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注者序
本書主要內容,為對藏文原典文本——《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進行藏漢對譯及注釋、考證,並對相關版本、哲學思想、修道次第等做進一步比較與論述。
一、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所造的修心道歌
公元十二世紀初,由 薩迦初祖——薩千.貢嘎寧播(1092-1158)所傳下的《離四貪戀》修心法要,內容雖僅有一頌(四句),但實已包含了佛教顯密三乘 的一切精要,並函攝了全部的成佛之道,為藏傳佛教薩迦派的主要哲學思想之一。後經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1147-1216)加以注釋後,成為了史上第一篇對《離四貪戀》修心法要加以注解的釋論文本。此後歷代薩迦派的祖師大德們,例如:薩迦四祖——薩迦班智達、薩迦哦巴支派創派宗師——哦千.貢嘎桑播、薩迦派著名論師——果讓巴.索南興給、第一世宗薩欽哲仁波切——蔣揚欽哲旺播等,皆對此《離四貪戀》原頌著述了許多注釋文本,於篇幅、規模、闡述觀點等角度上,深淺有別,廣略不一。
在各種藏文注釋文本中,當數 薩迦三祖所造的一篇釋論——《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最為獨特。傳統上,各種釋論文本的呈現大致分學術及道歌二種類型。學術性的釋論,多採逐字解釋、論述,風格較為嚴謹;而道歌體裁的釋論,行文自然舒暢,多以抒發、直指人心為特點。由於此原典文本為以藏傳佛教中所謂「口訣」的實修覺受經驗角度來著寫,故此釋論即異於其他多數以學術體例作逐字雕琢注解的論述,而是採作者親身體驗的實修覺受與口耳相承的訣竅精華,並以「道情」的宗教寓言方式創作出易於傳唱、歌頌式的道歌詞句。因而此釋論在行文中,能自然流露出實修的明確道路與究竟證悟的核心思想及要義,內容極為切中要點,且結構完整,次第分明,故此釋論文本即常做為後世薩迦派諸上師為弟子宣講《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時所常選用的講解底本。
二、我們不需要心靈雞湯式的經典詮釋
關於本書的呈現風格,為以漢語語境作譯注。由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所造的《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其原典風格雖為道歌形式,諷刺的是,本書卻以逐文、逐句、逐字譯解的學術考據方式,對其做稍嚴謹的注解與剖析。於一般通俗的概念中,現代對於解讀經典的作品大致可分兩種類型呈現:一為平舖直述、抒情寫意、賦詩作文性質的通俗形式;另一則為引述考據、斟酌字句、費心雕琢的學術性形式。前者或許較易於閱讀欣賞,初看似言之有物,但久之則或感覺其信息量稍顯不足;後者初閱時倍覺艱澀難懂,但因言而有據且多方考證,故能愈陳愈香。二種呈現的形式各有所長;而本書的呈現方式,顯然屬於後者。舉音樂的例子來說,經典樂曲在不同指揮家或音樂製作人手中,肯定有千萬種不同風格的呈現,古典、流行、爵士、搖滾…,繽紛多樣;從電影的角度上來講,各原著小說或經典電影,經過不同導演的翻拍、重拍或重新剪輯(SECOND RECUT),勢必能呈現各種不同的精彩風貌,環肥燕瘦,各顯風韻。然而何以本書須採用嚴謹的學術風格呈現?
近十餘年來或許受地區性市場經濟景氣的影響,各出版社在出版競爭、市場萎縮,以及閱讀人口遽減、閱讀習慣改變、閱讀來源電子化等交乘效應下,迫於種種壓力只能撿選出版最適宜實體書市場銷售的「理想」商品——紓壓性文學作品。因為現今多數的閱讀人口已經不再像數十年前一樣從書架上的書本裡吸收知識,而是從網路、手機等電子媒體上,經由快速的粗略翻閱、比對、搜尋等吸收海量的知識;所以現在的閱讀人口,在繁忙緊張的工作壓力之餘從書架上取下書籍來閱讀的目的,早已從純知識的獲取,逐漸轉變為紓解壓力的慰藉。正如同現今電子計算機的運算技術、速度及效能,早已超越並取代了人工計算,所以數學(Mathematics)這門往昔被視為深奧且高尚的學科至今被戲稱做「藝術」。又如現今的天文學家、航海家們已不再需要熟背天上繁複的星圖了,因為任何智能手機上都可下載各種如羅盤般精準的即時星圖APP;美術、設計師、建築師們的製圖已不再需要耗時耗力地徒手計算和繪製,因為有許多方便、快速、精確的數位軟體可使用;堪輿家、命理學家、星座占算家們也不需要再費盡心力為複雜的星盤做人工演算了,因為有太多的電子網站或APP可代為即時推算、編排各種方位羅盤、星盤及命盤。所以「如何快速的取得信息結果」已變成現今人們在知識運用上的最大目的,多數人們並不關切(亦不在乎)知識在基礎功夫與建構方法上的厚實紮根。另一方面,現今大多數人在知識、技能的養成態度上,事實上在過程中僅求速成、過關,在目的上僅求一時的表現或炫耀。如同異於將厚實的樁馬功底做基礎並以實用攻防為目的的「傳統武術」訓練;那些在訓練上、表現上、競賽規則上、評分上、目的上,早已被體操化、表演化甚至戲劇化的現代「競技武術」,僅以外觀能擺出誇張架式、動作能在賽場上獲得高分為最大目的 。不能否認競技武術在70、80年代於中國大陸地區的競賽熱潮推動了廣大群眾的練習與愛好,這在全民運動的角度上是好事,但在目的與實用性上早已扭曲變形(武術的內涵若只是為了表演,還是算是武術?);例如人們對競技武術虛有其表花架子的崇尚追逐,以致其樁馬如何虛偽離譜、拳腳在實戰場上有多若不禁風,則絲毫不在乎。加上少數練習者、傳授者將部分武術超自然化(例如部分太極拳、氣功等),以及高度的自信、無限的自我放大、故弄玄虛等態度,無怪乎近世一旦提及所謂的「武術」,則動輒被誤解、看輕、瞧不起,甚至不屑一顧。如此一竿子拖累所有數代人辛苦累積「武術」的精神與價值,情何以堪?以上這些問題的根本,匯集至近世人們對傳統技藝的學習態度,即在於急功好利、速成貪快、依樣畫葫蘆的複製(copy)心態,以及虛應故事、敷衍應急、借花獻佛的轉貼(paste)取巧。多數人已不願意花大把時間、精力去紮馬步、下功夫;更甚者,就連提倡規劃、傳播教育者恐怕也是這種心態,如此即便等到底層群眾稍加覺醒,有心想學真功夫時,恐怕再也學不到。因為文化若已歷數十年或數代人的斷層,就不是幾天的功夫所能彌補。
除去快速取用現有知識之後的再生利用價值不談;以上所述,因為快速取用的動作僅為重複性的「複製與剪貼」(copy and paste),所以在此動作的過程中,實則毫無創造發明可言(甚且腦中更無任何創造的靈性可言)。例如隨處可在科技網路影片、視頻上對某些傳統文化與技藝,僅做少量簡單速成的、片段式的觀覽與學習。倘若人人皆以取用或轉貼傳遞現成知識為樂,而不願費心研究知識、貢獻研究成果,則離人類文化與文明的末日不遠矣!例如一本數十年的陳舊《英漢辭典》,它或許可由平面紙本的形式進化而成數位化的電子閱讀工具,肯定能分享給更多的需求者;但其根本的內容,若數十年、甚至百年不變,沒有人去費心勘誤、更新、校正,或順應時事作適當的補充、增刪,則再廣闊的分享平台,所分享的內容也不過是錯誤或過時的信息。如此因為閱讀者、求知者不願耗費精力務實紮根、深入探究,所以但求紓解壓力的所謂舒壓式「心靈雞湯」即應運而生。人們視此心靈雞湯為救世甘霖一段時間後,又因投機者在此察覺有利可圖,於複製與剪貼的故技下,勸世雞湯被大量複製,再以沿街叫賣、滿大街、爛大街的形式大幅擴散,如此則必良莠不齊,且氾濫成災。例如各宗教中的偽大師、偽善者,一手複製剪貼現成的片段性知識以充做自己貌似高深的涵養,另一手再以雞湯式的開導風格,口若懸河地灌輸給其忠誠的弟子信眾(諷刺的是這些不知戒律為何、無任何戒律操守的偽大師,反以所謂戒律約束其徒眾們)。此等雞湯終究淪為口號式的勵志小品或刻板教條式的生活公約,因而導致劣品橫陳,充斥於各媒體平台,以而現今一旦提及所謂雞湯,皆極盡遭致嫌惡或唾棄。
流行有退潮之時,經典永不塵封。歷史是循環的,所以我們並不需要雞湯式的經典解讀(尤其是解讀佛經),面對人類偉大的知識與技能,我們必須徹底改變態度,並嚴肅、尊重而深化地去認真了解、研究。聖賢所造的經典,自有其殊勝之處,只需忠實呈現,不需畫蛇添足。如同食材鮮美,只求原味,毋須加以過度調味;反觀陳腐食材,才需施以厚重的香料遮掩其腥臭。
三、本書對《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的呈現
於思想體系的分析上,本書所依據的主要釋論文本《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其內容實包含了小乘佛教(聲聞乘、緣覺乘)的共通教義,例如:三學、三慧、止觀等。並且含攝了大乘佛教(菩薩乘)的不共哲學思想,例如:菩提心、中道、唯識、中觀及空性見。再加深入,更有藏傳佛教密乘(金剛乘)之不共教義,例如:「止觀雙運」、「明空雙運」,以及薩迦派之主要哲學思想「輪涅無別」見。
故於本釋論中,可說普盡函攝了佛教主要的共通與不共教義,以及依序鋪陳了由顯入密之修心法要;於各法要中,並以縱橫交錯的方式貫串呈現,實為明確、精妙的修道次第。
另外關於本書中,對於藏文原文的「轉寫」,有別於「拼音」。在文字學的轉音方法上,本文對於藏文原文的轉寫方法,主要依據美國特瑞爾.威利 所制定的威利轉寫(Wylie transliteration)方案、EWTS、USLC等轉寫系統,並稍做適度修改。轉寫(transliteration)方法,為語言學上一種進行術語工作時對不同字元的轉換(conversion),由於轉換字元尚分有轉寫與譯音等兩類,故在此特別指對字元轉寫的方法。在轉換過程中,對於一種拼音文字系統的字元來說(例如藏文字),由於需要依據一個固定的字元對照表(例如各種轉寫方案系統),使用完全精准、對應、順逆皆可 的雙向方式,將其轉換成另一個拼音文字系統的字元,故轉寫不同於僅講求拼讀功能的譯音(transcription)或標音等單向的語音轉寫工作。例如藏文འཕགས་པ།(聖者)一辭,轉寫為:’phags pa/,但譯音可將之拚作:phag pa;又如藏文ཟླ་བ།(月亮)一辭,轉寫作:zla ba/,譯音則遵循其正確讀音而拚作:da wa。故轉寫與拼音截然不同,前者可以對藏漢文兩種不同的文字進行雙向、精準的互換,但其功能並非對藏文提供發音精確的拼讀;而後者在功能性上,僅能提供較為音近的羅馬拼音,以利閱讀者拼讀藏文,但無法就譯音的拼音文字逆向還原回藏文,是為單向的轉換功能。
關於薩迦派歷代諸上師、大德們為《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所造的注釋文本,據筆者統計現今傳世可見之釋論文本約有九種,各釋論的篇幅長短不同,廣略互見。歷代薩迦派諸上師為弟子宣講《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時,可視請法弟子根器或宣講時間長短而擇取適當篇幅之釋論。一般可分簡單開示之講稿、一至三日之講解底本、五至七日之講本、一週至二週之講義等釋論文本。其中較著名者,如:薩迦三祖 札巴嘉稱所造的《傑尊.札巴嘉稱所造:離四貪戀之教誡》釋論,較適合為期一至三日之講解底本;哦寺第六任座主 果窩剌降巴.索南興給 所造的《修心離四貪戀之講義.甚深要義之鑰》 ,則常被傳法上師們選擇作為一週左右的講授底本。
近代及當代的薩迦派諸位上師,每當向信眾開示關於《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時,多常引用《傑尊.札巴嘉稱所造:離四貪戀之教誡》釋論的內容,以其篇幅適中、內容生動、切中要點直指人心等特色,故常被用來作為宣講底本。本書即以此篇薩迦三祖 札巴嘉稱所造的重要釋論,作為翻譯、注釋的主要文本。而本書的「第五章 《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教誡之譯注」,為本書最主要的核心部分。
藏傳佛教首重師承,對於薩迦派的《離四貪戀》修心法要,自西元90年代初期開始,筆者除了主要從哦巴母寺第七十五任座主 夏千.祿頂堪千仁波切(b.1931- )、第六世 塔立巴祿仁波切(1923-1998)等二位偉大的根本上師處領受此法,並多次從當代最上怙主——第四十一任薩迦法王 薩迦企千多傑羌、第四十二任薩迦法王 薩迦企錦仁波切等二位度母宮的薩迦貢瑪仁波切跟前,以及尊貴的薩迦法王胞姊 傑尊辜秀仁波切、已故 堪千.阿貝仁波切(1927-2010)、第三世 宗薩欽哲仁波切等諸多上師、堪布仁波切跟前,領受此極重要的薩迦派修心法要開示;期間並多次任職開示此法要時之藏漢語口譯工作。
對於《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以及關於《離四貪戀》修心法要的緣起識語等文本核心部分的藏漢對譯、注釋等,早先已於西元2016年3月20日,即藏曆第十七繞炯之火陽猴年(歲次丙申)二月十二日全文譯竟。恭譯此主要正文圓滿之日,恰值逢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圓寂八百周年紀念日,倍感殊勝!
後來對此篇譯注文稿,再從宗教哲學的學術研究角度加以增添、擴充成為十一萬餘字的學術論文:藏文本《傑尊.札巴堅贊造:離四貪戀》釋論之譯注與簡論。由於學術論文的研究態度必須在某種程度上秉持理性而客觀超然的立場,與感性、虔敬的純粹佛教分享論典文學在行文及立場上截然不同。故為了呈現較適合華人漢語佛教信眾的閱讀較度,本書即再從此論文中刪除了與該釋論或佛教哲學無直接相關的部分文字內容,並修改了部分藏漢對譯上的所謂人名習慣用字 ,以及於行文上盡力修改成適合藏傳佛教華人信眾閱讀的闡述方式。
關於音譯用字問題,一直以來是個眾說紛紜並毫無統一性可言的老問題。亦有認為應當遵守現行大陸對西藏人名、地名的“標準用字”或習慣用字。對此主張,筆者認為除了地名為地方行政的固定用字,應當嚴格遵循之外,關於藏族人名,經過多方的觀察比較,發現事實上並未有所謂“標準用字”,皆是各文獻作者自行使用其慣用譯名用字而已。例如現今於大陸諸多相關著作中,對於藏語人名中的ཀུན་དགའ།(轉寫:kun dga’/),有音譯作“貢嘎”、“貢噶”、“棍嘎”、“貢葛”等;又於ཕྲིན་ལས།(phrin las/)一辭,有音譯作“聽列”、“陳烈”、“成來”等,如此未有定則之例,不勝枚舉,此皆起因於各作者所操持的不同藏語口音所致。因此足證明根本無所謂“標準”用字或“統一”用字可遵守。再於“習慣用字”的角度上,有認為必須遵循所謂多數人的習慣用字。此問題則又如同前述“標準用字”問題一般,既是“習慣”,則更為主觀,亦無所謂多數可言。一如前述的各文獻、論文的作者,不過各自使用其“習慣”用字而已,沒有定則。如此在定義上即產生了問題:何者才是真正多數人的習慣用字?標準用字?可見此西藏人名的音譯用字問題,並無真正客觀、統一的標準可循。蓋因無法同時滿足所有不同意見的要求(又如咒語啟始的ཨོཾ om字,一般音譯作“嗡”字;但卻有持各種觀點而強烈主張必須音譯作“唵”字者),故筆者在此,謹試以做到於本書中的人名譯音的用字統一,以及務求個人所有著作中的用字統一。個人能力有限,無法向外做到號召統一音譯的標準用字,僅能向內嚴以律己。儘量做到於自我著作中的音譯用字統一,亦不失為一種對讀者負責的態度。
於前述文本譯注的主要章節(本書第五章)之後,並再加增補了:導言、「第六章 薩迦祖師所造修心教誡極短篇」以及「第七章 藏漢對譯實修儀軌」等重新整理與新譯的補述篇章,以成本書《薩迦修心道歌》。故本書的閱讀對象,應較適合對藏傳佛教有一定認知、興趣,或對正信佛教具足清淨信心的讀者。
薩迦派已故的大恩根本上師、五明大學者、掘藏祖師——第六世 塔立巴祿仁波切,為筆者的啟蒙、授業恩師,追憶往昔於其跟前承侍、受法時,其親身所示「行有餘力,必勤助人」的懿行德風,兼備六度萬行,真為菩薩乘願在世。先師一生所示:財施、慈施、無畏施、法施等四種佈施,廣澤眾生。如:極嫻熟於藏醫藥《醫學四續》(又譯《四部醫典》)而現醫王相,為無數藏地百姓惠施診療、占算;1996年青海玉樹地方大雪成災,對災區進行賑災、濟貧、扶弱、弘法;對薩迦派不共伏藏《善逝秘密總集威猛蓮師》(俗稱九面十八臂忿怒蓮師)密續的搶救、保存、增補、弘傳,制定其經懺的儀式、唱腔;講經、辯論、著述等三德;對各種顯密經論之注疏、保存、弘傳;以及對藏傳各宗派密續之傳續、教育、弘揚等。身為微末侍從的筆者,仰望恩師項背,如經典所載,不過有如乞丐與國王攀比。今謹遵先師懿德,願於藏漢原典之譯注上,略獻棉薄之力,故在此抱持戒慎之心,謹向諸位法友(同修持佛法之親友)、道侶(佛法修持道路上的助伴)們,以及有興趣認識藏傳佛教修心次第之讀者,敬獻、分享拙著《薩迦修心道歌》。
侍從弟子吉祥賢(ཞབས་ཕྱི་གཡས་པ་དཔལ་ལྡན་བཟང་པོ།)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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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薩迦派的修心法要、簡明的修道次第
公元前六世紀以來,由佛教教主 本師釋迦牟尼佛所弘傳的正信佛法,法門至深至廣,為因應眾生不同根器而「因材施教」,分「三乘」 而宣說不同法教,故由佛所弘傳的法門數量,即有號稱「八萬四千法」之概數 ;再加上後世善知識等歷代佛教大德的釋論與論述,故而有現今存世的《大藏經》,即包含記載佛語的《甘珠爾》(བཀའ་འགྱུར། bka’ ’gyur,又譯:《佛說部》)與其注疏或補述的《丹珠爾》(བསྟན་འགྱུར། bstan ’gyur,又譯:《注疏部》)等共約三百多冊之規模。故僅由此藏文本《大藏經》的規模,即知藏傳佛教原典至今尚未被直譯成漢文或其它語文的比例,更何況諸如《薩迦全集》、《宗喀巴文集》等尚未收錄于大藏經中之藏傳佛教歷代祖師文集或密續總集等浩瀚如海之藏文原典。如此,若欲對這些藏文原典再加以注釋、解讀、詮釋則更顯艱巨。本書主要內容,即以翻譯並注釋薩迦派修心法要《離四貪戀》的一篇釋論為主。
《離四貪戀》(༈ ཞེན་པ་བཞི་བྲལ། zhen pa bzhi bral/),內容即:「若貪戀此生 非行者,貪戀輪迴 無出離心,貪戀己利 失菩提心,耽著生起 非正見。」(藏漢文對譯之實修念誦儀軌,請參閱本書第七章);又譯《遠離四種執著》 :「若執著此生則非修行者,若執著世間則無出離心,執著己目的不具菩提心,當執著生起正見已喪失。」
由藏傳佛教薩迦派初祖——薩千.貢嘎寧播首先傳出的修心法要《離四貪戀》,原頌雖僅有四句(一偈),但其內容卻已包含了佛教顯密三乘的一切精要,並融攝了全部的成佛之道。噶當派的「三士道」思想、格魯派宗喀巴大師所造的《三主要道》思想,以及舊譯密乘寧瑪派較晚近出現的《普賢上師言教》等藏傳佛教他派極重要的思想內容,亦函攝其內。故於薩迦教派思想史中被視為主要根本思想之一,與「輪涅無別」、《道果》法要等重要的哲學思想齊名。
此後歷代薩迦派的祖師大德皆對此《離四貪戀》原頌著述了許多注釋本,於篇幅、闡述等角度上,深淺有別,廣略不一。
而於《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根本頌偈的各種藏文注釋或注疏等解釋文本中,以隨後的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1147-1216)所造的釋論:《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 །།རྗེ་བཙུན་གྲགས་པ་རྒྱལ་མཚན་གྱིས་མཛད་པའི་ཞེན་པ་བཞི་བྲལ་བཞུགས་སོ། //rje btsun grags pa rgyal mtshan gyis mdzad pa’i zhen pa bzhi bral bzhugs so/)最為獨特。由於此文本是以藏傳佛教中所謂「口訣」或「要訣」(མན་ངག man ngag)的實修經驗角度著寫,異於其他多數以學術體例逐字雕琢注解的論述,而是采作者親身體驗的實證經驗與口耳相承的訣竅精華,以「道情」(ཉམས་གླུ། nyams glu/)的宗教寓言方式創作出一種唱頌式的歌詞,自然流露出實修之明道,與究竟證悟的過程中最精闢的中心思想及要義,內容極為切中要點,且結構完整,次第分明,故由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所造的釋論文本即常做為後世薩迦派諸上師為弟子宣講《離四貪戀》修心法要時所選用的底本。此《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不僅在薩迦教派史上的主要思想上佔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在弘傳與推廣薩迦派思想的實用意義上已由歷代薩迦派的祖師大德們所證明。
一、薩迦派的修心法要
修心《離四貪戀》為藏傳佛教薩迦派的重要哲學思想之一,屬新譯派密乘中,薩迦派獨有之傳承而不與他派共通的「不共」修心法要。《離四貪戀》包含了佛教顯密三乘 的修行次第,並涵攝了佛教主要的哲學思想。
最初由 薩迦初祖——薩千.貢嘎寧播祖師所傳下的文殊智慧法門:修心法要《離四貪戀》根本頌偈,經由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加以注釋、潤澤補充後,《離四貪戀》頌偈即擴充成為了一部《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此釋論文本,即成為史上第一部為《離四貪戀》修心法要做注解的解釋文本。
在此之前,《離四貪戀》修心法要的表現方式僅有一頌,亦即四個句子,其內雖包含攝受了佛教顯密三乘(在此指小乘、大乘及金剛乘)的一切精華要義,並融合攝持了全部的成佛之道,雖函攝了極為深廣的佛教教義,但其中所蘊含的廣大哲學思想深義,亦非所有群眾都能具足相當智慧以圓滿解讀。故為了能幫助更多的信眾領略此中奧妙玄義,增長此法門的普及率,札巴嘉稱祖師立於傳統薩迦派哲學思想的基礎上,並承其父兄之志,首開注解《離四貪戀》修心法要之先例。
在詮釋方法上,於《離四貪戀》修心法要的各種藏文注釋本中,當數 薩迦三祖——傑尊.札巴嘉稱所造的《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最為獨特,由於此文本是以藏傳佛教中所謂「口訣」或「要訣」(མན་ངག man ngag) 的實修經驗角度著寫,非同於其他多數以學術體例的論述,於內容上逐字雕琢注解或於文辭上嚴格講求韻律規範。在藏傳佛教對各種哲學思想的詮釋方式中,最為獨特的方式之一即為「口訣」,由於口訣式的頌偈或詩歌有:簡易、濃縮、擇要、精煉、富含讀誦之韻律、饒富趣味,以及便於隨時背誦記憶、易於傳頌等特色及優點,故此釋論文本可說以造論者的親自實修經驗為內在哲學思想之「體」,並以生動活潑之口訣特色為外在形式之「用」,故能詮釋出一部膾炙人口、簡潔易讀的釋論。
二、四共加行——四種共通的預備前行
加行(སྔོན་འགྲོ། sngon ’gro/,英:foundation),又譯前行,指正式事物之前的準備,例如藏傳佛教修持「正行」之前所必須加修的預備「前行」。
四加行(སྔོན་འགྲོ་བཞི། sngon ’gro bzhi/,英:four foundation),即為了修持正行之前的四種預備前行,又分共通(ཐུན་མོང་། thun mong/,英:common)與不共(ཐུན་མོང་མ་ཡིན་པ། thun mong ma ying pa/,英:uncommon)。共通之四加行(四共加行),又稱作一般前行或外前行;不共之四加行(四不共加行),又稱作不共前行或內前行。傳統上,藏傳佛教各宗派中極為著重的四種基礎前行:皈依(或有主張皈依加發心)、金剛薩埵百字明、獻曼達、上師相應法等所謂「四加行」,正確來說此為不共之四加行。
現今多數藏傳佛教的金剛乘初學者或許能著重於不共四加行的修持,但亦常忽略了修持此不共四加行之前,尚有必須認知、觀修的重要前行——共通之四加行(四共加行)。藏傳佛教主要四大宗派中,無論新舊譯密法的宗派,對此共通之四加行皆有其傳承,唯各宗派祖師在立論主張的順序上稍有不同,但內容大致相同。
舊譯密乘的寧瑪派傳承中,吉美林巴(འཇིགས་མེད་གླིང་པ། ’jigs med gling pa/,無畏洲者,1729-1798)祖師所發掘《龍欽心髓》伏藏中的《龍欽心髓前行》釋論 及其所造《功德寶藏.歡喜雨》等釋論中皆主張,四共加行之順序為思維:珍貴人身(暇滿人身難得)、無常(死亡無常)、業(因果業力)、輪迴過患(輪迴是苦)。而於 匝.巴楚仁波切(རྫ་དཔལ་སྤྲུལ་རིན་པོ་ཆེ། rdza dpal sprul rin po che/,又譯:巴珠仁波切,1808-1887)所造《普賢上師言教》中則主張思維:暇滿難得、死亡無常、輪迴過患、因果律。
而屬新譯密乘的薩迦派、噶舉派、格魯派等傳承中,對於四共加行順序之主張亦稍有差異。薩迦派傳承的共通四加行順序,依據 薩迦三祖所造《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所主張,分別為觀修:暇滿人身難得、生命死亡無常、輪迴過患、業果從捨(善惡因果的取捨)。而依據 果窩剌降巴.索南興給(ྋ གོ་བོ་རབ་འབྱམས་པ་བསོད་ནམས་སེང་གེ go bo rab ’byams pa bsod nams seng ge,果窩博士.福澤獅子,1429-1489)所造《修心離四貪戀之講義.甚深要義之鑰》 釋論,順序為觀修:暇滿人身難得、死亡無常、業因果(如何取捨善惡因果)、輪迴過患。再依據 哦千.貢秋倫祝(ྋ ངོར་ཆེན་དཀོན་མཆོག་ལྷུན་གྲུབ། ngor chen dkon mchog lhun grub/,大哦巴.三寶運成,1497-1557)所造《道果》前行《三現分》釋論 ,順序為觀修:輪迴過患、暇滿人身難得、死亡無常、業因果(如何取捨善惡因果)。
同屬新譯密乘的噶舉派中,塔布噶舉派宗師 岡波巴(སྒམ་པོ་བ། sgam po ba/,1079-1153)大師所造《解脫莊嚴寶論》中所主張之四共加行,於觀修「願心向法」內容中,依序為:人身難得、死亡無常、因果業報、輪迴過患,此四共加行又稱作「轉心四思維」。而於第一世 蔣貢康楚羅卓踏耶(འཇམ་མགོན་ཁོང་སྤྲུལ་བློ་གྲོས་མཐའ་ཡས། ’jam mgong khong sprul blo gros mtha’ yas/,又譯:工珠仁波切,1813-1899)祖師所造《了義炬》中主張:人身難得、苦空無常、因果業力、六道輪迴。
再於新譯密乘的格魯派,宗喀巴(ཙོང་ཁ་པ། tsong kha pa/,1357-1419)大師所造《菩提道次第略論》及《菩提道次第廣論》等釋論的道前基礎——「共下士道」次第修心的內容中,共通之四加行依序為思維:念死無常、三惡趣苦、皈依三寶、深信業果。
修持各宗派傳承法門之信眾,可依各自傳承所主張之順序觀修此共通之四加行。本書內容主要依據薩迦派《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所主張之觀修次第:1. 暇滿人身難得、2. 生命死亡無常、3. 業果從捨(善惡因果的取捨)、4. 輪迴過患。
三、《離四貪戀》之禪修次第
非常多的藏傳佛教正信上師、堪布都曾開示:「修心」,即不斷地內化,讓自己的心變得柔順、軟化,而非任其向外恣意地漸形強悍、好鬥;亦有主張「修心」即不斷地讓自己的內心逐漸趨向菩提心。第三世 宗薩欽哲仁波切曾開示:修心法的核心,實為持有正念、觀修出離心(厭離心)以及了知輪迴過患。故調伏自心的修心法要極為重要,堪為一切法要的前行(或可稱之為前行的前行),但卻常被許多金剛乘的修行者所忽略。
隨著藏傳佛教各宗派上師的弘傳,全球各地,尤其在港台、星馬等東南亞華人地區極為盛行。或許為往昔積聚善因緣所得之福澤,自西元90年代初期至今,已有無數的藏傳佛教信眾領受藏傳各主要宗派上師的授法。其中對於一些藏傳佛教信眾而言,有初入門之初學者,亦或有受法十餘年、二十餘年不等的所謂資深「金剛師兄」,仍如無根浮萍般隨處飄流於各宗派、各上師、各大小灌頂、講經法會中,此舉在表面上似乎有其冠冕堂皇的正當理由,但若經仔細檢視,實質上卻如同一位長年重考、轉學、換科系、轉專業的大學生,多年來耗費精力與時間僅不斷地尋覓、準備,卻從未正式踏上深耕、精研的實修正道,此即墮入「萬般皆好、都適合我」的常見之邊。多年來,亦時有所聞「修XX本尊沒感覺」、「修財神沒用」…等等抱怨,此等怨言如同主張「女子防身術沒用」的妄言。如此除了真為所托非人(傳授者為假冒偽劣)因而學錯功夫之外,可曾反思其中最大的問題是否在於:學習前,自己的心態及動機不純,輕忽而不重視;學習時,是否在散漫、嬉鬧中度過,而從未嚴肅認真地看待,並精確地學習、掌握?學習後,不珍惜、不複習、不嫻熟。在此筆者的本意當然並非高唱或鼓吹女子防身術如何無敵,且試問世間的任何學問或功夫,禁得起如此糟蹋?更遑論珍貴的密法。如是上師的證量再高、所授的密法再珍貴,若受法第子學習到手之後隨手棄置,或僅有三分鐘熱度,轉頭仍是依然故我,再大、再多的法寶有何作用?任何所謂大事的起因,都源自許多細微、基本的小事。把基礎功夫當作小事,看輕了,注定失敗。
其次的問題在於高度自滿:認為已聽聞很多遍了,所聞皆老生常談、了無新意(例如慈悲心、發菩提心等),故任何珍貴的法門入於耳後自動變成陳腐酸臭的陳腔老調,難入於心;或是自視甚高,能輕易的理解,然後輕易的棄置,從未認真地恆常實修。如是再另覓他法,然後再度重蹈覆轍,不斷循環。正如同「不讀書的嘲諷讀書的不讀書」,口若懸河,卻錯漏百出而不自知,此即未能正視自我的不足;亦如同冷眼看著日日紮馬步的初學新手,反倒自我夢想著明天就會成為(或者自認為當下就是)武林高手,實則卻從未伸過一拳一腿。如是輕看基礎功夫,僅能在高度自滿中,招搖過市,終究卻一事無成。
於佛教的修持上,除了上述的掉舉與貢高我慢,此等心態問題的根本關鍵,就是在聞(聽聞、受法)、思(思維、消化整理、排除疑慮)、修(實修、檢驗、洗鍊)等三學的學習態度上,僅聞而不思、不修;或僅聞、思,而不修。若為三學兼具,但卻一無所成,則是受學、修持此法的動機或目的不正確。例如:為了榮華富貴而修持財神法、為了追求心儀對象而修持懷攝法等密法。如此心態動機,起步時就已誤入歧途,談何成就?
世俗有道:「態度決定勝負」。修持佛法,無論三乘中的聲聞乘、菩薩乘,乃至金剛乘,佛陀所傳聖教的最核心處在於大乘菩薩的菩提心;而最為基礎的根基,則在於聞法、受法、修法時最正確的動機與目的。此正確的動機、清淨地正念,即為歷代具德上師、大德們不斷循循善誘之修心法要,因為修心能正對治五毒熾燃的非正念,能對治焦躁如脫韁野馬的未加調伏之心,故藏傳佛教各宗派傳承中皆非常重視修心法要。
再者,許多佛教信眾雖長年從上師處領受諸多法門,或許有心如法實修,但卻不易認識、掌握修道次地的明確道路。故在此藉薩迦傳承中的修心《離四貪戀》所示之要義,以及《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中所開演的清晰次第,以助行者能明確地掌握修心次第的脈絡。
修心《離四貪戀》的禪修次第,主要概分:前行、正行、結行等三部分。於第一部分「前行」,主要為皈依、發心。第二部分「正行」,為主要的核心內容,分別闡釋《離四貪戀》根本四句頌偈的各處觀修要義。最後部分為圓滿發願迴向之「結行」。
閱讀本書「第五章 《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教誡之譯注」之後,可再延伸閱讀本書「第六章 薩迦祖師所造修心教誡極短篇」內的三篇訣竅,以融會貫通。
於充分理解各釋論文義之後,若欲實修《離四貪戀》修心法要,可參閱本書「第七章 藏漢對譯實修儀軌」,並依照其中三篇實修儀軌,依序作誦念及觀修。由於這些精要的實修儀軌在篇幅上不算過長,故於日常誦唸熟稔之後,若能背誦,則亦能隨處於日常生活的碎片時間中,隨意輕鬆的藉背誦訣竅而作觀修。日日修心,望有所助益。
最初、前行:
(一)皈依——於本釋論稽首之「祈請文」處,即指引向上師、本尊,以及包含佛、法、僧等三寶行皈依。
(二)發心——緊接著於本釋論之「發願與造論目的」處,引導發起正確的聞法、受法、修法的動機與目的。
主體、正行:
本釋論的正行部分,即分別理解《離四貪戀》根本四句頌偈中的各項細微深入且次第分明的觀修。
第一句【若貪戀此生 非行者】
直接敘述:真實與非真實的差別。即包含了持戒、聞思、禪修等清淨三學。此「三學」中,又各分真實與非真實等二種差別,故合計有六種認知。
間接敘述:觀修暇滿難得、死亡無常。即包含上述「四共加行」中的前二項觀修:1. 觀修暇滿人身難得、2. 觀修生命死亡無常。
第二句【貪戀輪迴 無出離心】
《離四貪戀》根本頌偈的第二句,即包含「四共加行」中的後二項觀修:3. 觀修輪回過患、4. 觀修業果從捨。
直接敘述:觀修輪回過患。包含:苦苦、壞苦、行苦等「三苦」的觀修。
間接敘述:業果從捨,即對於善惡因果的正視與如何做正確的取捨。
第三句【貪戀己利 失菩提心】
《離四貪戀》根本頌偈的第三句,包含了因、果等二種觀修,其內容屬世俗菩提心。
間接敘述:觀修慈悲。即「因」的觀修,可分為:觀修慈心、觀修悲心等二種觀修方法。觀修慈心可對治傷害他人之心,而觀修悲心可對治傷瞋恨心。
直接敘述:自他交換。即「果」的觀修,此「自他交換」的觀修法能對治我執。
第四句【耽著生起 非正見】
《離四貪戀》根本頌偈的第四句,包含了止、觀,以及明空雙運等較高層次的觀修,其內容屬勝義菩提心。
間接敘述:觀修「寂止」(止)。依序包含三個次第:1. 離二邊之中道、2. 唯識之共道次第、3. 大乘中觀不共道。
直接敘述:觀修「勝觀」(觀)。依序包含三個次第:1. 《道果》空性見地、2. 明空雙運、3. 輪涅無別。其中,第1個觀修次第——《道果》空性見地,又稱「了悟實相的四個相續次第」,分四個禪修次第:(1)成境唯心、(2)成心為幻、(3)成幻無自性、(4)無自性不可言詮。
末尾、結行:圓滿發願迴向。
四、從佛教哲學思想中的「二諦」分析《離四貪戀》修心法要
於20世紀70年代中葉之後逐漸發展崛起的英國愛丁堡「科學知識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簡稱SSK)思想學派中,廣受推崇的大衛.布魯爾(David Bloor, 1942- )在其著作於1976年的具有部分爭議性的名著《知識和社會意象》 一書中所主張的「強綱領」(strong programme),乃為具有相對主義傾向並強調社會維度的決定作用,正如同此書中文譯本的譯者前言所歸結:任何一種人類的「認識過程」(因)及其「結果」(果)都具有「相對性」 。但與英格蘭經驗主義者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 1685-1753)主教的名言「存在就是被感知」(There is perceived.)相較,二者間作為認識主體的個體顯然不同。於貝克萊所主張的存在取決於被感知,認為所謂的「存在」乃取決於作為認識主體的個體所進行的感知。
在西方「相對主義、絕對主義」等二元對立與佛教「世俗諦、勝義諦」等二諦的比較上,首先在西方的科學哲學中,布魯爾並不否認知識社會學中的強綱領,為建立在某種的相對主義之上。如上述《知識和社會意象》中文譯本的第八章 中所敘述:「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同一種態度既針對道德、又針對認識,既是可能的、也是令人嚮往的。相對主義只不過是絕對主義的對立面,因而確實是更加可取的。至少就它的某些形式而言,我們可以根據我們的社會經驗令人放心地堅持它。」由此可知在其所主張的知識社會學中,相對主義(relativism)與絕對主義(absolutism)二者為二元對立的。
然而在東方佛教哲學思想中的世俗諦與勝義諦等「二諦」(藏語:བདེན་གཉིས། bden gnyis/),不僅非絕對的二元對立,反而在表像的對立中,有著內在深層的漸遞變化的關聯性。此同時存在又不相互矛盾,不一、不異的特性,正與量子力學中的量子態所詮釋粒子存在、被感知的現像與狀態相互吻合。在此先以相對主義的「相對」(relative)與世俗諦的「世俗」一辭作模擬;並以絕對主義的「絕對」(absolute)與勝義諦的「勝義」一辭作模擬。
佛教中的有部、經部、唯識、中觀等各派,對於二諦的詮釋不盡相同。若依據中觀宗,於 聖者.龍樹菩薩(藏語:འཕགས་པ་ཀླུ་སྒྲུབ། ’phags pa klu sgrub/,梵語:Nāgārjuna)所造的《中論》、《十二門論》、《大智度論》,以及提婆菩薩(藏語:འཕགས་པ་ལྷ། ’phags pa lha/,梵語:Aryadeva,又譯聖天)的《百論》等論中皆主張「一切法不離二諦」,其中所謂「一切法」的「法」,並非指佛所說佛法的「法」(佛經或知識),而為泛指宇宙間的萬有與狀態(規範)。
佛教中的「萬法」這一概念,泛指數量無量無邊的宇宙間之森羅萬象,又稱「諸法」或「一切法」,簡稱「法」。法,梵語དྷརྨ།(dharma/),漢語音譯「達磨」,定義為「能維持其自體者」。古印度世親論師(藏語:དབྱིག་གཉེན། dbyig gnyen/,梵語:Vasubandhu,又譯天親)所著之《注疏明論》中主張達磨一詞有十種含義;十義通約為三種意義:規範(ལུགས། lugs/)、佛經(གསུང་རབ། gung rab/)、知識(ཤེས་བྱ། shes bya/)。此處的法,指第一意義的總概一切事物之規範;所以萬法,即萬有、萬事、萬物之意。此「法」(達磨)的本義為「軌持」,「軌」為軌生物解,「持」為任持自性。任持自性,指任載攝持自家一定的特性;宇宙間所有萬事萬物,無論大小、有形無形、真偽、事理等,無不各自任載攝持一定特性,此特性常不改變,例如三維空間的引力、電磁力、強核力、弱核力等四種自然力,或宇宙中宏觀的恒星與微觀原子之構成與運行。軌生物解,指能作為軌範,令他者生起理解之智;以宇宙間所有萬事萬物皆具有任載攝持自家一定特性之故,能作為軌範,令他者生起某事某物的理解,例如知識的形成與認識。故法界諸法,即泛指宇宙萬有。
於宇宙萬有的有無的認識論上,在古今的辭意對比中,世俗諦(藏語:ཀུན་རྫོབ་བདེན་པ། kun rdzob bden pa/),又稱俗諦,簡稱世俗(英譯「相對」relative);勝義諦(藏語:དོན་དམ་བདེན་པ། don dam bden pa/),又稱真諦、第一義諦,簡稱勝義(英譯「絕對」absolute)。依據龍樹、提婆等論師的中觀宗所主張,二諦為「俗有真空」,亦即世俗諦有、勝義諦空。例如對於宇宙萬有的存在或不存在?有或無?等認識論的問題上,若依世俗諦,則認為「諸法皆有」,甚至承認有我法的心境;若依勝義諦,則主張「諸法皆空」。 又對於眾生的有無問題上,《大智度論》〈三十八〉載:「佛法中有二諦,一者世諦,二者第一義諦。為世諦故,說有眾生;為第一義諦故,說眾生無所有。」故知包含一切有情眾生的「情世間」(依存於時空的有機生物)、所有房屋山河大地的「器世間」(生物所依存的時空)等宇宙萬有的存在問題上,於世俗諦(相對)來說,主張宇宙萬有皆有——暫時的依因緣和合而維持其形色狀態,非實有;而於勝義諦(絕對)來說,主張無所有(空),亦即宇宙萬有的體性為空——由於為暫時的依因緣和合所成的狀態,非永恆的實有,既非實有,故本質為空。
佛教哲學的二諦所展示、顯現的,更在於「無所得」的中道。龍樹菩薩的《中論》即以著名的「八不」,來闡明二諦的真義。所謂「八不」,即: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其結構為八個句子,四個對子,對子間兩兩相互對應。在八不的邏輯與演繹下,即可輕易地解釋量子力學中波函數所欲描繪的可能、不確定卻又平行俱在的狀態。故世俗與勝義間的貌似常識悖論卻又相互關聯的「非二元對立論」,即與超空間理論(Theory of Hyperspace,多維空間理論)所主張的「山河大地、行星恒星等物質皆可視為波動著穿過時間與空間結構的震動——超空間中的震動」來作相互詮釋。
對於二諦的詮釋,印度論師寂天菩薩(藏語:ཞི་བ་ལྷ། zhi bz lha/,梵語:Shantideva)在其名著《入菩薩行論》第九品〈般若品〉中完整而精妙地詮釋了萬法為「世俗有、勝義空」。正如薩迦派的根本見地「輪涅無別」見,以及其最主要、最廣大的法教《道果》教授中的〈三現分〉所闡釋的佛教哲學思想,薩迦派對於二諦的見地與此相同,亦主張世間的萬法,為:世俗諦暫有,勝義諦真空。從認識論上,此處與龍樹菩薩所主張的緣起說與中道觀相契合,亦即:「說勝義諦是空,世俗諦是有,把兩者統一起來的認識就是中道觀。」 。此緣起說與中道觀的思想,於《離四貪戀》修心法要中即能體現出來。
總說《離四貪戀》的藏傳佛教哲學思想,在實踐論的目的上即令聞持並修持此法要的行者,從頌偈中所述的四種耽戀貪著中獲得究竟上的解脫。從薩迦派對空性的見地上來看,若概括此四句《離四貪戀》根本頌偈的要義則可分為:
於世俗(ཀུན་རྫོབ། kun rdzob/)上,包含了不貪戀個人此生表像而短暫的安樂(第一句【若貪戀此生 非行者】)、不貪戀輪回世間虛妄不實的世俗價值(第二句【貪戀輪回 無出離心】)、不貪戀以個人利益為動機之私利(第三句【貪戀己利 失菩提心】)等,此為相對之真理。
於勝義(དོན་དམ། don dam/)上,則包含不貪戀任何見地(第四句【耽著生起 失正見】),此為究竟之真理;但若全然執著於此所謂真理,即非真理。由此漸入次第,便進入了薩迦派所主張的獨特宗見:輪涅無別(འཁོར་འདས་དབྱེར་མེད། ’khor ’das dbyer med/)。
關於《離四貪戀》在勝義角度的修心次第,可參閱本文第五章之第二節「《傑尊.札巴嘉稱造:離四貪戀》釋論——譯注」末尾的「丙二、直接敘述:觀修勝觀(觀)」中,對於薩迦派最主要哲學思想:「明空雙運」、「輪涅無別」等見之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