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將的躾傳承
淺羽樓 あさば
伊豆．修善寺溫泉
看我常常跑日本泡溫泉住日式旅館，偶爾總有朋友會問我，日本湯宿玩不膩嗎？
二十多年來，隨著我在日本各地的足跡範圍愈來愈廣，拜訪過的湯宿也越累積越多，我卻絲毫沒有疲憊厭倦的感覺。對我來說，日式湯宿就像個精緻的珠寶展示盒，集日本文化大成於一身，包括建築、藝術、美食、花道、茶道、禪宗思想、以及日本特有的待客之道，讓我在享受溫泉的身心療癒力量同時，還能細細體會深厚的文化內蘊。尤其是規模小的頂級湯宿，不但可欣賞日式生活美學，更能從中感受不同主人或女將的個人理念與生活哲學。
若有人問我，如果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體驗日本湯宿的話，會建議選擇哪一家？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淺羽樓（あさば）」！
「淺羽樓」位於伊豆中部的修善寺，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是日本現存最古老的旅館之一。修善寺地名由來是桂川畔所建的「修禪寺」，當地的「獨鈷之湯」是伊豆最古老的溫泉，據說是又稱空海和尚的弘法大師，在約一千兩百年前用獨鈷（法器）從川邊石頭敲打出來的。
淺羽家的先祖淺羽弥九郎幸忠跟隨禪師，從遠州華嚴院來到這有著佛法傳奇的溫泉鄉，溫泉宿則是由後代淺羽安右衛門於一六七五年創業。而淺羽樓最具代表性的野外能舞台「月桂殿」，卻是喜愛能劇寶生流的七代淺羽保右衛門於明治後期，才從東京深川富岡八幡宮移築而來，也從此讓淺羽樓在日本諸多歷史湯宿中，擁有了無可比擬的藝術風貌與人文景致。
二十年前第一次造訪「淺羽樓」，對旅館如夢似幻的能劇舞台「月桂殿」和優雅的竹林水池十分著迷。不過旅館內部裝潢及設施相當老舊，有些房間甚至沒有衛浴設備，雖然整體氣氛完美，發人思古之幽情，但住起來不是那麼舒適，是比較可惜的地方。
那為什麼不推薦現在最流行的和洋風湯宿呢？近年新開幕或是重新整修的日本頂級旅館，多半加大了房內空間，捨棄傳統的榻榻米鋪被墊，改為彈簧墊的洋式床，並在每個房間設置私人露天風呂，強調舒適度與隱密性，對客人來說的確輕鬆方便許多。為了更有效掌控餐點表現與上餐流程，也多改為在旅館餐廳使用西式餐桌椅吃飯，而不在房間內榻榻米上用餐。但我總覺得，比起傳統的日式湯宿，這樣時髦新穎的旅館，還是少了些許讓人一再咀嚼回味的風情。睡榻榻米被褥不習慣的人，早上起床或許會腰痠背痛，但睡覺時淡淡的榻榻米香，以及自然石砌成的公共野天風呂，不正是讓旅人最難忘懷的日本溫泉魅力！？
而「女將」，更是我心目中日式湯宿最迷人的元素之一。頂級溫泉宿的女主人，負責對外的接待服務，是日本待客之道「もてなし（真心款待）」的極致代表。非常可惜的是，新型湯宿的盛行，讓女將的形象愈來愈黯淡模糊，老湯宿在旅館集團收購合併之後改頭換面再出發，多半以專業經理人取代女將。這些年來，事事親力親為的女將已經愈來愈少見，更由於現在很少年輕女孩願意投身這麼辛苦的行業，即使是繼承家業，也多雇請「代女將」負責接待，雖有女將之形，卻無女將之魂。
真正的女將，對員工，有著老闆的地位與威儀；對客人，又得不卑不亢的展現溫婉柔軟的服務。身為女將，讓客人感受到貼心與被尊重的同時，更需要時時充實自己的知識與氣質，拿捏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大家風範，是「流儀」（風格、作法），也是「躾」。
躾（しつけ），是只存在於日文中的漢字，但從字形上很容易猜出它的意思：一種行為姿態上的美感。要表現精緻高雅的美感，必須透過禮儀的訓練，因此「躾」一字在日本通常是表示家庭中對孩子的禮儀教育，但在講究禮儀分寸的日本傳統服務業，「躾」也是一位稱職女將必要學習的禮儀傳承。
女將的「躾」包括「形」和「樣」。「樣」的意思是一個人的外表，像是穿著打扮髮型等等，「形」則是行為動作的表現。從「形」與「樣」的各種外在禮儀顯現一個人的姿態，而從姿態又反映出一個人所有學習過的活動，如花道或茶道，以及個人整體的個性、內在和涵養。「淺羽樓」的第九代女將淺羽愛子女士，就是這樣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典型。
多年前的因緣，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是嫁進來的媳婦，但在第七代與第八代女將的嚴格養成下，淺羽愛子女士不但很快能獨當一面，更提議活用能劇舞台推出各類像能劇、新內節等傳統藝術表演，將「淺羽樓」從一個單純的「溫泉宿」提升為傳統藝術的守護者，讓原本只是景物之一的能舞台，有了歷史與文化的生動趣味。
當年的「若主人（小老闆）」淺羽一秀先生時年三十幾，還親自為我們一行人表演了一段能劇。他的藝術造詣很深，能劇之外，對書道茶道和現代藝術都有相當的研究，「淺羽樓」的晚餐菜單都是由他用毛筆親自書寫。當時看著青年才俊的淺羽先生，我心裡就想，女將一定也很希望早日娶進一個好媳婦來繼承吧！
二○一○年櫻花季，我再度來到「淺羽樓」。聽說旅館已經過了多次的改修，不知如今面貌如何？有沒有為追求新貌向時尚妥協，而失去原本的古樸風情？
腳踏砂利石道，穿過厚重的「破風門」，門前的染井吉野櫻爛漫怒放依舊，但站在門口笑臉迎賓的，不再是淺羽愛子女士，而是一位身材高挑、亮麗如模特兒的和服美女。原來，淺羽一秀先生於二○○五年結婚了。「若女將」淺羽彌佐女士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在升格為「大女將」的婆婆指導下，逐步擔負起「淺羽樓」女將的責任。
當年的十九個房間，已經修減為十七間。我仔細觀察「淺羽樓」的硬體變化，也感到非常開心與安心，因為旅館並沒有大肆改修，而是採取逐步改建的方式，並盡量不改變旅館外貌，只以新木取代年久腐壞的木材。內裝如洗面槽與衛浴等，則盡力在不變動格局的情況下，以新穎的設施替換、提升硬體細節。
和我年紀相仿的淺羽一秀先生，頭髮多了些許飛白。他曾笑稱還好資金不夠雄厚，不然早在泡沫時期，可能就像許多傳統旅館業者一樣，把老旅館拆掉改建為鋼筋水泥建築的大型旅館，而無法留下當今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美宿。
離開那天早上，美麗的淺羽彌佐女士穿著套裝從辦公室趕來送行，我們在一片古意中最新穎時髦的角落「沙龍」裡，坐在名家設計的鑽石椅上喝咖啡聊了好一陣子。結合古今的美宿、美食，如今又有了美女若女將，「淺羽樓」已經成了極致中的極致。從過客旅人的眼中，或許只能看到女將的「躾」傳承，但我相信，淺羽樓的故事，將有機會成為傳奇。
自然與人工的完美融合
虹夕諾雅 輕井澤 星のや 軽井沢
輕井澤．星野溫泉
在台灣知名度很高的「虹夕諾雅 輕井澤（星のや 軽井沢）」位於長野縣的中輕井澤地區，這裡的幽靜山谷以野鳥著稱，美麗的湯川與支流蜿蜒其間。原本從事生絲行業的星野家族在此擁有廣達二十八萬坪的土地，一九○四年第二代星野嘉助在當時沒水沒電沒道路的山林中挖掘出湯量豐富的溫泉，進而跨足旅館業。十年後「星野ホテル（星野溫泉酒店）」開幕，弱鹼性的美肌之湯與遠離喧囂的優美自然景觀，曾吸引許多文人雅士到訪。
不過就在星野溫泉開湯百年之際，星野家族在第四代星野佳路的擘劃下進行了大改造，於是二○○五年夏，在中輕井澤近兩萬坪的土地上，出現了新型的和風休閒渡假村「虹夕諾雅 輕井澤」。「虹夕諾雅」顛覆日本傳統湯宿形象，以「另一個日本」為主題，七十七個「離」風的客室分散於二十棟建築中，如村落家屋般點綴在林間水畔，透過絕美的景觀設計呈現森林包圍的山谷集落。交錯的梯田地貌與瀑布水流再現日本的「原風景」，走在與水路交錯的小徑上，川音鳥鳴隨風襲來，讓人宛如置身世外桃源。
「虹夕諾雅」是日本首度出現的「滯在型溫泉旅館（長住型）」。過去傳統湯宿多由家族經營，因資源人手不足，留傳下來不少墨守不變的「規矩」，像是一泊二食、限定Check In & Out與用餐的時間等等。曾在康乃爾大學攻讀旅館經營碩士的星野佳路結合日本的溫泉魅力與世界一流Resort的服務水準，以打造出「世界級的Resort」為目標，大膽打破成規。首先他推翻傳統旅館一泊二食的習慣，要求客人每次訂房必須至少兩泊（除了一個月內有剩餘空房的即期訂房），並首創湯宿界的「泊食分離」，不但用餐自由度高、感覺上整體費用也降低，增加了客人長住的意願。此外，「虹夕諾雅」導入一般旅館沒有的二十四小時Room service，讓客人可以不受限於制式的用餐時間，享受真正的放空與放鬆。
為了營造進入「非日常」的感覺，客人抵達時都要先到入口處的專用建築物「入住接待所」，欣賞銅製敲擊樂器「やぐら」的演奏並享用迎賓飲料，在這像是通過結界般的「儀式」之後，再搭乘專用車前往Lobby所在的主建築「集いの館」。主建築內有櫃台、賣店以及以星野溫泉創業者之名命名的日本料理餐廳「嘉助」。在挑高的屋頂下，餐廳「嘉助」順應著窗外地形落差呈階梯狀，表現的是「川床」的意象，白天庭園的飛石流水和棚田瀑布美景彷彿與室內「棧敷」相連，入夜後餐席上方特別設計的吊燈則如點點星光，十分浪漫。
「虹夕諾雅」的環境與硬體規畫，除了總舵手星野佳路，環境景觀請來studio on site的長谷川浩己，建築設計則交由建築師東利惠負責。我非常喜歡長谷川浩己的設計，不但保留既存地貌與植物，更巧妙利用地形落差、引用川水造景。這裡最唯美的情境，莫過於夕暮時分群屋圍繞下，工作人員划著小船在水面點起「水行燈」的畫面了！陽光餘暉逐漸暗淡，對應著水面上漂浮的搖曳火影漸明，如夢似幻。
七十七個房間共六種形式，但若以所在位置可分為三種：沿川眺望水面的「水波」房，有坪庭的「庭路地」房，以及建在高台上可以眺望集落的「山路地」房，每種房間都非常寬敞，有起居室、寢室和可觀星賞月的陽台。由於難捨主庭園與川面的美景，我每次都選擇價位最高的水波房，不過客房建築外觀雖與環境巧妙結合，但房內裝潢質感與動線規畫卻不夠細膩舒適，十分可惜。
或許是為了與既有的溫泉設施「トンボの湯（蜻蜓之湯）」有所變化區隔，關於大浴場「虹夕諾雅」也有創舉。旅館區內以「光與暗」為主題的「冥想之湯」，是前所未有的神祕浴場空間，企圖利用儀式引導、光暗對比的泡湯體驗，達到安靜冥想、內心提升的效果，但老實說我去嚐鮮一次後就再也不想去了。我沒有幽閉恐懼症，但在幽暗的空間內與陌生人共處一點也不愉快，更無法放鬆。
相較之下，我還是喜歡傳統而寬敞明亮的「蜻蜓之湯」，可以搭旅館車，也可以從房間沿小徑散步道前往。二○○二年先開幕的「蜻蜓之湯」位在旅館區域外，旁邊還有村民食堂、Cafe Hungery Spot及野生自然保護中心Picchio，整體是對外開放的「日歸」型溫泉休閒設施，不過每天早上九點到十點點間會保留給「虹夕諾雅」的客人專用。
餐廳「嘉助」氣氛浪漫，可惜夜間燈光過於昏暗，印象中餐食表現不出色，量也不多，當時不免疑惑是否為經營者精明細算下的安排，好讓客人回房之後睡前再點Room service？近幾年「嘉助」在換料理長後評價似乎比較好，不過我最近一次去決定選擇牛肉涮涮鍋，沒有再刻意試吃懷石餐。無論如何，輕井澤是發展相當完備方便的旅遊地點，「泊食分離」的方式的確給了客人很大的選擇空間，因此如果不想在旅館內用餐，也可以到附近同屬星野旗下的法式餐廳Yukawatan，或在平價的村民食堂解決，甚至尋訪森林中的小餐廳，都相當方便。
「虹夕諾雅 輕井澤」最出色的地方，除了旅館範圍內迷人的環境景觀，還有周圍美麗自然山林，以及經營者數代傳承的環保理念。「虹夕諾雅」利用水力、天然地熱與溫泉熱能發電，不但供應自身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能源需求，同時減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相當有遠見的星野家族前代，早在上世紀即與詩人中西悟堂共同推動生態保護活動，於一九七四年促成日本最早的國家級賞鳥地區「国設軽井沢野鳥の森」成立，更於一九九五年起支持Picchio生態環保中心運作，因此在這裡，除了一般度假村常見的活動如騎馬、健行，還有豐富多樣的生態觀察活動，像是賞鳥、賞螢、觀察飛鼠等，是住宿「虹夕諾雅 輕井澤」最精采而不容錯過的體驗。
為了降低光害並營造古老村落的懷舊氛圍，整體「虹夕諾雅 輕井澤」都採取幽暗的照明，氣氛雖佳，但其山谷地形落差與高高低低的室內規畫，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對於長者和孩童都不是很理想。不過這麼多年下來，「虹夕諾雅 輕井澤」仍然是我最喜愛的日本旅館之一，那自然與人工完美融合的環境景觀，不但在訪客心中烙下永難忘懷的夢幻畫面，也成功為日本湯宿發展歷史寫下嶄新的一頁。
川端康成的愛宿
柊家
京都市
從京都的三条通沿著麩屋町通往北走，才沒幾步路，鬧街喧囂就已被拋在腦後，即使到了車水馬龍的御池通路口，麩屋町通上卻總還是安靜得像住宅區內的小巷弄。這裡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間，大概只有早上的十一點前後，因為那是此地兩軒最頂尖名宿「俵屋」和「柊家」的送客時段，大門斜對的兩家旅館間僅約八米寬的街道上，常擠滿了客人、等著載客的計程車和殷殷鞠躬的旅館人員，空氣中似乎嗅得出些許難以言喻的較勁意味。
這兩家旅館間微妙的尷尬氣氛，也常出現在下午三點後的迎客時間，因為三不五時總會有客人跑錯旅館。不過老舖之間不單只有良性競爭，也有著鄰里互助的情義；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俵屋」曾在傍晚時分發生小火災，當時穿著浴衣的宿客在第一時間就被引導至「柊家」的玄關大廳避難。
儘管「柊家」歷史比「俵屋」少了一百多年，如今兩家旅館的知名度其實不分軒輊，「俵屋」的客人多權貴名流，「柊家」則受到藝術界及文化人的喜愛。「柊家」曾是川端康成和三島由紀夫的「定宿」，川端為了創作《古都》待在京都時幾乎都住在這裡，現在旅館的宣傳小冊和網站上，都可以看到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所寫關於「柊家」的文章，多年來一直是旅館最有力的「文宣」。雖說大師們或許都接受了旅館某種程度的招待，但比起現在的飯店以提供明星住宿換取一時的矚目與廣告，長期贊助文學創作的用心，意義更為深遠吧。
穿過低調陰暗的「柊家」大門，踩著打濕迎客的石疊入內，挑高的空間意外的明亮寬敞，據說這町家建築中難得一見的設計是當年為了讓人力車得以將貴客送到玄關口。玄關裱掛的「來者如歸」書法由明治時代的漢學者重野成齋所寫，是「柊家」傳承數代的家訓，而讓客人感到賓至如歸，正是老舖能歷久彌新的最重要原因。
初訪時由於忙著遊覽京都，我遲至傍晚才抵達，沒想到女將西村明美已親自到玄關迎接，所以晚餐前我就已經在女將的引導下參觀了川端康成用來寫作的房間，以及卓別林、雷根總統等名人曾下榻的三十三號室。川端固定入住的角間十四號室為舊館最古老的客室，有兩面的「緣側」可眺望古雅的坪庭，比鄰較小的十六號室則專門用來寫作。兩室都位在舊館最深處，自成一區不受干擾，可以看出旅館在安排上的細膩用心。《古都》故事從京町家春日的坪庭展開，以兩株分別寄生於同一棵大楓樹不同窪眼、因而永遠無法相逢的紫花地丁，來比喻孿生姊妹截然不同的命運，寫得生動又感傷，或許大師日日面對著像「柊家」坪庭這般優美凝縮的小宇宙，才能有如此細膩的觀察與聯想吧！
玄關所在的舊館有二十一個客室，兩層的數寄屋建築始於江戶時期，主要建造在明治年間，戰時受損處曾於戰後改建，其歷經風霜的歷史痕跡，正是文人雅士的最愛。同樣精采的，則是二○○六年開幕的新館。地下一層、地上三層的鋼筋和風建築內，設有一個「大廣間」和七個房間，前後費時五年打造。格局裝潢皆異的七個新室看似摩登新穎，卻使用了非常多頂尖的傳統職人技，像五十一號室以漆器工法製作的「床の間」和閃著神祕光彩的「玉虫細工」，以及六十二、六十三號室透光的和紙壁等。
新館規劃請來京都出身的年輕設計師道田淳，為傳統的旅館空間打造出尊重傳統又跳脫框架的嶄新風格。新舊館間以隧道般的走廊連接，表現的意象是川端康成《雪國》一書開頭的名句：「穿過國境長長的隧道，就是雪國了。」通過隧道長廊後，讓人眼睛一亮的並非靄靄白雪，而是一個三十六疊的大廣間，三面落地玻璃的空間外圍繞著狹長的坪庭，玻璃牆上卻一根柱子也沒有！這個不可思議的無柱空間是用「雪吊」工法製作，以金屬棒從上方拉引住天花板，技術上就像冬季為防止雪壓垮樹木而有的園藝「雪吊」技法。周圍的坪庭十分講究，以流水與竹代表鴨川和嵐山竹林，平時供宿客用餐，或可作為表演和宴會場地。在如此奢華夢幻的場域中享用到的「柊家」早晚餐，也讓我滿意極了。
像這樣新舊並存的老舖旅館是我最鍾愛的和宿形式，既可藉由親炙大師足跡與歷史文物得到滿滿的感動，又能住宿在舒適豪華的環境享受日本最頂尖的待客之道，實在美好！六代目女將西村明美氣品高雅、親切溫暖，代表的正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女將形象，而她大膽延請年輕設計師的魄力與眼光更是令人佩服。她曾說京都之所以傳承千年，絕非因為僵固守舊，而是在守護傳統的同時也能向前展望並創新，才能夠代代延續。旅館是承繼日本傳統文化的款待空間，她從母親那裡學習到款待之心，如今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讓從自己手中誕生的新館，成為後代的舊館。「傳承」在「柊家」並不是口號，而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綿密操練與交接...儘管第七代若女將早已加入了工作行列，至今年過九十的大女將西村時枝女士還是每天在晚餐時現身，親自問候客人。
雖然六十三號室是新館最大的房間，以坪庭框景取代「床之間」掛軸的精巧設計讓我印象深刻，不過最讓我感到幸福的，還是一早醒來，在六十二號室的「床之間」看到金閃閃的柊葉在壁面上飛舞的那一刻了！「柊家」的一泊二食體驗宛如身處人間百寶箱，讓我得以將京都的歷史、生活、器物與人情之美深印心底。非常期待還能有機會入住五十一號室，從當年俳人高浜虛子用來賞月的「干物台」，欣賞京都浪漫的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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