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追索白瓷源頭的旅程,
一個走訪瓷器串聯起近代東西交流路程的朝聖之旅。★《紐約時報》暢銷作者,《柯克斯評論》2015年最佳非小說獎、《書商》雜誌編輯選書
★《紐約客》雜誌譽為「最擅長說器物故事的大師」。簡單的白瓷,堪稱是促成東西方交流的最重要文物。1291年,馬可波羅帶回來自中國的第一件瓷瓶,從此掀起西方對白瓷的渴望與痴狂。艾德蒙.德瓦爾結合旅遊、回憶與史料的豐富之旅,引人入勝。
「對白色的迷戀,可能是一件危險的事。」
「我讀過《白鯨記》,所以我知道白色的危險,我想我也瞭解沈迷於白色的危險是什麼,就是被純淨所吸引拉扯過去。在它所構築的虛擬實境中,整個人被轉型和改變,你覺得你獲得了新生。」
一趟追索白瓷源頭的旅程,一個走訪瓷器串聯起近代東西交流路程的朝聖之旅。暢銷史學作家、國際知名的陶瓷藝術家艾德蒙•德瓦爾(Edmund de Waal), 繼《琥珀眼睛的兔子》之後又一力作,用半生的期待與準備,皓首窮經,18個月的時間,踏上白瓷的尋根與朝聖之旅。
他深入走訪了白瓷源頭的三地:中國景德鎮、德國德勒斯登、英國普利茅斯,檢視了景德鎮由盛至衰的過程,也補充了納粹德國時期,一段史書從未提及的殘酷白瓷史。發現,白瓷不僅是串連東西方交流歷史的最具代表性文物,也是一種堪令無數人以身殉職的危險迷戀。
1291年馬可孛羅將第一件瓷器從中國帶回遙遠的威尼斯,這是進入歐洲的第一件瓷器。從此全歐洲的王侯貴族,全都瘋狂地愛上了來自東方的CHINA, 並以超過金子的高價進口。
在這之前,歐洲能做出陶器與軟瓷,卻從未曾見過如此晶瑩堅硬又輕巧的硬瓷。
軟瓷一刮,上面的釉彩就掉了,硬瓷則不然。白瓷的主要原料是兩種:瓷土與高嶺土,看似單純,但四百年來歐洲皆無法破解,硬瓷的燒製配方成為中國的不傳之秘,以致來自中國的白瓷有如黃金般貴重。
十六、七世紀,天主教耶穌會士紛紛來到中國,以傳教之名進入康熙宮廷,或長住到景德鎮,當起商業間諜,以便近身觀察書寫陶瓷的製程,寫成書信報告,在歐洲出版。除了研究瓷器,也研究中國這個神秘、強大、富庶又美麗的國家的一切。整個歐洲陷入對中國風的狂熱,眾多王侯不惜萬金,迢迢買來精美China,蓋出瓷宮,進而渴望白瓷秘方,找尋頂尖煉金師,投入官窯一再嘗試淬煉……。
十八世紀初,1708年,歐洲第一件白瓷,終於在德國薩克森王奧古斯特二世的實驗室中,被成功地燒製出來。秘方被盜,流傳出去。
半世紀之後,英國商人,也靠研發精神,成功破解了硬瓷秘方。英國的Wedgwood,德國的Meissen成為御用精品,歷久不衰且愈發精美貴重。數十年後,景德鎮卻成了英國瓷器的代工廠。
1966年文革開始,景德鎮成了「破四舊」的對象。除了生產毛像、革命相關的主題,舊有的藝術創作和非關實用的設計都成了禁忌。中國數千年來,瓷器作為一項藝術精品,早就達到了巔峰造極的成就,卻在這百年之中迅速地衰退。
德瓦爾以溫柔又人道的眼光,委婉地走訪出一個個真實、動人、豐富的故事。24萬字的篇幅,無數典籍的旁徵博引,也完整地寫出了瓷器史的迷人面貌。無論是否對瓷器有所認識,接觸此書後都將深受此書的吸引。
作者簡介:
艾德蒙.德瓦爾 (Edmund de Waal)
德瓦爾描述他自己是一位「會寫書的瓷人」。他是一位世界級的陶瓷藝術家,也是暢銷書《琥珀眼睛的兔子》的作者。出生於 1964 年英國諾丁漢,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主修英國文學,並在英國與日本學習陶藝;並出版過多本陶瓷相關著作。是目前文壇絕無僅有的一位對陶瓷藝術與人文歷史都有所專精的作者。
他最著名的是大型裝置瓷器,曾在世界各地許多博物館展出,包括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 Albert Museum)、倫敦的泰特美術館、紐約高古軒畫廊和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等,並曾與艾未未、莎莉曼等人合作策展。
《琥珀眼睛的兔子》是他最個人化的著作,描述家族歷史與收藏,榮獲2010年柯斯達傳記文學獎、英國國家圖書獎、翁達傑文學獎,以及其他眾多文學獎項,並登上《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總榜第一名,現已譯成十八國語言。
《白瓷之路》出版於2015年11月,一出版便獲得眾多媒體與讀者一致好評,並贏得《柯克斯評論》(Kirkus Reviews)2015年非小說類最佳書籍推星號書評推薦。
作者網站:www.edmunddewaal.com/
譯者簡介:
林繼谷
德國哥廷根大學法律學院博士生,譯有《全球七大短缺》、《謬拉老師上學去》。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作者德瓦爾身兼陶瓷藝術家的專業與文學家的浪漫,站在西方的歷史、知識與角度來看待瓷器在人類物質文明的發展與演變,他秉持對於白色瓷土的迷戀,化身為一名旅者,一路從中國景德鎮到德國,再飄洋過海到英國,以蒙太奇的筆調,跨越時空,承載著思索與迷惑,也帶有許多驚奇,他為讀者娓娓道出一幕幕埋藏在歷史雲煙裡的瓷器的故事。
--曾肅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陶瓷器鑑定家)
作者是位陶藝家,同時對陶瓷器的歷史充滿了好奇與熱情。這本書是他走訪各地觀賞、探索陶瓷的旅遊札記,我很欣賞作者毫不做作、適時穿插融入陶瓷史專業知識的寫作手法。
--謝明良(國立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講座教授)
穿越古今,走訪世界瓷都,有別以往對於探討瓷器的切入觀點,以敏銳的觀察透徹的梳理,於字裡行間一起飽覽當下,洞悉白瓷世界,值得您我細細推敲、玩味。
--李定中(陶華灼藝廊負責人)
一場上溯幾百年的白色黃金歷史劇,從中國瓷都景德鎮的描繪、到德國Dresden、英國Cornwall等地高嶺土礦的探採,乃至歐洲諸多瓷器大廠的崛起過程,都歷歷如目。最有趣的,莫過於煉金術士對歐洲瓷土配方的意外發現,使騙術與藝術有了情同兄弟的曖昧關係。
--王美雲(陶藝家,風尾窯)
1710年,貝特格燒出的第一團白色瓷土,奠定了德國麥森瓷器的不朽基業。300多年來,始終堅持手工製作,並向瓷器藝術挑戰更高境界。
麥森的藝術家們傾一生之力創作經典絕美的藝術極品,一如愛爾蘭的刺鳥,用生命吟唱最美的歌,讓歐洲第一名瓷綻放永恆的光芒!
--王丁財先生(國裕生活公司協理,Meissen台灣區總代理)
媒體推薦:
國際書評一致讚譽:
" The White Road is a mesmerizing and finely wrought work. It is also a cautionary tale about the price of beauty pursued at any cost." (Ekow Eshun Independent on Sunday)
"I loved almost every word of de Waal's book. ... And yes, by the end, if this sort of elbow-grabbing book works for you - which it did triumphantly for me - he in intimate with his readers too" (A. N. Wilson Financial Times)
"Graceful and insightful… this book is certainly the finest account of the many meanings of porcelain to the modern world that I have read" (Tristram Hunt The Times)
"This book is a history of the making of porcelain – its discovery and rediscovery – from ancient China to Dachau. ... Mixed in with this history is a kind of autobiographical account of de Waal's own work. " (A. S. Byatt The Spectator)
"This is the most personal sort of book one can read: an account of a love affair. ... You learn everything you could possibly need to know about porcelain. ... You don't want to stop reading, because de Waal, with his sharp curator's eye, has excellent judgment when it comes to showing readers things that they will find fascinating, funny or moving." (Daily Express)
"De Waal writes beautifully, wears his learning lightly and charmingly and makes sure anyone and everyone will care deeply about the white stuff too." (Robert Bound Monocle)
" This account of china clay should claim an even greater readership. It deserves to. It is an even better book. I already have it marked down as my book of the year." (The Tablet)
"Edmund de Waal's poetic book is like a porcelain cup richly and delicately painted with the story of a mysterious substance and an alchemical art that have combined to enrich, enchant and sometimes ruin aficionados and artists alike." (Saga Magazine)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白瓷的朝聖之旅
「這純粹是一趟朝聖之旅,……一個走上白土山丘的機會。」
來自中國山丘的一小撮瓷土帶著一個承諾:它混合了正確的材料,它也許能存活過窯火的考驗,融入瓷器:半透明,明亮,純白。
八百年前,東方的瓷器經由貿易進入西方,迷住了帝王、煉金術士、哲學家、工匠與收藏者,四百餘年之久,他們無法參透瓷器的秘方。他們能製造軟瓷,卻無法燒出硬瓷。歐洲貴族與王侯全都渴望得到這萬用又有價值的物質的祕方。人們努力想解開這「白金」的密碼,而將瓷器溶解、打碎、燒化、輾成碎屑。
國際知名的作家與陶瓷藝術家愛德蒙.德瓦爾(Edmund de Waal)決定排除萬難,進行一場白瓷的追索之旅。他去了數個瓷器的代表性地點:橫跨瓷器原鄉的中國景德鎮,到法國凡爾賽宮、德國德勒斯登、英格蘭普利茅斯與倫敦,最後回到紐約。
起初,德瓦爾為了親眼看到一件十四世紀的蓋尼爾方堤瓶,去到都柏林,接著,他想看1291年馬可波羅帶回歐洲的第一件瓷器――一件白瓷罐子,造訪威尼斯的聖馬可大教堂。每晚他看著自己多年來寫下必須造訪的朝聖清單,中國、德國與英國,清單越來越長,慾望越來越強;作為一位已經是皇家美術館收藏的國際級陶藝家,他的時間很寶貴,展期很緊湊,要讓他下定決心實非易事,但他為了一了心願,毅然排除萬難,就此啟程。他花了18個月,走完這趟朝聖之旅。
行前與路程中,他看了無數史料――從耶穌會士的訪華書信到王侯與煉金師的傳記、地區史,來驗證並述說這個全球性的執迷,未被打破的故事。他為了這次朝聖之旅已經準備了相當多年的功夫,出版過多本其他陶瓷著作。我們不得不深深佩服此書中他對這些史料的強大理解與靈活運用的能力,讓此書增添了大量旁徵博引的樂趣,從耶穌會士的書信、王侯的傳記、地區史以至於清朝庫府的收藏清單到詩詞,所有外行人看來枯燥的史料,經他畫龍點睛地安插與提點便顯然有意義。
而譯者林繼谷(目前在德國哥廷根大學攻讀法學博士),在面對作者以英文寫出中國的收藏典籍史料後,還煞費苦心將其一一考究還原,若無以考究則盡可能仿真,也讓閱讀更為順暢,毫無隔閡,譯筆信實雅達,益增其可讀性。
如今隨手可得的白瓷,歷史上竟然是如此強大的鏈結,串連了東西世界。從一個點,就可以衍伸出前後脈絡的世界史、藝術史,相信是名瓷愛好者、史料愛好者的讀者在這本書必然會有的收穫。
名人推薦:作者德瓦爾身兼陶瓷藝術家的專業與文學家的浪漫,站在西方的歷史、知識與角度來看待瓷器在人類物質文明的發展與演變,他秉持對於白色瓷土的迷戀,化身為一名旅者,一路從中國景德鎮到德國,再飄洋過海到英國,以蒙太奇的筆調,跨越時空,承載著思索與迷惑,也帶有許多驚奇,他為讀者娓娓道出一幕幕埋藏在歷史雲煙裡的瓷器的故事。
--曾肅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陶瓷器鑑定家)
作者是位陶藝家,同時對陶瓷器的歷史充滿了好奇與熱情。這本書是他走訪各地觀賞、探索陶瓷的旅遊札記,我很欣賞作者毫不做作、適...
章節試閱
序幕
景德鎮-威尼斯-都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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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國,在江西省景德鎮,正準備過馬路。這個城市被稱作「瓷都」,一切傳說的起始之地,窯爐煙囪徹夜燃燒,整個城市「有如一個大熔爐,點綴著無數冒火的通風口」。這裡有著皇帝御用的工廠,而群山之中藏著我此行的目的地。皇帝曾經派了欽差大臣來到這裡,要求燒製特別深的瓷甕,以便在宮裡養鯉魚。祭祀專用的高足杯和數以萬計的皇家專用盆碗,都在這裡製造。商人專程來到這裡,為了訂購帖木兒王子筵席用的盤子、部族酋長洗手禮用的碟子、以及女王晚宴用的各式餐具。這裡同時也是一個充滿秘密的城市,千年來的技藝累積,整整五十代的人在這裡挖掘、清理和攪和白色黏土,同時製作瓷器和傳承知識,整個城市到處都是工坊、陶藝家、上釉工人、裝飾繪師、街頭混混和間諜。
現在是深夜十一點,空氣很潮濕,城市裡霓虹燈閃爍,車水馬龍,有如曼哈頓。天上下著夏天的毛毛雨,我不是很確定我的住處在哪裡。
我已經把住處寫下來了,寫了「就在二號瓷器工廠隔壁」。當時我想我可以用普通話把它唸出來,結果大部分的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瞭解我在講什麼。有一個人試圖向我兜售烏龜,烏龜的下顎用麻繩綁住,我說我不需要,但他堅持我不買會後悔。
離家這麼遠,感覺有點不太真實。路邊商店裡的電視正在高分貝地轉播麻將比賽,店裡裝飾著閃閃發亮的球,有點像1970年代的迪斯可。麵店裡面還是高朋滿座,一個小孩緊緊地拉著他爸爸的手指,邊走邊哭。每個人都撐著傘,只有我沒有。一輛載滿貓瓷偶的手推車在塑膠帆布罩下穿行,摩托車陣在它的旁邊交梭。好笑的是我聽到普契尼的歌劇「托斯卡」正在大聲地放送,這是整個城市我唯一認識的人。
我沒有帶地圖,我只帶了殷弘緒(Père d’Entrecolles)書信的影印裝訂本。他是一位三百年前的法國耶穌會神父,曾經在信中生動地描述瓷器是怎麼製作出來的。我帶著影印本,本來想當作旅遊指南,這種作法現在看來是有點衝動,不是很聰明。
(圖:殷弘緒在1712年描述中國瓷器的書信)
我想我會死在過馬路上。
但我知道我來這裡做什麼,即使我不太確定路要怎麼走,我還是會堅定地向前行。原因其實很簡單,就像某種朝聖之旅,我想走到出產白土的山丘上。再過幾年我就要滿五十歲了,我製作白色陶藝作品超過四十年,燒製瓷器超過二十五年。我一直有個計畫,想去三個瓷器的發源地或改造地看看,也就是位於中國、德國和英國的三座白色山嶺。它們每個都對我很重要,過去幾十年來,我都是透過瓷器、書本或各式各樣的故事來認識這些地方,卻從來沒去過。我必須要親身去那裡,去看看瓷器在不同的天空下長的怎樣,去看看白色在不同的氣候下,如何改變了它的光澤。世界上有很多白色的東西,但對我來說,瓷器永遠擺在第一位。
這趟旅程是為了彌補過去早該走一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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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彌補,聽起來有點像狂熱的信仰,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這是一件活生生的事實,可能有點激動,但事實就是事實。如果你曾經用黏土製作過東西,你就存在於當下。我用的黏土來自於法國利募贊(Limousin)地區的利摩日(Limoges),位於法國的西半部。每包塑膠袋裝重達二十公斤,裡面包含兩條經過完美混合的小包裝黏土。黏土本身是全脂牛奶的白色,帶著一抹淡淡的綠黴青。我打開一包,把它們通通倒在我的楔形工作台,拉動切線分出三分之一,然後把這一團拿起來,重新丟到工作台上,用畫圓圈的方式不停地推它拉它,有點像揉麵團那樣。然後它就會越來越軟,我的動作也越來越慢,最後變成一個圓球。
我的轆轤是美國製的,很安靜,有點矮。它位於這個有點雜亂的工作室中間,緊緊地靠在牆上。我看著白色的磚牆,這個小地方擠了很多人,兩名全職助理和兩名兼職助理,負責幫助我上釉、燒製、搬運,還有處理我上一本書出版後所收到的海量郵件。鄰居實在很吵,我一直想換個工作室,事情似乎進行的很順利。不久前才受邀去紐約展出,我有個夢想,希望能夠獨自漫步在一個廣闊的藝廊,燈光明亮,然後我可以遠遠地走離我的作品,再轉過身來,用新的眼光欣賞它,就好像我第一次看到這件作品一樣。而在這裡,我伸長我的手臂,就會碰到各種包裝板條箱,我如果想遠觀,大概只能離開十五英尺遠,如果那天工作室情況許可的話。
每個人都盡量地保持安靜,但是,該死,那個水泥地板就是很吵。外面有爭吵的聲音,我需要找時間再來巴結一下不動產經紀人,在倫敦想要找一間工作室實在不容易。屋子後面所有零碎的小空間,過去人們可以在這裡敲敲打打製作物品,現在都蓋滿了公寓。我也需要和會計師好好地談一談了。
我坐在我的轆轤旁。
然後我把黏土球丟進去,手沾了沾水,打算做一個罐子。我右手的指節在外,左手的三根手指在內支撐,慢慢地把黏土拉起來。當罐壁越來越高,量變逐漸地造成質變,如前所說,在這一刻我人在它方。雖然我人在它方,但黏土本身乃是當下的實然和歷史的存在。我這裡是涂爾斯嶺,離倫敦南部的南環路不遠,我的工作室在一排雞排外賣店與運動彩券投注站的後面,夾在一些家具修理、小型廚房木工廠之間。但是當我製作罐子的時候,我人在中國,中國的英文就是瓷器,瓷器乃是通往中國的道路。
當我拿起十二世紀生產的中國瓷碗時,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這個碗在景德鎮製造,拉胚後用模子印出深井裡的一朵花圖樣,邊沒上釉,碗身灰綠色的釉上的不太均勻,凝成一灘。販賣的商人或許會說它有一些問題,缺口,痕印,刮傷。這個碗存在於當下,而且它本身乃是一連串活動、動態行動、判斷與決定...總總的持續存在。它和過去沒有聯繫,如果強迫它一定要符合某種嚴苛的正統,一定會讓人覺得怪怪的。製作這個碗的人我不認識,因為知道的有限所以我只能想像,實際上我也可能搞錯。
但是當我拿起這個碗時,伴隨而來的各種想像,本身就是一種再創造的行動。
之所以會有這種事,是因為瓷器的可塑性很大。用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捏一塊黏土,直到它像紙一樣的薄,薄的讓你可以透過它看到手指上的指紋。繼續捏,好像永遠捏不完,你會發現它變得越來越薄,薄的好像一片落葉,可以飄浮在空中。它也變得很光潔,而捏完以後你的手也變得很光潔。說它成為「白紙一張」,我指的是它充滿期待,充滿各種可能性。這個東西能夠記錄你的每一步思考,你每一次念頭轉變。
你想要創造什麼?
潮汐交替的時候,你站在海邊,沙子被洗刷得很潔白。你的腳輕觸白沙的表面,留下第一個印記,但你不知道你這一腳踩得多深,踩成什麼樣子。你對於腳下這張白紙的遲疑,有如貝里尼的名畫「書記官坐像」手中的毛筆。八十根水獺尾巴的毛完成了這枝毛筆,一根毛髮挺立在靜止的空氣中,你已經準備好了,那一絲遲疑,有如親吻情人頸背前的猶豫。
罐子捏好後,我把切線從作品底部拉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我的手指,然後把它從轆轤上取下,非常滿意地把它放在我右手邊的架子上。然後拿起另一個黏土球,重新開始。
它是白的,白紙一張那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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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刻,短暫停頓中,表現出某種莊嚴。
瓷器製作的歷史已經超過一千年,瓷器貿易的歷史也是一樣,而它傳到歐洲也有八百年了。如果我們把碎片也算在內的話,它傳到歐洲的時間可能更早。在肯特墓地(Kentish cemetery)和烏爾比諾(Urbino)山丘,你可以看到一些中國茶壺的碎片,在一些厚重陶罐旁囂張地閃爍著。中世紀的歐洲常常可以看到瓷器的影子,在法國杜巴利公爵(Jean, duc de Berry)的庫房,一些教皇的收藏。也見於皮耶羅‧德‧麥地奇(Piero de’ Medici)的遺囑,上面特別提到他的una coppa di porcellana,意思是瓷杯。
王子派出特使送禮給另一位王子,禮物有駿馬、瓷罐和金線織錦的掛毯,從清單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那一抹白。它是如此的珍貴,在中世紀的佛羅倫斯甚至流傳著一則故事,說瓷杯可以辟百毒。一隻美麗的青瓷碗被刻意地用一層銀保護起來,以致於變成一個高腳大酒杯,在宴會中則把酒罈架起來,變成一個大酒缸供人取用。在佛羅倫斯的祭壇上你可以看到,東方三博士跪在聖嬰之前,其中一個把沒藥裝在中國瓷器之中獻上。這種敬意似乎有點歪打正著,因為沒藥既稀有又神秘,還遠從東方而來,所以裝在瓷器之中也是很合理的。
瓷器同時也是「很遠很遠」的同義詞。一二九一年馬可波羅從中國回來,帶著絲綢與錦緞、風乾的麝香鹿頭與鹿腳,以及他的遊記,Devisement du monde,意思是他對世界的描述。
馬可波羅的故事很精彩,裡面的每個元素都閃閃發亮,有如青金石,完全看不到陰影,而且能反射光芒。這些元素不是誇張過頭,就是跳針重複,有時言不驚人死不休,有時又自導自演:「乎必烈汗在這個城市用大理石和無數奇石建了一座巨大的皇宮,每個大廳和房間都鍍上金子,整座建築盡顯裝潢的巧思和奢華。」每件事情都是與眾不同、巧妙無比和奢侈豪華,羅列的帳棚則掛滿了白貂皮和黑貂皮。
馬可波羅的敘述中充滿了數大就是美――大都裡面有五千隻獵鷹、兩千隻獒犬、五千個星象家和算命師。單一事物則是碩大無比:大汗跟前俯臥著一隻巨獅,溫馴聽話;一個大梨則足足有十磅重。
講到色彩也是極盡誇張,皇宮的裝飾充滿了龍、鳥、騎士、各種野獸以及戰爭的場景。屋頂則是亮麗的深紅色、綠色、藍色和黃色,所有顏色有如新漆上去一樣的光鮮。二月會舉行新年宴會,盛大到讓馬可波羅屏息:
「每逢這一天,大汗和他的臣民都身穿白衣,只要情況允許,男女皆無例外。按照他們的觀念,白色的衣服是吉利和善良的象徵,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希望一整年幸運到頭,永享富庶快樂。在新年這一天,大汗治下所有的領主,各省、各地區和各王國,所有掌權的官員和諸侯,都搶著向大汗進貢,獻上珍貴的金銀、珍珠、玉石,並且配上上好的白布...所有的王公貴族、騎士和平民也彼此互贈白色的東西...我可以告訴你,單單這一天,大汗所收到的白馬,就超過十萬匹。」
之後馬可波羅來到泰州:
「他們製作瓷碗,大大小小的瓷碗,每個都精美無雙。人們只在城裡製作瓷器,然後再從這裡運送到世界各地。城裡到處都是碗,價格便宜,一個威尼斯銀幣就能買三個秀美動人到難以想像的盤碗。這些碟子是由鬆土或黏土製成,人們從地下把它們挖出來,接著堆成一個巨大的土墩,任由它們風吹日曬雨淋三十到四十年。泥土經過這樣的處理,就會變得十分精純,用來製作碟子,就會有一種蔚藍的色調,同時帶著閃亮的光澤。你必須理解,當一個人在堆這樣的土墩時,他是為了他的後代。因為精鍊泥土的時間是這麼的長,他無法得到任何收益,也沒辦法提早拿來用。但他的兒子繼承他以後,便可以收割成果。」
這是瓷器第一次在西方被提到。
瓷器被形容為難以比擬的美麗事物,製作工序複雜,各種相關器皿難以盡數,製作瓷器更需全神貫注和奉獻精神。馬可波羅聳聳肩:「有必要把這個漫長的故事全部講出來嗎?」
然後「現在讓我們換個話題。」
馬可波羅帶了一個灰綠色的小瓷罐回來,這個由白色黏土製成的罐子既堅硬又乾淨,當時從沒有人見過,它在威尼斯因此有了許多名字,從此開啟了人們追求瓷器的敗金史:宏偉的精品、白金、王子破產的原因、Porzellankrankheit - 瓷器病 - 這個名稱來自於一個令人傻眼的威尼斯諺語,指色狼看到漂亮女孩就會吹出的那種庸俗口哨聲。「小瓷」(Porcellani)或小豬又變成瑪瑙貝的暱稱,這種貝殼摸起來像像瓷器一樣的光滑。然後瑪瑙貝對威尼斯的小夥子們來說,意味著女生的外陰部,講到這個總會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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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波羅可以換話題,但是我不能。一旦得知這個被帶回來的罐子典藏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大教堂,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跑去看它。
一開始我開門見山:「我是一個英國作家,同時也是陶藝家,我希望能夠參觀……」但是寫過去的信和電子郵件全都石沈大海。我只好使出大絕:「教宗猊下的教廷大使推薦我來和您聯繫……」還是一樣沒有回應。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大概電話就在紅木辦公桌上響個不停吧,我酸酸地想。他們好像永遠都在吃午餐,也許開了第二瓶酒,又或者正逢共和國的烈士紀念日。
所以我帶了我的次子馬修,決定去威尼斯碰碰運氣。
我們先到大教堂的最左邊角落,那邊有著滿山滿谷的觀光客,還有一些賣手提包的小販,正東張西望地怕警察來找麻煩。主教辦公室裡面有一位看起來很和善、笑容滿面的神職人員,隔著玻璃門,我提高聲音問他,教堂今晚幾點會關門。他伸了伸懶腰,好像在用默劇表現疲憊一樣,對著教堂內的人山人海嘆了一口氣。
記住一件事,如果要去義大利,帶個小孩超有用。
教堂關門以後,我們被一位手持鑰匙的先生請進主教辦公室,穿過了一條大理石走廊,經過了無數的紅衣主教畫像,然後進入一個陰暗的地區。教堂的大理石路面上一個個突起反射著淡淡的熒光,聖所牆上的燈閃爍著紅色的火花,我們從這裡進入藏寶室。
藏寶室很小,但屋頂是挑高拱型。裡面有水晶石、玉髓、瑪瑙、埃及的斑岩甕,波斯的松綠石碗,都用金色的夾子固定住,所有的藏品都有燈光照明。我還看到聖杯,這是一個真十字架相關的聖物,上面鑲滿了寶石,純潔一如孩童之吻。這個藏寶室就是拜占廷,透過威尼斯匠人的巧手,一件一件來自遠方的物品,體現出耶穌升天、基督戰勝的真意。
我想看的罐子就在收藏櫃的背面,放在一對香爐和一幅基督馬賽克畫像的中間。我估計它大約五英吋高,比一隻手掌張開還小一點。它有一條葉形裝飾,瓶頸下面有四個環,用來承接蓋子。還有五個凹槽,剛好可以容納拇指和其他手指。如果把手放上去,一定可以感悟到某種記憶,但我沒辦法把它拿起來。黏土本身看起來灰灰粗粗的,有一點破舊,可以看到一些修復的痕跡,畢竟它走了很遠、很遠的一段旅程。
我們看著它,足足看了十分鐘,直到拿著鑰匙的那位先生開始輕輕地跺著腳。藏寶室重新上鎖,整座大教堂空無一人。
這只是一個開始,馬修很開心,我也很開心。我們去聖馬可廣場上的佛羅里安咖啡館慶祝,喝熱巧克力吃馬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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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的大街小巷,處處可以見到對於瓷器的痴迷。
瓷器是什麼?它是「由從地底深藏的某種汁液所製作,來自遙遠的東方。」這是十六世紀中期一位義大利天文學家所寫。另一位則寫道:「把蛋殼和臍魚的外殼擣碎,然後把粉末用水調和,塑造成花瓶。接著深埋在地下一百年再挖出來。這樣就算大功告成,可以拿去賣。」
大家一致同意瓷器真的很奇怪,這個東西一定經過某種煉金術的轉化或重構。英國詩人約翰‧多恩曾經在「給馬克漢夫人的輓歌」中動人地寫道,人入土為安以後,在地下會有某種轉變。當你失去了某種看起來很珍貴的東西,另一種更罕見、更美麗的東西會誕生。「就像在中國的人們啊,他們埋下了黏土,經過了一個紀元的洗刷,會破土而出成為瓷器。」
所以瓷器到底要怎麼製作?你要如何搶在其他人之前把它做出來?要怎麼樣才能擁有一件?有了一件以後,還想要更多件怎麼辦?有沒有辦法去它的產地 - 所謂「白色河流的發源地」 - 看看?
瓷器就是奧秘,瓷器就是一個謎題。在西方長達五百年之久,沒有人知道瓷器是怎麼做出來的。奧秘(Arcanum)這個字本身就是一堆拉丁子音的無序組合,唸起來很像天堂(Arcady)或世外桃源(Arcadia)。我覺得白色瓷器的最深層秘密,和心想事成的天堂,例如Arcadia,彼此之間一定有什麼聯帶關係。
序幕
景德鎮-威尼斯-都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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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國,在江西省景德鎮,正準備過馬路。這個城市被稱作「瓷都」,一切傳說的起始之地,窯爐煙囪徹夜燃燒,整個城市「有如一個大熔爐,點綴著無數冒火的通風口」。這裡有著皇帝御用的工廠,而群山之中藏著我此行的目的地。皇帝曾經派了欽差大臣來到這裡,要求燒製特別深的瓷甕,以便在宮裡養鯉魚。祭祀專用的高足杯和數以萬計的皇家專用盆碗,都在這裡製造。商人專程來到這裡,為了訂購帖木兒王子筵席用的盤子、部族酋長洗手禮用的碟子、以及女王晚宴用的各式餐具。這裡同時也是一個充滿秘密的城市,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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