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秋,一個無根的城市遊魂。他的生活攀附兩個介面,同樣不著邊際。白天戴上假髮,他是上海大廠裡的白領,入夜以鉛黛飾容,放下飄飄秀髮,他是女裝打扮的酒吧駐唱歌手。他久佇在日夜交疊的黃昏時刻,望著他的翟浩。他是日復一日在原地墜落的。漫長的下落過程裡,翟浩是他心底唯一的依靠,他生命僅剩的不捨。
翟浩,一個走在挫敗婚姻盡頭的愛失能患者。對周實秋朝夕生養的感情,已是他一生有過最近乎愛的情愫了。但他心急火燎地戀上了駐唱歌手海魂周,渾然不知這個被他奉上神龕的女人,就是與他朝夕共處那男人的倒影。
上海大都會裡的種種浮游心事,漂泊的必然,與相遇的偶然。他們勉力賴活於塵世,卻飄渺蒼茫像是不在人間。
「如果我在,生活中犧牲,請不要把我來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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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2)番外兩篇
章節試閱
上海廠質量部幾十位男員工翹首以盼,總算盼來了新來的實習生。剛大學畢業,英語專業,大學霸,大高智商,號稱會說八國語言,證書專八還是專十來著的?反正是一位特別聰明可愛的小美女。
大家癡癡地看著小美女琢磨電腦開機,那份靈巧真是羨煞眾人。
「師傅,這怎麼弄?」莉莉回頭問周實秋。
周實秋頭也沒抬,伸長腿搆著她的主機,點了一下開關,電腦呼啦啦啓動了。小美女轉身繼續搗鼓,露出沉穩又自信的目光。
「師傅,這系統怎麼開?」莉莉帶著那份自信再次回頭。
周實秋忍不住眼神放空:這位大高智商花了二十分鐘開了個機,五分鐘換了桌面,三秒鐘問他問題五百次。人事部確實是上海廠唯一的一個好部門。
「師傅,睬睬我呀。」莉莉乾脆把椅子搬到周實秋身邊,一屁股坐下,「我是你好徒兒,你教教我。」
「潘莉莉……」師傅深吸一口氣,神情父慈子孝,「妳為什麼老纏著我?誰讓妳做我徒弟了?」
徒弟聞言也有樣學樣倒吸一口涼氣:「領導啊,他讓你教我的。師傅你不會不認帳吧?!」吸完她悄悄靠近周實秋,做賊一樣低聲詢問,「師傅,為什麼上海廠明明都是中國人卻要起英文名字?」
「……潘莉莉,我沒有英文名字,並且我們經理就是外國人。」這新來的青光眼還是二百五?
「啊!原來可以不起啊!剛剛入職的時候人事非要讓我起一個,說是做郵箱地址,怪死了。」潘莉莉悔得肝腸寸斷,「哎師傅,曉得?百合哎。你曉得百合伐?就是那種美少女們親嘴巴。師傅,你喜歡小姑娘這樣伐?我跟你講,我一個朋友她老癡迷這種……」
周實秋起身往就門口走,這辦公室真是一秒不想多待。
「師傅!」莉莉拔腿追上。
師傅聽到「師傅」這兩個字頭都要裂開了,他掏出菸惡狠狠地回頭,一個眼神猛虎下山擊退徒弟五米。
「師、師傅。」徒弟怯怯地開口,「你、你到底喜歡伐?我有很多百合片的……」
潘莉莉個子小小,一頭烏黑的短髮,臉上帶著應屆畢業生特有的朝氣又羞怯的神情,說什麼都不會顧慮,對未來充滿好奇。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了師傅,感覺師傅貌似是生氣了,呆呆地站在一邊等他開口。周實秋看著她那雙和這兒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眼睛,心一軟,認命般再次嘆氣,拎她回了辦公室。
那是一雙弱智的眼睛,蠢得令人心律不齊。
公司全球分公司無數,但工廠就兩個,其中一個在上海。雖然上海廠的抬頭是外企,廠裡的體制和辦事方法卻是純中國式的,甚至仍縈繞著上世紀七、八○年代老廠的氛圍。幾個部門的經理幾乎全是老外,手底下的主管卻是中國老油條,此中關係的複雜程度,有時候連周實秋都有點摸不清楚一些領導的套路。
供應商提供各零部件給上海廠,上海工廠加工組裝,成品賣給各大分公司,由分公司推銷賣至全世界客戶。客戶有問題了就投訴給分公司,分公司反映給上海廠。他們的工作任務就是給上海廠擦屁股。
照道理周實秋這樣的人一般是沒有機會進入這樣的大企業的。中專畢業,吊兒郎當,什麼證書都沒有。無奈他是供應商的兒子,老爸跟質量幾個主管搞好了關係,哪怕兒子再鬧騰、再不願意服從老子的安排,還是得為了生計安安心心地每天打卡上班,時不時忍氣吞聲吃兩口嗟來之食。
「喂,聽懂沒有?」這二百五明顯在走神。
「聽懂了,進這個系統處理投訴,投訴是分公司上的,我們不直接面對客戶。」
「嗯。」
「師傅,聽說你是供應商兒子,是小開啊?」
「……」師傅一下子捏皺了草稿紙。
「那要是一個投訴分析下來是供應商供貨的問題,那你怎麼辦?不是左右為難嗎?」
「……」真是一個實打實的大高智商,周實秋血壓刺棱棱一下往上跑,「所以妳講話輕點,沒人曉得我是供應商兒子!妳他媽從哪兒曉得的?」
「翟浩你認識伐?」
「翟浩怎麼了?」
「我是他介紹進來的。」小徒弟再一次神色異常,跟殺了人一樣湊近周實秋,嚴肅關照他,「哎,我託關係進來的事情,你不好講出去哦。」
合著妳現在突然機靈了曉得不好講出去了!到底是哪個人事把她招進來的?!
周實秋再次覺得這個辦公室一秒都不能待了,他拍開小徒弟,高著血壓直接往外走。
翟浩也是一家供應商老總的兒子。跟自己不同,人家是子承父業,因為實力夠硬而設了個辦事處在上海廠,直接跟他們質量打交道,按廠裡頭銜排那就是主管級別的。
哦,這樣一算也不是很厲害。周實秋彆扭地點上菸,吸上一口,滿肺的酸葡萄味兒。翟浩是他公司裡唯一的朋友,兩人相逢在總部那個高級的咖啡室,一段友情,兩杯美式,滿室生香。
他們上班的地方其實挺複雜的,半邊區域屬於上海廠,半邊屬於公司總部,出入的都是老外高層。兩隊人馬在食堂一起吃飯,畫風就類似於「高鼻子亞太區 CEO 愛上車間俞師傅」那樣,透著濃濃的階級感。上海廠的人一般不能輕易進總部大樓。工廠裡的咖啡室只有三平米,而總部的卻流光溢彩精裝修,連咖啡機都是進口的。周實秋每次都溜進那兒休息,碰到人進來就假裝自己是總部菁英,與來人親切微笑,時不時大笑三聲。
翟浩也是這樣,微笑比他還親切,笑聲比他還響亮。
所以他們每次相逢在精裝咖啡室的時候都以為對方是高檔總部人,直到有一次質量部開大會,空氣中五百噸的尷尬令人猝不及防,之後兩人就自然成了惺惺相惜的放風夥伴。
想到這兒,周實秋掐了菸打算晃去翟浩那看看,約他一起偷個懶。
沒走幾步他就看到供應商門口圍著一大圈人在那兒指指點點,周實秋剛跑到外圍,
老阿姨的怒罵就已經從辦公室傳出響徹天空。
「為撒跟我女兒離婚!為撒突然就離婚了!你說!你說!我不允許你們離!」
「媽,妳高血壓……」
「不要叫我媽!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媽了!」老阿姨隨手抄起辦公桌上的西瓜就要往地上扔,被翟浩一把攔住。
「媽,要招蒼蠅的。」
「我招你個鬼!」阿姨太極十八式左右雲手一個行雲流水,直接將西瓜推到翟浩頭上……
圍觀群眾嘰嘰喳喳,周實秋遠遠瞭望,獨自退到牆邊。他已經傻了。翟浩離婚了?
什麼時候離的?怎麼不告訴我?
他無心圍觀一場「丈夫出軌昔日好友變小三?丈母娘大鬧上海廠」的戲碼,默默晃去了最近的一個廁所,果然沒等多久,翟浩滿臉色彩繽紛地進來了。
「周禿,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周實秋朝著鏡子擺弄頭髮。
「假髮沒歪。」翟浩在他旁邊洗臉,短髮溼漉漉地刺棱著,甩甩頭,濺溼了周實秋的袖子。全上海廠只有他注意到周實秋長年戴假髮,問他為什麼,對方就說自己頭頂一塊已經禿了。他今天明顯沒有戴好,總是跑去廁所擺弄。兩人望著鏡中的彼此,一時誰都沒有講話。機械製造的轟鳴聲從不遠處的車間一下下傳來,悶熱的廁所,清潔工忘了擺上的清香劑,翟浩臉上的水珠匯到下顎,等待著顫動。
「你離婚怎麼不告訴我?」周實秋盯著他臉上的水珠。
翟浩沒有搭腔,只是一動不動望著他,眉頭漸漸緊鎖。車間的噪音愈來愈響,丈母娘的哭鬧聲似乎還縈繞在辦公室,他覺得臉上的水還不夠清涼,不夠爽利,不夠……什麼都不夠。
「你到底禿了沒禿?」他突然感到有些煩躁,鬼使神差伸手拽住周實秋的假髮用力一扯。在對方急促的驚呼聲中,翟浩看到一頭秀麗的長髮鬆軟傾瀉,蓋住了周實秋錯愕的臉龐。
鬢似烏雲,瑩瑩翩躚。
「你……」
「你有病吧!」周實秋一把搶過假髮,蹲下身去找掉在地上的髮夾,急得沒工夫罵他。
翟浩下巴上的水珠滴落了下來,擦了擦,彎腰幫人一起找。抬頭看一眼周實秋,他第一次遇到頭髮這麼長、這麼美的男人。
「翟浩!你縮頭烏龜!烏龜王八蛋!你躲在廁所裡做啥?!滾出來說清楚!」丈母娘的聲音又飄來了。老阿姨三兩步追到廁所梆梆梆敲門。周實秋撿起髮夾,一腳踹上烏龜女婿的屁股,直直將他踹去門邊。
「滾!烏龜王八蛋!」
上海廠質量部幾十位男員工翹首以盼,總算盼來了新來的實習生。剛大學畢業,英語專業,大學霸,大高智商,號稱會說八國語言,證書專八還是專十來著的?反正是一位特別聰明可愛的小美女。
大家癡癡地看著小美女琢磨電腦開機,那份靈巧真是羨煞眾人。
「師傅,這怎麼弄?」莉莉回頭問周實秋。
周實秋頭也沒抬,伸長腿搆著她的主機,點了一下開關,電腦呼啦啦啓動了。小美女轉身繼續搗鼓,露出沉穩又自信的目光。
「師傅,這系統怎麼開?」莉莉帶著那份自信再次回頭。
周實秋忍不住眼神放空:這位大高智商花了二十分鐘開了個機,五分鐘換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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