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伊斯蘭」可以憑著宗教原理開創帝國?
重新質問今日對伊斯蘭「以武力傳教」的印象。在文明的空白地帶、七世紀的阿拉伯半島誕生的伊斯蘭,
究竟如何做到融合多民族與異教徒的統治政策?
因為「九一一事件」而廣為人知的「吉哈德」(Jihad),長期以來一直被中文世界翻譯為「聖戰」,從而把伊斯蘭和恐怖主義密切聯繫在一起。然而隨著近年來台灣相關伊斯蘭書籍的出版,「吉哈德」的意思並不等於中文的「聖戰」一事,已漸漸為人所認知。不過,真正的「吉哈德」到底是什麼意思?它從七世紀到二十一世紀經歷了怎樣的演變?穆斯林又會在什麼時候拿起「劍」而戰鬥?而我們心中屬於刻板印象的「聖戰」思想又是如何形成的?大部分讀者並不清楚。
為了解決當代對伊斯蘭的普遍誤解,伊斯蘭政治思想史的研究者、本書作者小山泰教授,從七世紀穆罕默德夜半出逃開始寫起,一直寫到二十世紀後半期的伊斯蘭復興運動及二十一世紀的「九一一事件」、伊斯蘭國的出現和崩解,大跨距地引領讀者暢遊於伊斯蘭的歷史和思想史。作者認為,只有深入理解伊斯蘭這種新型態帝國在「空白地帶」發生和演變的獨特歷史,才能夠解讀「吉哈德」一詞原初的意義與至今的流變。
■人類歷史上首次出現的新型態帝國!
伊斯蘭是什麼,何以在「空白地帶」誕生,並對歷史和現在產生巨大影響?
伊斯蘭在七世紀時由穆罕默德在麥加和麥地那確立,他所建構的伊斯蘭共同體擴及整個阿拉伯半島,在承繼其大業的後人發起「穆斯林的擴展」後,更大力地將版圖推出了阿拉伯半島。在「持劍的吉哈德」下,從正統哈里發時期到伍麥亞王朝,國家的發展由城邦逐漸發展成帝國。之後的阿拔斯王朝確立了伊斯蘭帝國,特別是到十世紀中葉,堪稱為黃金時期。
伊斯蘭帝國的成立與發展,從很多層面來說,在人類史上可說是獨放異采。位於拜占庭帝國與薩珊波斯所包夾的阿拉伯半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具國家型態的政治空白地帶。恰恰是在這裡,誕生了嶄新的伊斯蘭教義,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孕育出空前的世界帝國,光憑這一點就堪稱是世界史的大事!這起歷史上的事件之所以令人深感興趣,乃在於建構帝國的是出自名為伊斯蘭的宗教之手。
歷史上不乏與宗教結合而建立的帝國,但僅憑宗教教義就能創建一個帝國卻很罕見。伊斯蘭帝國最大的特徵,即由伊斯蘭的教義所塑造,是「在偉大的教義統合下所形成的多民族、多語言、多宗教、擁有廣大版圖的國家」。光靠軍事力量或權力,都不足以讓帝國維持下去。想要在廣大的區域裡統治多個種族,必須要有足以包容這些人的教義。而伊斯蘭和一般我們理解的宗教並不一樣,它強調正義、融合和奮鬥,由宗教而統合國家和社會,彼此完全融和為一體。
這樣的帝國,正是人類史上的新型態帝國,也是講談社「興亡的世界史」系列所談及的巨大歷史動能中最與眾不同的歷史力量,在二十世紀後半的伊斯蘭復興後依舊影響世界格局。
■認為穆斯林「右手持劍、左手拿古蘭經」是西方的偏見!
「吉哈德」是伊斯蘭社會建設的一環,是強調正義、社會融合的「奮鬥」。
近十幾年來,以九一一等等多起恐攻事件為契機,針對伊斯蘭的「吉哈德」聚集了強烈的社會關注,從而產生了把吉哈德與「恐怖主義攻擊」連結在一起思考的過於簡單的議論。對此本書作者認為:「雖然吉哈德經常被譯為聖戰,但那不過只是片面之詞。」
吉哈德主要的意義,本來指的是建立社會正義,屬於政治、社會層面的課題,以及信徒為此不惜犧牲自我的宗教上的命題。吉哈德有幾個面向,本書以「內心的吉哈德」、「社會的吉哈德」及「持劍的吉哈德」來分別說明。伊斯蘭軍隊在赴戰時,將士為信仰捨身,那就是基於「內心的吉哈德」而開啟「持劍的吉哈德」。
「持劍的吉哈德」並非主動追求戰爭,而是為了維持社會融合而不避戰。伊斯蘭的教義講求「融和」,強調為了融和,軍事力量可以被容許。伊斯蘭認為若無法捍衛鄉土,維持社會秩序,人們就無法安居樂業。從刻板印象錯誤的「聖戰」觀念來看,「吉哈德」與「融和」似乎沾不上邊,但這兩個主題在伊斯蘭帝國存在的基礎上,確是彼此牢牢地結合在一起的。正因為此,伊斯蘭帝國才得以包容由多民族、多人種、多語言、多文化組成的人們,也才能夠建構包含多種宗教的教法體系。
相對地,更具宗教、社會意涵的「內心的吉哈德」與「社會的吉哈德」,則被理解為伊斯蘭社會裡個人和社群的自我實踐。特別是內心的吉哈德,更受到修行者的獎勵與理論化。他們稱「內心的吉哈德」為「大吉哈德」、稱「持劍的吉哈德」為「小吉哈德」,將之確立為教義並廣為宣揚。
■「伊斯蘭」所指稱的,既不是國家,也不是帝國,而是「社會」。
穆斯林為何賭命而戰?找尋未來解決中東紛爭的理解之道。
穆罕默德自己也曾經拿起劍戰鬥,據說有一次他從戰場回來時說道:「小吉哈德已然結束,今後將是大吉哈德。」
伊斯蘭的目標,終究是以宗教為基礎的社會建設,其教規和組織,都是為了經營立足於伊斯蘭教誨的社會生活所必備。伊斯蘭的發展,便是從仰慕穆罕默德的一些少數信徒的聚集開始,形成朝向共同體、國家的過程。
所以,即使歷史上龐大伊斯蘭帝國(指以伊斯蘭法律為核心而運作的鄂圖曼帝國)在二十世紀初解體了、失去榮光,但是伊斯蘭也不會失去它的堅韌。伊斯蘭世界面臨著民族主義、世俗化、共產主義等巨大衝擊,但對黃金時代懷有鄉愁般的情感。
六十年代以後出現的伊斯蘭復興運動——伊朗革命、中東戰爭、蓋達組織、賓拉登與九一一事件、恐怖攻擊與國際反恐、敘利亞的伊斯蘭國——這些一連串的變化,都和伊斯蘭在「現代體系」裡的復興有關,也牽涉到伊斯蘭與「現代」的關係。發展至今,導致急進派、激進派與武裝鬥爭派的穆斯林,都以對自己有利的面向來解釋和利用「吉哈德」,從而更加引發了西方對伊斯蘭和「吉哈德」的誤解。
所以伊斯蘭世界的紛爭與騷亂,應該要從其歷史中去看才能深度理解。然而,人們卻大多以二十世紀的「現代中東政治」的脈絡來解說,這樣的分析使得我們難以看清伊斯蘭與吉哈德的全貌。本書從伊斯蘭的誕生開始,經過帝國的發展、衰退,到現在的伊斯蘭復興運動為止,以一支龐大的歷史之流來掌握──只有重新解構吉哈德的意義,才能讓伊斯蘭世界與國際社會相互理解,展開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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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能夠帶給台灣讀者什麼啟示?
本書關於「吉哈德」的見解,有助於讀者思考台灣社會裡日益增多的伊斯蘭人口,和他們的「吉哈德」(奮鬥),該如何與自己的文化相融。關於當代中東地區伊斯蘭世界的紛爭,及關於恐怖主義、自殺襲擊、反恐等國際政治,台灣讀者一定要跳出「現代中東政治」的脈絡來加以理解,而要深入到伊斯蘭從七世紀出現、到二十世紀面臨西方現代性挑戰的歷史去理解。
本書的啟示是:
用方塊漢字所構築的思想體系,充滿了中華式的和西方式的對伊斯蘭的雙重誤解。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們不了解伊斯蘭的歷史,更無法理解伊斯蘭強調奮鬥、正義、融合的政教合一的獨特體制,甚至對這種教義和體制感到沒來由的恐懼。這本以「吉哈德」為關鍵字的伊斯蘭思想史,或許可以讓漢字世界裡一直臣服、信仰、追逐世俗權力的人們,思考另外一種迥異的價值並願意為之而奮鬥、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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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日本講談社的全球史鉅獻
《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一部奮戰、正義與和平的伊斯蘭發展史》屬於日本講談社紀念創業一百週年,所出版的「興亡的世界史」套書第7卷。這套書的出版是希望跳脫出既定的西歐中心史觀和中國中心史觀,用更大跨距的歷史之流,尋找歷史的內在動能,思考世界史的興衰。八旗文化引進這套世界史的目的,是本著台灣史就是世界史的概念,從東亞的視角思考自身在世界史中的位置和意義。
◆本書系由21卷構成,陸續出版中――
興亡的世界史──全書系書目
01《人類文明的黎明與黃昏》
青柳正規(東京大學名譽教授)──著
02《亞歷山大的征服與神話》
森谷公俊(帝京大學教授)──著
03《草原王權的誕生》
林 俊雄(創價大學教授)──著
04《迦太基與海上商業帝國》
栗田伸子(東京學藝大學教授)、佐藤育子(日本女子大學學術研究員)──著
05《地中海世界與羅馬帝國》
本村凌二(東京大學名譽教授)──著
06《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
森安孝夫(大阪大學名譽教授)──著
07《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
小杉 泰(京都大學教授)──著
08《凱爾特.最初的歐洲》
原 聖(女子美術大學教授)──著
09《義大利.海洋城市的精神》
陣內秀信(法政大學名譽教授)──著
10《蒙古帝國的漫長遺緒》
杉山正明(京都大學名譽教授)──著
11《鄂圖曼帝國五百年的和平》
林 佳世子(東京外國語大學教授)──著
12《亦近亦遠的東南亞》
石澤良昭(上智大學特任教授)──著
13《印加與西班牙的交錯》
網野徹哉(東京大學教授)──著
14《歐洲霸權的光和影》
福井憲彥(學習院大學名譽教授)──著
15《搖擺於歐亞間的沙皇們》
土肥恆之(一橋大學名譽教授)──著
16《東印度公司與亞洲的海洋》
羽田 正(東京大學教授)──著
17《大英帝國的經驗》
井野瀨久美惠(甲南大學教授)──著
18《大清帝國與中華的混迷》
平野 聰(東京大學教授)──著
19《大日本.滿洲帝國的遺產》
姜尚中(東京大學名譽教授)、玄武岩(北海道大學准教授)──著
20《空中帝國──美國的二十世紀》
生井英考(立教大學教授)──著
21《人類該往何處去?》
大塚柳太郎(東京大學名譽教授)、應地利明(京都大學名譽教授)──等著
作者簡介:
小杉 泰
京都大學大學院亞非地域研究科教授,專長中東地域研究、伊斯蘭學、比較政治學、國際關係學。2012年獲紫綬褒章。著有《現代中東與伊斯蘭政治》(獲三得利學藝獎,昭和堂,一九九四)、《何謂伊斯蘭?──宗教、社會、文化》(講談社,一九九四)、《伊斯蘭世界》(筑摩,一九九八)、《穆罕默德──追尋伊斯蘭的源流》(山川,二○○二)、《現代伊斯蘭世界論》(名古屋大學出版會,二○○六)、《伊斯蘭文明與國家的形成》(京都大學學術出版會,二○一一)、《九.一一以後的伊斯蘭政治》(岩波現代,二○一四);共編著《岩波伊斯蘭辭典》(岩波,二○○二)。
【審訂、導讀者簡介】
林長寬
成功大學多元文化研究中心召集人,專長伊斯蘭文化研究、中東研究、阿拉伯研究。
譯者簡介:
薛芸如
一九六五年生,日本東北大學文學研究科畢業,目前任教於元智大學應用外語系,譯有《恍然大悟》、《掌中記》(洪建全文教基金會)、《獨身》(與邱維珍合譯)、〈阿拉至大:歐州、巴基斯坦、塞拉耶佛〉(《經典雜誌》,2001年11月)、〈日月潭電源開發與工業化的起始〉、〈日本殖民統治末期臺灣工業的結構〉,收於《發展的帝國與邊陲》等。
推薦序
@導讀:吉哈德並非暴力!
文/林長寬(國立成功大學多元文化研究中心召集人)
一般人常常將「伊斯蘭」與「伊斯蘭教」混為一談。「伊斯蘭」一詞的界定不應被侷限在「宗教」層面,而是文明與文化的體制。事實上,伊斯蘭文化或文明是奠基於伊斯蘭教義,因此學術界所謂的伊斯蘭史通常指的是伊斯蘭文化史或文明史,如已逝美國伊斯蘭研究大師Marshall G. S. Hodgson(1922-1968)其經典作The Venture of Islam(註001)即是一部伊斯蘭文明史;而日本學者小杉泰的這本《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也是一部伊斯蘭文明簡史,敘述由宗教、社會改革運動形成的Ummah(社群)如何發展成世界性帝國(Dawlah),從顛峰至衰微,甚至崩潰。
何謂「伊斯蘭史」,其內涵又為何呢?西方,甚至現代的日本學界早已有相當多的研究成果,含括不同學門領域之理論與途徑的探討。基本上,伊斯蘭哲學與神學思想,律法與經濟、政治、社會體制皆隨著伊斯蘭帝國的建立發展推動之,這證明了在伊斯蘭帝國發展歷史過程,信仰與政治是密切結合的。這種政教合一體制直到現代歐洲帝國主義的殖民勢力進入伊斯蘭世界後,才被解構。
伊斯蘭歷史通常會從獨一神信仰提倡者的阿拉伯先知穆罕默德之宣教談起。若就宗教史而言,阿拉伯先知穆罕默德的生平可考資料實在不多,而他的思想則主要是從《古蘭經》及聖訓(Hadith)內涵整理出來的。古蘭經文是安拉的話語(Kalam al-Allah),穆罕默德是祂的使者,因此神的意志、前定(Qadar)透過穆罕默德的行誼(Sunnah)呈現出來,因此《古蘭經》的經文毫無疑問地是穆罕默德思想的依據。至於聖訓,由於成冊時間相當晚(先知過世後兩個世紀),因而有不少內容被認為是偽造的,但是經過嚴謹的考證所確立的先知言行錄當然也是穆罕默德思想的呈現。從《古蘭經》與聖訓內涵觀之,伊斯蘭教義必然於穆斯林建構的社會生活各個層面實踐之。因此伊斯蘭之道(Din al-Islam)落實,政治實扮演相當重的角色,這也是「伊斯蘭國家」(Islamic State)必然是採政教合一的體制。
小杉泰在《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一書主張,整個伊斯蘭史不啻一部吉哈德的歷史,將伊斯蘭政治史視為信仰的吉哈德史未嘗不可,這較屬於穆斯林宗教學者的觀念。「吉哈德」一般的中文著作常常直接譯為「聖戰」,如彭書穎的著作《超越聖戰:探索伊斯蘭的吉哈德》。就伊斯蘭神學與哲學而言,吉哈德有相當廣而深的論述,甚至在伊斯蘭法,各法學派也有深入的立論(註002)。就穆斯林個人而言,吉哈德基本上是信仰理念落實的奮鬥(Struggle);而若就伊斯蘭Ummah(社群)而言,吉哈德的執行是為了國家與信仰者生命存續的奮鬥,若需要用到武力或暴力,則是防衛性而非侵略性的行為。
在古蘭經文中,神常鼓勵信仰者(Mu’min)力行「Jihad fi Sabil Allah」(在真主阿拉的道上奮鬪)之精神,即為了落實神諭而奮戰。穆斯林的一生皆處於這種奮鬪狀況,先知傳教時是如此,其繼承者的正統哈里發亦然。但是之後所建立的兩個伊斯蘭朝代:伍麥亞朝(661-750)與阿巴斯朝(750-1517)是否也正面地落實吉哈德教義呢?《古蘭經》明文規定的五功:唸、禮、齋、課、朝(Shahadah, Salat, Siyam, Zakat),後來宗教學者(Ulama’)將吉哈德列入為第六功。事實上,古蘭經文所強調的吉哈德實乃落實五功的基本精神與責任。中世紀宗教學者的列入有其時代背景因素,基本的考量即在維持Ummah的完整性,而不被外力介入分裂之,特別是受到蒙古人西征與十字軍東進的影響。今日激進穆斯林社群視吉哈德為每一個虔誠穆斯林要基本要職。
西方學者往往視伍麥亞朝哈里發以吉哈德為名,用武力對外擴張帝國疆域。阿巴斯朝時期基本上伊斯蘭帝國疆域已底定,鮮少對外擴張。這兩朝代期間除了對外的征戰,內部亦有不大不小的衝突與戰爭。就中世紀宗教學者的界定,穆斯林社群的內戰是否可以吉哈德視之呢?歷史學家有不同的評斷,端視主戰者或戰爭性質;然而,史實指出,基本上內戰皆是政治利益衝突之戰,而且什葉與順尼穆斯林社群之間的武力衝突,其出發點更是在捍衛各自在伊斯蘭的正統性與法統。古蘭經文的鼓勵吉哈德,作用是為了對抗偽信者(Kafir)或異教徒的壓迫,因此什葉與順尼正統性之爭不應解釋為吉哈德;而這種信仰者相互殘殺乃背離神的正道,應受到譴責的。
吉哈德(Jihad)若要依西方的翻譯Holy War轉成中文「聖戰」,則必須視情境。歐洲十字軍東征伊斯蘭世界即打著「聖戰」的口號。面對歐洲基督宗教徒暴力的入侵,穆斯林也相應以吉哈德為號召,廣招大軍對抗之;然而伊斯蘭世界與基督宗教世界的軍事衝突,不全然可以聖戰看待,例如在伍麥亞朝與阿巴斯朝對拜占庭的開戰則不是吉哈德,因為那是基於經濟與政治利益的武力活動,即使穆斯林歷史家宣稱是為了推動伊斯蘭的吉哈德。阿巴斯朝在1258年被蒙古人西征滅掉後,其後代逃到開羅,成為馬木路克(Mamluk)蘇丹的魁儡,延續到1517年才正式被歐斯曼蘇丹所取代。阿巴斯朝之後,伊斯蘭世界的政治舞台為傭兵軍事政權所掌控,各軍閥政權之間征戰不止,這些戰爭並不能稱之為「聖戰」或吉哈德,那是版圖擴張之戰,而非為信仰理念捍衛的戰爭。
伊斯蘭世界特別是所謂的「中土伊斯蘭地區」(central lands of Islam)在近代整合出三大「火藥帝國」(Gunpowder Empires),即歐斯曼、薩法維、蒙兀兒帝國。就史料觀之,帝國對外征戰時比較常打著吉哈德口號的應是歐斯曼帝國,原因是作戰的對象是歐洲基督宗教世界,這可謂十字軍東征的延續。十字軍曾被穆斯林軍隊打回去,特別耶路撒冷聖城的收復。為解決國際衝突,伊斯蘭吉哈德的理論由中世紀的宗教學者深化成伊斯蘭律法的專門領域,專門指涉國際之間的對抗與戰爭。
而歐斯曼帝國攻陷君士坦丁堡,滅掉拜占廷帝國,部分穆斯林史家亦稱之為吉哈德,是延續先知穆罕默德未完成的志業。這應是歐斯曼史家本位主義的詮釋,須知先知生平並未以武力入侵拜占庭領域,而是以和平方式與之溝通,宣揚伊斯蘭教義。同樣地,蒙兀兒帝國統治者對印度教徒所發動的征戰亦不能視為吉哈德,因為戰爭通常是蒙兀兒蘇丹主動開啟,為擴張其政治勢力而為。
隨著伊斯蘭帝國的衰微,特別是歐斯曼帝國的不振,進入現代後,吉哈德理論詮釋也隨著改變。之前,古典、中世紀宗教學者的理論為因應時代環境的變化而有所修正,從中世紀伊斯蘭帝國主導性的應用吉哈德教義,轉變成被動式地因應歐洲帝國殖民勢力入侵的困境。傳統宗教學者將Jihad詮釋成Fighting,也在伊斯蘭法的規範中立下定律。事實上,至今仍有不少傳統穆斯林抱守中世紀的吉哈德觀而強調其戰爭、武力性質。現代宗教學者則視之為過於狹隘的心態,必須重新解讀古蘭經文與聖訓,這也是現代伊斯蘭復興改革的重要內涵──Ijtihad原則的啟動。在諸多現代穆斯林宗教學者中,Mahmud Shaltut(1893-1963)承繼了Muhammad Abduh(1849-1905)的改革理論,對吉哈德提出了新解釋與應用原則。(註003)
Shaltut對於古蘭經文的吉哈德界定分成兩類,即對內維護社群的和諧,對外捍衛整個社群的存續。對內的吉哈德主要是對抗少數偏離神的正道,迫害信仰大眾者,而這只能應用在單一國家的內部問題,不得以武力介入其他穆斯林國家的內部衝突,因此穆斯林不同國家內部的衝突,應由內部成員解決,外人即使是穆斯林打著為神而戰的口號,亦不得以吉哈德之名行之,達成入侵之實。同一社群內部的衝突兩造,必須以和談方式解決問題而非訴之武力。這涉及施行暴政者與受害民眾之間的關係處理。嚴格而言,統治者若非以神諭治國,那麼受害者得以發動吉哈德對抗之。綜觀今日諸多穆斯林國家,其政府不是獨裁者,就是極端世俗化者;換言之,非伊斯蘭的世俗化政權是否得以暴力對抗之呢?這是目前穆斯林國家內部衝突的原因之一。西方民主制度的價值是否與傳統伊斯蘭法為基礎的制度價值有違背呢!這也是現代吉哈德理論的應用上必須思考的問題。總而言之,依據Shaltut對古蘭經文的整理,從事吉哈德有三個理由:對抗壓迫、保護伊斯蘭信仰的宣揚,以及捍衛宗教自由。
小杉泰對現代伊斯蘭中吉哈德的討論,主要是以巴勒斯坦問題為核心。然而現代伊斯蘭的吉哈德理論與應用,必須回溯到十八世紀的伊斯蘭改革運動,即阿拉伯半島的瓦哈比運動(Wahhabiyyah)。此運動的主要目的在於改革蘇非道團(Sufi Tariqah)中的異端儀式,如「聖人崇拜」、「聖墳朝聖」,後來這個運動與政治結合,建立了今日沙烏地阿拉伯之前身。瓦哈比主義的改革理念隨世界各地穆斯林到麥加朝聖後,帶回國宣揚,重新檢視其國家伊斯蘭的純正性。二十世紀時,歐洲殖民勢力入侵伊斯蘭世界後,將西方世俗化理念、體制帶入穆斯林社會,西方的價值觀被強加於穆斯林社群上。在內外的衝擊下,伊斯蘭世界的穆斯林知識份子大約有三種反應:世俗化走向、現代主義走向、伊斯蘭主義走向。
傾向世俗化的群體,其成員大多是殖民政府所培養出來的技術官僚,即所謂的新中產階級,他們主張西方科技文明遠遠超越伊斯蘭世界,為提昇穆斯林的生活水準,唯有仿效西方的世俗化體制,全面西化;伊斯蘭應置於私人領域,是個人的信仰。他們也認為傳統伊斯蘭體制是腐敗的,不應再使它控制穆斯林社會的發展。這種主張深得殖民政府支持,主張者亦受到扶持,掌控政權。今日穆斯林國家幾乎都採世俗化政權體制,這顯示西方對伊斯蘭的殖民控制仍存在。
穆斯林現代主義者主張中間路線(Wasatiyyah)(註004),標榜「伊斯蘭為體,西方科技為用」的理念。這些人通常對伊斯蘭詮釋採理性態度,他們可謂中世紀Mu‘tazilah理性主義學派的代言人。他們善於應用Ijtihad原則詮釋伊斯蘭教義,因應社會變遷以作適當的調整。這群人深深理解到,西方科技文明並不能忽略,它事實上與伊斯蘭教義並未處處衝突。持這種理念者通常接受了傳統伊斯蘭與西方的教育,如埃及的Muhammad Abduh與印度的Sayyid Ahmad Khan(1817-1898)。他們致力於伊斯蘭傳統教育體制的改革,體認唯有具備與西方對等的科技文明方能保障伊斯蘭的存續。他們亦強調伊斯蘭法的重要性,伊斯蘭體制運作是否得宜,端視伊斯蘭法是否健全,因此他們也改革伊斯蘭法,使之適用於新的時代社會。例如巴基斯坦建國後,試圖以伊斯蘭法制為主體,不若其他的國家以西方世俗法與部分伊斯蘭法並用,或以世俗法取代伊斯蘭法。
至於伊斯蘭主義者,其理念則標榜回歸早期的伊斯蘭體制,亦即所謂先知穆罕默德及前四位哈里發時期的體制。就《古蘭經》而言,神並無特別規定人類要以特定的體制來運作其「溫瑪」(社群)。因此何謂「伊斯蘭政體」仍有所爭議。基本上,所謂「政教合一」的制度在於強調伊斯蘭法(Shari‘ah)的重要性,因為伊斯蘭法乃神賦與人類以落實其旨意之「正道」(Silat al-Mustaqim)。現代伊斯蘭運動幾乎遍佈全伊斯蘭世界,它有教義的再詮釋、政治體制的重建,更有社會改造及蘇非道團儀式的改革。
十九世紀的伊斯蘭改革運動,就內部而言,以蘇非道團的自我改革為出發點,例如:在西非有Tijaniyyah,北非有Sanusiyyah,中非有Samaniyyah、Qadiriyyah,阿拉伯半島內有Idrisiyyah、Salihiyyah;而東伊斯蘭世界有Naqshbandiyyah道團為主的運動。Naqshbandiyyah的運動傳播相當廣,包括阿拉伯半島、中亞、印度北部、中國西北地區、東南亞的蘇門答臘。Naqshbandiyyah的特殊性在於主張用強烈的政治力(即Jihad途徑)推動宗教改革。這些蘇非內部改革的訴求是回歸伊斯蘭根源,去除「非伊斯蘭」的傳統。在經過一段長時期的與其他宗教文化傳統融合之後,那些原教旨主義者(Salafist)提出反融合的改革運動。「反融合」並非盲目地去除「非伊斯蘭」要素,而是以理性態度將外來的文化傳統伊斯蘭化。伊斯蘭從阿拉伯世界往外傳播發展,即不斷將其他地區的文化傳統伊斯蘭化;而隨著穆斯林「溫瑪」逐漸擴大,古典伊斯蘭教義的詮釋不再合時宜,因此有必要作彈性調整詮釋,以因應新環境的需求。然而並非所有的改革者皆具備理性的態度,因此也造成極端保守的結果。
伊斯蘭改革者,通常本土意識比較強。當外來殖民勢力入侵伊斯蘭世界,對穆斯林社會造成衝擊時,宗教改革者的目標遂指向那些殖民政權。因此殖民政權所培植出來的世俗化穆斯林政治菁英,正是宗教改革的對象。原來是對內的改革運動,遂演變成對抗殖民勢力的戰爭,例如在1825-1830年間發生在爪哇島的Padri戰爭即是相當明顯的例子。它本來是內部反對印度文化傳統的改革運動,因殖民政府的介入而演變成為仇外的抗爭。這個運動的指標是等待「Raja Adil」(Just Ruler)的到來,以求救贖。現代研究指出,此乃響應了伊斯坦堡宗教學者的「泛伊斯蘭主義」號召,而1873-1910年間在亞齊地區的戰爭更是標榜團結伊斯蘭世界對抗西方的殖民勢力,重建伊斯蘭「溫瑪」的精神。
同樣地,在阿拉伯國家,伊斯蘭主義者的改革不只是針對內部的世俗化政權,更是對抗西方間接的政治、經濟與文化殖民,如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運動。在現代伊斯蘭改革運動中,對內外幾乎都會打著吉哈德口號。穆斯林法學家認為吉哈德有四個層面:「心」、「口」、「手」、「劍」。個人為了救贖所作的內心掙扎乃內在的吉哈德。外在的吉哈德則是用口說理、用手書寫以宣揚伊斯蘭理念。至於用武力,則是面臨信仰或生命存亡危機時之手段。
九一一事件突顯了伊斯蘭吉哈德戰鬥教義的價值觀。美國被某些穆斯林視為先前歐洲殖民勢力的承繼者。美國亦常常將其所認知的資本主義、基督宗教的價值觀加諸於其他國家人民身上,打著自由、民主的精神實行另類的殖民。在激進的穆斯林眼中,他們是不折不扣的Munafiq。嚴格而言,九一一事件並非基督宗教徒與穆斯林的直接衝突,而是國際政治、經濟、文化不公的一種對抗。根據伊斯蘭教義,神創造人一律平等,「有經書的子民」(指一神教徒)更應互相尊重。
九一一爆炸案發生後,伊斯蘭世界的反應呈現二極化。世俗化政權者支持美國打擊穆斯林激進份子,以鞏固其政權。而非穆斯林國家政權如中國亦聲援美國的行動,其目的在警告東突厥斯坦(新彊)地區的維吾爾穆斯林獨立主義份子。(註005)何以穆斯林國家政權如此害怕伊斯蘭改革主義?其原因不外是其以私自的政治、經濟利益作考量。伊朗的伊斯蘭革命成功後,重新找回伊斯蘭價值觀,並也已積極開放政經改革。伊斯蘭世界不少人,之所以支持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及賓拉登或是ISISL(伊斯蘭國),並非如一般媒體所談的,認為那些人是無知地被煽動。事實上伊斯蘭講求和平,而大多數的穆斯林是溫和的,他們的起身以武力作戰乃屬被迫。賓拉登之所以長期對抗西方列強,尤其是美國,無非是希望在基督宗教與伊斯蘭兩個世界找個平衡點。這也是穆斯林改革主義者所標榜的「去殖民化」運動。
整體而言,小杉泰的《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提出了一個較平衡的觀點,他整合了穆斯林與西方學者的研究途徑與理論來解析論述伊斯蘭史。全書以「吉哈德觀」詮釋伊斯蘭帝國的發展史,此觀點與途徑未必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同;然而他表達了「同理心」的態度去理解伊斯蘭歷史,這是正確的,因為Insider與Outsider的觀點缺一不可,特別是在宗教文化的探討上,這也是日本學者研究的特色。雖然台灣出版社近幾年來翻譯出版了一些西方學者的伊斯蘭歷史著作,但是水準參差不齊,小杉泰的書雖然是「簡史」,但不失為入門佳作,值得推薦。
@註釋:
001:
中文譯本見:馬歇爾.哈濟生著,張人弘、邱太乙、馬慧妍、羅心彤、高慧玲、陳立樵等譯,《伊斯蘭文明》(The Venture of Islam),三卷六冊,台北市:台灣商務印書館,2015-2016。
002:
可參閱這方面的經典作品:Majid Khadduri, War and Peace in the Law of Islam,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55. Ibn Rushd (Averroes, 1126-1198), Bidayat al-Mudjahid wa-Nihayat al-Muqtasid, Damascus & Beirut: Resalah Publishing, 2015.
003:
參閱:Mahmud Shaltut, al-Da‘wah al-Muhammadiyyah wa al-Qital fi al-Islam, Cairo: al-Matba‘ah al-Salafiyyah, 1352 AH / 1933; idem., Al-Qur’an wa al-Qital, Cairo: Matba‘at al-Nasr and Matba‘at Ittihad al-Sharq, 1948.
004:
埃及知名「新原教旨主義」(Neo-Salafism)宗教學者Yusuf al-Qaradawi最早提出了Wasatiyyah理論,旨在平衡極左與極右穆斯林思想家的觀點,以消彌穆斯林國家中的種種衝突。Wasatiyyah之道在古蘭經中也有提及(Q 2: 123; 68: 28),強調社群的和諧。今日穆斯林國內外的衝突唯有落實Wasatiyyah理論方能解決,透過對話,創造和諧的社會。相關理論參閱:Mohammad Hashim Kamali, The Middle Path of Moderation in Islam: The Qurʼānic Principle of Wasaṭiyyah,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005:
目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對維吾爾人所施行的「集中營改造」,美其名是消除「恐怖活動」,但適得其反,維吾爾人的宗教文化意識將不會因此而被消除,而會更加滋長,畢竟維吾爾穆斯林的虔誠性當會喚起Jihad精神,團結奮起對抗之。這可從伊斯蘭歷史見證之。
@導讀:吉哈德並非暴力!
文/林長寬(國立成功大學多元文化研究中心召集人)
一般人常常將「伊斯蘭」與「伊斯蘭教」混為一談。「伊斯蘭」一詞的界定不應被侷限在「宗教」層面,而是文明與文化的體制。事實上,伊斯蘭文化或文明是奠基於伊斯蘭教義,因此學術界所謂的伊斯蘭史通常指的是伊斯蘭文化史或文明史,如已逝美國伊斯蘭研究大師Marshall G. S. Hodgson(1922-1968)其經典作The Venture of Islam(註001)即是一部伊斯蘭文明史;而日本學者小杉泰的這本《伊斯蘭帝國的吉哈德》也是一部伊斯蘭文明簡史,敘述由宗教、社會改革...
作者序
序章──夜半啟程
.逃離迫害
我想就從某個場景開始談起。
那一日,穆罕默德趁著夜色昏暗,離開了麥加。雖然很難精確地研判是哪一天,不過可以推估出,大概是西元六二二年的夏末。阿拉伯半島的夏天是酷暑,所以在這樣的季節想出遠門通常是在月色照映下。這麼說來夜半啟程也就不足為奇。
不過趁著夜色昏暗啟程其實另有理由。那是追兵逼近使然。傳說,覺察到危險的穆罕默德,找來了自己一手帶大,年齡足以當自己孩子的堂弟阿里。他偷偷指示阿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偽裝成像他睡著一樣。而跟隨穆罕默德出逃的則只有長年的盟友阿布.巴克爾一人。
提起這樣的情景,不難想像這恐怕真是一趟叫人膽戰心驚的旅程。此刻的伊斯蘭,彷彿風中殘燭般岌岌可危。
先前將近十三年的宣教,遭到了麥加人頑強的抵抗與強烈的迫害,可說是艱難至極。倡導人類平等的教義,絕非沉溺於富貴權力的麥加領袖們所樂見。他們注重部族的連帶關係,相信族譜與血統的價值、崇拜部族的神祇,因此很難接受信奉眼見不著的唯一的神,且又提倡救濟弱者的伊斯蘭。反倒是窮人或弱者,歸依了以人類價值為訴求的新教。但沒能得到部族保護而皈依伊斯蘭的人,也有人遭受迫害、命喪黃泉。
認定了真主阿拉而追隨穆罕默德者,儘管人數日增,相對於麥加的人口來看卻仍屬極少數,不過是一萬人當中約有兩三百人罷了。但他們心中滿是堅定的信念,挺過了迫害。麥加的危機感愈形強烈,竭盡各種手段試圖壓制伊斯蘭。從開始宣教後過了十年左右,穆罕默德的日子過得很難熬。從麥加的角度來看,阻止伊斯蘭擴張的戰鬥眼見就快成功。此時,保護穆罕默德的族長身故,新族長表明不再保護穆罕默德。而長年跟隨穆罕默德身邊支持他的妻子哈蒂嘉也已撒手人寰。穆罕默德勢必無法再留在麥加。在此危機之際,穆罕默德決定另覓天地棲身。麥加當局得到穆罕默德即將出逃的消息,為了殺害他而派出了討伐軍。
在這出逃的夜裡,要是暗殺得手,伊斯蘭也將結束它短暫的歷史。但是相對地,從之後的歷史看來,儘管這一晚的出逃命懸一線,但也邁出了之後伊斯蘭發展的第一步。前方延伸的是一條邁向伊斯蘭共同體與國家的道路。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穆罕默德死後,竟然會有伊斯蘭帝國的誕生。
留在麥加的日子裡,可說是百般艱辛忍受迫害。然而從這一刻開始,時代的樣貌也起了變化。穆罕默德和盟友阿布.巴克爾出逃的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手握劍柄的吉哈德(Jihad)時代。要想成功地建設伊斯蘭共同體,實現建國之夢,防衛也就無可迴避。
.新型態的帝國
本書將針對伊斯蘭的宗教、社會、國家的教義加以考察。我將從伊斯蘭誕生之前的西亞政治情況來談,一步步解析最初伊斯蘭國家的成立及其如何發展成帝國。伊斯蘭帝國的成立與發展,從很多層面來說,在人類史上可說是獨放異采。位於拜占庭帝國與薩珊王朝統治的波斯所包夾的阿拉伯半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具國家型態的政治空白地帶。在這裡誕生的嶄新伊斯蘭教義,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孕育出空前的世界帝國,光憑這一點就堪稱是歷史上的大事。而這起歷史上的事件之所以令人深感興趣,乃在於建構帝國的是出自名為伊斯蘭的宗教之手。
本書所要探討的是西元七世紀至十世紀。伊斯蘭在七世紀時由始祖穆罕默德在麥加和麥地那確立。他所建構的伊斯蘭共同體曾擴及整個阿拉伯半島,在承繼其大業的後人發起「穆斯林的征服」後,更大力地將版圖推出了阿拉伯半島,同時邁向了帝國的時代。在「持劍的吉哈德」下,正統哈里發時期(六三二至六六一年)到伍麥亞王朝王朝(六六一至七五〇年)的版圖更加擴張,國家的發展也由城邦逐漸發展成帝國。之後的阿拔斯王朝(七五〇至一二五八年)確立了伊斯蘭帝國,特別是到十世紀中葉,堪稱為黃金時期。「帝國」不僅指的是歷史上曾經存在的各個帝國,近年來也常用來指現代的超級大國。在本書中,我以繼承了薩珊帝國和拜占庭帝國傳統的阿拔斯王朝為例,將「帝國」定義為「在偉大的教義統合下所形成的多民族、多語言、多宗教、擁有廣大版圖的國家」。光靠軍事力量或權力,就算是再如何專制或鎮壓,都不足以讓帝國維持下去。想要在廣大的區域裡統治多個種族,必須要有足以包容這些人的教義。
我們看到的伊斯蘭帝國有個最大的特徵,如同我們所提及的,即由伊斯蘭的教義所塑造。歷史上不乏與宗教結合而建立的帝國,但僅憑宗教教義就能創建一個帝國卻很罕見。伊斯蘭很明顯地,和一般我們理解的宗教並不一樣。其中包含著宗教與政治的統合,即政教合一的問題。它背後的社會觀與世界觀值得人們深入思考。
而在六三二年始祖穆罕默德死後,僅僅一個世紀左右,伊斯蘭所支配的領域快速地向東西擴張,西及歐洲的伊比利亞半島,東到中亞細亞。這就是俗稱「伊斯蘭的征服大業」。軍事力支撐下所成就的勢力擴張,在歐洲長期被誤解為「靠著武力來宣教」。即使到了現代,還是被馬克斯‧韋伯添上了偏頗的特徵,認定為「戰士的宗教」。「右手拿劍,左手拿古蘭經」這個謬誤的印象在歐洲一直到現代都還廣為流傳,甚至還傳到了日本。
換個說法,也許這是源自於對吉哈德的認識使然。吉哈德多被譯為聖戰,但這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面向。吉哈德的主要意義原來指的是建立社會正義,屬於政治、社會層面的課題,以及由此延伸出來的「信徒為此不惜犧牲自我」的宗教上的命題,「吉哈德」這個命題和伊斯蘭固有的講求融合的世界觀同時被傳遞開來,彼此交融,之後的伊斯蘭帝國才得以包容由多民族、多人種、多語言、多文化組成的人們,也才足以建構融合多個不同宗教的體系。乍看之下,吉哈德與「融和」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但二者實際上在伊斯蘭帝國的基礎上彼此牢牢地結合在一起。
.現代對伊斯蘭的理解
當我們回顧自己生活的現代,我們會想起發生在二十一世紀最初的那一年,在美國發生的九一一事件。這個事件對國際社會帶來極大的衝擊與影響。也因為這個事件,社會上開始強烈關心起伊斯蘭的吉哈德。甚至還有人很武斷地將吉哈德與恐怖攻擊連上關係。這種單純的簡化不僅助長了對伊斯蘭的誤解,也妨礙了對今日國際社會實際現況的理解。如果將吉哈德定調為武力行使,不只是違反歷史事實,也會再度造成對現代伊斯蘭的錯誤想像。
伊斯蘭是一種結合宗教與國家來考量的觀念,在國家的層面上並不否定使用武力。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肯定軍事力的行使。這和其他宗教講求與政治切割、企求和平不同,也是造成人們對宗教的伊斯蘭不易理解的原因。但就另一面來看,伊斯蘭講融和的教義,強調為了融和,軍事力量可以被容許。伊斯蘭認為,若無法捍衛鄉土,維持社會秩序,人們就無法安居樂業。由此可見,在很多方面,伊斯蘭的這些做法是務實主義的,「吉哈德」與「融和」這兩個教義間的平衡,因此需要得到適切的理解。
事實上,光靠武力不足以創建一個維持數世紀的帝國。而且談到伊斯蘭帝國,往往認為只有伊斯蘭單一的色彩,實則不然。歷史事實是,在最初的一、二世紀,帝國內的穆斯林人口仍屬少數,之後的伊斯蘭帝國不斷包容了其他的宗教社群。包容的教義是伊斯蘭帝國的基礎。受到包容的人們才會肯定帝國的存在,並參與了帝國行事,這一體制才得以永續。吉哈德所確保的安全保障,很明確地,是提供帝國正當性的一項要素。
接下來的幾章,我希望能針對這種具有兩面性的複雜問題,從伊斯蘭的成立、到它的發展,找出其中的原貌,同時一一解開答案。而我個人期盼的是,藉由從歷史中找到真實的面貌,從而在思考現代與未來時得到啟示。
序章──夜半啟程
.逃離迫害
我想就從某個場景開始談起。
那一日,穆罕默德趁著夜色昏暗,離開了麥加。雖然很難精確地研判是哪一天,不過可以推估出,大概是西元六二二年的夏末。阿拉伯半島的夏天是酷暑,所以在這樣的季節想出遠門通常是在月色照映下。這麼說來夜半啟程也就不足為奇。
不過趁著夜色昏暗啟程其實另有理由。那是追兵逼近使然。傳說,覺察到危險的穆罕默德,找來了自己一手帶大,年齡足以當自己孩子的堂弟阿里。他偷偷指示阿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偽裝成像他睡著一樣。而跟隨穆罕默德出逃的則只有長年的盟友阿布.巴克...
目錄
【序 章】──夜半啟程
逃離迫害/新型態的帝國/現代對伊斯蘭的理解
【第一章】帝國的空白地帶
◎古代帝國之間
乾燥地帶的情景/阿拉伯半島的地理/既無王權也無大城市的半島/卡巴聖壇的起源/古萊什族定居麥加
◎人類的宗教思想地圖
人類文明搖籃之地/基督教世界的煩惱/一神教與多神教/肥沃月灣上的宗教體系/伊斯瑪儀的傳說
◎阿拉伯人的族系
消失的阿拉伯人、阿拉伯化的阿拉伯人/南北阿拉伯之爭/世界史的劇變
【第二章】信徒的共同體
◎穆罕默德這個人
古萊什族一個誠實正直的青年/結婚與平穩的生活/伊斯蘭的原初/神的啟示/古蘭經這本啟示經典/發出D音的人
◎社會變革的教義
來自舊體制的抵抗/得到弱者的共鳴/遭受迫害與忍耐的麥加時期/「吉哈德以前」的社會構想/麥加時期的吉哈德/與伊斯蘭對立的「蒙昧時代」
【第三章】吉哈德元年
◎前往新天地
來自麥地那的招請/聖遷/建設清真寺/「允許戰鬥的章節」
◎新共同體的原理
麥地那憲章/猶太教徒的同意/烏瑪提供的安全保障
◎戰爭的開始
巴德爾的三叉路/究竟該往前,還是撤兵?/占領飲水區/對決時刻
◎試煉的到來
麥加軍隊的報復/武侯德戰役/哈立德的反擊/共同體的重新建構
◎麥地那的防衛
部族聯盟的來襲/塹壕之戰/與猶太部族的摩擦
◎吉哈德的理念
人為何賭命奮戰?/捨己/靈魂的煉金術/人生的意義
【第四章】社會原理的共同體烏瑪
◎伊斯蘭生活的規律
麥地那的新社會/禮拜的確立/基卜拉的變化/喜捨與斷食
◎共同體的各個制度
禁止飲酒/結婚制度的定位
◎政治的季節
政治家穆罕默德/侯代比亞和約/精準的謀略眼光/小朝聖的成功/征服麥加
◎伊斯蘭的完成
阿拉伯半島的統一及穆罕默德之死/三個危機的到來/正統哈里發的成立/阿布.巴克爾的辛勞/叛教戰爭/共同體的再度統合
◎征服的開始
北方的威脅/苦惱的決斷/伊斯蘭的征服如何開始/和敘利亞的連結/耶路撒冷和約/波斯帝國的終結
【第五章】前進帝都大馬士革
◎由城邦轉型為帝國
歐瑪爾的繼承者/聖典.古蘭經的確立/社會的強烈變化
◎轉換期的混亂
財富分配的問題/征服運動的休止/烏斯曼之死/渾沌中的阿里時期/第一次內亂/隋芬之戰(Battle of Siffin)
◎「白衣」帝國伍麥亞王朝
重啟伊斯蘭征服/殉教者的名譽/征服北非/渡過直布羅陀海峽
◎邁向帝國統治的道路
世襲制的開始/宗教的共存/阿拉伯人的支配與征服大業的持續/國家的優越
【第六章】伊斯蘭帝國的確立
◎伍麥亞王朝的極限
卡爾巴拉的悲劇與什葉派的誕生/伍麥亞王朝的結束/亂軍來自東方/被征服者問題
◎阿拔斯王朝的繁榮
巴格達的建設/巨大的圓形都城/巴爾馬克家的隆盛/突如其來的厄運/明君哈倫.拉希德/給哈里發的建言
◎內戰與帝國的變化
兄弟鬩牆/奴隸軍人的起用/遷都薩邁拉
【第七章】吉哈德與融合的帝國
◎國家與社會的齟齬
吉哈德的三個面向/伊斯蘭社會的舵手/馬蒙的治世與神學的強制/抗拒的學者
◎國際網絡的確立
海上貿易的發達/交易中心巴格達/農業與科學的發展
◎伊斯蘭世界的形成
融和的帝國/改宗與伊斯蘭化的進展
【第八章】帝國的終結與伊斯蘭的和平
◎大帝國的分解
法蒂瑪王朝的挑戰/新都開羅的建設/哈里發的鼎立/什葉派王朝的終結/蒙古西征/哈里發的後代
◎多極化的時代
諸王朝的興榮/非吉哈德的伊斯蘭擴張/伊斯蘭的和平的流傳/難得的大旅行家伊本.巴圖塔/異國的法官
【第九章】失去帝國的吉哈德
◎走向無帝國時代
鄂圖曼帝國最後的吉哈德/抗禦的吉哈德/伊斯蘭連帶的訴求/阿富汗尼所倡議的雙重陣形
◎伊斯蘭世界的瓦解
伊斯蘭的旗幟在暴風雨中墜落/未消失的烏瑪/伊斯蘭之家的滅跡/民族國家的時代/失去統制的吉哈德/巴勒斯坦的問題
【第十章】伊斯蘭復興與現代
◎伊斯蘭復興的起始
轉捩點.一九六七年/第四次中東戰爭與石油危機/伊斯蘭首腦會議/分水嶺.一九七九年/來自阿富汗的大地
◎激進派登上舞台
蓋達組織上檯面/開始反美路線/急進派與中庸派/來自草根的伊斯蘭復興/激進派的時代的來臨?/野戰司令官賓.拉登
◎有關吉哈德的論戰
歷史上的吉哈德/防衛的吉哈德論/中庸派的烏拉瑪聯盟
◎二十一世紀的眺望
「恐怖主義」與「反恐」的相剋/以公正的國際社會為目標/中庸派的烏拉瑪聯盟
後記
之後的吉哈德──學術文庫版後記
參考文獻
主要人物略傳
年表
【序 章】──夜半啟程
逃離迫害/新型態的帝國/現代對伊斯蘭的理解
【第一章】帝國的空白地帶
◎古代帝國之間
乾燥地帶的情景/阿拉伯半島的地理/既無王權也無大城市的半島/卡巴聖壇的起源/古萊什族定居麥加
◎人類的宗教思想地圖
人類文明搖籃之地/基督教世界的煩惱/一神教與多神教/肥沃月灣上的宗教體系/伊斯瑪儀的傳說
◎阿拉伯人的族系
消失的阿拉伯人、阿拉伯化的阿拉伯人/南北阿拉伯之爭/世界史的劇變
【第二章】信徒的共同體
◎穆罕默德這個人
古萊什族一個誠實正直的青年/結婚與平穩的生活/伊斯蘭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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