母女都有新身份，而且適應良好。

她不曾做過宴席大餐，家常小菜倒燒得十分可口，蒸蛋尤其滑嫩鮮美。近年來，我試著做出媽媽的味道，在公園的微風煦陽下餵她。媽媽倦意襲身，勉強嚐幾口就疲憊的緊閉雙唇，像是無言抗議我走味的廚藝。無奈的看著她獨自往深遠處下沉的意識，就算驅遣一艘擁有最新科技的潛水艇，也無法打撈。八十八年的滄桑，她需要一個人慢慢咀嚼。

午後，我搬張椅子坐在輪椅後方，伸出手臂圍擁她的肩膀，貼近她裝了助聽器的耳朵說話：天氣很冷，多穿點；外面下雨了，明天我們再去散步；我放費玉清的歌給妳聽，很好聽喔。飽受病魔摧殘，媽媽已不大愛開口說話，擔心她會遺忘了語言，因此刻意換成疑問句要她回答：今天我們吃木瓜還是奇異果？照顧妳的小姐叫什麼名字？逐漸僵化的面部只是點頭搖頭，或偶而微微牽動嘴角。即使有一天媽媽老到雙眼空茫，心思恍惚不明，在遺忘的國度只剩臥床灌食的需求，也要撫摸她溫暖的雙手，說悄悄話。永不放棄愛她，是最好的回饋方式。

一九四八年，媽媽辭別四川的親人，飛揚歲月，繁華故事，從此硬生生折斷，曾經青春以飽滿的顏色，生動彩繪的名門淑媛，夕陽只能照見她載不動鄉愁的霜髮，憂戚的眉宇。自己的生死早已放下，卻無法坦然面對親人的萎頓，每次離開護理之家，仍然會抬頭望向二樓的窗口，彷彿看見媽媽微笑凝視的身影，從未離去。

吹不散窗口的身影

患了水腦和帕金森氏症的媽媽，有幸遇到良醫對症下藥，頭幾年生活還不至於完全失序，然而七年後，大小便開始失禁，對天氣冷熱的感覺也失準；第八年，假牙因牙床萎縮而逐一鬆脫；雙腿無力，輪椅正式成為移動身軀必須的配備。儘管醫學發達，新藥不斷研發，我也密切觀察，稍有異狀立刻帶她就醫，然而生命終有枯萎時，住在護理之家的媽媽，再也不能走到窗口，和探視她後依依離去的女兒揮手道別。

該換尿布了，她嘟起嘴抗議，說是乾乾淨淨的，其實換下來的又濕又重又嗆鼻。嚷著上廁所，在馬桶上一坐二十幾分鐘，卻解不出來。...

自序 　與歲月乾杯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想認真工作，賺錢養家，拉拔孩子長大，日子過得倉促而且惶惑。睡前吃了安眠藥，沉沉潛入幽冥，幻夢連床迭起，經常哭著醒來，淚濕枕衾。有時候醒來，恍惚覺得自己剛從遙遠處奔騰回來，猶有馬蹄聲狂亂，像是陷落在哪個漩渦，哪段離散，驚了魂似的。

親人是我的另隻腳，不知被誰偷走了，我跟著傾斜。怎麼捨得生死別離？我用扶不正的身子，死命追逐他們的背影，直到累了、病了，風雨聲大作，更見寂寞清冷，不得不淒然接受事實。

停下吁喘奔跌的腳步時，已邁入漸老的階段，天色未暗，我開始沿著時光的河回溯，近身探觸，正視我的人生。在開闔的雙眼之外看見聚散，對世態人情有更深的理解。帶給你歡樂的，往往腹藏了極大的痛苦。長春花有毒，卻能治癌，即使有毒，也有它的慈悲。世事如夢似幻，宛若一面風月寶鑑，若執著不放，最後那點供人回味的餘光，很快也將隨之逝去。

於是我不再急著趕路，徹底擁抱這份黃昏時的閒情，終能和好風景撞個滿懷。

人生有如慢走於一條小徑，沿途有許多令人佇足流連的歡愉場景，及想快快翻越的憂傷片段，走近歲月窗口，我用多感的心觸撫曾經的爛漫，用多情的筆記下每一串心跳，文字裡寫自己，也寫遇見的景物、人事、心情，過程蘊涵著非常奇妙的因緣。

母親晚年住進護理之家，我的身和心也隨之預見往後終老的場所。生命盡頭健康垂直下墜，人命卑微脆弱，尊嚴和身體起碼的隱私，在這裡蕩然無存。

高齡化社會來臨，安養院是大部分銀髮族通往仙鄉的最後旅次，〈落花心情〉記錄幾個感人的真情實事。當然這裡也曾上演老人、家屬、照服員之間令人扼腕的情節，那些都是瞬間的風，消失無蹤，我寧願記得人與人間的和諧。

〈思念如水〉寫我牽牽絆絆的親情、友情，我願為他們而生而死，而歌而淚。落筆之時，內心仍在翻絞疼痛。

〈因為相遇〉裡面，有涵養我生命的師生恩情，曾經的純真無邪全在校園蘊化，老師、學生是我的貴人，少了他們，我會是一棵失去光彩的枯木。

〈悠然情思〉道盡我初老的情懷，這個角度看晚霞尤其絢爛。聞著幽淡的花香，正好享受秋光餘韻。

退休後我四處慢遊，體力所及之處，盡情護貝大小新鮮事，〈人間留痕〉及時封存記憶。凡走過都是美好，溫暖飛上我清冷的眼眸。

我天性軟弱，有著與生俱來的騃癡，不自量力的扛起家族的深責重任，毅力和閱歷使我羸瘦的肩膀轉趨堅實。也有過迷惘低潮的情緒，幾度猶豫徘徊，最終還是擦乾淚水鼓起勇氣，以最飽滿的姿態挺向未來。

這一生努力付出過，身後事也已安排好，夕陽黃昏下不唱「一船明月，兩岸清風」的高調，只願「偷得浮生半日閒」自在的「傍花隨柳過前川」。

人間值得深情凝視，我常佇立北窗，小酌一杯絕美給自己驚喜，歲月不奢望長度寬度，但求有情味、有興味，此心足矣！

自序 　與歲月乾杯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想認真工作，賺錢養家，拉拔孩子長大，日子過得倉促而且惶惑。睡前吃了安眠藥，沉沉潛入幽冥，幻夢連床迭起，經常哭著醒來，淚濕枕衾。有時候醒來，恍惚覺得自己剛從遙遠處奔騰回來，猶有馬蹄聲狂亂，像是陷落在哪個漩渦，哪段離散，驚了魂似的。

親人是我的另隻腳，不知被誰偷走了，我跟著傾斜。怎麼捨得生死別離？我用扶不正的身子，死命追逐他們的背影，直到累了、病了，風雨聲大作，更見寂寞清冷，不得不淒然接受事實。

停下吁喘奔跌的腳步時，已邁入漸老的階段，天色未暗，我開始沿著時光的...

目　次

推薦序　回望的深情／琹涵
自序　與歲月乾杯

卷一　落花心情
吹不散窗口的身影
白髮吟
別問我是誰
失落的歌聲
回家
小腳婆婆
溫情相待
遇見幸福
用心關懷失智老人

卷二　思念如水
落日長煙
繁花夢露──母後一年
溫柔的思念
時光機裡的親情
珠寶盒
德範長存
妳說過
相思東海
秋光裡的祝福
小婷
送不出去的杯子
愛的淚光
光陰的名字
也是鄉愁

卷三　因為相遇
幸福魔術杯
一定要平安
我們的青春我們的歌
錯誤
後來的你好嗎？
睡仙
今生緣會
情字這條路
懷舊如風
一抹藍色的身影
為老師朗讀
喜相逢
永遠的王大娘
遺忘的年代
古道照顏色

卷四　悠然情思
讓愛繼續循環
我們有約
愛的承諾
與清香纏綿
遇見茶香
午後我們讀詩
健忘一家人
誰最迷糊？
陽光表姊
捷安特裡的夢想
有情世界
美善人生
晚美演出
彩霞滿天
空間的歲月
這麼一個花香黃昏
一個人的燭光晚餐
輕舟已過
夢土


卷五　人間旅痕
我想出去走一走
幸福旅程ING
峇里島風情話
拜訪沖繩
走，看風景去
不一樣的天空
萊姆與酪梨
都是故鄉人
背包客
不必說的再見
離情依依
站在世界的邊緣
兩樣山水一樣春
阿姨，妳有糖果嗎？
出走的女人

目　次

推薦序　回望的深情／琹涵
自序　與歲月乾杯

卷一　落花心情
吹不散窗口的身影
白髮吟
別問我是誰
失落的歌聲
回家
小腳婆婆
溫情相待
遇見幸福
用心關懷失智老人

卷二　思念如水
落日長煙
繁花夢露──母後一年
溫柔的思念
時光機裡的親情
珠寶盒
德範長存
妳說過
相思東海
秋光裡的祝福
小婷
送不出去的杯子
愛的淚光
光陰的名字
也是鄉愁

卷三　因為相遇
幸福魔術杯
一定要平安
我們的青春我們的歌
錯誤
後來的你好嗎？
睡仙
今生緣會
情字這條路
懷舊如風
一抹藍色的身影
為老師朗讀
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