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差不多了。」沙皮說。牠望向山脊邊緣陰鬱綿延的紅杉林。
「我還是覺得太危險。」佐藤皺著鼻頭說。
一身砂色硬毛的骨嘴沙皮狗身材健碩，密實的毛皮掩不住腰腿上隆起賁張的肌肉，結實
的脖子上套著又寬又厚的酒紅色生牛皮項圈，項圈上釘著銅釘，映著日光閃閃發亮。沙皮身
邊一身淺褐色短毛的土佐犬比牠高了大半個頭。土佐犬渾身肌肉糾結，粗壯的脖子上套著同
樣形式，嵌著澄黃銅釘的黑色牛皮項圈，瞪著兩輛貨斗漆著醒目文字的白色大型貨卡揚著塵
土，顛簸著駛入丘陵南邊的開闊地，悶聲說：「到時候我們不是衝出來對上人類佈下的火線，
就是困在森林裡再也出不來！」
沙皮甩甩尾巴，沒有應聲，凝視著卡車緩緩壓過⻑草。兩輛卡車分向左右，停在一個穿
深藍色連身工作服，一頭黑色短髮，身材矮壯，四十歲出頭的亞裔男人身邊。十來個拿著步
槍和散彈槍，皮膚黝黑的捲髮男子推開貨卡尾門跳下，在男人身邊一字排開。
沙皮站在草原北面的緩丘上，毛皮與身邊的草叢融為一體，黃褐色的長草隨著早晨的涼
風颯颯作響，牠放鬆四肢，讓指爪陷入草莖下溫暖的肥沃黑土。沙皮吸口⻑氣，乾燥的空氣
中充塞著大藍梗草、紫錐花、馬利筋、麒麟菊與向日葵的氣味。草原上的植物經過夏日裡無
情的爭鬥之後決定了彼此的領地，正靜靜地儲備精力，迎接冬季的到來。
這是最後一次了，沙皮想，從懂事以來，⻑達三年的殺伐將在今天結束，牠訝異地發現
自己像條十三歲的老狗，嚮往前廊的陽光與壁爐的溫度。
矮壯的亞裔男人朝向牠和佐藤揚手揮舞，沙皮悶吼應聲，轉頭對土佐犬說：「好！出發
了！」
佐藤一臉厭惡地望向紅杉林：「這些傢伙為什麼不能認命點？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在跟
誰做對嗎？為什麼不乖乖地滾出我們的地盤？」
「你會嗎？」沙皮笑笑：「我會嗎？」
佐藤搖搖頭：「牠們這次找來了山獅和灰狼，那些東⻄可不好對付！」
沙皮說：「牧場狗群沒見過這種場面，千萬別亂了陣腳！還是攻擊小隊交給你，我去帶
牠們好了？」
「不了！弟兄們跟著你，我比較放心！」土佐犬哼聲，牠望著不遠處由各個牧區集結而
來的牧場狗群，狗群由兩百多隻體格強壯的黑褐色浣熊獵犬，一身咖啡色卷毛的乞沙比克水
獵犬、銀灰毛色，身材修⻑的威瑪犬，以及渾身黑白雙色⻑毛，蓬鬆的尾巴迎著秋風颯颯舞
動的邊境牧羊犬組成。
佐藤皺著鼻頭說：「這些傢伙！整天趕牛趕羊，追著馬腿繞圈，哪能對付真正的野獸？
來這裡根本就是送死！」
沙皮望向狗群。牠見過獵犬們工作時的模樣，這些性情溫和的同類嗅覺能力極強，能輕
易發現其他同類無法追蹤的氣息，然後不知疲憊，翻山越嶺地⻑途追蹤⺫標。平時牠們負責
尋找走失的牲口，追捕小型害獸，也參與夏季的圍獵；邊境牧羊犬則是管理牧場牲口的一流
好手，擁有無比的視野與判斷力，彷彿擁有飛鳥從天空俯瞰大地的能力，能輕鬆地將一批接
著一批，體型龐然，不安躁動的牲口趕入狹窄的圈欄柵門內。
但牠們從來沒有應付過森林裡的野獸⋯⋯牠無法忽視胃裡翻攪的不安，和牛羊不同，郊
狼、山獅和灰狼對犬吠的回應不是幾下不耐煩的揚蹄蹬腿，而是斷筋裂骨的尖牙利爪。
「盡力而為！」沙皮說：「控制好隊伍，保持陣型，我和弟兄們會看著你的屁股！」
「知道！我指望著你們好好盯著我的屁股！」佐藤齜著牙擺擺尾巴。牠噓口⻑氣，挺起
胸膛對沙皮狗點了點頭說：「力量與忠誠！」
「力量與忠誠。」沙皮應道。
土佐犬大步走向牧場犬群，沙皮轉身對一頭伏臥⻑草間，⻁斑毛色，體型巨碩，胸闊腿⻑的巴⻄菲勒犬說：「泰坦，通知弟兄們，要出發了！」
巴⻄菲勒犬迅速起身，發出一聲⻑呼，二十多隻體型壯碩的巨犬從緩丘附近的⻑草間現
身。沙皮狗躍上一處小丘，狗群聚集到牠面前。沙皮環視四下，默默點數這支由比特犬、羅
威納犬、高加索犬、⻄班牙加納利犬、義大利卡斯羅犬與巴⻄菲勒犬組成的攻擊
犬小隊。
「班昨晚告訴我。」牠朗聲：「這是最後一戰！拿下聖塔克雷恩山脊的紅杉林，一舉除
去襲擊牲畜，攻擊牧場工人的惡獸！班傑明肉產畜牧與乳品公司將成為橫跨三州州境最大的
牧場主，而你我將成為有著吃不完的牛排的肥狗！」
狗群歡呼出聲，渾身黑亮卷毛的羅威納犬高喊：「為班！為沙皮！為牛排！」
沙皮說：「昨晚血獵犬偵查回報，郊狼這次找了幫手，除了東邊丘陵地的狼獾和紅狐，
還有聖塔克雷恩山北境的灰狼和山獅。大家都記得上一次碰上這些怪物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忘記我們的夥伴用生命換來的教訓！千萬不能輕敵！無論如何保持小隊隊形，掌握陣式，
確實執行我們的基本戰術，與牧場狗群配合，將野獸逐出森林！」
「我只怕臭鼬！」一隻黑白花色，肌肉發達，圓頭圓腦的比特犬哼聲。
牠一屁股坐倒，用粗壯的後腿勾開脖子上帶著棘刺銅釘的牛皮項圈搔癢，齜著牙說：「那
才是真正的怪物！」
「你看起來跟聞起來都和牠們沒什麼兩樣，有什麼好怕的？」牠身邊一隻深棕毛色的比
特犬不以為然。
狗群一陣哄笑，沙皮等牠們靜下來後，沉聲說：「相信你的訓練，相信你的夥伴，我們
一定能度過最艱困的環境，對抗最頑強的對手。擁抱力量與忠誠，拋下一切猶豫和膽怯，和
你的戰友衝向對手！如果你奮戰之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嘴裡叼著大骨頭，卸下了又重又硬
的項圈，在溫暖的陽光下孤身前行，不用擔心！你已經到達天堂！那裡有無盡的肉排與崇拜
你的美麗母狗！你再也不用吃又乾又硬的狗糧，睡在這群又醜又臭的傢伙身邊！」
「力量與忠誠！」攻擊小隊的狗群笑著高呼，跟在沙皮身後迅速沒入⻑草，朝森林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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