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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三十一章
李小芸跟隨侍女走出鳳鸞院，穿過兩個拱門，來到一處空地。這空地遠處有假山，還有蘆葦遍布的池塘，池塘上搭著木橋，沿著木橋走過去是座紅色涼亭，那涼亭上面坐著幾位身著華服的婦人，由侍女服侍著。
陳翩翩一看到她就跑了過來。「天啊，妳居然過關了！」
李小芸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運氣吧。」
「什麼運氣，這是實力呀！妳叫李小芸對吧？妳得的是章還是評語？」陳翩翩主動問道。
李小芸一愣，猛地想起陳翩翩和葉蘭晴似乎一個得到的是章，一個得到的是評語；可是她是既有夏考官的章，又有評語，若是如實說出來會不會太引人注目？
夏考官似乎滿喜歡她的，莫非是偏愛嗎？她臉頰一紅，曾幾何時，自己也會被人偏愛了？
她猶豫了好久，才道：「我是……蓋了個章。」
陳翩翩有些失望。「那看來妳我都不如葉蘭晴了，那丫頭居然得了夏考官的評語呢，考官樂意寫字總比蓋章費事吧？真不甘心。」
「真是難得，李小芸，沒想到妳倒是混著過關了。」葉蘭晴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來，李小芸轉過身，淡淡抬眼看過去。
葉蘭晴想到她剛才的所作所為，沒來由退後兩步。
李小芸心裡煩她，卻不想因為一個女孩耽誤了比試，她可是需要在這次比試中脫穎而出，拿回屬於師父的繡譜啊。
陳翩翩拉住她的手。「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小芸，走，咱們那邊說話去，那兒有樹蔭，比這裡可涼快多了。」
葉蘭晴眉頭一皺，冷哼道：「說得好像妳不是女子似的。」
陳翩翩振振有辭。「葉姑娘，我想妳是誤會了，我們當然是女子了，但是妳是小人呀！」
李小芸見陳翩翩故作認真的表情，沒來由覺得好笑。
葉蘭晴跺了下腳，卻沒敢撲過來。
她顧忌李小芸高大的身材，而且考官來了──第二關一共有五名考官，除了四大繡坊各出一名以外，第五名考官居然是顧三娘子，不過她身子微恙，在遠處涼亭歇著，看來是不參與評判了。
沒一會兒人聚齊了，李小芸抬眼望過去嚇了一跳，小聲說：「這是全部的人嗎？」
陳翩翩道：「嗯，據說篩走了大半了，大多是小繡坊的推薦者，或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子，從繡坊選出來的這點鑑賞能力還是有的。」
「……這還有一百人吧？」
「應該是吧。」
李小芸吐了下舌頭，剛才那比試都快折磨掉她半條命了，其實她也差點被淘汰了呢，至少自己到現在仍不清楚，第三幅圖針法的脈絡呢。
李小芸不瞭解的是，像她這樣完全不曾接觸過繡品、繡譜，純靠眼睛和紙筆便能推演針法的，已經是極具天分的了。
如果光靠目測推敲就可以破解繡譜，那麼繡譜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所以夏氏才會不僅給了她蓋章，還追加了評語。
一陣風襲來，吹起女孩子們漂亮的裙襬，陳翩翩個子矮，隨著人數增多，索性挽住李小芸的胳臂，決定將對方當成大樹依靠。
「小芸，不要丟下我。」她笑呵呵道，整個人都快掛在李小芸身上了。
李小芸輕輕一笑，從小到大極少有人主動接近她，所以對陳翩翩並不反感，只覺得她很可愛，外加有點嘮叨。
侍女見人齊了，便過來按照號碼分撥，將二十五人分為一組。
李小芸是八十三號，居然分到了第一組，陳翩翩九十一號，是第一組最後一個，也就是意味著，光是前九十一人中，就淘汰了六十六人！
李小芸忍不住緊張起來。
陳翩翩則是不停拍拍胸口，高興地說：「好險，小芸，我們是一組呀。」
她還沒興奮多久，才看到葉蘭晴也在這一組。
「大家按照順序站好。」
陳翩翩依依不捨地離開李小雲，走到隊伍末端，成為第一組隊尾的人，瞬間淹沒在一群女孩裡。
李小芸搖了搖頭，沒有多說話。
第二關餘下的人數是一百零五人，所以第四組是三十人，其他組都是二十五人。第四組率先被考官帶走，長長的隊伍前後各有兩名侍女跟著。
李小芸這一組的考官偏偏來自葉蘭晴家的繡坊，所以她決定開始低調。
考官吩咐大家去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後，便開始進行第二場考試──按照提示鑑賞繡圖。
她暗自琢磨，這辨別和鑑賞有啥區別呀？
李小芸有所不知，辨別繡圖只是單純判斷流派、真偽，而她透過畫圖來解析繡法、針線脈絡，本身就包含著鑑賞的意思。
考官將二十五人安排到一處安靜的院子裡，這院子裡有三十張石桌、石凳，讓她們按照順序前後依次坐好；於是陳翩翩頭痛了，主動表示想換到前面的位置，恰巧李小芸坐在第二排，就主動讓給她了。於是，李小芸又是坐到最後一排去。
此次考官姓梁，見李小芸主動幫助陳翩翩，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再加上李小芸是這群繡娘子裡最不秀氣的女孩，本身就惹人側目。
葉蘭晴也坐在前面，以陳翩翩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嘀咕。「還說不是自己帶進來的奴婢，誰信呢？」
陳翩翩剛想回嘴，考慮到考官是花城繡坊的人，終究忍氣吞聲道：「稍後妳最好還是第二個交卷，哼。」
陳翩翩嘴巴也夠毒，一下子戳到葉蘭晴痛處，兩個女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李小芸坐在最後看著這一切差點笑出聲，稍稍緩解了自己緊張的情緒。
第二關正式開始，侍女們分別給大家發下繡圖。
這繡圖有的是手扇，有的是小掛屏。
李小芸拿到的是團扇，這團扇鑲著金線，圖案是白鵝在荷花池裡戲水。
考官見大家都拿到了繡圖，道：「第二關比試物品便是妳們手裡的東西，妳們要通過觀察其特徵，判斷它來自哪一種繡法、創始人是誰。」
李小芸一聽還要猜創始人，額頭滲出汗水，想要大哭一場的心思都有了，這可是她最弱的一項。
其他繡坊世家出身的女孩或許一出生便開始學習刺繡歷史，掌握各門派的區別和特點，然後才是動手練習刺繡。
李小芸則完全相反。
在學習刺繡的路上，她一步一步慢慢摸索，靠著靈感與想像來完成一幅作品，所以她的繡品有靈性而無章法；後來進入如意繡坊，才開始吸收大量知識，但仍局限於繡法流派的特色，對於刺繡歷史她尚來不及瞭解啊。
如果你問她湘繡、蘇繡的特點，她或許還可以侃侃而談；但問她代表湘繡的彩霞繡坊當家人是誰？可是完全答不出啊。
難道就這麼認輸嗎？
她眼眶紅了，分別前李蘭眼底的期望令她無比著急。
突然，考官又開了口。
「稍後，我們還會發給大家一塊繡布還有針線，可是繡線顏色不可以挑選，而是任意發放三種。妳們在確認這種繡法後，要按照這種繡法完成一幅作品。」
李小芸彷彿活了回來，這麼說來第二關最終還是要靠作品說話的。
「我評判的標準，主要是這幅作品的成色，用時兩個時辰。」梁氏淡定道。
四周傳來一陣抽氣聲，可見是覺得此題難了。
李小芸卻沒工夫考慮，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一個小小繡娘子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考官一說完，接著開始分發繡線。
李小芸眉頭一皺，見有人主動向侍女討要鮮豔色澤的繡線，而且那侍女還真給了──正因為送出去好多鮮豔顏色，到了她這裡拿到的才會全是偏暗色。
興許是侍女也覺得過意不去，在遞給她棕色、藍色繡線以後，又把鮮黃色的繡線給她了。
問題是黃色、棕色太相近，藍色又是藏藍色，這可不好搭配呀。
任誰都曉得，色澤鮮豔的繡品看起來起碼好一些，沒聽說死氣沈沈的繡品可以討得考官歡心的。
李小芸有些委屈，卻也曉得如意繡坊名不見經傳，難免會被侍女冷落。
她咬咬牙，不斷告訴自己，從小到大自己被冷落的還算少嗎？
哪一次不是站起來了？她一定可以的！
李小芸攥了下拳頭，立刻又變得鬥志滿滿。
她聚精會神地盯著手中團扇，良久，大腦仍是一片空白。
剛才第一關有三幅繡圖，她還可以比較推測，此時只有一把團扇，線索真少得可憐。
李小芸抬起頭見其他人都已經在手冊上寫東西了，唯獨她，都不知道要從何入手。
考官梁氏感覺到了李小芸的迷茫，投射過來一道鋒利的目光。
她以為李小芸想作弊，便揚聲道：「每個人手中的東西並不相同，也就意味著，並非是一樣的風格。」
李小芸身子一僵，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輕易抬起來。
她吸了吸鼻子，暗罵自己好笨，情不自禁地落淚了，腦海裡浮現出李蘭期許的目光、爹娘冷漠無情的眼神……
不，她不能輕易認輸呀。
她是不知道這團扇的圖案有何寓意，扇子邊上的金線意味著什麼，可是……這不代表她無法仿造出類似的繡品。
李小芸用力咬住下唇，渾身泛起揪心的疼痛。
此時此刻，必須保持清醒。
嘴裡的血腥味讓她回過神，似乎不那麼緊張了。
她打開手心，全是汗水，將筆墨放下，再次研究起團扇的刺繡技法。這層金線……一般團扇，誰家會用金線鑲邊呢？
她揚起下巴，望著遠處的天空，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誰家的繡法同金線有關？哪怕僅僅是一丁點的關係呢？
突然，腦海裡靈光一現，想起了曾經在易家讀過的一本書──
鋪針細於毫芒，下筆不忘規矩……輪廓花紋，自然工整。
傳言粵繡起源，最早以孔雀羽毛編線為繡，使繡品耀眼奪目，又摻和馬尾纏絨作勒線，將勾勒繡法更容易表現出來。
而且民間常把粵繡稱作皮金繡，就是說它金光閃爍，精美別致。
難道這團扇同粵繡有關係？
粵繡的針法講究多變，但是亂中有序，變卻不亂。因此很多人喜歡將它用在大型物品上，因為繁瑣的特點會讓作品顯得大氣不單薄，同時搭配對比鮮明的顏色，令人過目難忘。
如此看來，這團扇倒是符合粵繡特徵，它的金邊著實閃爍，色彩反差強烈，白鵝綠荷花……
撲通一聲，李小芸嚇了一跳，抬起眼才發現，葉蘭晴和陳翩翩同時起身──興許是葉蘭晴見陳翩翩起來了，為了不讓她搶第一個，便匆匆起身，把桌上物品都碰到地上了。
李小芸來不及高興自己有了答案，就驚訝地發現居然已經有人完成任務了。
她不敢再去關注她們，不確定地在手冊上寫下粵繡創始人名字，接下來，就是繡一幅粵繡風格的成品。
雖然她方才浪費了很長時間，還好動手實作是她的強項。
小時候也沒人陪她玩耍，所以就作白日夢，後來學會了刺繡，就將想像變成遊走在指間的針線，編織一幅幅好看的繡圖。
可是……
粵繡講究明豔，她猶豫地看著棕、黃、藍色繡線好久。
棕色一碰到黃色，就完全把它壓住了，最要命的是遠看根本分不出兩種顏色的區別，反而以為棕色只是暗一點的黃色……
既然如此，就不要讓兩色相遇。
黃色和藍色還比較易於區分，可是她也不能只用這兩種顏色啊。
此時又有人站起來準備離開，李小芸有些著急了。
她對自己的速度尚有些信心，所以還是想定好思路後再動手。
她抬起頭，望著前面女孩的背影，發現她的頭髮散了下來，不得不重新紮起來。
她手裡的綢緞髮繩是麻花繩……
麻花繩！
李小芸眼睛一亮，立刻將藍色和黃色繡線各抽出一段細線，小心翼翼地將其扭擰在一起，隨即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太細了，反而看不出色差。
於是，再次改良，將黃色細線剪成數小根，分別羅列起來成一根較粗的線，再將藍色也如此操作。
她將加粗的藍、黃線擰著扭在一起，就成了麻花線。鮮黃色和藍色映襯在陽光下，散發著鮮豔的光芒。
李小芸滿意地點了下頭，卻發現針孔太小，即便線可以做粗，可是針眼擺在那裡，這可如何是好！
她有些洩氣，卻從未想過放棄。
時間快到了，離去的人越來越多。
留下來的女孩大多數都露出焦急的神色。
李小芸滿頭大汗，鬢角的髮絲都濕了，緊緊的黏在耳鬢處。
她的眼眶微微濕潤，心裡有好多委屈，生怕此時考官一說停止，一切都前功盡棄。
她沒時間繡什麼富貴滿園的複雜圖案，那麼……繡個什麼呢？她望著自己的雙手，目光落在袖口處的金絲祥雲圖案上。
好吧，她決定就繡個衣袖袖面。
她將繡布對折，簡單地縫成袖口，然後穿上黃色線做底色，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剛才前面女孩輕盈的背影，那墨黑色髮絲散漫在耳後時一閃而過的風情，漂亮的麻花繩輕輕綰在腦後，沈靜中透著幾分頑皮。
就是它了！
她深吸口氣加快手速，用黃色線繡出少女腦後的輪廓；再換上棕色線繡滿了腦後，宛若綢緞的棕色長髮映入眼簾。
她運用針線穿插的密度調節深淺變換，又將黃、藍兩色粗粗的麻花線裝飾在少女腦後，看起來像是用麻花繩綰起一頭棕髮。
因為麻花線很粗，只能串著兩端連接起來貼在腦後，反而更呈現出幾分立體鏤空感。
她又分別串了兩針，一根黃線、一根藍線。
因為袖口面積不大，繡出半身就足夠了，所以以藍線勾勒出少女背影輪廓，再用黃色線繡出祥雲圖案。
為了讓黃色看起來更厚重一些，她反覆來回遊走了三、四次，加深了深度，空白處以藍色線調整，乍一看倒像是靛藍色金絲祥雲外衫。
李小芸深吸口氣，打算再將麻花線當成束腰柳帶縫在藍色外衫上。
她刺繡起來就失了神，全身心投入其中，直到光線被擋住，才驚訝地從繡活中回過神。
她抬起頭，嚇了一跳，梁考官不知何時來到她的桌子前站著。
「我、我……是時間到了嗎？」
她慌張地站起來，指尖處還攥著針。
莫不是比賽結束了？壞了，她完全忘記了時間！
梁氏搖搖頭，目光複雜地看著她，隨手拿起她放在桌角的手冊，一邊翻看，一邊說：「還有些許時間，妳快些收線吧，其他人都已經交了作品去旁邊院子休息了。」
李小芸吸了下鼻尖，嚇死她了，嚇得眼眶都濕潤了。她急忙為整幅作品收線，沒有注意到梁氏打量她的眼神。
梁氏本來就對李小芸印象頗深，起初她也和葉蘭晴想法一致，見她同陳翩翩走在一起，便認為她興許是花弄繡坊找來的繡娘子吧。可是陳翩翩都交卷了，她卻沒有離開。最後眾人都已經離去，這孩子還在考場待著，莫不是回答不上來，想耗到最後嗎？
梁氏有些不耐，便過來催她，卻沒想到見她真的在認真刺繡，而且似乎很趕時間，一隻手竟是同時拿了兩根針，指法靈活到令她這位老繡娘都感到咋舌震驚。
這樣的女孩放在任意一家繡坊裡都是人才吧？
更何況，她創作的這幅繡圖也極其有意思，並非一般的屏風、扇面、手帕，竟是袖面……
倒不是說袖面不好，而是很難繡出新意。
袖口那麼點大的地方，能繡出什麼花樣呢？總不出祥雲圖案吧，可她不過隨意一瞥，就渾身僵住。
這女孩竟試圖繡出一幅完整的繡圖！
若說繡圖還不足以令人稱奇的話，那麼她繡出來的圖案則真是別具匠心。
尤其是盤在女孩長髮後面的藍、黃麻花繩，竟是把線扭在一起縫上去的。
她掃了一眼李小芸的牌子，如意繡坊……完全沒聽說過，還有……
咦？
梁氏詫異地叫出聲音，彩霞繡坊那倔強的夏老太婆，居然給了她私章加評語的高分呀。
李小芸聽見考官叫喚，渾身嚇得哆嗦，急忙用牙咬斷線，封住口。「梁考官，我好了！」
梁考官見她面色蒼白，汗流浹背，一雙眼睛好像小兔子似地望著自己，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小芸見她笑，不由得也揚起唇角……
午後，明亮的陽光灑滿大地，空蕩蕩的院子裡三十張小石桌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年長的婦人挽著高高髮髻，右手拿著女孩的手冊，揚聲大笑。
女孩從起初唯唯諾諾的模樣，漸漸挺直了腰板，那束腰處鑲著的一顆顆綠意，閃閃發亮。
它折射出來的光芒，把李小芸籠罩其中，讓她渾身泛著暖洋洋的氣息。
李小芸問道：「梁考官，我沒遲交吧？」
她生怕最後被人說時間過了，沒有通過考試。
梁氏抬起頭，眉眼帶著淡淡的笑意。
「夏娘子對妳評價很高呢。」
「夏娘子？」李小芸立刻捂住嘴巴道：「夏考官……她人好好……」
梁氏見她緊張兮兮地瞪著眼睛，聲音結結巴巴，不由得笑意更深了。
她回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剛剛從小村子裡走出來。她本是去裁衣店裡做學徒，比較晚才接觸刺繡，後來意外遇到了師父，才進入繡坊，改變了一生。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4/28上市的【文創風】289《繡色可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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