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求快樂」（節錄）
打獵、泡澡、玩樂、歡笑――這樣才算活著！古人說得好，美好的生活就該縱情逸樂。不論你多富有，如果你是堂堂正正的羅馬人，就會樂於享受帝國帶給我們的那份利益。就讓我告訴你如何讓生命充實有趣吧。
羅馬擁有完美的政體，因此大部分的人都能過著寧靜、舒服的日子。民主會放任人民放肆不受拘束的欲望，我們的系統讓人民穩重、明智。我們很久以前就了解到，你無法靠委員會來管理一個帝國，因此我們把帝國交由一個人管理，就像我們把家庭交由父親管理。自從奧古斯都得到絕對的權力，成為第一元老以來，我們政府就成為正義與效率的典範，從來沒有一個民族像羅馬人在皇帝統治下這樣繁榮興旺。
羅馬這樣的國家由最優秀的人掌管，因此羅馬公民當然是最幸福的。他們無憂無慮，託付其他人保障他們逍遙的生活，而那些人的職責是警覺地保衛他們。人民知道更優秀的人在維護他們的利益，所以很安心。我身為元老，正是最優秀的人。我不需要工作，因此生活閒適。然而，我幾乎比所有人都忙碌。我在公眾的目光下謹言慎行。我待在議事廣場，而且向各種想向我陳情的人敞開我別墅的大門。沒事做的時候，我也會刻意做點事，而且讓人看到我有在做事。我閒適的人生根本稱不上悠哉。而你沒有那樣的煩惱。你可以放輕鬆，享受偉大的羅馬城提供的各式休閒活動。
一個異邦人問皇帝為什麼他每天泡一次澡，據說皇帝回答：「因為我沒時間泡兩次澡。」我由衷同意。如果你造訪過富麗堂皇的皇家浴場，你也會有同感。以提特斯（Titus）的浴場為例，那裡的入口高大，樓梯寬大而平緩——以免爬樓梯太累人。接著進入非常寬敞的大廳，有一大塊地方讓奴隸和其他隨從等他們主人泡澡。這大廳左邊是明亮雅緻的包廂，可以用來接待重要訪客。那之後是兩間寬敞的更衣室，後方是另一個大廳，有三個冷水池。表面都飾有拉科尼亞的大理石板，白色大理石像擺放的位置恰到好處。
離開這間大廳，就進入一個長卵形的房間，房裡溫暖，但沒熱到會產生炙熱的衝擊感。接下來是一個明亮的房間，正適合讓按摩師替你全身抹油。鑲了佛里幾亞大理石的一個入口迎向外面運動區進來的人。其中最美的是讓人放鬆消磨時間或和朋友閒聊的房間，那裡也有斑爛的大理石燦燦生輝。從這裡進入一間暖室，室內有著華麗的紫色牆面，室內有三個熱水缸。無法再忍受熱度之後，就離開那裡，進入一間冷室。每間房間的大小合宜，陽光燦爛，品味非凡。浴場還有兩間廁所和兩個計時裝置，一個是日晷，另一個是吵鬧的水鐘。
壯麗的皇家浴湯裡應有盡有：沐浴、按摩、詩歌朗讀、可以散步的宜人花園，還有圖書館和食物販賣部。可惜不是所有浴場都那麼宜人，畢竟泡澡就是那麼回事――不過是油、汗水、汙穢和油膩的水。嘈雜聲可能震耳欲聾。大力士揮舞他們的鉛塊時，呻吟和喘息聲不絕於耳。有人做廉價按摩時，會聽見捶打肉體的聲音。還可能有醉漢爭執、小偷給人逮到，也有人就愛在浴場裡唱歌，還加上人們跳進水裡的響亮嘩啦聲。更糟的是拔腋毛和腿毛的人，以及小販不斷叫賣飲料、香腸和油酥點心，每個小販都有獨特的叫賣聲。還有女力士。她先舉鉛塊健身，然後讓按摩師在她大腿上下其手。最後她會走向暖室；她愛在一群吵鬧的男人之間坐著流汗。她會空腹喝兩大杯酒來開胃，吐光之後再喝。真令人作嘔。
更糟的是，想讓人請吃飯的人會來糾纏你。他們會阿諛奉承，替你拿毛巾，即使你的毛巾比嬰兒的圍兜還要髒，他們也會稱讚毛巾比雪潔白。你梳理日益稀疏的頭髮，他們會把你的鬈髮比擬為阿基里斯茂密的髮絲。他們會替你揩揩額上的汗水。你見識了上千種乏味的把戲之後，終究會認輸，邀他們去用餐。
浴場也有比較骯髒的一面。失竊是常有的問題，因為你脫下的衣物是很好得手的目標，尤其在奴隸疏於看管的情況。我想起我聽過一個笑話：浴場裡，有兩個男人向一個智者借刮刀。一個是陌生人，而他知道另一個是賊。於是他對陌生人說：「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而他對賊說：「不好意思，我認識你！」浴場也有去獵豔的人。我認識一個年老的傳統分子，他名字暫且不表。他總是批評新潮流和其他不符合羅馬人理想的事，但我們一同在浴場的時候，他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腰際，貪婪地盯著年輕男子。我最近在本地的浴場看過一個塗鴉寫著：「皇帝的內侍阿佩里斯（Apelles）和戴克斯特 （Dexter）曾在這裡吃了頓愉快的午餐，同時上了床。」就連皇帝的貼身男僕也幹這種事！
泡澡之後，一定要吃頓好的。可以的話就邀朋友來，別找浴場那些馬屁精。羅馬生活中常有的災難是邀請太多，常有客人放你鴿子。這種事實在惱人，我常在隔天早上寫信給他們，表達不滿。我會擺出嚴肅的態度，說他們說好要來晚餐，卻根本不曾出席，實在過分。我威脅要向他們收取烹煮食物和美酒開瓶的費用。我列出我準備的食物：一顆萵苣、三隻蝸牛、兩顆蛋和一個大麥蛋糕，以及海膽、母豬腩、甜酒，甚至還有一些雪（你知道雪有多珍貴嗎？）。此外，還有橄欖、甜菜根、瓜類、洋蔥和上千種同樣美味的珍饈，何況我還提供了娛樂。讀詩人、樂師和卡迪斯 (Cadiz）的舞者都請來了。沒錯，失約的人或許在更高雅的地方用餐，但他們不會度過更有趣、更純粹，或是更愜意的夜晚。
（中略）
這類的私人興趣都比不上大型的公開競技賽。人人都愛羅馬競技場的角鬥士、馬克西穆斯競技場的狩獵動物和戰車賽，以及劇院的表演，這些都是為了娛樂人民。如果想培養羅馬人的態度，就要熟悉這些活動。最重要的是學著重視這些盛事，甚至把這些看得比食物等民生必需品更重要。偉大的圖拉真皇帝平定了好戰的達契亞人，他極為重視演員和其他劇場藝術家，也重視戰車賽和競技場裡的打鬥，因為他明白人們對那類的事情非常著迷。他們對皇帝配給他們的便宜穀物有興趣，但並不熱衷於此。圖拉真很清楚，他受歡迎不只是因為給了人民實際的東西，也是因為他讓他們參與傳統上由富人獨享的娛樂。食物不可或缺，但有了競技賽的享受，人生才值得活。
如果你有幸得到羅馬競技場的票（角鬥士的競技賽一年只有十二次，是社交活動的重頭戲），可以享受一整天的娛樂。座位是按照社會地位安排，你們是野蠻人，所以地位恐怕很低，得坐到頂上的便宜位置。不過你們的視野很好，可以俯望長排的觀眾歡呼、瘋狂地向他們支持的對象揮手。
早晨由狩獵動物開始。狩獵項目都極受歡迎，有時候會展示帝國邊疆的珍禽異獸，例如長頸鹿和河馬，有時會讓公牛和熊對戰。不過，通常是幾種野獸讓老練的獵人獵捕。這些人穿著鮮豔服裝，展現他們魁梧的身軀。他們會直接靠近野獸，通常看似不可能逃過野獸的攻擊，但他們卻能靠著智慧和膽識（當然還有一些精心布置的木頭圍欄）而成功。等野獸累了，他們就用矛刺殺野獸，或無情地用箭矢攻擊，直到野獸倒下。他們刻意把所有打鬥集中在場中央進行，讓所有人都看得見。不習慣的人，光是看到野獸的數量就無法消受。我在一場慶祝皇帝即位十年的鋪張節目中，看到六十隻野豬打在一起，還有許多其他的野獸被殺，其中甚至有大象和鬣狗。鬣狗是印度種，這是羅馬人第一次看到鬣狗。牠的外表像獅子和老虎的混種，不過和狗與狐狸也有幾分神似，這些動物的特徵都奇妙地混雜在一隻動物身上。節目的亮點是整個競技場做成船型。「船」的側邊突然裂開，數以百計的動物從裡面湧出。熊、豹、獅、鴕鳥、野驢、野牛，和各式各樣的家畜驚慌地跑來跑去，而獵人穩定地放箭射殺。殺戮的場面十分壯觀。
提特斯皇帝很擅長這種壯觀的節目。一場節目裡，巨鳥和四隻大象掀起大戰。他為了慶祝羅馬競技場開幕而舉辦的競技賽裡，殺了九千隻動物，連女人和武裝的侏儒都參與殺戮。他安排的不是角鬥士之間的簡單搏鬥，而是百數名步兵之間的激戰，甚至在競技場裡灌滿水，重現海戰。競技賽持續了一百天，他除了讓人一飽眼福，還給人們實質的好處。他舉辦一場摸彩，讓隨從把小木球丟進群眾之間。木球上刻著幸運得到球的人有什麼獎賞――可能是一些食物或新衣、銀杯，甚至金杯，或馬匹、馱獸或奴隸。當然了，搶球的競爭非常激烈，許多人被踐踏而死。
午餐時間的處決，讓人稍稍喘息。我最近看了強盜賽勒魯斯（Selurus）的行刑，他因為在西西里的埃特納（Etna）附近率眾發起一場小型暴動而被處決。他被放到一座高大臺架的頂上，臺架裝置成埃特納火山的模樣。突然間，臺架倒下，他跌入獸籠裡，被野獸撕碎。他任自己在火山旁表現得像頭野獸，這樣巧妙地死去是罪有應得。
有些人覺得這些處罰令人難以消受，但是別忘了，體罰對社會底層的人而言很自然。應該公開懲罰，讓大家看到罪人為了他們的罪行而受折磨。行刑方式常常參考神話，做出有趣的舞臺布置，所以觀看前可要復習一下神話知識。我看過一個死刑犯叫洛雷歐路斯（Laureolus），像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一樣被綁在一塊石頭上。記得嗎？有隻禿鷹不斷啄食普羅米修斯的內臟，直到永遠。而這個洛奧雷歐路斯掛在十字架上，被一隻蘇格蘭熊慢慢咬食著他的內臟。他支離破碎的四肢不停顫抖，渾身血肉模糊，淌下凝血。又有一次，一個罪犯從地下升上競技場，跟去冥府救妻子的奧菲斯（Orpheus）一樣，拿著一把里拉琴。他四周都是獅子和其他野獸，野獸原本似乎像神話中一樣被他的音樂迷惑了。就在罪犯自己開始相信野獸被迷住的那一刻，野獸收到信號撲向他，把他撕碎。設計是真巧妙啊。
行刑之後是一天中的重頭戲――角鬥士。戰士入場時，皇帝會坐到歡騰的群眾前方。準備時刻可以看到他們磨利刀劍，烤熱金屬盤來檢查倒下的角鬥士是不是在裝死。棍棒和鞭子也出籠，驅策膽怯的角鬥士面對他們的對手。小號吹出信號，宣告比賽即將展開，然後打鬥就開始了。
戰士刺擊、格擋，群眾喊聲震天。終於有人受傷時，吶喊和呻吟聲震耳欲聾。過程驚心動魄，最精采的是倒下的角鬥士抬起手指求情的時刻。全場寂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然後，群眾會猛然齊聲歡呼或發出噓聲，揮舞羅馬袍，要皇帝把拇指往上或往下比。皇帝很清楚該如何利用時機。這是決斷的時刻，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皇帝會等著看群眾希望什麼結果，然後吊吊他們胃口。最後，皇帝會用誇張的動作傳達他的決定，讓所有人一目了然。如果皇帝大發慈悲，角鬥士就能活下來繼續戰鬥。但如果角鬥士沒能贏得觀眾的青睞，就必須堂堂正正地面對他的命運。角鬥士會仰頭露出頸子，讓對手一劍刺進他體內。他的死，將彌補他最後的失敗。
大部分的角鬥士一開始都賤如蟻螻，不是奴隸就是罪犯，但他們身上有許多值得學習之處。你可以跟他們學到軍隊的傳統和紀律，羅馬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有這些特質。人人都應該向他們的英勇和武藝看齊。他們視死亡為無物，讓我們明白羅馬人都該準備隨時為國家犧牲自己。這在在顯示羅馬可以把任何可悲的野蠻人變成男性美德的榜樣，而角鬥士正是自我提升的典範。
不過，也可能矯枉過正。沒什麼比一天到晚在競技場閒晃，更有礙良好品格了。閒暇時最容易染上惡習，尤其是比較差的節目。例如狩獵應當展現智慧、技巧和創意，但如果僅僅是場殺戮，那有什麼好處？有些午時的處決尤其恐怖。死刑犯無法抵抗野獸來襲，也沒有盔甲可以抵擋對手的攻擊。無法防禦，就沒有技巧可言。最糟糕的是觀眾似乎樂在其中，他們喊道：「殺了他！鞭他！燒了他！」他們只想看到死亡，但死刑的目的應當是展現人類最高尚的品格。所以為了要娛樂他們，要在幕間讓他們看些簡單的割喉處決，填補空檔。罪犯當然死有餘辜――畢竟那些人全是強盜、殺人犯。但競技賽應當不止於此――應當展現壓力下的技巧、勇氣和從容，羅馬成為今日的模樣，要歸功於這些特質。看著群眾中的人渣，令人對未來絕望。
一般人在街上或昏暗的酒館休閒找樂子的情形，同樣非常糟糕，千萬別學他們。其中最窮困的人整晚都待在酒吧，或在戲院附近的拱廊遊蕩。可以看到他們為了擲骰遊戲而彼此爭吵，他們習慣吸鼻子，發出噁心的聲音。他們最愛的消遣是終日無所事事，不分晴雨，從日出至日落，不斷地仔細討論將在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出賽的戰車駕駛和馬匹有什麼優缺點。一旦聚在一起看比賽，觀眾就成了頗為壯觀的景象――無數的平民，腦中滿是對戰車賽的熱情。所以，他們在羅馬再也做不了什麼正經事了。居然有數以千計的成年人幼稚地沉迷於馬匹急馳、幾個男人站在戰車上，真不可思議。
如果吸引他們的是馬匹的速度或戰車駕駛的技巧，那我能理解。但事實上他們只對比賽的賽馬有興趣，因為那是他們下賭的對象。所以，如果任何參賽者在比賽中改變陣
營，所有的支持者就會立刻棄之不顧，尖叫著支持新的對象。
酒館可能很危險。那裡住著各式各樣的下層人士，人人知道在那裡工作的女人都能提供妓女的服務。那地方惡名昭彰，因此當局會密切關注。我聽過一些魯撞的男人被臥底士兵設陷逮捕，事情是這樣的：身穿便服的一名士兵坐到你身邊，然後開始嚴詞抨擊皇帝。你覺得是你的酒伴先開了口，所以你也開始暢所欲言，喋喋不休。結果一轉眼你就被銬上手銬帶走，從此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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