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家 綾辻行人大力推薦──「真是一部傑作」!
★本書獲得第23屆日本HORROR小說大賞「優秀賞」!
★最血腥淋漓的故事,讓你體驗直接愛撫腦部深處的酥麻戰慄!
懷抱著各種隱情的人們聚集之處,
是由被世界驅逐的人們所構築起來的小鎮──板切町。
少年晴史日復一日從事收集垃圾和搬運屍體的工作,
唯一能帶給他希望的就只有讀書,
以及對一位專門靠繪製肖像畫拉客、
名叫雫的女孩的淡淡愛戀。
然而在被暮色籠罩、毫無希望的小鎮,
少年微小的戀情卻不被允許……
在絕望世界裡相遇的少年與少女
所編織出的終極之愛究竟是?
【綾辻行人(知名作家、日本HORROR小說大賞評審委員)】
在閱讀從高潮到結尾的壯烈劇情時,怎麼樣都止不住淚水。這就是所謂「嚎啕大哭」吧。這是我第一次在閱讀懸疑和恐怖新人賞的原稿時哭泣──真是一部傑作。
【長谷敏司先生(知名作家)】
少年或許還沒發現,撥開像泥沼一樣的絕望之後所發現的戀情有多麼珍貴。
或許那是只有我們這些讀者才能夠發現的光輝。
【redjuice(插畫家)】
要說美麗,也未免染上太多鮮血和屍臭,是崩壞版的「男孩遇見女孩」故事。
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勾勒出一幅美麗的想像。
作者簡介:
坊木椎哉
1975年出生於新潟。2015年以《ピュグマリオンは種を蒔く》獲得第一屆JUMP驚悚小說大賞「銅賞」。2016年以《與妳相伴直至腐朽未來》(參賽時標題名為《黄昏色の炎と213号室の雫》)獲得第23屆日本驚悚小說大賞「優秀賞」。
譯者簡介:
黃姿瑋
東吳日文系畢,曾任編輯與教職,現為專職譯者。讀書、看劇、旅遊、吸收新知,與愛貓度過每一天。譯有《等待彩虹的女孩》、《甜蜜摩洛哥旅行繪本誌》、《超入門圖解金融商品投資學》、「惡德偵探制裁社」系列2~4集等。
章節試閱
純白的狹小房間,逐漸染上黃昏的夕色。
少女盈潤的肌膚宛若透明,她輕啟淡桃色的豐唇。
──喏,還記得之前說過的事嗎?
吐露的聲音如雪花輕柔。
坐在身旁的少年緊緊閉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的眼瞳。
少年仍帶有些許純真的臉龐扭曲著,彷彿正竭力忍耐不哭出來。
──其實我想早點跟你坦白的,但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少女的手輕輕碰觸她隆起的胸口。
少年放在腿上的雙手彼此緊握。
──想到會被人看不起,就覺得好可怕,所以我一直很迷惘。
少女纖細的指尖,如熬煮過的草莓般紅潤。
──不過,還是非說不可對吧?畢竟都變成這樣了。
沉默降臨,比屋內的空氣更冰冷。
兩人的視線交會。
深邃的漆黑瞳孔中,光點搖曳。
──你願意聽聽我的一切嗎?
*
第一章 夕色焰火
伴隨著一股捏死蟾蜍般的聲音,油黃色的液體傾灑在袋子上。
又有嘔吐物殘留了?晴史想著,目光落向起居室入口處的一攤混合排出物。土黃色的液態物體中,隱約可見未消化的鮪魚三明治,眼尖的蒼蠅在上方嗡嗡盤旋,逐漸成群。
「搞什麼,又來了?真是的,算了,你先放下,先放下。」
竹林老人一臉愕然,用粗糙的嗓音尖聲下令。
他將手上的袋子緩緩放在地上。
新來的樹戶低下頭,虛弱地說了句「對不起」,嘴邊還掛著口水和胃液。
「還說什麼『這點小事才不會嚇到咧』,結果厲害的只有那張嘴嘛!都過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還能比這更丟臉嗎!」
竹林老人瞪著樹戶,炯炯有神的眼裡散發著頑強意志。在包得緊緊的帽子和蓋到鼻子的口罩下,汗水如瀑。晴史與樹戶也和老人一樣,在工作服外又套上一件單薄的黑色雨衣,這身裝扮讓他們汗如雨下。
「沒辦法啊,侏先生。」
晴史看不下去,出手相助。
不只晴史,這裡的居民都稱呼這位像猴子般矮小的老爺爺「侏先生」。他明明姓竹林,實際上卻矮得像「侏儒林」,因此得到這個綽號。
「搬運屍體本來就不是什麼普通的工作,而且還臭得要命,就算是其他人也會反胃。」
「別對他太好,阿晴。」
竹林老人嚴厲地打回晴史的包庇之詞,拍了拍樹戶的肩。
「多跟阿晴學學,可靠點!這孩子還活不到你一半大,人家可是無動於衷啊。」
「我是看習慣了啦,像這種屍體。」
晴史雖然看似泰然無謂,但他其實也被這窒息的熱氣、屍臭,以及飛舞的大量蒼蠅搞得頭暈腦脹。至於樹戶則彎著腰,似乎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筋疲力竭的模樣,讓人擔心他會不會脫水昏倒。
他們三人準備搬運的卡其色袋子裡,裝著踏上死亡之旅的人類最終的結局。灰綠色的屍體因腐敗氣體而脹大,開始腐爛,完全無法想像其生前的模樣。
晴史安撫地摸摸樹戶的背,一邊環視這個充滿死亡惡臭的老舊起居室。
三坪的空間包含一個狹小的廚房,一踏進玄關,旁邊就是一體成形的浴室,格局極為簡單。除了起居室地上鋪有地毯之外,沒什麼值得一提的特色。地上散布著蒼蠅的屍體和蛆的蛻殼,望過去就像灑了滿地的黑芝麻鹽。翻頁日曆掛在暈染黑色黴斑與髒屋的牆上,日期停在一個月前。
「真是個好房間啊!」
竹林老人注意到晴史觀察的視線,如是評論道。他所說的「好房間」,指的不是屋裡的裝潢或採光等表面條件,而是意味著這裡對於獨自居住來說,已是過分寬敞了。附帶衛浴設備的三坪房間,在他們生活的鎮上,可是提供給家庭居住的優質房屋。
這個家的主人生前似乎不怎麼講究物質,要說什麼財產,也只有嚴重生鏽的鐵床、邊桌上一台陳年的手提式收音機,以及屍體所在的搖椅而已。
「他是怎麼死的呢?」
「誰知道啊,找出死因又不是我們的工作。」
在這個鎮上就算出現屍體,警察也不會趕來搜查。無論警察或行政體系,跟這個詭異複雜的地區向來毫無牽扯。晴史等人平時就是在鎮上收垃圾的,而無人任領的屍體,也全由他們回收。無論是新鮮或湧出蛆蟲的屍體,他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好了,已經休息夠了吧?繼續發呆下去,天都要黑了喔!」
樹戶撐著一張幽靈般蒼白的臉,搖搖晃晃地起身。
晴史負責抬腳,竹林老人和樹戶則一左一右,將屍體上半身抬起。腐肉令人不快的觸感透過遺體袋傳了過來。樹戶小心地跨越他酸臭的嘔吐物,快步穿過玄關。
踏出房間,來到公共走廊,三人終於可以摘掉口罩,好好呼吸。
「啊啊,累死了。就算是第一天上工,別太給人添麻煩好嗎?」
「對不起……」
樹戶的聲音細若蚊鳴,畏縮著高瘦的身子彎腰道歉。
──侏先生又開始欺負新人了。
晴史想起在樹戶之前的那個年輕男子。起初還洋洋得意地說「屍體才沒啥好怕的啦」,收拾完一具懸樑縊死的腐屍數小時後,男子說要去廁所,便一去不回了。晴史連他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跟著竹林老人工作的五年來,不知有多少新人因為受不了工作和竹林老人,落荒而逃。
走下樓梯時,極窄的巷子裡已染上夕陽淡淡的紅金色。悶溼的暑氣與滯留柏油路面的臭氣,讓人絲毫感受不到一點夏日傍晚的涼爽。
公寓入口前停著一台破舊的手拉車,他們將裝著腐肉的遺體袋放進車裡。手拉車已使用多年,從晴史開始做垃圾清運員時,就已經破破爛爛了。裝載物品的平板多處遭腐蝕,穿過破洞可以直接看到路面。車輪和框架都包覆著褐色鐵鏽,就算加油潤滑,不要多久又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雖然多次請鎮上的管理委員會購買新車,但直到現有的載物平板徹底破光脫落、支撐歪曲車輪的車軸斷裂為止,對方顯然是不會有所回應。
將遺體袋放上載物平板後,竹林老人拿來一瓶除臭噴霧,說著「你們等等,人家去收尾一下」,便又沿方才的樓梯跑了上去。
「那種隨處買得到的噴霧,能有什麼作用嗎?」
樹戶向晴史問道,他仍舊一臉蒼白。
「哪能有什麼用。」
晴史揮手趕去幾隻受腐臭引誘而來的蒼蠅。
說起來,打掃房間可不是收垃圾的工作。晴史知道,竹林老人返回房間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漁獵逝者留下的值錢物品。
五分鐘後,竹林老人回來了。從他的表情判斷,應該幾乎沒有收獲。
「希望別跟其他組撞上了。」
竹林老人掀開帽子,長至肩胛骨的一頭銀髮大汗淋漓,在夕照下呈現暗橘色。竹林老人從懷裡拿出一個扁酒瓶,喝了一口。晴史如法炮製後,將酒瓶遞給樹戶。
「我胃不舒服,喝不下。」
「這是運完屍體後淨身的,不是喝不喝得下去的問題,是非喝不可。」
晴史解釋。樹戶喝了一口瓶中的液體,帶著鹽氣的奇異酒味,讓樹戶露出彷彿不小心吞下毛毛蟲的痛苦表情。
完成淨身後,一行人朝向西北方前進。這個鎮上幾乎沒有一條路,寬得足夠讓普通客車通過,因此手拉車就是最常見的貨物搬運工具。
小巷路面沒怎麼維護,隨處可見裂縫間隙與凹凸不平,每當得爬上一個高度時,支撐著車輪的車軸就會發出艱苦的嘎吱聲。載物平台上的遺體袋,不斷發出像被溼毛巾拍打的悶溼窸窣聲。
「這個要搬去哪裡呢?」
樹戶向竹林老人問道,他的臉因強烈的腐臭扭曲。
「焚化爐喔,這個鎮的屍體,全都要送到那裡燒掉。」
「這樣不是違反法律規定嗎?」
「你在說啥蠢話?這裡不要說行政單位,連警察都不怎麼想管。不過是燒燒屍體,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轉了個彎,三人進入一條覆滿鐵皮屋頂的小巷。巷口牆上的琺瑯鐵招牌,用油漆殘破地寫著「十番街市場」。在上頭的日光燈照射下,狹窄的巷道僅能容許手拉車勉強通過,讓道的行人不是緊貼牆壁,就是躲進一旁的店家。只要看看投來的冷淡目光就知道,他們這麼做可不是出於好心。
「差不多一點啊侏先生!不是每次都叫你選其他路嗎,整條街都會臭掉的!飄著屍臭的豆腐根本賣不出去啊!」
路旁的豆腐店老闆隔著商品櫃大聲嚷道。
竹林老人嗤了一聲。
「選其他路,是要我們繞多遠啊?你一個大男人,還這麼小肚雞腸。要是真這麼臭,灑灑滷水不就好了?」
「那種東西根本沒用好嗎!」
「你就想想辦法吧,企業改良不就這麼一回事嗎?」
豆腐店老闆繼續吼著:「企業改良個鬼啊,這個人妖老頭!」面對這番惡言,竹林老人傲然挺胸,斜眼瞪著對方。
「我們也是在工作啊,沒道理要被你們找碴!」
「所以就別做這種會引起爭端的事嘛!前陣子你不也差點跟附近的混混吵起來?」
「要是會怕道上兄弟,人家還能在板切町混嗎?」
竹林老人稱這個鎮為「Itagiri」,但板切町原本應該讀做「Itakiri」。只是大家都習慣這樣唸了,幾乎沒人用正式的講法。
這個鎮由各種高度、形狀不一,好似拼花斑駁構成,幾乎緊黏著彼此的建築物構成,因此即使是大白天,整個鎮還是蒙在一片昏暗中,多數巷弄全天都照不到陽光。這裡的空氣交融著汙水溝、糞尿、廚餘和發霉的臭味,鎮上隨處可見老鼠與蟑螂的運動會。
穿過瀰漫著油膩甜味的十番街市場後,三人再度進入夕陽下的小巷。上方敞開的窗戶中,傳出棒球轉播與人的笑聲。
「不過,書上讀的跟實際看到的,差別很大啊。」
樹戶仰望左右兩排斷崖般聳立的大樓,歎為觀止。他的臉已稍微恢復血色。
「爆料雜誌說這裡是『法律派不上用場的地區』、『無法脫逃的亞洲迷城』,但感覺沒那麼殺氣騰騰哪。」
「那是為了賣雜誌而加油添醋的。這裡不是什麼非法地帶,也不是光踏進來就會送命。這裡只是跟外界的規矩不同而已。」
住宅高樓的外牆上,傍晚的時光順著一扇扇窗戶漸次流逝,讓不同樓層褪成了程度各異的顏色。臃腫的主婦慌張地將晾曬的衣物收進屋,機器運作的沉重聲響震動著牆壁。滿是鐵鏽的L形煙囪拖出長長的炊煙,飄落的氣味刺激著空蕩蕩的胃。
「這些大樓全都有住人吧?」
「店家跟工廠也全都在一起喔。」
在板切町,沒有所謂住宅區和商業區的明確分別。住家與商用建築擁擠交錯,街上大半都是這樣的風景。
這棟窄長大樓的一樓是橡膠加工廠,裡面傳出機器的低鳴;二樓混雜一般住戶和借貸業者;三樓有間理髮店,提供上門客剪髮的同時,隔壁房間則進行身分證偽造;四樓的卜卦師向客人販賣詭譎的未來;五樓的年輕夫婦正水乳交融時,六樓有誰命喪他人之手;七樓一間房裡的棄嬰哭著要奶喝,哭聲卻傳不到在八樓窗邊乘涼的老太太耳裡。
「剛剛您說道上兄弟,所以黑道掌管這個鎮的傳聞,是真的嗎?」
「不是傳聞,是真的!」竹林老人爽快回答。
「以鎮上的管理委員會來說,那原本就是黑道創立的組織嘛。在這個鎮裡做生意的人,繳的不是稅,是保護費。雖然不至於把你整個人榨乾,不過要是拖欠保護費,之後可是很慘。」
「那我們收垃圾的,就是被黑道雇用的囉?」
「是啊。不過,那又怎樣?」
竹林老人眼皮一抬,強烈的視線射向樹戶,樹戶沉默不語。
「誰叫警察懶得派人,對這個鎮根本視而不見。管他是道上兄弟還是什麼東西,要是完全沒人來管,這裡才真的會變成非法地帶。」
竹林老人雖然一天到晚嚷著腰痠背痛,仍舊充滿足以壓制柔弱小夥子的威嚴。尤其如果被那雙藏在皺紋深處發光的眼睛盯住,即使是熟知其秉性的晴史,都要忍不住喉頭一緊,難以呼吸。
該不會,竹林老人也是道上兄弟吧?
晴史想起他曾向本人提問,竹林老人回道:「當然不可能吧!黑道哪還要靠收垃圾跟屍體賺日薪過活。」乾脆地否定了他的猜疑。
「不過,雖然程度有輕重,各種紛爭總是沒完沒了,動手動腳也是司空見慣。毒品、賣春跟賭博這些非法活動猖獗也是事實。不過,這裡只有一點比外面好喔。」
「比外面好?是什麼呢?」
「這裡不會發生車禍啊!每條路都小到車子開不進來,腳踏車也馬上就被偷了,根本不會有人想買。」
三人來到目的地的老舊大樓前。這棟大樓比周遭建築物矮上許多,外牆像被炭塗過般燻黑,連一片完整的玻璃窗也沒有。狹窄通道旁的店面,傳出烤雞雜串的香味。
「焚化大樓,屍體就是在這邊燒的。以前是垃圾焚化設施,但後來人口太多了,不敷使用,現在只用來燒屍體而已。」
大樓入口沒有門,手拉車可以直接順著斜坡拖進去。一樓是無隔間的廣大空間,只有最裡面的牆邊擺了一座舊式的大型焚化爐。爐子的粗大煙囪穿過天花板,伸得比板切町任一棟大樓都高。地板、天花板和屋內的牆壁,都如外牆般黑得一蹋糊塗,從一排空蕩蕩的窗櫺中,可以窺見沉於幽暗暮色的巷弄。
「所以這棟大樓只用來當焚化爐嗎?」
「原本是住家用的,好像一次火災全燒掉了。之後就拿來二次利用了。」
樹戶環顧著微暗的四周,晴史點起屋內的燈籠,回答。
「現在夏天雖然沒人,冬天就會有流浪漢進來避寒。因為這裡只有我們收垃圾的在用,很方便。」
「這個鎮也有流浪漢嗎?」
「他們待在東邊的河岸喔。有興趣的話,你之後可以過去看看。」
焚化爐的門很大,一個成年人只要稍微彎腰就能進入。爐底裝有滑軌,以及一片附輪子的鐵板,只要一拉把手,就能以輕鬆的姿勢將屍體送進爐中。
「這是操作盤,綠色開關是點火,紅色是關火。轉盤可以調整溫度,現在溫度已經設定好了,不用再動轉盤。」
點火作業由竹林老人親手進行。晴史雖然也熟悉按鈕的位置,但老人決不會把操作任務交給這個少年。
晴史無法清楚區分紅色和綠色。起因是在感測顏色的錐狀神經中,L型錐狀神經的功能不全,而導致了第一型色盲,即俗稱紅綠色盲的色覺異常。他之所以很快就能習慣接運屍體的工作,就是多虧了這個異常知覺,讓他無法識別赤紅的血肉。
從焚化爐的小窗看著夕陽色的火焰時,晴史總會不經意想著,未來恐怕再也無法感受鮮豔豐富的色彩了。小時候媽媽還在家時,那時的世界比現在要熱鬧一些。
點火後不到一小時,惡臭的肉塊已蕩然無存,化為殘骨。
「燒剩的骨頭要拿去哪裡?」
「丟掉啊,丟到河裡或挖個洞埋了。」
「不埋進墓地嗎?」
「才沒有什麼墓地,這個鎮哪有容得下墓地的空間?差別只有丟掉前有沒有先去一番街的寺廟接受誦經而已。如果是獨居死亡或滅門這種沒有遺族的情況,照例都是燒完就直接丟掉。」
「可是那樣是遺棄屍體──」
「好囉,樹戶。」
竹林老人的聲調突然強硬起來,
「你好像知道得不少,而你想說的也確實沒錯。不過,這樣太死腦筋了。如果你認為世間所謂的常識或正確言論走到哪都通用,那就大錯特錯了。有句話叫入鄉隨俗吧?就算你大談那些冠冕堂皇的理論,只要不符合這裡的規矩,就沒有人會理你。」
竹林老人雖然語氣冷淡,也已經足以讓放鬆下來的樹戶再次閉嘴。看樹戶默默低下頭,竹林老人嘆了口氣。
「才第一天,今天就到這裡吧!不過,說話前要先想個清楚徹底再開口。有時只要說錯一個字,就可能招來橫禍。」
竹林老人拍拍樹戶消沉的肩膀:「好好注意吧!」
最後,竹林老人用手中的噴霧瓶噴了噴三人的身體,明確地畫下句點:「好,今天就到這裡結束,辛苦了。」
「阿晴,手拉車跟骨頭,一樣麻煩你收拾了。」
歸還手拉車是晴史的工作,不過就算不是他負責的,也不放心交給新來的樹戶。板切町的小路複雜曲折且多死巷,不熟悉當地的人肯定馬上就會迷路。
晴史站在焚化大樓前,目送竹林老人和樹戶並肩離去,消失在巷弄的另一頭。竹林老人的步伐依然穩健,似乎正說著什麼事;而樹戶則舉步維艱地拖著腳,彎著窮兮兮的背,唯唯諾諾地點頭。遠遠一看也想像得出來,竹林老人正在對他說教。
──那傢伙沒事吧?
一邊替樹戶擔心,晴史拖著手拉車朝管理委員會前進。
夕陽已完全沉沒。在大樓的包圍下,墨藍的夜空僅剩得一方狹長,出巢的蝙蝠群橫空飛過。
晴史喜歡步行在夜裡,若沒有街燈就更棒了。太陽沉去後的世界,對於無法清楚分辨紅綠的他,顯得格外親和。
繞過幾個轉角後,路寬了一些。不同於先前冷清的小巷,這裡的燈火和人潮熱鬧多了。大樓外牆裝設著等距的街燈,在明黃色的朦朧光輝下,垂吊著「料理」、「Pub」、「玩具店」、「影片館」、「撲克牌」、「HOTEL」等字樣的招牌,以誇張的數量競相突出於街道,空氣中飄盪著宛如祭典夜市般,獨特的非日常感。
此地通稱極樂街,是板切町最繁華的街道。
「第一次來嗎?哎呀果然沒錯!因為都寫在臉上了嘛。決定要去哪一間了嗎?咦,還沒決定?要是隨便晃進那邊的店,那就危險囉。那邊可是只有一堆難喝的酒跟乾枯的老太婆,虎視眈眈等著把你全身上下剝皮掏空唷!在這方面,我們就安全多了。酒好喝,姐姐們也全是美人。難得都來到板切町了,要是沒享受到不就虧大了?一位一小時四千圓,價格乾脆透明。這可是只限初次光臨的流血特惠價唷!」
拉皮條的人扯著嗓子,元氣十足的喊聲響徹整條街。每天夜晚,來自鎮外的男人們都讓極樂街熱鬧不已。外面的人,特別是不熟悉板切町的人,從面相和走路方式就能區分出來。就算刻意換上廉價的服裝扮成本地人,再怎麼努力假裝內行,都無法隱藏他們對人事物評頭論足的眼神。步伐也總有種浮躁感。看在皮條客眼裡,他們就像在脖子上掛了塊「外面世界的肥鵝送上門來囉」的板子,是令人喜上眉梢的絕好目標。
料理店飄出的香味輕輕搔動嗅覺,在其他地方難以輕易品嘗的珍肉料理,也是板切町的名產之一。
影片館的招牌下,是提供無修正色情片和殺人電影等非法影片的店家。不擅長電腦和新科技的色老頭,和苦苦尋找非賣贈品的年輕客人,在店內交織流連。
「全套,一次六千圓,不附浴室,有興趣嗎?」
年輕女人大方展露微黑的肌膚,機械性重複著相同的語句,向過路人搔首弄姿。一旁的年輕女子則賣弄著豐滿的深溝,朝中年男人的鼻子湊過去。頂著濃妝的娼妓一口菸霧撲面而來,讓大樓門邊的黑衣小弟忍不住縮起身子。年長的娼妓們緊挨在街燈下,一臉陰沉地小聲談話。
賣春是板切町的主要產業之一,根據營業型態不同,可概分為四類。
其一,是隸屬於道上兄弟經營的娼館「閨閣」。客人在名為閣的等候處挑選女人,並在店家自行經營的旅館房內接受服務。女人們均擁有無垢的美貌,且深諳取悅客人之術,因此收費自然不便宜。
路上拉客的流鶯中,分成在明亮地點大方獻媚的「野花」,以及在陰暗場所悄悄向過路男子拋出邀約的「闇鍋」。流鶯必須向當地混混繳納費用,但不可使用旅館,主要在大樓幽暗處或帶客人回自家解決。或許是出於飄浮不定的隨興,服務品質普遍不高。尤其闇鍋絕不會走到燈光下,因而有言「鍋是好吃難吃,得嘗了才知道」,容貌水準的落差相當大。
直接在路上鋪開席子營業的,稱為「街販」。比起閨閣和流鶯幾乎都是成年女性,街販清一色是未成年少女。如同字面稱呼,少女有的販賣廉價男士用品或假花,有的代客擦鞋。不過,這些小東西充其量只是前菜,自己蓓蕾初綻的肉體,才是她們的主力商品。
這些街販絕不會主動出聲拉客。這是她們的處事之道,也是此地不成文的規矩。若被同為競爭對手的流鶯們盯上,最終恐怕會受到強烈排擠,甚至遭暴力逐出極樂街。
──今天她在呢。
晴史的視線,被一名緊靠牆邊而坐、畫肖像畫的少女吸引過去。少女與晴史年紀相仿,容貌端正,孩子氣中仍帶著透明感,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及腰。她纖細清麗的目光望著熙攘人潮,手裡的鉛筆在素描簿上不間斷地飛舞。在盡其所能將自己打扮得艷麗動人的街販少女中,她的服裝樸素的連魅力的魅字都沾不上邊,然而輔以端麗出眾的容貌,反倒格外引人注意。有時她會停下手中的筆,仰望天空,那模樣是如此純潔美麗,晴史總聯想到坐在地上讓翅膀休息的天使,胸口鼓動不已。
即使明白皮條客和路人的視線都嫌他擋路,晴史依舊要經過極樂街,完全是因為想見她。若有幸一睹她的身影,那天工作後的疲憊步伐,也能因此輕鬆起來。
一個壯碩的男人走到少女面前,彎身向她說話。
晴史裝作若無其事地拖著手拉車,刻意讓車輪發出巨大的聲響,闖進肉慾橫流的街道中央。兩個迎面走來的男子,表情嫌惡地讓開道路。
畫肖像畫的少女想必也是街販,但晴史既無前去確認的膽量,連買她的錢也沒有。從事垃圾清運員的報酬非常低廉,若非身在板切町,是不可能餬口的。向房東繳納含電費與瓦斯費的房租後,剩下的只能勉強填填肚子而已。平時身上穿的工作服也坑坑疤疤,沾滿洗不掉的汙垢。
──憑這身骯髒的打扮,就算有錢,她也不會接受吧。
該怎麼做才能親近她,晴史完全沒有頭緒。收了五年的垃圾,練就一身工作專業,卻不知道該怎麼談戀愛。
從極樂街再繞過幾個轉角,就會抵達板切町的管理委員會。委員會本部位於鎮中心東方稍遠處,是一棟木造平房。建築物雖然老舊,但有好好地修繕維護,門前的植栽也有人悉心照顧。正門入口旁,掛著一塊用毛筆寫上「板切町自治管理委員會」的淺茶色牌子。屋前整齊停放著一排幾近破爛的手拉車,晴史將手拉車放在固定的空位後,走進日光燈閃爍的大門。
管理委員會事務所內,「事務員們」正在相連的四張桌子上與文件奮鬥。晴史遞出文件,掛著好幾個耳環的年輕男子皺眉收下。他揮揮手,示意「快滾」,晴史便匆匆離開了事務所。
──啊,對了,還得把骨頭丟掉才行。
走出委員會後,晴史隨即走向附近的汙水溝。天還亮著時,他會把殘骨倒在東邊的河川,但晚上要走去河邊太麻煩了。
這充滿腥臭之水的汙穢水流,在部分地段隱入地下,將板切町的街道細細切分。晴史環視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經過,便將袋子裡的東西灑向漆黑的水面。在板切町,就算有人目睹也不會責備這種舉動,但便宜行事還是讓晴史的良心不好受。幾個小時前還攀附著腐肉的白骨碎片,在水面起伏擺盪後,沉入汙水之中。
回程路上,他先經過食品店,再返回位於大樓七樓的家。爸爸似乎還沒下班。狹小的廚房,與鋪著榻榻米的三坪起居間相連,晴史脫下工作服,開始準備晚餐。自從和爸爸兩人同住,晴史便包辦所有家事。
將蔬菜一一擺上砧板,依序削皮、切塊。馬鈴薯、紅蘿蔔、洋蔥、大白菜。菜刀叩擊砧板的聲響,和左右鄰居的生活雜音重疊。
右邊的牆,傳來電視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
左邊穿過浴室傳來的,是幼童們的爭吵聲。
嬰兒的哭聲自天花板降臨。
樓上住了一對年輕夫婦,毋須特別告知,晴史也知道他們剛生下孩子。在板切町,各種聲音毫無自覺地對外傳播,赤裸裸的隱私價值,比一張衛生紙更輕薄。
讓鍋子維持小火烹煮,晴史在開著的窗戶附近坐下。透過防盜鐵欄杆望出去的窗景雖然稱不上好,享受夏季的徐徐晚風也已十分足夠。
感受著輕撫肌膚的微風,晴史打開先前看到一半的書。內容描寫一名少年在苦惱中成長的過程,是常見的青春小說,但晴史仍仔細地花上時間閱讀。
對晴史來說,追逐文字的時間,是無可取代的時刻。
晴史連鎮上的私設學校都未曾去過,幾乎無法閱讀文字。某次受託念繪本給附近的孩子聽,他卻完全看不懂文章,這次苦澀的經驗後,他才開始讀書。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與文字艱苦奮戰,才終於達到同年紀少年的閱讀水準。
溫煦的風,送來瀰漫街道的酸餿,以及羊腸弦吉他憂傷的旋律。還有附近主婦在暗巷裡的談話聲,雖然內容聽不清。至於板切町之外的喧囂,在大樓群的林立遮蔽下,無法抵達晴史的耳裡。
晴史並不知曉鎮外的廣闊世界。頂多只有收垃圾時,會稍微跨越界線一兩步而已。主要幹道對面的廣袤外界,對於生長在板切町的晴史而言,是遙遠的異世界。
追逐著文字的腦海中,突然閃現樹戶那張面對腐爛屍體的蒼白長臉。
──為什麼他會捨棄外面的世界,來到這個鎮呢?
晴史闔上書,回到瓦斯爐前,查看冒著蒸氣的鍋子。
這天的燉菜做得很不錯,然而直到晴史入睡前,爸爸都未曾嚐過一口。
*
垃圾清運員的一天,從管理委員會房舍前的朝會開始。
若是沒有固定的點名時間,很多人會隨便蹺班。
屋前的廣場窄小,即使好天氣時,光線仍有些陰暗。廣場上聚集一群身穿全灰色工作制服的人,閒聊著打發朝會開始前的時間。
「你們瞧瞧啊,我這隻手,昨天被玻璃瓶碎片嘩地割了一刀!」
帶著藏青色棒球帽的大鬍子老人,誇耀地舉起他包著繃帶的手臂。
「別勉強啊,好好在家休息不就好了?」
「不過是點小擦傷罷了,這叫男人的勳章!哪需要到休息那麼嚴重。畢竟要是咱們不工作,這街道馬上就要變垃圾山了。」
「說得還真好啊,老松!」
一些人圍著人稱「老松」的大鬍子嘻笑。
竹林老人在外圍看著他們,「真是奴性堅強。」他冷冷評論一句。
「只不過是替人擦屁股的啊,我們的工作。」
清運員分為八個組,在如馬賽克細碎切分的十八個街區中,各自負責二至三個區。竹林老人擔任組長的第三組,便是負責六番街至八番街。
拉著委員會出借的破爛手拉車,巡經負責區域的指定垃圾收集場,回收各住家及工廠吐出的垃圾,光是這樣就要耗上半天。就算前一天已清除完畢,過了一晚,街道又會生出新的垃圾,因此這份工作沒辦法有什麼像樣的休息時間。
「第三組,全員三名,沒有異狀。」
點名後,接著傳達全體與各組別的注意事項。負責人是名為貓塚的管理委員會職員,穿著一身整齊的深色單排扣西裝,語調親和有禮,但缺乏溫度。
「那模樣可是道上兄弟呢,時代不同了嗎?」
晴史對這個叫貓塚的男人,總是沒什麼好感。無論是他死板的用字遣詞,幾乎光滑無皺紋的臉,或是那雙黑眼球特別大的銅鈴眼,都讓他忍不住反感。面對貓塚時,晴史覺得自己彷彿是和一條化身為人的蛇對峙,很不舒服。
「我們收到八番街的投訴,表示最近垃圾清運的時間有所延遲。如果投訴增加,就會影響考核,懇請多多包涵。」
「因為花時間在收其他地方的垃圾,我們也沒辦法啊!特別是六番街最嚴重,你們有好好教他們垃圾要拿到定點丟嗎?他們根本就沒有!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那邊的馬路跟屋頂上有多少亂丟的垃圾?」
面對竹林老人的反擊,貓塚的眼神沒有表露任何情感。
「我們已持續進行多次勸告,但這是要依靠住戶良知的問題。由於各種因素,當局要強制行使權限是有困難的,這就是目前的現況。」
「你想說的是,我們委員會才沒時間挨家挨戶拜訪,你們自己想辦法,對吧?連衛生教育都要丟給我們,自私也該有個限度哪。教育居民是你們的工作吧?如果願意給我們加錢,那還可以談一下,但只有笨蛋才會對這種小氣巴拉的組織抱有期待吧!」
竹林老人愈說愈氣,然而貓塚只是翻動著文件板上的紙張,用一句「另外──」直接轉換話題。
「今天有一件屍體搬運委託。您意下如何?」
「我接。」
竹林老人立即回答。
每週平均有一到兩次屍體搬運的請託,這個階段的提問只是單純探詢意願,就算拒絕也沒關係。竹林老人之所以接受,是為了搬運作業額外給付的酬勞。因此,委員會也習慣優先將屍體搬運工作交給這個老人。
但其他清運員就不開心了。回收屍體的報酬是一具具計算的,競爭十分激烈。由於竹林老人組特別受到委員會青睞,不少人在背地裡吃味,對他們厭惡不已。
──這個頑固又貪心的人妖老頭。
晴史恨恨地盯著竹林老人若無其事地側臉。
「這個。」貓塚拿出三件折疊好的黑色雨衣,交給竹林老人。
「我是很感謝你們每次都額外支付運屍體的錢,但能不能不要穿黑色的啊?又不是萬聖節扮裝,穿得好像死神一樣,很不舒服啊!」
「這是規定。」
貓塚冷淡地駁回竹林老人的牢騷。
「地點在四番街的三號大樓,438號房。死者有同居人,對方似乎不介意丟棄遺骨。」
貓塚取下文件,交給竹林老人,連一句「那就這樣」也沒說,像個精密機器人般走回委員會事務所。
「這男人,實在不像個人類哪。他身上真的有血在流嗎?」
「算了算了,總比囉囉嗦嗦好嘛。」
前往負責區域的路上,晴史敷衍地安撫氣呼呼地竹林老人。
逐漸高升的陽光,在大樓城牆的阻擋下,無法抵達拖著破舊手拉車、喀搭喀搭地前往六番街的一行人身上。街道各處都是工廠的機械運轉聲,震動著因塵埃而泛白的窗。
接近五番街時,他們和兩個女子擦身而過。她們的長相令人聯想到螳螂和狸貓,從裸露的肩膀與後頸處,發出汗水、油脂和化妝品混合的酸臭味。是闇鍋嗎?晴史猜想。
──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回家路上呢?
一瞬間,畫肖像畫的少女閃過他的腦海。
所謂垃圾收集場,只是一個以水泥空心磚簡單搭成ㄈ字形的區域,成袋的垃圾堆積如山。雖然已經多到要把手拉車塞滿了,但若以居民人數而論,這樣還算很少的。
「危險!」
樹戶突然大喊。
緊接著,一個飽滿的大垃圾袋從天而降,摔在三人身旁。
「喂!給我好好走下來丟垃圾啊!」
竹林老人破口大罵,頭頂上方高處有顆頭縮了進去。破裂的垃圾袋溢出大量面紙團,跟溼黏黏的魚骨頭、牙膏條等散落得到處都是。
「在說有誰投訴還是什麼之前,先來看看這個狀況啊!」
竹林老人一邊嘟囔,一邊撿起四散的垃圾。晴史和樹戶繼續將收集場的垃圾搬到手拉車上。
「盡量堆滿後,人家就去繞各樓層走廊,阿晴跟樹戶去看看大樓中間的縫隙。」
「中庭呢?」
「之前才剛打掃過,今天就不用了。」
處理完收集場的垃圾後,三人解散,前往自己分配的區域。
不按規定亂丟的垃圾隨處可見,走廊、屋頂上、大樓和大樓之間的縫隙、中庭或馬路上,無所不在。置之不理除了會導致惡臭和傳染病,更糟的是那些明明自己也不守規矩卻佯裝不知,用投訴書堆滿委員會辦公桌的居民。投訴太多會影響考核,本來就很少的酬勞便要大大減少。丟著垃圾不管,吃虧的是收垃圾的晴史他們自己。
進入劣化發黑的牆與牆之間,某種如肉的焦味撲鼻而來。牆壁另一側,是提供焙製藥物為主的漢方藥局。
「怎麼又要進入這麼狹窄的巷子啦。」
樹戶的抱怨聲徘徊在沉滯的空氣中。兩人走進的小巷之窄,大人必須側身才能通過。暴露在外的配管和電線束覆蓋頭頂的空間,連最細微的光都無法滲入。
「板切町到處都是這種窄巷喔。常常也會以為自己在巷子裡,結果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某棟建築物中。」
晴史看著前方回答。
「壓迫感很重,簡直就像走進洞窟。」
「只是沒有寶藏山。」
純白的狹小房間,逐漸染上黃昏的夕色。
少女盈潤的肌膚宛若透明,她輕啟淡桃色的豐唇。
──喏,還記得之前說過的事嗎?
吐露的聲音如雪花輕柔。
坐在身旁的少年緊緊閉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的眼瞳。
少年仍帶有些許純真的臉龐扭曲著,彷彿正竭力忍耐不哭出來。
──其實我想早點跟你坦白的,但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少女的手輕輕碰觸她隆起的胸口。
少年放在腿上的雙手彼此緊握。
──想到會被人看不起,就覺得好可怕,所以我一直很迷惘。
少女纖細的指尖,如熬煮過的草莓般紅潤。
──不過,還是非說不可對吧?畢竟都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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