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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愛礦
記送炭1990
原來看到別人的缺乏，
便會知道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們能更進一步，
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責任，
我們便會訝然發現，
原來愛並不是一件那麼難的事，
因為上帝早就在我們的心靈深處，
設置了一座蘊藏豐富的愛礦。
「我深信在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都隱藏著一個蘊藏豐厚的愛礦，」十三年前當宇宙光策劃舉辦第一次母親節送炭活動時，我們在一篇文章中如此寫著：「宇宙光願意在這個悲苦動盪、澆薄寡情的現代社會中扮演一個挖掘愛礦的礦工。」
十三年來，我們時刻以心靈愛礦的礦工自許。辛勤流汗經歷了不少艱困危機，但是看到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愛礦不斷的開採出來，我們的心中便不時發出阿基米德似的歡呼：「Eurika！」（我找到了！）十三年來累積的經驗，使我們更加肯定愛礦的存在，我們依然相信，只要我們繼續不斷的挖下去，我們的社會是永遠有希望的。
***
「今年送炭到哪兒？」幾乎一到年初就有人一直問我們這個問題。
十三年來，送炭的腳步跑得又廣又遠，但是既然是送炭，當然是要「雪」中送炭了。我們曾涉水翻山、明察暗訪，尋找真正需要、也是值得送炭的地方；從孤苦殘障到疾病貧弱；從僻遠深山到海島荒郊，我們把愛心的管子，由愛礦的礦源引到孤兒院中，引到脊椎側彎、腦性麻痺、洗腎病人及視覺障礙的人群之中；我們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懷抱著新出土的愛礦，遠渡重洋，深入泰北金三角人跡罕到的角落；還有蘭嶼、以及環繞著澎湖的許多三級離島。從深藏在人心靈深處的愛礦中，把愛分送到最需要愛的地方，是我們樂此不疲的選擇。成為一根愛的導管，把「愛」與「被愛」、把「施」與「受」連接在一起，看到受施者的滿足，看到被愛者的快樂，我們知道，送炭將是我們不怨不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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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怨不悔？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第一年送炭開始，我們就體會到這條路很難走。
「你要知道，肯捐獻且願捐獻的人就只有那麼多，」一位十分關心我們的前輩不客氣的對我們說：「宇宙光草創期間，百廢待興，自顧不暇，本身經費亦需靠奉獻捐款支持，如今卻因送炭，增加額外工作，分散奉獻來源，實在冒險。」
冒險？理性分析起來的確是冒險，從推行送炭十三年的經驗來看，也的確是冒險。每年的3、4月開始，我們的腳步，甚至大部分的精力都逐漸投入送炭的行動中，這種情形會持續到6月，才慢慢恢復正常。可是過去十多年來，宇宙光本身經濟最窘困的時候也總是5、6、7、8這幾個月，甚至多數的時候，從6月開始，我們連微薄的薪津都發不出來。然而親眼看到愛的回應從各地湧來，湧進送炭對象的迫切需要之中，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有些人因此中午只能吃一碗泡麵，我們依然聽不到一聲抱怨。
「不要因我們自己的口袋內沒錢而動搖我們的信念，」一位宇宙光的老兵如此說：「想想看—因著我們的工作，而使比我們更需要的人的缺乏得到滿足，是一件多麼令人興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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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就是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責任。」
這是宇宙光從事送炭工作十三年來最大的了悟。打開我們的眼睛，看到別人的需要；把它拿過來，當作自己的責任，扛在肩上，我們就會忘記自己生命中的創傷與委屈，不再讓過去的創傷與委屈繼續蹂躪我們的今天與未來。看到自己還有許多未盡的責任，我們便不敢橫眉豎目，以仇恨的聲音，要求報復平反。
在送炭的忙碌中，我們的心裡充滿了愛的溫柔。我們找不到時間發洩憤怒；找不到空間容納怒火。我們發現，送炭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觀，確定了我們生命奔赴的方向。
原來看到別人的缺乏，便會知道自己的幸福。如果我們能更進一步，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責任，承擔一切，費財費力；呼籲奔走，毫不保留，我們便會訝然發現，原來愛並不是一件那麼難的事，因為上帝早就在我們的心靈深處，設置了一座蘊藏豐富的愛礦。看到別人的需要得到滿足便心懷感恩與讚嘆，是挖掘這座愛礦的動力；承擔責任，學習付出，是挖掘這座愛礦的工具。而只要挖掘愛礦的意念與行動一開始，我們便會發現愛礦源脈，深遠寬廣，取用不絕。當你歡欣鼓舞，以為你在獨自奔跑的時候，驀然駐足，發現你的前後，不知何時忽然湧現出一座座愛的礦藏。原來愛礦一旦打開，愛居然是一件那麼輕省、自然而容易的事，在愛心付出的道路上，我們絕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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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孤單？是的，絕不孤單！
就以1988年的母親節送炭活動加以說明吧！那是宇宙光第一次以晨曦會福音戒毒工作作為送炭對象。那時我們已經累積了十一年的送炭經驗，一切該做的都已經竭盡心力的做完了，可是回應似乎不怎麼熱烈，距離我們盼望籌措的一甲土地，更是遙不可及，毫無希望。母親節過後，我們清理善後，覺得又勞累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與遺憾，這種怪怪的感覺一直驅之不去，直到一天早上我接到那通不可思議的電話。
「感謝主！」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大又急，我知道一定是晨曦會的負責人劉民和牧師：「有人要奉獻一塊山坡地—三甲吔！」
三甲？有沒搞錯？是我們期望中的三倍，差不多有一萬坪，天哪！是哪一位財主會捐獻這麼大一塊地？
懷著好奇的心，我們驅車前往苗栗，進到那位捐地的何先生家中時，我第一個感覺就是趕快逃出來。何先生的家中凌亂不堪，到處堆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電視機，但卻沒有一台是可以看的；桌上地上，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味，衝鼻而來。
房間內沒有人，我們在院子裡看到了何先生何太太，他們的院子裡遍地都是鵝毛鴨毛，院子中間有個鋁盆，何先生何太太就坐在盆邊的小凳子上，正在一根一根的撿著鵝毛鴨毛。我們站在那兒，不知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何先生何太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副靦覥不知所措的樣子，並以罕見的羞怯對著我們咧開嘴傻傻的笑著。他們盪過水漬爛泥走了過來，瘦小黧黑，像犯了錯的孩子般一直對我們說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他想伸出手來與我們握手，卻又很快的收了回去，「家裡太髒了，我們家很少有客人來的。」
就是這樣的人奉獻了三甲土地！一對克勤克險、終身以撿拾破爛為職業的夫婦奉獻了三甲土地！
我遲疑了一下，跨步上前伸出了我的手，何先生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把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用兩隻手一把握住我的手。那是一隻怎麼樣的手啊！我好像一下子被歲月的刻痕及血汗辛勞的厚繭刺痛了，站在身材比我小一號的何先生面前，我忽然覺得自己好渺小。
「我的國語不流利，閩南話也似乎不太靈光，習慣用的是客家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的國語一聽就有濃厚的客家口音，「亞（也）沒什麼啦！一塊地留下來亞（也）不能吃，亞（也）不能穿，而人一躺下來，亞（也）只要那麼一塊小地方就夠了。算不得什麼的啦！」
他說得好自然、好灑脫，我看到他心中湧流而出的愛礦，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好想哭。何太太站在我旁邊，更不怎麼開口講話，只是臉上的笑容好像刀刻過的痕跡，深深的浮現在她臉上，揮不掉、也擦不掉似的。
「感謝主！」她說：「感謝主！這是我們歡喜做的。」
***
今年（1990）送炭的對象決定之後，何先生何太太的故事感動了許多許多的人，使「送炭1990」的工作從一開始就獲得了各界人士熱烈的回響。首先是凱悅大飯店慨然同意參與協辦，除了無條件提供新落成的表演廳以及其中價值昂貴而齊全的一切設備外，凱悅大飯店的總經理戴毅先生看到何先生後說：
「比起何先生，我們所做的實在微不足道，我的心中非常感動，凱悅飯店決定要將正式開幕典禮的賀禮撥出一半作為回應，我們並且誠懇請何先生夫婦到凱悅來住一晚，作我們的貴賓。」
記得剛與凱悅接觸時，凱悅十分擔心赴會的人是不是能穿著整齊高級，以免影響凱悅整個的格調，如今戴總經理卻打開凱悅最高級的房間，接待一對撿拾破爛的鄉下人。
結果卻很有趣，何先生夫婦說什麼也不肯去凱悅住那一晚。
「我承擔不起的，」何先生在凱悅大飯店舉行的送炭慈善演唱會上說：「這個地方太大了，我住進來會怕，睡也睡不著，這裡的地板這麼亮，我在這兒連掃地都不會掃！」
就是這樣的人捐了三甲地，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
「感謝上帝，」何先生說：「我的兒女都比我聰明，都讀了大專，會自己養活自己，他們也很高興我們把這些地捐出來。我們覺得很榮幸。」
看到兩位純樸勤儉的鄉下老人站在台上，許多人都哭了。財政部部長王建煊在送炭的記者會上，十分感慨的說：
「我剛捐了一萬元，本來心裡有些暗罵那些有錢人為什麼不多捐點錢，可是看到何先生這樣的人都能捐出三甲地，我就要反過來自己罵自己了，我不該再多捐一點嗎？」
王部長的想法也正是許多人的想法。所以今年的送炭響應的人非常多。除了在凱悅飯店舉行了兩場大型的母親節送炭演唱會以外，我們也在宇宙光韓偉廳舉行了六場小型的溫馨演唱會，邀請分散在各種行業中平常從不演唱的人擔任演唱節目，其中不乏各界知名人士，看到他們熱心的參與、認真的排練，令人感動不已，他們自嘲地形容自己是一群為了愛不怕「獻醜」的人。
東吳大學楊其銑校長說，他已有五十年沒有獨自一人唱過歌；交通大學阮大年校長唱到一半時感觸不已，不禁淚灑會場，不能盡唱；中國輸出入銀行理事會主席白培英先生雖曾練習多次，但到正式獻唱時卻無法與伴奏完全配合。他笑了笑坦然的說：「音樂不夠，溫馨十足。」結果全場與他一同齊唱電影「真、善、美」中的插曲「小白花」，充滿了愛的溫馨；中華顧問工程司的范大陵抱病而來，根本唱不出聲音，有人開玩笑的說，如果他肯唱一首歌，願出一千元。范大陵果然抱病登場，聲明「賣唱」，希望唱一節有人捐一千元，共襄盛舉。然後打開歌本，逕自唱起聖法蘭西斯的「祈禱」那首歌：
使我作祢和平之子，
在增恨之處播下祢的愛；
在傷痕之處播下祢寬恕；
在懷疑之處播下信心。
……
主啊，使我少求愛，
但求全心付出愛。
歌聲未了，一位聽眾傳出來一張捐獻單，上面寫了50萬，並且當場將她身上所有的7000元現金悉數捐獻。當然我們沒有請范先生唱五百節詩歌，但是我們知道，愛真是一首永遠唱不完的詩歌，不是嗎？
這種愛的連鎖反應的故事多得不得了。挖掘愛礦就是這麼令人興奮，挖到一個，你就知道一定會一個接一個的被挖掘出來。在今年的溫馨演唱會中，周聯華牧師也是應邀擔任演唱的人士之一。5月上旬，我們特別打電話提醒這位年屆七十依然忙碌不堪的牧師，怕他忘了這個聚會。沒想到他在電話那端很快的回答：
「5月19日下午7時半，不會忘記的，當然，還有『炭』，我也會帶一點來的。」
後來我們輾轉聽說許多周牧師的至親好友，或曾經受惠於他、心懷感恩的教會朋友，為了慶祝周牧師的七十大壽，決定要為他祝壽。周牧師卻對這些熱心的親友表示，因為有些特別需要，希望他們改送現金。結果這些朋友湊足了20萬元現金，再加金牌一塊，同表祝賀。周牧師收到這份賀禮後，決定自己出錢把金牌買下，一共有26萬元，要全部捐獻，作為送炭之用。當我們輾轉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又興奮又感動，迫切期望19日快點來到，好讓我們一同分享這份愛的溫馨。
期望的日子終於到了，周牧師的親友來了不少，大家都是盛裝前來。周牧師穿了一襲白色西裝大禮服，自帶伴奏，顯然是經過了多次排練，有備而來。他站在台上，慢慢的講述自己一生奉獻，為神、為國、為人的心路歷程，有血有淚，真誠動人。
「我今年正好七十歲，回顧一生，充滿感恩，如今我是愛台灣這個地方，也愛台灣這裡的人。我一生服事上帝，毫無積蓄，然而當我的一些好朋友知道我有這個感動時，他們就湊了一筆錢交給我使用；後來又聽說何先生竟然捐了三甲地，大家深受感動，結果使我今天能用周聯華這三個字，開出了我一生中最大面額的私人支票，這是我幾十年前蒙召出來奉獻傳道時從來沒有想到的事。」
會場的氣氛突然凝聚，周牧師從西裝口袋中拿出支票，親手交給劉民和牧師，叫他宣布支票數字。
「100萬！」
劉牧師的話聲末了，一陣驚呼帶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說，周牧師仍然一動不動的站在台上，伴奏的姐妹指尖一轉，彈出了「我寧願有耶穌」那首歌：
我寧願有耶穌，
勝於金錢，
我寧屬耶穌，
勝過財富無邊……
淚水由許多人的眼中奔流而出，啜泣的聲音隱隱可聞。一位年老的退休牧師，捐出了1990年送炭活動中最大的一筆款項。
截至目前為止，「送炭1990」的捐款共收到750多萬元，再加上一幅西班牙聞名國際的畫家達利的版畫等待義賣，這些錢距離今年送炭籌款總額1850萬，仍有一段距離，然而我們要說感謝，我們深深相信，還有很多隱藏的愛礦在我們四周蓄勢待開。在送炭的活動中，我們看見的，不是現金錢財的多少，而是源源流動的愛礦，那正是今日人類社會所最需要的。
（寫於1990年6月17日，一個炎熱的午後）挖掘愛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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