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身份
外面的鳥鳴聲清亮而婉轉,林春暖把手搭在額頭上,閉了閉眼,長長的嘆了口氣。最後她還是忍著身上的疼痛,從木板床上爬了起來。
雖然有些艱難,但她還是咬牙堅持住了。
姐……
旁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林春暖回身輕輕地揉了揉妹妹的臉,大概是自己起來驚著她了。
妳再睡會兒,姐去幫娘親做早飯。
林春暖彎腰穿上鞋子,鞋子有點兒小,也不知道穿了幾年了,布面都刷得泛白,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大腳趾從鞋尖頂了出去,無奈地暴露在空氣當中。
嗯,姐,我再躺一會兒就起。
小姑娘軟糯糯的聲音,讓林春暖的心裡有些澀澀的,才四、五歲的小丫頭,每天都要起來幫大人的忙。
或是去挖野菜,或是掃院子,或是幫大人摘菜洗菜,總之是沒個清閒的時候。
林春暖有些心疼,卻也無可奈何,自己也才九歲呢,還不是已經被當成大人一樣使喚,想想就堵得心口疼。
就因為昨天自己給雞鴨剁食的動作慢了些,就被奶奶一頓毒打。
結果腦袋撞在了門框上,身上的青青紫紫不說,弄得半張臉都淤青腫脹,很是嚇人。這睡了一宿,還不知道腫成什麼樣了呢。
再無奈也要出去,她直接奔了院子。
院子裡有口井,這倒是村子裡少有幾家有的。
林家在這個村子裡,生活也算是相對好的了,只是自己家裡這一房,並不得臉。
用桶打了些冷水,因為臉太疼了,所以林春暖只是簡單地用水洗了洗眼睛和額頭,其他的地方都只是用水淋濕就算洗過了。
然後她捂著自己的半邊臉,去了廚房,她想儘量不讓娘親看到自己的淒慘模樣。
只是,一進到廚房,娘親就已經把目光全部投了過來,然後就看到娘親一點點地紅了眼眶。
娘親也沒過來拉著自己,而是迅速地轉了身,繼續做手上的活兒,只是,那微微聳動的肩膀,讓林春暖很是不好受。
林春暖看著娘親雖然啜泣著,手底下卻一直在忙碌沒有停下來,她就覺得,這個家呆得真是憋屈,只是,她能要求重來嗎?
能到這個世界來,真的是個意外,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大概在一個月前,林春暖那個時候還不叫這個名字,她原來的名字叫林暖春,三個字是連音帶字都沒有變,只是位置稍有變動而已。
林暖春是個家庭幸福,倍受寵愛的孩子,只是,這樣的孩子都有些太任性了。
林暖春不願意聽媽媽的話,老實地呆在家裡,非要跟朋友去看午夜場。
媽媽雖然擔心,卻也拗不過女兒的堅持。畢竟是從小捧在手心裡養到大的,一看到女兒委屈地噘起嘴,林媽媽就心軟了。
結果,就是這次不聽媽媽話,造成了如今這樣嚴重的後果。
朋友因為酒後駕車,出了車禍,自己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是躺在冒著塵煙的土院子裡。
大概是自己摔在地上揚起的塵土,嗆得自己直咳嗽,但這不是主要的,身上的疼痛才是重點。
正當林暖春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一腳被踹在腰上。
那裡可是最軟的肉,疼得林暖春直接岔了氣,半天沒緩過來,連咳都咳不出了,眼前一陣發花,連冒煙的塵土都看不清了。
姐姐,姐姐……奶奶妳別打了,再打姐姐就要死了。
然後林暖春就感覺到有個小小的、軟軟的身子趴在自己身上,雖然壓得傷處有些疼,但卻給了她莫名的溫暖。
妳給我滾開,不然我連妳一起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東西,竟然敢偷吃廚房裡的東西,那東西也是妳能動的?妳個賠錢的賤貨,趁早讓妳叔叔給妳找個人家賣了去,還能換些銀錢,省得在家裡吃白飯。
一個尖利粗噶的聲音,在林暖春的耳邊叫囂著,似乎是個老婦人。
她有些意興闌珊,覺得自己應該睡過去,然後再重新醒來。
一定是自己做惡夢了,難道這就是不聽媽媽話的報應?
娘,娘,孩子還小呢,妳就原諒她這回,她肯定不是有意的,春暖不是不懂事兒的孩子,她不會是有意的,她肯定是餓壞了。
林暖春又聽到旁邊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女人聲音,只是,不知道她又是誰。
不是有意的就能偷東西吃嗎?咱們家裡每個人都吃的都差不多,為什麼就她知道餓,活幹得不多,吃得還不少,簡直就是個正裝的賠錢貨,妳個下賤丫頭,養妳還養出仇來了。
老婦人不停地咒駡著,發洩著自己的不滿,但不知道是因為小姑娘護在身上,還是她打累了,竟然沒有再動手,氣呼呼道:哼,既然已經吃過了,那就罰妳一天不准吃飯,去後山揀兩擔柴回來,揀不夠別想睡覺!
老婦人罵罵咧咧地去了,撲在林暖春身上的小姑娘才爬起來。
她用小手輕輕地撫著林暖春的臉,林暖春從來不知道,只是個撫摸,竟然就叫她心裡熱起來。
一直沒有哭的她,從眼角邊滑下一串淚珠。
春暖,爹抱妳回屋。
這時候,一個憨直的男人的聲音傳過來,然後,林暖春就感覺身體一輕,被人從土地上抱了起來。
林暖春這時候才有些清醒,看到了抱著自己的,是個年輕男人。
林暖春的腦子裡立刻就走馬燈似地放出些影像來。
很快地,她就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怪不得男人女人都叫自己春暖。
現在的自己真的是叫林春暖,而這兩個叫自己名字的人,就是林春暖的爹娘。
看來,自己是走了那個狗什麼運了,竟然在車禍之後,沒有死透,反倒留下了一絲魂魄,並且經過了長途跋涉,來到了這個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破舊的山村,承接了這個受苦受難小姑娘的身體。
果然是報應,如果聽了媽媽的話,沒有出門嘚瑟,自己現在是不是還窩在軟軟的被窩裡,享受著媽媽的疼愛?
想起媽媽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林暖春心裡非常的難受。
噢,對了,現在她已經不是林暖春了,她叫林春暖,一個生活在偏遠貧困小山村裡的鄉下姑娘,還是個奶奶不疼,叔叔不愛的主兒。
想到這些,林春暖就抬起頭,看向抱著自己的男人。
雖然長相年輕,卻明顯很憔悴,臉色有些暗黃,眼睛裡看不出情緒,沒有心疼,也沒有憤怒,似乎已經被生活磋磨得麻木了,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唯一的本能,就只是活著。
這真是讓林春暖悲哀的一種態度,人如果不知道該怎麼活著,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可她立刻就想到,自己的前世,不也是沒有目標地活著嗎?
不說醉生夢死,起碼也是渾渾噩噩,跟眼前的這個男人又有什麼不同?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一下這個男人的額頭,男人驚得一跳,眼裡閃過一絲愕然。林春暖輕輕的搓了一下指尖,那裡有溫度,看來,這個男人起碼還是活著的,只是,自己該如何讓他活得鮮活一點兒,而不是如此的死氣沉沉?
那天接下來發生的事兒,簡直就是林春暖的噩夢。
她被罰一天沒吃飯,還得上山去揀柴,揀了一捆柴回來,林春暖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娘親甚至去跪求了婆婆,說女兒的身體確實不舒服,希望婆婆能網開一面,結果當然是失望的。
娘親不僅沒有求到婆婆的同情,還被婆婆狠狠地罵了一頓,外加一個巴掌。
看著娘親紅腫了半邊的臉頰,林春暖真想沖上去,揪著那個狠心的奶奶問一聲,這是妳的親孫女兒和親兒子的媳婦,妳怎麼就下得去手,張得開口?
但林春暖卻並沒有動,她伸出自己的小手看了看。
那隻小手小小的,卻已經有了皸裂和老繭,但如果用它來打架的話,還是太弱小了。所以她很知趣地沒有爭辯,沒有憤怒,而是撐著有些發暈的身體,又去了後山。
後山可不是一個小山包,它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山,山裡長著茂密的樹林,如果走得深一些,繁茂的樹冠幾乎會把陽光遮住,讓走在裡面的人,感覺陰森森的。
林春暖也只是試探著走了一小段路,就毅然決然地回身了。
她現在的身體,剛剛挨了頓好打,又一直餓著,實在是不適合去冒險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周邊揀些樹枝,而不敢往裡打探了。
但她知道,有朝一日,她總要去後山裡看看的,不然,她圈在那個院子裡,一輩子也別想改變命運。
當第三捆柴被她拖進院子的時候,林春暖直接就趴在了柴捆上,她真是半點兒也動不得了。
雖然小姑娘手上有著幹活兒留下的老繭,但這麼又揀又捆的,也是疼得有點鑽心,再加上身上的疼和胃的饑餓,林春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她打小就養尊處優,媽媽向來溺愛,從來沒有吃過一丁點兒的苦,別說餓著了,不愛吃的甚至隨手扔掉,也沒人說自己一個不字。
幹活兒,那是個什麼概念,大小姐是被寵著長大的,誰敢讓自己幹活兒了。
一對比現在的處境,林春暖才知道,曾經的自己有多幸福,又有多不珍惜。
那些過往將成為記憶中的刺,會紮得林春暖鮮血淋漓,讓她不停地後悔,卻永遠也回不去了。
春暖,妳怎麼樣,實在堅持不住,娘親再去求求妳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