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捷克味的捷克作家赫拉巴爾:「我的作品實際上是我生活的注釋。」
★與《過於喧囂的孤獨》同時期完成的回憶錄小說
★赫拉巴爾逝世二十週年紀念版
在我結婚之後,那端莊女人的形象總是若有似無地出現,
為我描繪出標準女人的模樣。
但是我永遠不會、也無法成為那樣的女人。
寧布卡是赫拉巴爾的第二個故鄉,一家人在這裡度過歡樂的時光。他的母親瑪麗,是一位熱愛表演的業餘演員,由她口中說出來的日常生活,既是一場場重要的演出,更是必須慎重完成的儀式,而她就是其中的焦點。
當夜暮時分丈夫弗蘭欽輕聲訴說一天發生的事情時,瑪麗會伸手拂去他身上的疲憊,是甜蜜溫馨的儀式。瑪麗與啤酒廠工人共飲現榨啤酒,體會一半淡啤酒一半黑啤酒的混啤酒為何是讓整個身體都大聲讚揚的好東西,是節慶般的熱鬧儀式。瑪麗騎自行車上街,享受人們對她瀑布般的金色長髮行注目禮,則是女神受人膜拜的儀式。
這美好寧靜的生活,在佩平大伯的加入後,有了戲劇性的變化。對任何事情都異常認真的佩平,與熱情外向的瑪麗湊在一起,不僅經常造成弗蘭欽的困擾,還鬧出震驚小城人民的意外……
【河畔小城三部曲】是赫拉巴爾最富田園詩風格,書寫他的童年、第二故鄉寧布卡城與親友的回憶錄小說。《剪掉辮子的女人》由赫拉巴爾的母親瑪麗來講述一家人在啤酒廠宿舍的生活趣事。導演伊日依.門澤爾(Jiří Menzel)將小說改編為電影《金黃色的回憶》,一九八一年上映後,在威尼斯影展受到特別表揚,也是同年的芝加哥影展競賽片。
作者簡介:
博胡米爾.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 1914~1997)是20世紀下半葉捷克先鋒派作家最重要的代表;米蘭.昆德拉譽為「我們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作家」。
赫拉巴爾49歲才出版第一本小說《底層的珍珠》。他雖然有法學博士的學位,但先後從事過倉庫管理員、鐵路工人、列車調度員、廢紙回收站打包工等工作。這些工作經驗為他的小說創作累積了豐富的素材,其作品大多描寫普通、平凡、默默無聞、被拋棄在「時代垃圾堆上的人」。他的一生都和這些人在一起,收集他們的語言精華及故事,在作品中創造出一群平凡而又奇特、光芒四射的人物形象。
Pabitele,中魔的人們,是赫拉巴爾自創的新詞,指身處極度灰暗之中、又能「透過鑽石孔眼」看到生命之美的人。正如同名的短篇小說集《中魔的人們》中的小人物,看起來豪放開朗、詼諧風趣,但他們就像中了魔法的人,眼中的世界往往跟現實形成強烈反差,因此更顯得他們處境悲慘。
代表作《過於喧囂的孤獨》被捷克《星期》周刊選為「20世紀捷克小說50大」第2名,僅次於《好兵帥克歷險記》。這部醞釀了20年才寫就的小說,於1976年完稿,但遲至1989年才正式出版。赫拉巴爾曾說:「我為寫這本書而活著,並為它而推遲了死亡。」
赫拉巴爾的作品經常被改編為電影,目前有《底層的珍珠》、《售屋廣告》、《剪掉辮子的女人》、《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中魔的人們》、《溫柔的粗人》、《天使的眼淚》、《過於喧囂的孤獨》和《沒能準時離站的列車》。其中《沒能準時離站的列車》的同名電影,於1966年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售屋廣告》改編的電影《失翼靈雀》,於1969年拍攝完成,卻在捷克冰封了20年,解禁後,隨即獲得1990年柏林影展最佳影片金熊獎。
譯者簡介:
林蒔慧
二○○二年取得布拉格查理士大學語言學系博士,目前任教於台灣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譯有小說《6封布拉格地鐵的情書》。
章節試閱
我喜愛晚上七點前的那幾分鐘,拿著抹布以及皺巴巴的《國家政治報》擦拭玻璃燈筒,用火柴摩擦燒焦的黑色燈芯,再把黃銅製的燈蓋放回去。接著,七點整,當啤酒廠的機器停止運轉,當發送電流至各處的發電機停止運轉,那美好的時刻來到。當發電機開始降低轉速,電力隨著減弱,各處因電流而發光的燈泡,其燈光也隨之減弱,從白熾的燈光慢慢變成粉紅色,然後從粉紅色變成灰色。透過黑縐絲與玻璃紗,燈泡的鎢絲投射在天花板的影子如同患佝僂病的紅色手指頭,也像紅色的高音譜記號。接著,我點燃燈芯,放上燈筒,轉動齒輪,拉長有金黃色小火舌的燈芯,蓋上用瓷玫瑰裝飾的乳白色燈罩。我喜愛晚上七點前的那幾分鐘,我喜愛在那幾分鐘向上仰望從燈泡裡散發出來的燈光,那燈光像是從公雞被割斷的喉嚨所流出來的鮮血,我喜愛注視著電流逐漸減弱的信號。我害怕市區的電線連接到啤酒廠的時刻來到,到時啤酒廠所有的燈,所有在馬廄的風燈,附有圓形鏡的燈,所有圓燈芯的球根形燈,將有一天不再被點燃,再也沒有人為了它們的亮光駐留,因為這整個儀式將會被電燈開關所取代,如同水龍頭已經取代了美麗的打水幫浦。我喜愛我那些正在燃燒發光的燈,我在它們的燈光下取出盤子和餐具擺在桌上,打開報紙或書籍。我喜愛放置在桌布上那被燈光照亮的手,人們在照料用餐的手,似乎能夠從他們手上皺紋的紋路讀出這隻手的主人的性格。我喜愛可攜式的煤油燈,我晚上可以提著它們出去迎接訪客,照亮他們的臉龐並幫他們照亮前方的路。我喜愛在那些燈的燈光下編織窗簾然後熟睡入夢。用力吐氣吹熄那些燈會帶來刺鼻的味道,而帶著懊惱的味道湧入黑暗的房間。當電力連接到啤酒廠時,我也許會找到力量,至少讓我每週能有一個晚上點燃煤油燈,聆聽黃色燈光富有旋律的嘶嘶聲,那燈光投射深影並使人小心翼翼進入夢鄉。
弗蘭欽點燃了辦公室那兩盞有圓燈芯的球根形燈,那兩盞燈不間斷地嗶剝響,好像兩位吱喳交談的管理員。燈被放置在大桌子的桌沿,散發出如同火爐般的溫暖,貪婪地吸吮著煤油。這些球根形燈的綠色燈罩幾乎是沿著尺緣斷開光線和影子,所以當我從辦公室的窗戶往裡頭看時,弗蘭欽總好像被斷成一個浸泡在明礬裡、發亮的弗蘭欽和一個被幽暗吞沒的弗蘭欽。煤油燈中央的黃銅裝置裡的齒輪用來調整燈芯的高度,而黃銅裝置裡的強大氣流剛好可以提供足夠的氧氣給弗蘭欽的燈,並會吸走四周的氧氣形成真空狀態。所以每當弗蘭欽將香菸放置在燈附近,那黃銅裝置的氣流口立即吸走整團煤油燈的藍煙以及香菸的煙,好像是被吸進那球根形燈的魔法陣裡,無情地被吸入玻璃圓筒的上方,被火苗吞嚥。那火苗在蓋子上閃耀著綠色的亮光,好像從一個腐爛的樹樁所發出的亮光,輕如一縷的亮光,如同先知聖以利亞的火,好像聖靈以紫色火苗的樣式從天而降,在圓燈芯厚重的黃色燈光裡徘徊。而弗蘭欽在這些燈的燈光下紀錄著啤酒廠的產量、收入和支出,編寫每週和每月的報告,好趕在每年終了時算出整年度的結餘。這些紀錄本的每一頁紙張閃閃發亮,就像筆挺的襯衫前襟。當弗蘭欽翻頁時,那兩盞球根形燈冒著熄火的危險,照耀著他每個動作。那兩盞燈像發牢騷般,如同兩隻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大鳥,交互扭動著長長的脖子,其光影投射在天花板上,像是史前時代的野獸不斷上下的影子遊戲。我總是在天花板那一半的影子裡看到正在拍打的大象耳朵,或正在呼氣的肋骨骨架。兩隻大飛蛾刺穿光柱,從玻璃燈筒直接往上飛向天花板。每盞燈在天花板上都有個炫目的小圓鏡,一枚明亮耀眼的銀幣——雖然幾乎難以察覺,那銀幣仍持續移動著並透露出每盞燈的情緒。弗蘭欽翻頁再一次寫下店家的姓和名。他拿著三號鋼筆,彷彿準備書寫古老的彌撒書和神聖的文件。弗蘭欽會在每個字的首字母上刻劃花飾或有力的波浪線條。當我坐在辦公室裡,在朦朧中注視著弗蘭欽的雙手在做這些事時,那些燈好像在他的手上塗抹了石灰粉。我總覺得弗蘭欽是從我的頭髮得到靈感,按照我頭髮的模樣去刻劃那些首字母。他總是看一眼我那閃閃發光的頭髮。我在鏡子裡看到的是每當晚上無論我在哪裡,那裡總是因為我的頭髮多了一盞燈的亮度。弗蘭欽先以鋼筆先寫下首字母,然後拿更精細的筆憑著感覺輪流沾上綠色、藍色和紅色墨汁,接著在字母周圍開始刻畫我頭髮的波浪,就好像粉紅色的灌木繞著亭子在生長那樣,弗蘭欽就這樣地按照我頭髮的厚密羅網和有力的分支線條來裝飾店家名字的首字母。
當他下班之後疲累地從辦公室回來,站在門框陰影處,白色的袖口透露出他在一整天工作後是多麼疲憊。他的袖口幾乎碰觸到他的膝蓋,一整天下來有那麼多的擔憂和苦難加在弗蘭欽的背上,以至於他總是因此矮了十公分,或者更多。當我知道他最大的擔憂是我之後,從他第一次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是他背上的無形重擔;但又像背包那麼具體,一天比一天沉重。從此之後,我們每晚站在點亮的升降吊燈下,其綠色的陰影大到可以覆蓋我們倆。這是一座像把傘的吊燈,我們站在燈下,站在從煤油燈傾流而下、嘶嘶作響的亮光裡,我用一隻手抱住弗蘭欽,另一隻手撫摸他的後腦勺,他雙眼閉著深呼吸。當他平靜下來時,他摟住我的腰,看起來好像我們要開始跳舞。但實際上不只這樣。那是一種洗禮,弗蘭欽在我耳邊低聲敘述所有當天發生的事,而我撫摸著他,手的每個動作都抹平了他的皺紋,接著他撫摸我散開的頭髮。當我們將吊燈再拉低一點時,那些密集掛在吊燈上、裝著珠子的彩色玻璃管,就好像土耳其舞孃腰間的金光閃爍裝飾品,在我們耳邊叮噹響。有時候我覺得這座大升降燈是一頂恰好卡在我倆耳朵邊的玻璃帽,懸掛其上的玻璃管彷彿被暴雨修剪過的冰柱……我將弗蘭欽臉上的最後一道皺紋拂至他的髮際與耳後,他張開雙眼站直身子,袖口回到它原來的位置。他狐疑地注視著我,而當我笑著點點頭,他也笑了,然後垂下眼坐在桌旁,鼓起勇氣直直地看著我,我也回望他。我的眼睛如同虎紋蟒注視著膽怯的麻雀般蠱惑著他,這讓我意識到自己擁有比他還要大的力量。
今晚從黑暗的院子裡先是傳來馬匹的嘶叫聲,然後響起隆隆的馬蹄聲。鎖鏈嘎嘎作響而皮帶釦叮鈴叮鈴地響著,弗蘭欽站直身子聽著,我拿起燈走到走廊上並打開門,啤酒廠的馬伕在黑漆漆的外面喊叫:「嘿,埃德,卡雷,嘿喝!」但是沒用,那兩匹胸前掛著燈的比利時馬在馬廄外盛怒著,因為牠們回家後已經很累了,厭倦了拉馬車,厭倦一整天戴著有繡花的馬軛,和那些銜接兩具馬軛的支架,厭倦戴著整副裝備運送啤酒。每個人都以為這些被閹割的種馬除了糧草、一桶酒糟和一罐燕麥以外什麼都不會想。一年四次,當這兩匹馬兒突然想起自己還是種馬的那段歲月,想起牠們還未完全被馴服的年輕基因時,於是腎上腺素分泌,起而反抗,做了一些抗議的舉動。牠們從漆黑的夜色裡給了自己某種訊息,回到馬廄後,牠們開始發狂、浮躁。這是人們說的,他們說這些曾經是種馬的馬兒開始發狂。但牠們不是發狂,即使是動物也不會忘記,一直到最後一刻也是有可能走向自由之路……牠們現在飛奔過啤酒廠的專賣酒店,馬蹄在水泥路面上拍打出火花,而胸前的燈瘋狂地盪來盪去,照亮揚起的皮帶釦和鬆掉的韁繩,我探身出去,那對比利時馬在煤油燈柔和的燈光中飛過,強壯巨大的埃德與卡雷加起來重達二千五百公斤,而牠們正在飛奔,且不斷面臨跌倒的威脅。一匹馬跌倒意味著另一匹馬也會跌倒,因為牠們被繩結、皮帶扣與韁繩綁在一起,然而,牠們在持續的飛奔中似乎產生了對彼此的瞭解,牠們一起狂奔,同時在不到兩公分的距離就輪流主導……而悲慘的馬伕帶著鞭子在牠們後方跑著,擔心如果其中一匹馬摔斷了腳,啤酒廠的管理委員會可能會卸除他的職務好幾年……如果損失了這兩匹馬也許意味著他整個人生都要賠上……「嘿,埃德,卡雷,嘿喝!」但是這兩匹馬已經迎著充滿啤酒味的氣流飛奔而去,馬蹄現在踏入沿著煙囪和後院鋪設的泥巴路中,因而放慢了速度。接著再度來到馬棚旁用鵝卵石鋪設的路上,牠們加快速度,跑到被四周的煤油燈照亮的水泥走廊上。每個皮帶扣,每個鎖鏈,每個馬蹄在走廊上都被拖著走,火光閃耀。這兩匹比利時馬繼續跑著,不僅是跑步而已,而是不間斷的消耗,牠們從鼻孔裡嘶嘶呼氣,睜大懼怕的雙眼,在轉彎處滑倒,如同荒謬喜劇中的一幕。但是牠們倆用後蹄繼續走,後蹄劃出小火花,使得馬伕更加害怕。弗蘭欽向門外奔去,而我倚著門框站著並祈禱那些馬沒事。我很清楚牠們的狀況和我一樣。埃德與卡雷再度並肩一起迎著充滿啤酒味的氣流小跑步,牠們的馬蹄在後院的泥巴路上變得安靜。牠們再一次意識到某種訊息,接著展開第三次飛奔,馬伕往上跳,因為其中一匹馬的馬轡鬆開了,馬胸前的燈沿著弧線飛出去並砸到洗衣間,那啪的一聲給了比利時馬新的力量。牠們先是輪流嘶叫,然後同時嘶叫,然後在水泥走廊上跑開……我注視著弗蘭欽,我好像變成了那對比利時馬,是我那一個月發瘋一次的叛逆個性讓我變成那對馬兒。我也是一年四次因渴望自由而受苦。我,當然從未被閹割過,反而很健康,有時候還太健康了……弗蘭欽望著我,看著那發狂的比利時團隊,看著那飄動的發亮鬃毛,以及在深棕色身軀後用力拉扯氣流的尾巴。那就是我,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性格,那個我在黑夜裡飛揚發狂的金黃色髮束,我那飄動不受約束的頭髮……他把我推開,弗蘭欽現在舉起手臂站在從走廊湧進的光裡,接著張開雙手往馬的方向跨出並喊著「伊嘟嘟嘟嘟!喝!」,而那被閹割的比利時馬停下腳步,馬蹄下方噴出火花,弗蘭欽一躍而上抓起其中一匹馬的馬轡,拉緊它,直到那匹馬吐出唾沫。馬的動作變得安靜了,皮帶扣、韁繩以及馬具掉落在地,馬伕往前跑去抓住另一匹馬的馬轡……「經理先生……」馬伕急促含糊不清地說。「用稻草擦拭牠們,帶牠們走過院子……這對馬價值四萬,您聽懂了嗎,馬爾蒂先生?」弗蘭欽說道。當他像一位在奧匈帝國時期服過役的輕騎兵那般雄赳赳地走進家門,假使我沒有立即跳開,他應該會把我撞倒,或許也會直接跨過我……在黑暗中迴盪著鞭子的鞭打聲以及比利時馬痛苦的馬嘶聲。咒罵聲和反覆的鞭打撞擊聲,在比利時馬的腿四周環繞並鞭打到皮膚上。
我喜愛晚上七點前的那幾分鐘,拿著抹布以及皺巴巴的《國家政治報》擦拭玻璃燈筒,用火柴摩擦燒焦的黑色燈芯,再把黃銅製的燈蓋放回去。接著,七點整,當啤酒廠的機器停止運轉,當發送電流至各處的發電機停止運轉,那美好的時刻來到。當發電機開始降低轉速,電力隨著減弱,各處因電流而發光的燈泡,其燈光也隨之減弱,從白熾的燈光慢慢變成粉紅色,然後從粉紅色變成灰色。透過黑縐絲與玻璃紗,燈泡的鎢絲投射在天花板的影子如同患佝僂病的紅色手指頭,也像紅色的高音譜記號。接著,我點燃燈芯,放上燈筒,轉動齒輪,拉長有金黃色小火舌的燈...
推薦序
「鑽石孔眼」裡的河畔回憶◎林蒔慧
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捷克文學家赫拉巴爾逝世於布拉格,那一年,正是我遠赴捷克念書的第二年。那時的我對於捷克語還懵懵懂懂,更別提及去閱讀甚至欣賞他那些窮盡捷克語言特性的作品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在他逝世後的那段時間,我身邊的人們都是怎麼談論他的。
二〇〇七年至二〇〇八年間,因著個人因素,我斷斷續續地在赫拉巴爾第二個故鄉——寧布卡住上一段時間。冬日鄉間,百般無聊,直到有一日在啤酒館與友人閒聊時,我才將赫拉巴爾和寧布卡連上了線,當時立馬拿出相機,一邊尋覓赫拉巴爾的蹤跡,一邊想方設法勾勒出曾經在他作品中出現的場景。
二〇一七年,我竟然完成了赫拉巴爾在一九七四年出版的《剪掉辮子的女人》(Postřižiny)中文譯本。還記得年前接到出版社的邀約,當時的我正在家庭與學校之間忙得焦頭爛額,根本心無餘力再接下這份工作。但是,當我一看到《剪掉辮子的女人》這個書名時,寧布卡小城的啤酒廠、廣場和河畔小徑頓時湧入腦海,與小說同名的改編電影女主角挽著長髮豪邁狂飲啤酒的影像似乎也還曬在大螢幕上,青春的呼喚讓我無法拒絕這份邀約,雖然它早已離我遠去。
赫拉巴爾逝世二十年了,在這二十年間,我並沒有刻意地接近赫拉巴爾,但是,他卻似乎一直以某種姿態存在我的生命裡,從我踏入以捷克語所建構的世界開始,轉眼間,二十年的歲月年華。
《剪掉辮子的女人》是赫拉巴爾描寫他小時候居住在寧布卡小城的回憶錄之一,與另外兩本小說《甜甜的憂傷》(Krasosmutnění,1979)以及《時光靜止的小城》(Harlekýnovy milióny, 1981)合稱為「河畔小城三部曲」(Trilogie Městečko u vody),其中所謂的「河畔小城」指的就是坐落於易北河畔的寧布卡。一九一九年,赫拉巴爾與繼父弗蘭欽、母親瑪麗以及年幼的弟弟從布爾諾搬遷至這座位在布拉格市東邊的小城,直到一九三九年,一家四口都居住在寧布卡啤酒廠的員工宿舍裡。一九二四年,十歲的赫拉巴爾第一次見到繼父口中叨念的佩平大伯;這位大伯為赫拉巴爾帶來了啤酒廠外的花花世界,也成為他往後諸多作品裡的重要靈魂人物之一。
「河畔小城三部曲」所描寫的就是他們一家人居住在寧布卡那段時日的生活日常:《剪掉辮子的女人》藉由母親瑪麗的口吻描述那段表面看似安定,卻實為蠢蠢欲動的不安定年代。在小說的最後,母親剪去了她那頭如同瀑布般的金黃色長髮,似乎也就象徵著新時代的到來。《甜甜的憂傷》則改以年幼的赫拉巴爾為主角,透過他那稚氣的「鑽石孔眼」觀察身邊的家人以及生活的小城,刻劃出那位平日放蕩不羈的佩平大伯在現實生活下的無奈與妥協,以及生性嚴謹的繼父對家人的容忍與溫柔。在最後一部曲《時光靜止的小城》中,則是再回到母親瑪麗的視角,敘述繼父與母親在探望生病住在養老院的佩平大伯之後,毅然決然地用退休金買下養老院內的房屋,並搬進去與大伯同住,緩緩道出小城景物依舊便是這無常人生的最終安慰。
赫拉巴爾在這三部曲中都一再提及那個時代的產物——無線收音機:《剪掉辮子的女人》描述全城的人們如何滿懷期待地排隊前往展示收音機的飯店大廳,以及母親瑪麗從縮短時空距離的收音機所得到的啟發,進而突發奇想地剪短裙子和頭髮。在《甜甜的憂傷》中,繼父細心地聆聽收音機裡的新聞,好決定手邊接下來要進行的日常瑣事。貫穿《時光靜止的小城》全文的則是不時在養老院出現的收音機樂聲〈哈勒根的數百萬〉,而這首曲名其實也就是這本書名的原文直譯。赫拉巴爾總是那麼擅於描述人事物的樣貌氛圍,一台收音機便不著痕跡地將讀者帶進他的文本世界裡,利用捷克語的特性,一個子句挨著一個子句地把圖像畫面一步步拉近到讀者面前,彷彿連那收音機所發出來的沙沙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除了擅於描述以及充分利用捷克語的特性之外,口語和對話更是赫拉巴爾作品的中心思想。赫拉巴爾曾經這麼說過,人與人之間的對話即是展現生命的一種方式,通過了對話,也就經歷了一段段不同的人生。閱讀赫拉巴爾的作品,就好像與作者一起進入各式人們的對話中,透過口語的力量,觀察人們心靈深處的顆顆珍珠,進而尋求那份對生命的溫柔盼望。這或許就是赫拉巴爾作品的魔力。
如果你想認識生活在捷克的那群人,或是應該說,如果你想認識生活在現實世界裡的那群中魔的人們,那你應該和我一樣,閱讀赫拉巴爾。
「鑽石孔眼」裡的河畔回憶◎林蒔慧
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捷克文學家赫拉巴爾逝世於布拉格,那一年,正是我遠赴捷克念書的第二年。那時的我對於捷克語還懵懵懂懂,更別提及去閱讀甚至欣賞他那些窮盡捷克語言特性的作品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在他逝世後的那段時間,我身邊的人們都是怎麼談論他的。
二〇〇七年至二〇〇八年間,因著個人因素,我斷斷續續地在赫拉巴爾第二個故鄉——寧布卡住上一段時間。冬日鄉間,百般無聊,直到有一日在啤酒館與友人閒聊時,我才將赫拉巴爾和寧布卡連上了線,當時立馬拿出相機,一邊尋覓赫拉巴爾的蹤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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