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屆日本SF大賞受賞作!2011年本屋大賞第3名!
★日本文壇奇才-森見登美彥,架構出充滿奇想與魔幻的現實世界。
關於這個世界,
還有多少我不了解的謎呢?
我好想知道,
關於這個地方出現的奇異現象、
關於這個世界的誕生、
以及,關於牙科大姊姊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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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小學4年級,住在郊外的住宅區,有著不輸給任何大人,既聰明又優秀的頭腦。喜歡讀很多很多的書,寫很多很多的筆記。我想,我應該是全日本最會寫筆記的小學4年級學生吧! 5月的某一天,我親眼目睹到一大群阿德利企鵝出現在牙科醫院前面的空地正中間,一隻又一隻的企鵝,搖頭晃腦地踱著步,在我們的小鎮上引起了大騷動。
根據推測,這群企鵝應該是跟我要好的牙科大姊姊有關。而且我也找到了證據,我曾經看見大姊姊把丟到半空中的可樂罐變成了企鵝。這是怎麼做到的呢?為了解開這個謎,我決定展開關於「企鵝公路」和「牙科大姊姊」的研究計畫………
作者簡介:
森見登美彥
1979年生於日本奈良。京都大學農學部畢,畢業後進入農學研究所就讀。2003年以《太陽之塔》獲日本奇幻小說大獎,進入文壇。2007年以《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獲第20屆山本周五郎賞,並入選日本本屋大賞第2名。其他著作有《四疊半神話大系》、《有頂天家族》、《戀文的技術》、《宵山萬花筒》等。
譯者簡介:
鄭曉蘭
古怪難搞的水瓶女,興趣是與主流唱反調,夢想是踏遍世界各角落,身分是日文口筆譯者、特約記者、華語教師,其他客串角色族繁不及備載。熱愛文字與創作,將閱讀寫作還有錢領的「翻譯」,視為終極夢幻職業。譯作包括《島與我們同在》、《日向》(時報出版)、《墮落論》(麥田)、《私人生活》(青空文化)、《夏美的螢火蟲》(台灣角川)等。
章節試閱
episode1 海邊的咖啡廳
我的腦袋實在很好,而且完全不偷懶,一直努力用功。
所以,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偉人吧。
雖然只有小學四年級,但是我已經知道很多很多不輸給大人的各種知識。因為我每天都會好好做筆記,也閱讀很多書籍。我有好多事情都想知道。我對宇宙很有興趣,對於生物、海洋以及機器人也都有興趣。我也喜歡歷史,也喜歡閱讀偉人傳記。我在車庫製作過機器人,也曾經請「海邊的咖啡廳」的山口先生讓我用天文望遠鏡觀測過。雖然還沒看過大海,但是現在正在擬定計畫,準備最近就去探險。看看實物是很重要的。畢竟,百聞不如一見。
輸給別人不丟臉,輸給昨天的自己很丟臉。我一天又一天地學習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上一層樓。例如,我還需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長大。今天算了一算,我還要花三千八百八十八天,才能滿二十歲。也就是說,我到時候會比現在更偉大三千八百八十八天的份量。我自己也沒辦法預測,自己到那天會變得多偉大。變得太偉大也很累。我想,大家都會嚇一跳。可能還會有很多女生跟我說「請跟我結婚」。但是,我的結婚對象已經決定好了。怎麼可能跟她們結婚嘛。
雖然覺得很抱歉,但是就只有這件事,我愛莫能助。
○
我住的地方在郊區市鎮。這裡有綿延的平緩丘陵,好多小小的房子。離車站越遠,街道就顯得越新,像是用樂高積木搭建的小巧可愛、色彩明亮的房子就越多。天氣好的時候,整座市鎮看來閃閃發亮,感覺就像是甜甜的甜點拼盤。
從車站發車的公車路線,像微血管一樣交織於大街小巷。
我家所在的市鎮一角,就在公車路線的終點站旁邊,等於是從車站延伸過來的新市鎮最前線。在劃分出方正區塊的市鎮中,還有好幾塊沒有蓋房子的空地。我每次看到一陣風吹過,正方形空地上的雜草隨風搖曳時,總覺得看起來就像非洲大草原。但是,我還沒看過真正的非洲大草原。所以,再怎麼說也只是推測而已。我總有一天會去非洲大草原探險吧。要是看到在草原上到處跑的真正斑馬,會怎麼樣呢?我想大概會覺得眼前一閃一閃的吧。
我是在七歲又九個月的時候,從縣界另一頭的市鎮搬到這裡來的。爸爸、媽媽、妹妹還有我四個人一起搬來。那時候的房子比現在少,還沒有咖啡廳「海邊的咖啡廳」,也沒有我們現在週末會去的購物中心。附近簡直就像是生命誕生前的地球,是個空蕩蕩又寂寞的地方。
聽我爸說,他從公司搭電車回來,在車站前搭上公車後,看到周遭越來越暗,就會非常不安。在公車站下車的瞬間,遠遠那頭自家的燈火,看來就好像荒野中唯一一棟房子那樣孤單。走在稀稀落落的路燈下,朝著那微小的燈火前進,等到隱約聽見我或妹妹的笑聲,爸爸才覺得安心。媽媽的個性有些迷糊,妹妹又是連玩偶都還無法分辨的年紀,所以我都會注意不要忘記鎖門。當門鈴響起時,也會確定是爸爸後才打開。生活在這種出了什麼事也沒人知道的地方,由我暗中守護一家人的安全。
但是,市鎮現在已經變得很明亮了。
空地慢慢被可愛的住宅填滿,賣好吃麵包的咖啡廳「海邊的咖啡廳」開張了,停車場排滿好多車子的購物中心開張了,風評很好的補習班開張了,超商開張了,有漂亮大姊姊們工作的牙科醫院也開張了。我特別喜歡那間好像太空站的牙科醫院。
我每天早上去小學上課的時候,都會經過那間牙科醫院。走路大概要花二十二分鐘。
○
前面到這裡,都只是試寫。
我每天都會寫很多筆記,多到會讓別人嚇一跳。我應該是全日本寫最多筆記的小四生了。又或許是全世界最多的也說不定。我前幾天在圖書館讀到一個叫做「南方熊楠」的偉人的傳記,發現那個人也寫了很多筆記。所以,我說不定比不上南方熊楠。但是,這世界上像南方熊楠的小學生也不多吧。
多虧這個習慣,我飛快地持續變得更偉大,慢慢嶄露頭角。
爸爸知道這件事。因為,教我筆記寫法的人就是爸爸。用來寫這篇文章的紅色硬皮、方格內頁的筆記本,是爸爸買給我的。爸爸對我寫滿一頁又一頁的筆記讚譽有加,甚至還給我巧克力當獎勵。
對了,我到目前為止沒怎麼寫過這種類似日記的文章。
說到我為什麼突然想寫呢?那是因為昨天我跟爸爸在咖啡廳聊天的時候,我察覺自己正處於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局面。
「記錄下每天的發現。」爸爸說。
所以,我就開始記錄。
○
我頭一次目擊到企鵝,是在五月那時候。
筆記本中有這麼一段筆記:「早上六點半起床。爸爸看我跟妹妹起床後就去上班。大晴天。濕度六十%。柔和的風。」
我帶著妹妹出門的時候,是七點三十五分。七點四十分,鄰近孩子會先在住宅區中央的公園前面集合,然後一起穿過像筆記方格頁被劃分成方塊的住宅區。四處傳來家家戶戶開啟雨窗的聲響。可以聽到狗吠聲。道路旁的自動販賣機在晨光中閃閃發光。風吹動電線,颼颼拂過我的大腿。
我好喜歡這個季節,因為腦袋會變得很清晰。
妹妹在上學途中也一直很活潑聒噪,不管什麼都能輕鬆說出口。與可以說超越小學生程度的我不同,她是一個平凡的小二生。雖然她無法理解我的非凡之處,但並不是個壞孩子。哥哥我也希望她能就這麼直率地成長。
我把「說話」交給愛講話的妹妹負責,自己邊走邊看筆記。在抵達學校前,復習前一天的筆記,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我們走在通往鴨嘴獸公園的公車大道上,然後從牙科醫院那個轉角往南拐個彎,從那邊開始,沿著整排櫸木行道樹前進。牙科醫院對街就是「海邊的咖啡廳」。因為「海邊的咖啡廳」一早就開門營業,也有人坐在靠窗座位,喝著咖啡望著我們。我想像著剛烤好的法國麵包的熱度還有香味。
清晨時間還早,牙科醫院還沒開。我想起預約了那天傍晚去看牙,隨之確認筆記。那是我自己預約的。牙科醫院有個跟我很親近的大姊姊,她現在應該還在給水塔旁的白色公寓裡呼呼大睡吧。大姊姊很喜歡睡覺的。
我用小小的鋼珠筆,畫下正在睡覺的大姊姊。思考見到她時要說些什麼。我重新看過應
該跟大姊姊說什麼的內容列表,又加了好幾項。我不只能邊走邊看筆記,甚至還能寫字。那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小六生「咦」的一聲,路隊立刻停下來。我因為專心看筆記,不小心踩到妹妹的鞋跟。平常一定會大發脾氣的妹妹,那天卻什麼都沒說。我站穩後,望向東邊的空地。
過了牙科醫院的左手邊,有片面向道路的廣闊空地。那是一片在電線桿的圍繞下,被混凝土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無盡草原。大批孩子排成一列,屏氣凝神地佇立原地。大家都凝視著空地那頭。妹妹說:「哥哥。」她的雙手在肚子前方緊握,平常就已經夠大的雙眼瞪得老大,感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一陣風吹過,被朝露沾濕的野草閃閃發亮。耳邊傳來好像學校地板吱嗚吱嗚、吱嘎吱嘎作響的聲音。廣闊空地正中央有好多企鵝,正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看起來就像一群因為迷路而困惑不已的矮小英國紳士。
我不知道我們市鎮裡怎麼會有企鵝。
孩子們個個動也不動。
我為了仔細觀察,決定走到旁邊去。有必要去研究一下那真是如假包換的企鵝,又或是因為基因突變而長得胖嘟嘟、圓滾滾的鴨子。我獨自一人走進空地,其他的孩子只是盯著看。耳邊只能聽見我踩上雜草的聲音、風吹動電線的聲音,還有那些類似企鵝的東西所發出的奇怪聲音。
就算我接近,企鵝們也不逃。
我雖然不曾就近看過真正的企鵝,但是那些鳥真的就跟企鵝一模一樣。牠們有時候拍拍翅膀,有時候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邁出步伐,然後感覺差點跌倒。牠們就像跟環境格格不入,剛從遙遠行星來到地球的太空生命體。
一輛被棄置的機車倒在那裡,旁邊站著企鵝。企鵝呆呆眺望藍天。玩具般的雙眼幾乎不動。看來毛茸茸的白色肚子上,黏著一道泥巴。可能曾經用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吧。我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寫下日期與時間,立刻開始素描。
不久後大人也聚過來,把孩子們趕走。
我雖然還想再研究一下,但是上學可不能遲到,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闔上筆記本。我跟著路隊所有人一起走,一邊回頭看。好多大人站在企鵝群前方,就像剛剛的孩子一樣,茫然站在原地。
我事後查過,發現那是阿德利企鵝,學名是pygoscelis adeliae。書上寫說,那種企鵝棲息於南極還有南極周遭各島嶼。
牠們並不棲息於郊外住宅區。
○
早上的教室裡,所有人的話題都跟出現在住宅區中央的企鵝脫不了關係。
我正瞪著筆記本上的企鵝,平常不太對話的孩子隨即說著:「給我看、給我看。」圍了過來。在上學途中有目擊到企鵝的孩子,因為目擊到驚人現象,顯得得意洋洋。因為那些人實在太吵了,沒能看到企鵝的鈴木因此大動肝火。鈴木提起自己在動物園看過企鵝,主張:「那什麼企鵝,根本就沒什麼好稀奇的。」我們也不覺得企鵝那種動物有什麼好稀奇的,是企鵝出現在住宅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所以他的批評是錯誤的。但是他一發起脾氣,大家也覺得害怕,教室跟著安靜下來。
鈴木探頭看我的筆記本,嗤之以鼻地說:「畫那種東西到底是有多好玩啊?」
「鈴木你也想看看吧。」我說。
「我都已經看過啦。」他像在逞強。「沒興趣。」
濱本同學走過來說:「沒興趣?」鈴木雖然說:「沒興趣。」感覺上卻不再那麼有自信了。濱本同學是個向來自信滿滿的人,就連鈴木也甘拜下風。她探頭看看我的筆記本,低喃:「原來如此。」然後還說:「企鵝好可愛。」
濱本同學的膚色實在有夠白晳,頭髮是明亮的栗子色,看起來就像從歐洲那邊國家來的女生。她是從這個四月才轉進班裡來,跟我幾乎沒說過話。她會特地跑來窺看我的筆記本,實在有夠稀奇的。可見大家對企鵝事件有多驚訝了。
我整天都在思考企鵝的事。
企鵝是從哪裡來的?這是個問題。
我一邊上課,一邊在筆記本裡寫下六個企鵝出現的假設,逐一探討。我拿著鋼珠筆寫個不停,老師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筆記本,露出微笑。我想,老師並不知道我在寫什麼。因為我用的是自己想出來的速記法。
到了下午,大概是鈴木到處發脾氣的關係,企鵝熱已經大致冷卻。教室角落那裡,濱本同學跟其他孩子正在下西洋棋。濱本同學非常熱心推廣西洋棋。鈴木跟小林他們正在教室後方打打鬧鬧。
正當我望著寫在筆記本上的企鵝出現假設時,內田走過來。
我跟內田是在這個春天頭一次同班。我跟他組了一支探險隊。這個探險隊的任務是在市鎮探險,製作祕密地圖。我之前在社會課跟內田一起發表過後,覺得這主題很好玩,所以決定把製作地圖當作自己的任務。
內田說:「放學後要不要去給水塔?」
「今天不行啦。放學後要去看牙醫。」我說。「我星期天上午沒有行程,既然要做,不如星期天好好做。」
「嗯。好啊。」
就這樣,內田又心不在焉地飄回自己的座位去。
內田對企鵝有沒有興趣,這我不知道。他常常都很沉默寡言。
我每次跟他說話,心裡都會萌生「自己太多話」的反省,所以也都會重新下定決心「從今以後要變得沉默寡言囉」。讓人煩惱的是,每次到後來都會忍不住。我無論如何都會過度聒噪。所謂的「偉人」,應該更沉默寡言的,我都會這麼想呢。
○
放學途中,我順路去了牙科醫院。
我會去牙科醫院,是因為我的腦袋實在太拚命運作了。
我的腦袋會消耗很多能量。腦袋的能量來源是糖分。只靠家中的零食並不夠,因此我會
從自己的預算中撥出點心費,為自己儲備能量。基於這個緣故,我不自覺地吃下太多甜甜的點心。既然如此,睡前好好刷牙就好,但是畢竟我的腦袋真的很拚命運作,害我一到晚上就會睏到沒辦法拿牙刷,沒有餘力去刷牙。我也因此證實了,只憑早上刷牙是不能防止蛀牙的。
但是,我也不討厭去牙科醫院。我可是很喜歡那裡的。
牙科醫院的候診室總是靜悄悄的,瀰漫著藥味。魚形的銀色吊飾從天花板垂下,窗邊有人造觀葉植物,老是隨著冷氣搖來搖去。白色沙發一碰就覺得冰冰涼涼的,白色地板很乾淨,亮晶晶的。透明的雜誌架上,整齊擺放著刊登很多漂亮相片的大本雜誌。
太空船的啟航降落站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我總是這麼想像。
○
牙科醫院的候診室只有一個客人,正專注傾聽從治療室傳來的機械聲響。那是鈴木。他看到我好像嚇了一跳,不過立刻又裝作若無其事。
我一如往常從雜誌架上拿了一本雜誌,攤開在玻璃桌面上閱讀。
鈴木在我們班上聲音最大、力氣也最大。鈴木手下的那些男生,對鈴木絕對服從。我對那樣的機制很感興趣,所以做了「鈴木帝國觀察記錄」,反覆深入研究。
鈴木也會對內田或其他男生使壞。像是把抹布塞到他們抽屜、阻礙他們去上廁所、命令手下不准跟他們說話,在他們的筆記本上塗鴉弄得亂七八糟。對於鈴木而言,那好像很好玩。但是,我覺得鈴木做錯了。因為,如果為了自我滿足讓別人忍受某些事情,就需要相對應的理由跟程序,鈴木他們不但沒有正當理由,也沒有走過那樣的程序。
我「啪」一聲闔上雜誌。鈴木嚇了一跳。
「鈴木。」我對他一出聲,他又嚇了一跳。他眉頭皺起來,然後說:「幹嘛啦。」
「你也是那種病吧?看你臉色就知道了。」
「那種病是……?」
「史達尼史瓦夫症候群啊。牙齒裡面長滿了細菌,牙齒不全部拔掉就治不好的病。」
「那什麼東西啊。不知道啦。」
「欸?你不知道喔。我已經全部拔掉了耶。要是一次全部拔掉,就沒辦法吃飯,會死掉的,所以要每個禮拜一點一點地拔喔。然後,還要在拔掉的地方,慢慢插進人工牙齒。你應該也是一樣的病喔。」
「就說我不是那種病了啊。」
他生氣了。「是牙齒的填充物掉了!我媽說的耶。」
「所有媽媽都會這樣說,讓小孩子安心啊。要是說『牙齒得全部拔掉』,小孩子一害怕就不會想去牙科醫院啦。但是,我認為你對於之後會被怎麼樣,有知的權利。」
「真的假的啊……」
「為了阻止病情繼續惡化,除了拔牙沒有其他辦法了。一旦細菌從牙齦進入體內,臉會腫得像甜饅頭耶。另外還會發高燒,牙齒縫隙會長出像苦味金針菇一樣的東西。臉也會變得好像另外一個人,一直痛苦到最後才死掉耶。那是一種從歐洲傳過來的怪病,現在政府也亂成一團呢。報紙不是每天都有報嗎?」
「我,又不看什麼報紙……」
「所以我建議你,快點拜託醫生把牙齒拔掉。那比嘴巴長出香菇要好多了吧。只要忍痛大概一個月就好,簡單啦。」
當窗口傳來「鈴木同學,請進」的叫喚聲時,鈴木帝國首任皇帝的臉凍結似地僵硬。他進入診療室後過了一會兒,大姊姊走出來。即將關上的門扉那頭,隱約可以聽見鈴木的啜泣聲。我正在看雜誌,大姊姊在我身邊坐下。聞起來好香。「喂,少年。」大姊姊說著拿起我的雜誌。「為什麼要那麼說,你這位少年。」
「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這個愛說謊的傢伙。你灌輸了鈴木同學奇怪的想法吧。那樣不是很可憐嗎?」
「很可憐?可憐的是內田同學。」
「誰?那個叫內田的是誰啦?」
「我不告訴妳。因為那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壞透了你。想好了怎麼唬弄人才來的啊。」
大姊姊說著:「唉,臭屁、臭屁。」一屁股坐進沙發,把雜誌放在大腿上翻了起來。受理人員低聲道:「喂。」她的視線仍然保持在頁面上,一邊說:「等等,現在正在對這孩子進行教育指導。」
她就那麼直接看起雜誌來了。
我把手放在膝蓋上,挺直背脊。然後偷瞄大姊姊的側面。大姊姊就像常在「海邊的咖啡廳」看書時那樣,嗯嗯嗯地重複點頭,一邊閱讀雜誌報導。簡直就像忘了我的存在。時鐘滴答滴答作響。受理人員滿臉憂心。我心想,大姊姊要是再這麼偷懶下去,會不會被醫生罵啊。
「我做的事可能有點不成熟。」我說。
「不對,你根本就還沒成熟吧。」
大姊姊頭也沒抬地說。「所以,想怎樣就怎樣也沒關係啊。」
「雖然鈴木同學對內田同學做了很過份的事,內田同學也沒叫我幫忙報仇。所以,我沒有權利幫內田同學對鈴木同學報仇。至少,也應該跟內田同學談過以後,再做這種事。」
「你還真是個麻煩的孩子耶……喔,有了、有了。來,看一下,這個。」
大姊姊定神凝視的是一張企鵝塞滿礁岩區的照片。大姊姊哼著鼻子,然後說:「企鵝那件事也是個謎耶。有夠莫名其妙的。」我那時候本想跟大姊姊聊聊早上的企鵝事件。畢竟,事件現場就在牙科醫院旁的空地。可是大姊姊說:「我喜歡企鵝喔。也喜歡藍鯨。鴨嘴獸也喜歡呢。」所以我竟然不自覺地這麼說:「是鴨嘴獸科鴨嘴獸屬。」
「什麼?」大姊姊一臉詫異。
「鴨嘴獸。」
「你說鴨嘴獸怎麼了?」
「鴨嘴獸是鴨嘴獸科鴨嘴獸屬。我查過圖鑑。」
「喔~,是喔。不過呢,那樣的事實跟牠們這種怪怪的可愛相較之下,就顯得無所謂了呢。」
「說得也是。」
「這個,趁現在先收下啦。」
她唰唰唰地一邊撕下雜誌頁面。然後,凝視佔為己有的照片,「這,有點像你耶。」她說。「小不隆冬,卻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
牙齒治療結束時,夕陽已將街道染成一片金色。
步出牙科醫院後,我走進旁邊的空地。因為,我想再調查一次企鵝的出現地點。那裡只有像非洲大草原一樣迎風搖曳的野草,沒有半隻企鵝。是被大人們裝上貨車,載到哪裡去了嗎?感覺上,空地好像變得更空了。
我走到空地正中央仰望天空,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在非洲大草原上滾動的小石子。話雖如此,終究也只是比喻而已。畢竟小石子的心境,我是不了解的。
天空是摻雜奶油色的水藍,類似用太空科學館的星象儀看到的天空。有道清楚的飛機雲,將穹頂般的渾圓天空一分為二。飛機雲最前端有架小小的客機。定神凝視,可以發現那架客機像在光滑曲面上滑行似地移動,而飛機雲同時也隨之慢慢越拉越長。
小小的銀色粒子緩緩移動,一邊描繪出線條的景色很有趣,所以我就那麼仰望天空好一陣子。都因為這樣,脖子都發疼了。只要有飛機雲,我就會忍不住一直看。我曾跟內田約好,有一天要去看太空梭發射,不過要是去看那麼好玩的東西,我想我的脖子恐怕暫時都好不了了。
企鵝現在怎麼了?牠們為什麼會突然跑到這個市鎮來呢?要稍微研究一下這個事件才行。
我像名偵探福爾摩斯一樣,雙手背在身後緩緩走著。空地那頭可以看到牙科醫院的窗戶。大姊姊的臉龐突然出現在窗戶另一邊,衝著我咧嘴一笑。
她說我「臭屁」,是覺得我還是小學生,就把我看扁了嗎?她根本不知道我藉著平日努力,正飛快地嶄露頭角呢。
「這樣小看我,是會對我造成困擾的耶!」我試著這麼呢喃。
不知哪戶人家廚房的咖哩香味,乘著吹動野草的風飄過來。那說不定是從我家廚房飄過來的香味。感覺上,好像可以看到媽媽打開後門揮手的身影。
我的肚子頓時餓了起來,而且甚至也開始覺得睏了。
○
我吃晚餐時問過媽媽,才知道果然是貨車來把企鵝載走了。我想像著企鵝很守規矩地排隊,一個一個上貨車的情景。
「媽媽,那些企鵝是從哪裡來的啊?」妹妹說。
「是從哪裡來的呢……」媽媽慢慢說。媽媽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慌張。「是不是什麼人帶來這裡扔的啊?不是有人會把寵物扔掉嗎?」
「被丟掉的企鵝好可憐喔。」
妹妹這麼說。她也有善良的一面啊。
那天就那麼結束了,但是企鵝事件卻還沒結束。
我後來才知道,應該是被貨車載走的企鵝,卻在半途消失了。當貨車抵達目的地,負責人員一打開後車斗,發現企鵝一隻不剩地全消失了。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件,報紙甚至都報了。我把報導剪下,貼到筆記本裡。
而令人驚訝的是,企鵝群又出現在這個市鎮。根據我的記錄,光是這個星期,星期三跟星期五都有人目擊到企鵝。
星期三的事件發生在白天。企鵝們從鴨嘴獸公園排成一列走出來,過馬路時被轎車撞上。據說企鵝蹦一聲彈起來,在柏油路面上滾滾滾、滾滾滾,然後若無其事地逃跑了。這件事可以證明,企鵝們驚人地身強體壯。
星期五的事件發生在早上。有大批企鵝跑進跟牙科醫院位於同個街區的吉田家院子裡,結果被吠叫的狗嚇跑了。吉田家的狗雖然咬到企鵝,卻反而凹嗚凹嗚地哀鳴。大概是頭一次咬到企鵝,被嚇到了吧。
我在放學途中調查過企鵝出現地點好幾次,也在市立圖書館研究了企鵝生態。不過,就是沒辦法掌握到有力線索,謎團也越來越深不可測。
○
星期六,我從一大早就忙得不可開交。
我心裡惦記著那顆搖搖欲墜的乳牙,一邊坐在書桌前整理研究內容。我把到目前為止所寫的筆記全堆在桌上,重新閱讀添加索引的部分。我會整理出自己覺得「這很重要喔」的部分,重新彙整成筆記。這是我的研究方法。用這種方式,可以瞭解很多事情。索引有像是「鈴木帝國」、「亞馬遜計畫」、「大姊姊」、「妹妹任性記錄」等,很多很多。
那一天,我重新檢視筆記,添加新的索引。那是名為「企鵝公路」的項目。這部分都是關於企鵝的筆記。根據書裡所寫,企鵝們會走一條從海洋上到陸地的固定路線,叫做「企鵝公路(penguin highway)」。我覺得這個詞彙很棒,所以把企鵝出現的相關研究,取名為「企鵝公路」。
下午,我用樂高積木建造太空站。然後練習西洋棋。因為我跟牙科醫院的大姊姊約好,晚上在「海邊的咖啡廳」下西洋棋。
大姊姊雖然老是胡說八道,實際上卻是個實在很有可取之處的拚命三郎。因為她星期六工作完,都會用功念書。我雖然不知道她在念什麼,不過她從傍晚到晚上都會坐在咖啡廳的窗邊做筆記或看書。每當這個時候,大姊姊都會像陽光刺眼似地瞇著雙眼、皺著眉頭,一個人自顧自地點頭。
我出發到「海邊的咖啡廳」那時候,大姊姊的用功時間也即將結束。我穿過住宅區走到馬路上,接近散發光亮的「海邊的咖啡廳」時,就看到大姊姊坐在老位子。這種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會開心得不得了。
我都會請大姊姊教我整整一小時的西洋棋。
同班的濱本同學很努力地想推廣西洋棋。我沒跟濱本同學下過棋,不過我也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喜歡西洋棋了。我很喜歡正方形整齊排列的棋盤,也喜歡捏著城堡或馬匹形狀的棋子移動。我也喜歡邊下棋,邊跟大姊姊聊天。我會把寫滿筆記本的各種內容告訴大姊姊。雖然有些事會讓大姊姊佩服,但是她瞪著棋盤只說「喔~」的可能性很高。有時也會說「欸~」。會說「好厲害喔」的情況,則少之又少。
那天的大姊姊穿著蠶豆色的薄毛衣。我的視線從棋盤往上移,一邊看著大姊姊的胸部,心裡想「真的像山丘一樣隆起呢」。
「喂,少年。給我看棋盤,棋盤。」
「有在看。」
「沒在看吧。」
「有在看。」
「不是只盯著我的胸部看嗎?」
「才沒有。」
「到底有看?沒看?」
「有在看,也沒在看。」
「真是個前途堪慮的孩子啊,說真的。」
西洋棋首戰由大姊姊獲勝,第二戰是我贏。「伯仲之間呢。」大姊姊說。
我對大姊姊上了有關企鵝的一課。像是企鵝也有包括國王企鵝、巴布亞企鵝等各種不同種類。像是企鵝們暖蛋的群棲地。大姊姊的反應是「欸~」。大姊姊也知道企鵝事件,「那還真是詭異的奇譚呢。」她笑說。「所以呢,你是怎麼推理的?企鵝們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的資訊還不夠。」
「我想是外星人帶來的。」
「雖然沒辦法完全否定這種可能性,但是沒有任何根據可以指出外星人會特地做出那種事。」
「那是侵略。因為企鵝很可愛,所以用來掩人耳目,然後趁所有地球人都掉以輕心的時候,攻佔聯合國總部。」
「原來如此,這道理說得通耶。」
我這麼一說,大姊姊隨即露出恐怖的表情。「不要太瞧不起我啊。不然會狠狠拔掉你牙齒的。」
我如果能更節制腦袋的運作,到很晚也能保持清醒就好了,但是很遺憾的是只要一過八點,我就會睏得受不了。西洋棋的棋子慢慢變得模糊不清。我終於開始打瞌睡。「喂。」大姊姊立刻這麼說。「很睏吧?」
「不睏。」
「又說謊!」
「我是因為用腦過度,所以很快就睏了。」
「真羨慕。我常睡不著呢。」
「半夜還醒著,是什麼樣子啊?」
「所謂的『半夜』可是個神祕的世界呦。不過呢,小孩子不知道也好啦。」
大姊姊一開始收拾西洋棋,我就覺得非常悲傷。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一睏就會悲傷的傾向。
「快回家吧。爸爸今天來接的時間有點晚耶。」
「我還可以。我還醒著。」
「大家都說『會睡的孩子長得快』呢。睡吧,少年。」
大姊姊一個人逕自點頭。「快快睡、快長大。」
不久後,耳邊傳來「喀啷」一聲的開門聲,是爸爸來接我了。因為獨自走在黑暗夜裡的住宅區很危險,所以我跟爸爸約好要等他來接。聽到那「喀啷」一聲,我的悲傷立刻越來越強烈,但是睡意也越來越濃厚。已經陷入身不由己的狀態了。
爸爸對大姊姊點頭,大姊姊露出微笑。對象是爸爸時,大姊姊就會表現像個大人。「給妳添麻煩了。」爸爸說。
「不、不、不,怎麼會呢。很開心啊。青山這麼聰明。」
「是喔,我很聰明。」
我接著對大姊姊道晚安後,跟爸爸兩個一起走夜路回家。
我那天實在太睏了,所以好像忘了晚上要刷牙,實在讓人嘆氣。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更自律。不過,我總有一天也會變成一個能對抗睡意的男人吧。然後也會變成一個不會懶得刷牙,擁有一口整齊潔白恆齒的出色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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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上,我八點起床跟爸爸一起去「海邊的咖啡廳」,買早餐要吃的麵包。
天氣實在很好,耀眼的陽光照得櫸木樹葉看起來好像透明的。爸爸買了四個甜麵包跟一個很大的法國麵包。我的任務是抱著紙袋裡暖呼呼的法國麵包。為了避免麵包受潮,紙袋沒封口,飄散出香味。
我走在行道樹下心想,「大姊姊在教堂了嗎」。因為,大姊姊會定期到鴨嘴獸公園旁邊的教堂去。我只進去過一次。
回到家,我趁爸媽正在準備早餐,去把妹妹叫醒。要是就這麼放著不管,她不論多久都能毫不厭倦地一直睡下去。是自以為還是個小嬰兒嗎?結果我去叫她,她還說些任性的話賴床。真受不了這孩子。但是,她也沒有惡意啦。
早餐後,爸爸說要工作,出門去「海邊的咖啡廳」。這種時候,爸爸總會帶著裝滿方格筆記本、鋼筆還有各種資料的透明文件盒過去。我心想,總有一天也要把自己的很多研究放進那種透明文件盒,到各地去自由地研究。
episode1 海邊的咖啡廳
我的腦袋實在很好,而且完全不偷懶,一直努力用功。
所以,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偉人吧。
雖然只有小學四年級,但是我已經知道很多很多不輸給大人的各種知識。因為我每天都會好好做筆記,也閱讀很多書籍。我有好多事情都想知道。我對宇宙很有興趣,對於生物、海洋以及機器人也都有興趣。我也喜歡歷史,也喜歡閱讀偉人傳記。我在車庫製作過機器人,也曾經請「海邊的咖啡廳」的山口先生讓我用天文望遠鏡觀測過。雖然還沒看過大海,但是現在正在擬定計畫,準備最近就去探險。看看實物是很重要的。畢竟,百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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