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故人須防
荒郊野外,月彎而瑩白,半塌的石橋上,有人提了盞煤油燈走過,茫然四望。
是個年輕人,肩揹髒汙小包袱,衣衫臉上滿是塵土,顯露出他剛歷經一場長途跋涉,雖然看不出長相如何,但他一雙杏核兒般的眼睛卻純淨漂亮,好像從未被塵世給汙染過。
橋下是乾枯的河床,橋對面卻是荒草漫無邊,他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村裡老先生說,只要過了小石橋,就是聽魅先生住的地方,怎麼……」他踮起腳尖細看,黑燈瞎火,完全察覺不到一絲人氣。
此刻正該是狐魅野鬼出來游走的時辰,他抖了抖,不由得怨恨起掌門大師兄來,師兄弟裡人才濟濟,為什麼偏偏要挑最無能的小師弟,也就是他,出門去尋找一個叫什麼聽魅先生的人?
又根據傳言,聽魅先生視財如命,他們猗儺派卻是窮到幾乎要脫褲子,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們怎麼請不起那位江湖高人?
當時他這麼問大師兄,大師兄卻只是一副不可道破天機的模樣,回答:「這任務派誰去都沒效,我掐指算過了,只有你能請得動聽魅先生出馬。」
小師弟恨得牙癢癢,已過世的師父只教人趕屍,可從來沒教導他們掐指算命,大師兄唬人的。
大師兄乾笑,又說:「本派面臨危急存亡之秋,這真不是開玩笑,快去、快去!」
一副恨不得立刻把小師弟給嫁出去、不、是趕出門去的樣子。
這時候三師兄開口了,「呃……為什麼不把二師兄找回來?二師兄才是本門真正的鬼才,要不是三年前他……總之、他若肯出馬,想要找到千年前安國君的冥殿,絕對不是問題。」
大師兄一笑,反問:「老三,你知道他在哪?」
「我們不知道,但是大師兄你肯定清楚他在哪裡,二師兄被師父趕出師門前,你跟他感情最好,他一定會跟你報信兒。」
大師兄正色說:「誰知道他死哪兒去了?所以才要找到聽魅先生。據我所知,聽魅先生不但熟諳分金定穴,更能聽鬼語、識鬼書、說鬼話,找到他幫忙,咱們猗儺派才能在四年一度的喜神會上打敗其他門派,重振聲威。」
對於大師兄的決定,眾人不敢有異議,而關於聽魅先生,江湖上卻幾乎人人都聽過這麼一號人物。
所謂的江湖,混的當然不只是打打殺殺的武林人士,這其中還包括偷搶拐騙盜神色等等的不入流之派,聽魅先生則是其中一絕。
傳說聽魅先生能與鬼交談,藉著鬼魅給予的消息,找出深山中埋藏的古墓,他再將這訊息賣給江湖四大倒斗世家;拜他之故,短短的三年內,傳說中的寶物紛紛出土,一時間讓他的名氣如日中天。
能與鬼交談,或許是以訛傳訛,聽魅先生不過是將一手分金定穴的功夫學得出神入化,因此能以倒推的方式,算出大墓正殿的位置,方便盜墓者從適當的方位侵入倒斗。
而所謂的分金定穴,是觀測風水的一個手段,通過觀星測位,利用羅盤分出一百二十分金,由此來訂定墓穴或者住宅的方位朝向,服務那些想要旺家旺財旺子孫的官宦世家。
聽魅先生雖然名氣大,行蹤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主要是因為他的專才牽涉到倒斗的行當,律法之中是重罪,捉到一律斬首,所以他飄忽不定,沒有門路的話,根本找不到他。
既然如此,小師弟又該如何找到聽魅先生呢?
「我知道他在哪裡。」掌門師兄胸有成竹地說。
「為什麼你會知道?」所有人都不相信,聽魅先生跟猗儺派彼此不往來,大師兄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兒。
「天機不可洩漏。」掌門師兄得意的捻了捻鬍子、不、他沒有鬍子,所以只是象徵性地摸摸下巴作樣子。
所有人都不屑地橫瞄掌門師兄一眼,誰教他老愛用天機兩字唬弄眾師弟。
掌門師兄還有話說呢,「小師弟,切記,為了猗儺派的存亡,你一定要請動聽魅先生,不管他要求什麼報酬都答應,就算是你的命,他要,都給!」
「大師兄你真是狼子野心。」小師弟都想哭了。
「為猗儺派犧牲,是你們的天命。」大師兄又說:「我也得走了,為了在喜神會上打敗咱猗儺派的最大對手,我要去探聽鬼山門為了這場喜神會,可能排出的陣仗。」
也難怪掌門師兄戰戰競競,每次喜神會上,都有近五十支的趕屍隊伍參加這場盛會,「喜神」其實是「死人」的諧音,喜神會則是趕屍匠共同發起的大會,除了切磋比試各門祕技,贏家也會被推為未來四年的盟主,贏得威望,相對的本門生意也會大好,是一場攸關名與利的比賽。
趕屍門派中,最為人所知的門派有猗儺派、鬼山門、伶倫曲家、圍獸魯家、以及柳溪派等,堪稱其中翹楚,但過去二十年來,鬼山門屢屢奪魁,也幾乎占去一大半的趕屍生意,看在猗儺派的掌門師兄眼裡,真是羨慕嫉妒恨。
掌門師兄年記輕輕接上掌門位置,自然希望能在喜神會裡揚名立萬,重振猗儺派名聲,順便多賺些生意,要不,過年時師弟們可能連隻雞腿都吃不到。
總之,掌門師兄苦口婆心,要小師弟為師門多多著想,小師弟也只好趁夜下了山。
想到這裡,忍不住又往四周望,除了蟲叫蛙鳴外,沒有任何人聲,這裡完全不像有人居住,除了鬼。
突然發現,眼前是一大片的亂葬崗。
「是誰說橋對面就是聽魅先生的住處?都是死人!」他都忍不住罵出聲來了!
可人都到了這裡,打退堂鼓嗎?小師弟氣一氣,理智回來,也許村民是說,過了亂葬崗,就能找到聽魅先生呢。
身為未出師的趕屍匠一員,該有的膽量都有,抬腳就要穿過亂葬崗,天上卻突然飄雲而來,遮住了月光與星光,亂葬崗裡陷入一片黑暗,接著數道幽青色的鬼火將他包圍。
一般人認為墳地的鬼火出自人的怨靈,更有傳說是墳地裡多狐仙,會打出狐火來嚇人,但猗儺派長年跟屍體打交道,自然知道鬼火大多出於有死人的地方,墳地裡自然有鬼火。
小師弟避過鬼火,卻又不小心被個東西絆倒,暗夜行路,什麼狀況都有,但是絆倒他的到底是什麼?
一看臉都青了,腳邊的居然是具死屍,還是具穿紅衣的女屍。
女屍挺美的,秀眉彎彎,雙目緊閉,睫下的陰影如漆一般,膚色卻比深冬的雪還要白,栩栩如生,彷彿才剛死去不久。
小師弟的心都提到喉嚨上頭了,為什麼這樣的荒墳地裡會有一具未入殮的死屍?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踩到妳……」
小師弟歉然地說,卻又起了懷疑,這女屍外表看來乾淨,不像是被人從墳裡挖出來後搶奪陪葬首飾的樣子,真怪……
口中又念了幾句道歉的話,突然間女屍直挺挺彈跳而起,指甲尖尖往他脖子刺過來!
小師弟哇一聲大叫,一扭頭避過穿喉之險,但還是被指尖給擦傷,忍不住暗罵自己糊塗,人若剛死不久就碰觸到陽氣,便會起身追著陽氣跑,總而言之,他居然不小心造成屍變了!
女屍這時候眼睛睜開,眼底盡是一片黑,看起來怨氣滿溢,讓人發怵,小師弟有點發毛,這女鬼很厲呀!
就在這時脖子一陣火辣辣刺痛,慘了,這女屍帶著屍毒!手中煤油燈立刻往女屍腦袋上一砸,鏗鏘,把個燈具都砸爛了,女屍卻居然只是稍稍搖晃了晃。
老天爺!這女屍根本是怪物!
女屍咿啊亂叫,擋在小師弟前頭,小師弟往旁繞,她又轉到他身前,一副我就是不讓你過的模樣。
小師弟合掌對他拜了幾拜,嘴裡亂七八糟說:「姑奶奶妳行行好,我是趕屍匠,剛剛拿燈砸妳也是不得已,妳大發慈悲別找我算帳呀!」
女屍神情悲弔,兩手袍袖一揮,居然咿咿呀呀唱起歌來了。
「……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直等待雪飛六月,抗旱三年……」
小師弟可嚇壞了,聽過鬼哭、鬼笑、就是沒聽過鬼唱歌!這表示女鬼已經有靈識,天啊他運氣也太好了,好到他想哭呀!
雖然是猗儺派裡最不成材的一個,自保的伎倆還是有的,他立刻施展釋陰術,抹下額頭上的陽火,讓身上的陰氣暫時性的壓過陽氣,鬼魅自然而然會把他視為同類,不再追著過來。
小師弟的作法應該是收效了,女屍感受到大量陰氣,不再攻擊,卻是衣袖飄飄,依然曼舞輕歌。
「……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直等待雪飛六月,抗旱三年……」
陰風隨著她的衣袖飄去,小師弟暫時騙過了女屍,撒腿就跑,但是慘綠鬼火又起,如影隨形,其中一團到了他面前,他隨手舉了包袱揮開,霍一聲,火焰瞬間吞沒了包袱。
小師弟目瞪口呆,居然有如此厲害的鬼火,難道這裡還住有其他鬼魅?
往四處一望,墳塚荒草將他圍繞,高高低低的墳頭被衰草籠罩,卻見前頭最高的一處墳丘上有幾叢碩大的鬼火,一個人半躺臥在上頭,正喝著小酒兒。
一時之間,小師弟也不知道該留還是該逃,墳丘上的人,根本一點兒人氣也沒有,難道是亂葬崗裡的厲鬼?
或者……聽魅先生?
小師弟驚疑不已,避過那些墳頭古塚,看準大墳丘的方向過去,幾十步路之後抬頭,咦,原本應該拉近了距離的大墳丘,居然還維持著跟剛才一樣的距離,那墳丘好像會跑似的。
冷汗不自禁冒上來,但他不死心,繼續朝大墳丘前進,
又是十幾步路,停頓、抬頭,身體更涼,大墳丘跑到他身後去了,維持著若即若離,這這這、簡直就像是在水一方的佳人,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老天在玩他嗎?
不、冷靜!這應該是有高人利用墳丘高低的起伏,按照奇門遁甲,排出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的變化,作為一種高度的防禦陣法。
今天若是大師兄來,一定能推算出生門的位置,從而逃出生天,但小師弟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根蔥,乾脆投降,直接朝大墳丘上的人喊。
「在下是猗儺派掌門派來的信使,有事求教聽魅先生。」
大墳丘上的人影動了動,手一揮,他身旁的鬼火立即悠悠蕩蕩朝小師弟而來,小師弟這下心慌,那是能在瞬間將他的包袱給燒成灰的鬼火,他躲是不躲?
幸好鬼火在離他一段距離前就停了下來,小師弟這才發現,所謂的鬼火,竟然只是一團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螢火蟲。
「火螢術!」小師弟太驚訝了,這是傳說中能聚螢為火的鬼術,因為要凝聚這麼一堆蟲而不散,必須釋放大量的陰腐氣息才能成功,所以除非天賦異秉,那麼只有勾魂的黑白無常能施展。
這下他幾乎要確定墳丘上的人不是人、而是鬼,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跟老鬼周旋,二話不說先逃再說!
才轉身跨出一步,螢火卻已經繞到他面前,小師弟不得不停步,營火又晃了晃,往墳丘方向前後搖了搖。
「是……要指路?」他喃喃問。
螢火上下動了動,肯定了他的問話,接著往前飄晃,小師弟忐忑跟上,就見螢火一下子往左飄、一下往右飄、有時卻來個大直角轉折,一刻鐘後,小師弟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大墳丘前,他心裡一動,抬頭,那個看來像鬼的人隱在明明滅滅的螢火裡,似乎正在度量著年輕的訪客。
「聽魅先生,我……」
小師弟才開口說了幾個字,墳丘上的人影就突然消失,那動作比鬼還迅速,小師弟心裡一驚,突然覺得脖子上一涼,一股冷冷的氣息拂過他的脖子,被女鬼劃過的傷口再度刺痛起來。
他一動也不敢動,冷汗淋漓,老鬼正站在他後頭。
「……你中了屍毒……」
老鬼說話時,無數道冷氣盤旋,對方原來真是鬼啊,小師弟大叫一聲,管什麼掌門師兄的命令,先跑要緊!
突然間脖子一緊,老鬼從後頭揪住他的衣領,「跑什麼跑?」
「鬼鬼鬼、鬼老大,我找錯人了,礙到你賞月真不好意思,我這就走……」
有冰柱觸到了他的脖子,輕輕磨擦上頭的傷口。
「屍毒不處理,死後可會變殭屍……」老鬼陰惻惻低笑。
「那、那個、不勞鬼老大費心,我我我、我能處理屍毒,我……」小師弟緊張地說,他似乎聽到老鬼牙齒磨來磨去的聲音,現在只希望能立刻離開這老鬼,免得成了他的盤中飧。
「哦?」老鬼口氣裡聽得出很懷疑。
脖子上的冰柱不斷搔抓小師弟的傷口,他突然間醒悟,那不是冰柱,而是老鬼的手指頭,因為體溫過低,讓他以為老鬼拿冰戳他呢。
「放、放、放了我吧,鬼老大……」小師弟繼續求。
「傷了你的女子是含冤,她的指甲裡,藏的不是屍毒,而是寒江雪。」老鬼問:「知道寒江雪是什麼?」
「不知道……」小師弟很可憐地答,打從娘胎出來起,他都沒聽過這東西。
「萬仞雪山上沒多少活物,就算有,身上毛髮也相當濃密,而同樣活在雪山上的某種蟲子發展出了一種毒液,叫做寒江雪……」
「好……好詩情的名字……」小師弟吞了吞口水。
「是很詩情,只要噴少許寒江雪到動物身上,就能腐蝕牠們身上厚厚的毛髮,毒液還會鑽入皮膚底下,腐爛掉裡頭的骨骼臟腑,蟲子這時在裡頭產上數萬隻卵,卵孵化後,就靠那些跟粥差不多一樣的體液來存活……」
這麼一生動的描述,小師弟突然覺得傷口好癢,依稀彷彿裡頭真有些蟲在爬的樣子,讓他的腿都幾乎軟了。
「那、怎麼辦?」小師弟哭著問。
「這樣的蟲毒,猗儺派解不了。」冰冷的手指來回摩擦那傷口,良久良久,終於放開,他說:「跟我來……」
聽來是有解救的餘地,小師弟也不忙著哭了,轉身跟在老鬼的後頭。
老鬼背影飄飄,腳步也飄飄,果然鬼氣陰晦,只是這老鬼不錯嘛,居然願意幫他解毒。
「你認識聽魅先生?」他抱著希望問。
老鬼頭也不回地答:「我就是聽魅。」
「我以為你是鬼!」
「我若是鬼,此刻不就把你引進鬼窩,一口吃掉了?」
小師弟結舌,也對。
來到亂葬崗的另一頭,卻見一片竹林,林前竹籬笆圍起一個小小院落,當中是竹子搭起的小房子,剖半的竹子引來泉水,注滿院中的小池子,竹屋有燭光透出,裡頭卻是闃無人聲。
聽魅先生推門進了屋子,小師弟跟著踏入,看著對方的背影,突然覺得哪裡怪怪的,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那個、我說、聽魅先生啊,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小師弟待在門邊,警覺地問。
「不信任我?」聽魅先生反詰。
「也不是、這個……覺得先生你的背影很熟悉,說不定咱們五百年前一家人呢。」小師弟打著哈哈。
聽魅先生一聲輕笑,緩緩轉過身來。
被江湖中人尊稱一聲先生,但他外表卻沒有小師弟想像中來的老氣,頂多而立之年,穿著隨意,寬衣博帶敞胸露臂,眼神猥瑣邪氣,唇薄臉青,雙眼浮腫,眼下黑暈明顯,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小師弟揉揉眼睛,見鬼了吧?這人他很熟嗎?很熟吧、好像是……
「你你你、你是……」
「小師弟,別來無恙?」
「你你你!」小師弟這回真的嚇壞了,「二師兄!」
第一章 故人須防
荒郊野外,月彎而瑩白,半塌的石橋上,有人提了盞煤油燈走過,茫然四望。
是個年輕人,肩揹髒汙小包袱,衣衫臉上滿是塵土,顯露出他剛歷經一場長途跋涉,雖然看不出長相如何,但他一雙杏核兒般的眼睛卻純淨漂亮,好像從未被塵世給汙染過。
橋下是乾枯的河床,橋對面卻是荒草漫無邊,他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村裡老先生說,只要過了小石橋,就是聽魅先生住的地方,怎麼……」他踮起腳尖細看,黑燈瞎火,完全察覺不到一絲人氣。
此刻正該是狐魅野鬼出來游走的時辰,他抖了抖,不由得怨恨起掌門大師兄來,師兄弟裡...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會員均享有10天的商品猶豫期(含例假日)。若您欲辦理退換貨,請於取得該商品10日內寄回。
辦理退換貨時,請保持商品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本身、贈品、贈票、附件、內外包裝、保證書、隨貨文件等)一併寄回。若退回商品無法回復原狀者,可能影響退換貨權利之行使或須負擔部分費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