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師（3完）

第一章　前塵


心底彷彿有陣冷風瘋狂地颳吹著。
喬棠默感覺背脊以及胸口，存在著一股無法驅散的涼意。
即使知道他們已經回到「現實」一段時間了，他的腦海卻仍舊是一片空白，完全無法運轉。
──饕餮被護師會長帶走了。
「嗚咪。」
一團黑色的不明物體發出輕響，在他的身旁不停地磨蹭。過了許久後，喬棠默才終於回過神來。
「你們……沒事嗎？」
喬棠默的聲音有些乾啞。
他回頭望向癱倒在地、相互倚靠對方、以免就這麼倒地爬不起來的眾人。
「……死不了的。」
「沒事。」
夜胤青和方桐祐先後回答。莫非則似乎累到不想說話，僅僅搖了搖頭做為回應。
「咦？還有一個人呢……」
喬棠默發現周遭已經看不到護師殺手──葉栒楓的身影。
他正想詢問，卻又覺得比起眼下的狼狽窘境，這個問題顯得並不急迫，於是硬生生打住了話頭。
見他欲言又止，深諳喬棠默心事的方桐祐微微苦笑，開口道：
「小葉離開了。」
「這麼突然？」
喬棠默顯得有些意外。
「嗯……雖然他自己似乎不太想走。」
方桐祐又補上了這麼一句。為的是要告訴眾人，葉栒楓之所以會離開是他逼迫的，絕對不是見風轉舵、見護師會長出現又消失就立刻追隨著會長離去的牆頭草。
事實上，莫非也目睹了葉栒楓離開時的景況，如果有人提出質疑，方桐祐還握有一名證人。
聞言，夜胤青皺起眉頭，對身上滿是血痕的方桐祐說：
「比起為那名護師辯解，你還是先在意一下自己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是不是該找人把你帶下山送醫啊？」
由於兩人原本是背靠背坐著的，夜胤青並沒有發現方桐祐的傷勢如此嚴重。
然而身旁不斷飄散出濃濃的血腥味，讓夜胤青不由得懷疑身旁的這傢伙是不是失血過多快掛了，連忙轉頭察看。果不其然看到正用白雲絲緊緊纏住傷口試圖止血、神情痛苦不已的方桐祐。
方桐祐無力地擺了擺手，表示同意。
這一趟旅途變數之多數也數不清，他們更差點連小命都送掉了。
雖然一旦求助於外援，他們或許會被守師同盟軟禁，甚至還得接受調查，但眼下保命重要，不得不妥協。
但這麼一處偏僻的場所，到底該找誰求救呢？
夜胤青心念一轉，與喬棠默不約而同看向了莫非。
他們起初是被書庫管理員扔來的，現在最有可能成功找到外援的，應該就是與書庫和這座陵寢淵源極深的守墓人，莫非了吧。
望見兩人的眼神，莫非了然，低聲喚道：「冰藍。」
一陣涼風拂過，莫非的守護體──北極狼冰藍瞬間現身，晃著尾巴盯著莫非。
莫非隨即使了個眼神，冰藍立刻仰頭長嘯。
下一秒，喬棠默便看到有著兩條尾巴的黑貓出現在眼前……更正，不只一隻黑貓。只見書庫管理員又眠身後，是身穿白色中山裝的養父喬淵泉，以及數名守師。
「哎呀，在下實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喵。」
又眠晃了晃尾巴，轉頭對瞇起雙眼的守師老師道：
「墓被毀了喵……請你們先把傷患帶走，留下幾名守師協助在下善後喵。」
「……勞煩了。」
喬淵泉點了點頭，接著向一干守師下令：
「你們留下來幫忙吧。他們由我帶走。」
又眠再度晃了晃尾巴。喬棠默突然感覺腳下踩了個空，彷彿即將掉落至無底深淵般。
然而一眨眼，他的雙腳便安穩地踩在地面上，眼前的景緻也與前一秒大相逕庭。
──是一座他們從未見過的古宅。
喬棠默詫異地環顧四周。正想開口詢問養父，喬淵泉卻抬手阻止了他。
「有什麼問題晚點再說吧。」
喬淵泉的語氣顯得有些冷淡。臉上雖然仍舊掛著一貫的微笑，但喬棠默看得出來……養父正在生氣。
喬棠默立刻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他彎下身去，抱起窩在腳邊的黑色團狀守護體，接著便看到養父朝宅院內擺了擺手，裡頭隨即走出了數名醫護人員，檢查他們的傷勢，並將傷勢最為嚴重的方桐祐扛進屋裡治療。
比起傷勢嚴重的方桐祐，夜胤青和莫非身上多半是較輕微的皮肉外傷。但保險起見，兩人還是先後被帶入屋內檢查、包紮傷口。
至於喬棠默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勢，醫護人員進行了簡單的檢測後，就將他晾在原地了。
他愣愣地抱著小巧的守護體，屈膝坐在地上，接著將頭埋在守護體與圈起的手臂空隙間。
──好不甘心。
喬淵泉忙進忙出了一陣，回頭望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坐在外頭狀似發呆的養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走出屋外。
「小棠，你先回去休息吧。」
喬淵泉抬手揉了揉喬棠默的頭，輕聲道：
「你的守護體才剛孵出來，剝奪了大量體力，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才行。」
「……老爸……他們應該沒事吧？」
少年的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
喬淵泉再度拍了拍他的頭：
「放心吧，守師同盟的醫療組可是很優秀的，他們那點傷勢很快就會好了。」
「……老爸，你該不會正在氣我們沒跟你坦白，擅自行動跑來這裡？」
聞言，喬淵泉睨向喬棠默，隔了一會兒才說：
「那是你們的決定，我只能尊重。」
喬棠默把頭埋得更深了……看來養父還在生氣啊！
「總之，你們沒事就好。」
喬淵泉拍拍喬棠默的肩膀，放柔了聲音：
「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我只求你們平安，不會對你們生氣的。」
沒有反應。
喬淵泉疑惑地彎下身查看，卻聽到喬棠默發出熟睡的鼾聲。
「這孩子……」
喬淵泉抽了抽嘴角，無奈地搖搖頭。
他一手拎起喬棠默的守護體，放在自己的頭上，再抱起喬棠默，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

§

喬棠默睡了一頓很長的覺。
這一睡就睡了三天。當他醒來時，看到手機顯示的日期，一度陷入震驚，以為是有人故意造假要作弄他，可惜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他轉過身，看到左手旁窩著一團黑色物體，於是一手拎起牠，仔細觀察了起來。
然而這一抓，卻讓牠不舒服了。牠瞇起像是白芝麻般的雙眼，不悅地發出「咪～咪～咪～」的叫聲。緊接著……
「好痛！」
或許是見喬棠默一直不鬆手，黑漆漆的守護體張起嘴，狠狠地咬了喬棠默的手一口。
然而聽到喬棠默這麼痛呼一聲，他的守護體立刻像是被嚇著似的，立刻跳上書桌，隨即鑽進桌上兩半蛋殼的其中一邊，接著關上另外一半的蛋殼。
喬棠默啞口無言。
他的守護體……竟然這麼膽小？
可能是聽見房間內接連傳出異響，房門突然被人打了開來。
喬棠默扭頭一看──
「啊，老爸。」
聽見他這麼一喊，縮進蛋殼中的黑色守護體動了一動，接著迅速從桌上躍起，就這麼剛好地落在喬淵泉頭上，還不停地發著抖。
喬棠默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好。
「小棠，顧好自己的守護體。」
喬淵泉一把拎起頭上的守護體，塞到喬棠默的手中，接著又問：
「想好守護體的名字了嗎？」
喬棠默尷尬一笑。
他這養父一定是故意找碴的！他才剛睡醒，哪有什麼閒情逸致幫守護體命名啊？
喬棠默低頭看向瑟縮在懷中的團狀物，揉起來ＱＱ軟軟的，於是不假思索地開了口：
「黑麻糬。」
說完，他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
對，這小傢伙就跟個麻糬一樣，不取這名字也太對不起牠了。
然而此話一出，門外卻爆出了連串笑聲。
雖然沒看見人影，但光聽聲音，喬棠默也知道是誰這麼惡劣。
「夜胤青，你笑什麼？」
照理說，一天到晚擺酷裝冷淡的夜胤青竟然罕見地大笑，應該算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喬棠默當下卻是怒火中燒，恨不得扒了對方的皮！
那笑法、那神色，分明是嘲諷技能全開啊！
一道人影隨著笑聲閃進了房內。
「你該不會是……餓了吧？」
說著說著，夜胤青又開始大笑不止，同時伸手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喬棠默又窘又怒，無奈要打架拚不過對方，只能著眼前這沒禮貌的傢伙翻白眼。
「……誰打我！」
還好，下一秒進房的方桐祐很有義氣地為他報了仇。
「阿夜，不准欺負小棠，黑麻糬這名字明明就很可……噗哈哈！」
「愛」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方桐祐也忍俊不禁。
見青梅竹馬也笑了，喬棠默只想找個洞鑽進去躲起來。
麻糬錯了嗎？
眼前這軟軟黑黑還如此Ｑ彈有嚼勁的生物，除了麻糬外不作二想！
雖然短暫地陷入了窘境，但喬棠默很快就回過神來，上下打量著方桐祐。
「阿祐，你沒事了嗎？」
他將黑麻糬放到頭頂，上前摸了摸方桐祐，想確定他真的沒事。
「守師的醫療團隊還滿厲害的……嗚哇別摸那裡，好癢。」
方桐祐扭了扭身子，又道：
「我以為自己得在醫院躺上一個月，沒想到兩天就痊癒了。而且還是完好如初地出院呢！」
「守師的技術還用得著懷疑嗎？」
夜胤青在一旁頻頻點頭，接著說：
「結果反而是沒受什麼傷的人比重傷患多睡一天，真應該檢討一下！」
喬棠默又白了夜胤青一眼……這傢伙怎麼今天一直針對他啊？
「小棠，別跟他一般見識。」
方桐祐笑了笑，接著卻又搖了搖頭：
「我們闖入了書庫，還被傳送進了初代陵寢……最後甚至連饕餮都被護師會長帶走，守師聯盟那邊覺得事態不妙，想找我們問個清楚。可惜你陷入昏睡、我重傷臥床、莫非有溝通障礙，不想跟他們說話，於是剩下的阿夜就成為守師聯盟的砲轟對象了。」
喬棠默聞言，雙手合十，滿懷歉意地對夜胤青道：
「對不起啊阿夜，還真是辛苦你了。」
看來這段期間，夜胤青應該過得相當慘烈吧。
「哼，知道就好。」
夜胤青輕哼一聲，接受了喬棠默的道歉。
喬棠默嘆了口氣，隨即環顧起四周。
聽方桐祐剛才的那番話，莫非應該也沒什麼大礙，不過保險起見，他決定還是開口問一下。
「莫非呢？」
「那傢伙回去墓地了。」
回答的人是夜胤青：
「守師聯盟曾經試圖挽留他，但他一心只想回去那座小木屋，傷口處理完後就直接離開了。」
「原來如此。」
喬棠默點了點頭，這聽起來的確很像莫非的行事風格。
確定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後，喬棠默這才望向一直待在房內、笑看他們三人的互動的養父。
「老爸，我想問你──」
雖然昏迷了三天，很多事情可能都錯過最佳處理的黃金時間了。但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喬棠默下定決心，這次絕對要向喬淵泉打破砂鍋問到底。
「……也是時候了。」
望見兒子眼中的決絕，喬淵泉輕喃了一句，接著走到喬棠默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
「整理完之後就來客廳吧。」

§

梳洗完畢後，喬棠默走到客廳，發現所有人都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了。
喬淵泉照慣例坐在主位，兩手端著茶杯，神態優雅地啜飲著茶湯。
夜胤青與方桐祐則緊張地坐在沙發上，顯得相當忸怩不安。
「你們怎麼啦？」
喬棠默找了個空位坐下，疑惑地盯著夜胤青與方桐祐。
這可不是批鬥大會，沒道理這麼害怕吧？
為了緩和夜胤青和方桐祐的情緒，喬棠默一把抓住黑麻糬，放到他們手上。
然而他才剛鬆手，黑麻糬便發出不開心的「咪～～～」聲，三步併兩步地爬到他腿上。
喬棠默困窘地搔了搔臉頰。
守護體孵化而出之後，他完全不知道該拿這顆糰……黑麻糬怎麼辦。
「牠還只是幼獸。」
喬淵泉將茶杯放到桌上，不疾不徐地說：
「你得時時刻刻帶上牠，讓牠長大。」
「該怎麼讓牠長大啊？」
喬棠默苦著一張臉，戳著懷中的黑麻糬。
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
在初代無靈使柳秋冬的記憶中，他的守護體孵化時才不是這麼一顆看不出形貌的糰子，而是凶狠的異獸──饕餮。
「老話一句，用心養。」
喬淵泉說：
「雖然你終於有了覺悟，但這小傢伙看起來是因為情況緊急，被饕餮逼出來的。要成形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喬棠默噘起嘴，戳著黑麻糬的手指動作更快了。
「老師，關於我們在墓地看到的──」
夜胤青顯得欲言又止，有些不知所措。
比起陵寢內的騷動，以及饕餮解除封印的殘酷事實，最讓他感到動搖的卻只有一件事。
──護師會長與眼前的老師長得一模一樣。
「護師會長。」
見夜胤青一張嘴開開合合了半天也講不出完整的句子，方桐祐這才接話詢問：
「他應該是想知道，為什麼護師會長居然長得跟喬叔叔一模一樣。」
「哦……」
喬淵泉瞇起雙眼，盯著夜胤青好一會兒，看得夜胤青心裡直發寒。
接著，這位守師聯盟的大人物像是終於忍不住似的噗哧一聲：
「原來是這件事啊？小青，其實你不用這麼怕老師嘛，有什麼疑問直接說就好啦。」
「對了……」
喬棠默也困惑地瞥向方桐祐，問：
「阿祐，你為什麼會知道那是護師會長？」
方桐祐聳了聳肩：
「之前我不是跟一群護師混在一起嗎？我從劉雲袖那裡打聽到一些護師會長的資訊……雖然只是皮毛而已。」
說到這裡，方桐祐轉頭望向喬淵泉，話鋒一轉：
「所以傳聞是真的嗎？」
「沒錯。」
喬淵泉斂起笑意，正色道：
「護師會長是我的雙胞胎弟弟。」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喬棠默只覺得天地變色，震驚地發出慘叫。
沒想到養父居然有個弟弟……也就是說，護師會長是他的叔叔？
仔細一想，光是養父是守師同盟老師這點，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養父的身世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個大謎團。
「事情說來有些複雜。」
喬淵泉微微皺起眉頭：
「若要詳細說明，必須從上一代的恩怨說起──」
「而且這件事跟小棠有關，對吧。」
方桐祐突然插話，神情顯得有些複雜。接著，他又補上一句：
「這是我私下調查的。」
「……沒錯。」
喬淵泉眼簾半垂，神情有些漠然：
「那麼，就讓我細說從頭吧。」

第一章　前塵


心底彷彿有陣冷風瘋狂地颳吹著。
喬棠默感覺背脊以及胸口，存在著一股無法驅散的涼意。
即使知道他們已經回到「現實」一段時間了，他的腦海卻仍舊是一片空白，完全無法運轉。
──饕餮被護師會長帶走了。
「嗚咪。」
一團黑色的不明物體發出輕響，在他的身旁不停地磨蹭。過了許久後，喬棠默才終於回過神來。
「你們……沒事嗎？」
喬棠默的聲音有些乾啞。
他回頭望向癱倒在地、相互倚靠對方、以免就這麼倒地爬不起來的眾人。
「……死不了的。」
「沒事。」
夜胤青和方桐祐先後回答。莫非則似乎累到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