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獲二○一八年第四屆台灣歷史小說獎
★從日治時代到中國國民黨時代,台灣農村從發展、富庶到沒落的縮影
★六○年代「剝蕉案」、「金碗金盤案」主角真人田調、真事改編,詳細記載戰後企業家面臨政權交替的辛酸與勤奮史
榮獲 2018 年第四屆台灣歷史小說獎
那幾年,錢是香蕉的形狀
染滿樹汁的襯衫是好額人的衣裝
那是他締造的黃金時代,也是黃金囚禁了他的時代——
台灣首位農村之神
以水牛的堅毅打造盛世的傳奇故事
日治時期,高雄中學畢業的吳振瑞原是可以保送到台北讀大學的優等生,卻因父親「作詩不如作田」「家用長子」兩句話而留在家鄉務農。隨後,在父親的介紹下,吳振瑞進入了「香蕉試驗所」,學習關於香蕉的種種知識。
戰後,他以香蕉試驗所的經歷成為青果合作社的監事、隨後當選理事。幾年間為蕉農爭取產銷出口的「五五制」,更讓台灣香蕉以超過八成的市占率獨霸日本,在那個年代,香蕉與相關產業都富了起來。
水牛般的堅持性格讓他帶領南台灣農村起飛,卻也將他帶進了監牢。當政壇流傳著「皇后」和「太子」兩派內鬥的耳語時,吳振瑞以自身專業不斷拒絕李國鼎欲促成的律頓公司合作案,意外成為政治風暴下的犧牲品。媒體不斷抹黑,把曾經的「蕉王」打成自我圖利的「蕉蟲」,更遭大規模搜索、羅織罪名入獄。
「報紙寫的要倒反過來看」,農民都是這樣講「剝蕉案」的——吳振瑞出獄返鄉那天,地方鄉親蜂擁迎接,仍然將他當作恩人看待。然而,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台蕉和水牛的光輝歲月已然流逝,當吳振瑞牽著「馬沙」在田裡緬懷式的「做行」時,耕耘機也已開進了這個時代。
作者簡介:
李旺台
資深媒體人,作家,一九七○、八○、九○「政論雜誌」風行的那個年代,是南台灣最活躍的一枝筆。近年勤於創作長篇小說,已發表《獨角人王國》(二○一五年,春暉出版)、《播磨丸》(二○一六年,圓神出版)、《馬賽這一家》(二○一八年,鏡文學連載)。
曾獲第六屆懷恩文學獎、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第四屆台灣歷史小說獎、二○一七台灣文學館台灣文學獎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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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一九七三年八月底,颱風剛剛來過,風尾還在輕輕搖擺的上午,一名年輕記者步入台北火車站前的王凱大飯店,逕上三樓。大廳裏的活動已經開始,最重要的來賓台北市長張豐緒正在講話,一會兒低頭讀稿,一會兒抬頭看看台下賓客。他的國語不標準,也不流利,那記者已經習慣他的演說風格。幸好他很快結束致詞,坐回台上右側貴賓席,一朵胸花在他西裝右上方無風自動。
那記者站在舞台左前側,招待人員請他入座,他微笑站著不動,認真凝望台上台下賓客的眾生相。
這是台北市屏東同鄉會的成立大會。籌備小組成員之一的蔡秀雄是那位記者的好友,上前寒喧:「嘿!阿誠仔,你今仔日慢來哦!」
「歹勢!歹勢!不過,大會剛剛開始,張市長的致詞稿,我已經有啦。」
兩人只聊了兩句,台上司儀開始介紹創會發起人。「第一位,宋丙堂先生,是日本早稻田大學高材生,現在華江女中任教。」
「其次,徐傍興博士,我們屏東的外科名醫,徐外科醫院院長。」(註一)
「戴炎輝先生,我們屏東的才子,現任司法院副院長。」
「劉兼善先生,省府委員、考試院顧問。」
「吳文華先生,從竹田來的實業家,萬家香醬園的董事長。」
司儀每介紹一人,被介紹者即起立,或點個頭或鞠躬,接受會眾的鼓掌。
唱名繼續。接著介紹「林菊瑛女士,中興大學副教授」「林成子先生,實踐家專教授」,接下來,當司儀喊完「蔡西坤先生,我們屏東來的大律師」時,阿誠記者瞄見蔡秀雄與舞台邊一名男子對看一眼,輕輕點個頭,之後,唱名的麥克風突然沒有聲音,只有站在舞台旁邊和坐在第一排的人才聽得見,阿誠記者隱約聽到的介紹詞是:「吳振瑞先生,屏東頭前溪人,前高雄青果合作社理事主席。」因為幾乎全場沒聽到司儀的聲音,阿誠記者沒有看到一個名叫吳振瑞的人起立致意,全場也沒響起掌聲。
唱完吳振瑞的名字,麥克風像人深呼吸後閉氣幾秒鐘又吐氣說話,全場清楚地聽到:「鍾德鈞先生,高等法院庭長」「蔡潔生先生,樂馬大飯店董事長」。(註二)
現在,阿誠記者沒在意下一位唱誰的名,吳振瑞這個名字以及不小心被他撞見的這一幕,使他想起以前在家時,父親經常從抽屜拿出一疊剪報,裏頭都是當年「蕉蟲金碗案」的新聞,父親經常邊看邊罵,說報紙「胡亂寫」,人家吳振瑞是真正為蕉農打拚的大功臣,這案件是天大的寃枉。「伊是咱兜的恩人」父親說過非常多遍,還說:「恁兄弟姊妹會凍去台北讀大學,好加在有種香蕉。」
麥克風宏亮地響著,籌備小組召集人伍錦霖正在做籌備工作報告,阿誠記者向身旁的蔡秀雄發牢騒:「恁何必按呢做,人吳振瑞關嘛關過啦,案件嘛完全結了啦,人是真正一位『香蕉大王』,何必如此對待伊!」
「這段你袂使寫哦!寫出來我就該死嘍。」
「我不寫,只是看不過去。」
「這是有關單位的意思,大家從屏東起來台北打拚,好不容易事業有成,萬一介紹吳振瑞的時陣,全場咻咻叫,打噗仔打袂停,歡聲雷動,該如何是好?當局一定袂歡喜。」
阿誠記者輕聲罵:「有關單位是啥物小,幹!」
「幹醮卡細聲咧。」
「我問你,是恁自己揣摩有關單位的意思,還是怹真正有來交代?」(註三)
「是我自己猜想當局的意思的啦。」
「哼!無須要,無須要按呢自我驚駭。」
「阿誠,香蕉大王今仔日有來,咱恬恬啊歡喜就好,莫惹代誌,蛤!」(註四)
麥克風宏亮地響著,沒再突然消音,伍錦霖已報告完畢,好像要選理監事了。阿誠記者張大眼睛一排一排尋找,在第五排中間發現一位身材高高,臉孔削瘦的男士,應該就是在父親剪報簿裏看過的吳振瑞沒錯。他不斷跟鄰座一位微胖的紳士模樣的人交談,談得很來勁,似乎碰到了多年老友。那神情,顯得有點落寞,偶爾噴出一臉的憤慨,偶爾又苦笑一下。
阿誠記者想到一個問題:「恁既然對吳振瑞如此忌諱,用心良苦給伊消音,當初莫邀請伊參加發起人就好囉?」
「是徐傍興院長邀請伊,幫伊簽名,又閣替伊繳……。」
「哦!我想起來了,適才有介紹,就是坐在吳振瑞身軀邊那個人,兩人一直在講話。」
「無錯。怹兩人,聽講是日本時代高雄中學的同學。」
「哦!原來如此。」阿誠記者盯著吳振瑞看,看他的一舉手一投足,觀察他跟別人互動的神情。「今天居然被我碰到,父親掛在嘴邊稱讚了千百次的人。」阿誠瞄一眼記者席上那些同業,又想:「現場大概沒有記者知道,一代蕉王今天來了這裏,哈!」
麥克風宏亮地響著,台上正在宣布首屆理監事的名單,應該是內定的吧?阿誠仔細聽著,沒聽到吳振瑞入選。
散會後,吳振瑞一人離去。站在路口等待綠燈,颱風過後,風吹來有點涼意。紅燈變綠燈,一群人匆匆過馬路,他在人群中個子最高,那走路的姿勢明顯有了老態。
二
幾年後政府開放出國觀光,適逢阿誠記者有長假,帶父親參加一個旅遊團,家鄉幾位長輩聞訊也報名同行,報的是日本團。
遊覽車上大多是阿公阿嬤。導遊是一位久居日本的台灣人。阿誠記者坐在父親身旁,一路陪伴並照料。
那天,行程包括明治神宮外苑、銀座、新宿。傍晚前往餐廳用飯時,導遊先生告訴大家:「等一下,咱會經過一條巷仔,巷仔內住著一位台灣的大人物。」
導遊以為旅客中會有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追問:「是誰?是哪一個大人物?」但沒有,許多老人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好沒趣地草草自言自語:「有一個卡早的香蕉大王吳振瑞住在這條巷仔內。」
遊覽車內還是沒有聲響,但後排有兩個人極輕微「哦」了一聲,同時,阿誠記者的父親輕拍一下兒子的大腿,父子互望一眼;前排一位老歐吉桑回過頭,跟阿誠的父親交換個眼神,順便揚一揚下巴,導遊先生察覺不到這些細微的騷動。
晚餐即將結束時,五名旅客跟導遊私下商量,請求帶他們去那條巷子探望吳振瑞。
「恁跟吳振瑞敢有相識?」導遊問。
「無熟識。阮來去怹兜,站在窗外探望一個就好。」阿誠的父親回答。
「那間不是一般住家,是一間『脚騷間仔』。」(註五)
「脚騷間仔?吳主席住在內底?」
「無錯。一堆台灣來的『賺食查某』嘛住在內面。」
「遮奇怪!」
「哪有可能!」
晚餐後自由活動,導遊先生領著他們出門。他熟門熟路,很快到達。是一間尋常的兩層樓日式木屋,有招牌,寫著「三洋賓閣」四個漢字。
大夥輕手輕脚,分站室外兩扇窗戶。屋裏是榻榻米通舖,舖的左右兩邊各堆疊一排儲物櫃。一個高瘦的老人在玄關旁的瓦斯爐邊忙著,仔細瞧,那人正在煮麵,用的是特大的鍋子,手持一雙粗筷子有點吃力的在攪拌。是煮給一個大家族吃的嗎?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才正要開始做吃食,而屋內無人,是煮給誰吃的呢?
正當大夥看得糊里糊塗的時候,有四個人從樓上提著行李下來,看起來是兩對夫婦,來日本玩的普通旅客。只見那高瘦老人轉過身子,跟那些客人打招呼,啊!是吳振瑞,沒錯!是吳主席。上身只穿一件普通的汗衫,下身的褲子是睡褲,舊舊,皺皺。
導遊在旁低聲催促:「在日本,咱按呢給人偷看,是非常失禮,足無禮貌。看到了就好了,緊離開,緊來走。」
導遊那句「足無禮貌」一出,阿誠突見父親退後一步,對著窗戶,朝裏頭深深一鞠躬,那種九十度的日式鞠躬。父親這麼一做,其他四位老人也跟著鞠躬。在暈黃的街燈下,那些鞠躬的身影,有點像家鄉被颱風吹倒腰折的香蕉樹筒。
導遊先生已經不耐,先行一步向巷口邁步,幾個老人跟隨在後,急吁吁發問:「你講是『脚騷間仔』,哪裏有賺食查某在內面?」
「我來過幾次,確實有三、五個小姐住在裡面。這個時陣應該攏出去做生理嘍,十二點或者翻點才會陸陸續續轉來睏。」
「所以不是『脚騷間仔』,是一間普通的旅社。」
「對,無錯。講『脚騷間仔』是我黑白清彩講講咧啦。」
「所以,吳振瑞是為那些小姐在煮宵夜?」
「可能是。嘛有其他跑單幫的人客要吃。」導遊停了停又補充:「我聽人講吳振瑞在這間小旅館只是一個經理,頭家是伊自己的姪子。」
「唉!好好一個理事主席,香蕉大王,今嘛變做按呢。」
「唉!看得我心內真艱苦。」
接下去,他們拉車去遊瀨戶內海,兩夜三天才回東京,準備次日搭機回台灣。
最後一晚,又是自由活動。阿誠的父親等五人再次央請導遊帶他們去探望吳振瑞,導遊不肯,父親這樣遊說:「這擺,阮莫在外面偷看。阮欲進去向伊當面表達尊敬跟感謝之意。」
另一位老阿公說:「阮攏是受吳主席庇蔭的蕉農,就是當年有賺到錢,今嘛才有錢出國遊覽。」
「好啦!帶阮來去啦!」
「好啦!拜託啦!」
導遊拗不過他們的拜託,只好再一次帶大家去。
三洋賓閣的電燈比上次好像更亮,尚未靠近就從窗影判斷屋內有好幾個人,眾人因而不敢冒然上門,還是先站在窗外一瞧究竟。
吳振瑞還是一襲台式汗衫睡褲,坐在榻榻米上。另有一男二女坐在他面前,男的西裝畢挺,女的洋裝合宜,都是瘦瘦的身材,難道是他的家人?再靠近一聽,果然是:
「阿爸,莫按呢固執啦!你在這過的是啥物款生活嘛!我看得想欲號號出來。」女性的聲音。
「來去我美國的厝住有啥物嘸好?阿爸,你嘛呼我有機會照顧你。」另一位女性的聲音。
「我還可以照顧自己。我在這照顧那些台灣來的查某人,感覺自己還有價值。」吳振瑞開口,蒼老的聲音。
「怹無需要你一個老大人照顧……。」
「有兩個小姐昨日去呼警察抓抓去,加在有我去幫怹保保出來。」
一個哭泣的抖音出來:「阿爸,你在這,呼阮做子兒的感覺真見笑。阮不是無能力……。」
「有啥物好見笑,哼!」
「阿爸!」
「好了啦,恁免閣講,阿爸就是欲住在這,無啥物艱苦,我袂搬去你兜住。」
「阿爸,你真正是世界固執呢!」
導遊發覺這樣一群人站在別人窗邊偷窺、偷聽,已經引起路人側目,強拉眾人離開。到了巷子口,阿誠瞥見父親眼眶濕濕,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却聽到父親這樣感嘆:「這趟來日本𨑨迌,真有價值。」
註一:徐傍興也曾擔任台中中山醫專校長,後來回鄉興學,是美和中學、美和護專創辦者,美和棒球隊的催生者,也是高雄醫學院的共同創辦人。
註二:蔡潔生,蔡英文總統的父親。
註三:福佬台語,「恁」是「你們」的意思,「怹」則是「他們」。
註四:「恬恬」,台灣口語,福佬、客家同音,意思是「安靜」。
註五:「脚騷間仔」,台語,妓女戶、私娼寮等風月場所的俗稱。
一九七三年八月底,颱風剛剛來過,風尾還在輕輕搖擺的上午,一名年輕記者步入台北火車站前的王凱大飯店,逕上三樓。大廳裏的活動已經開始,最重要的來賓台北市長張豐緒正在講話,一會兒低頭讀稿,一會兒抬頭看看台下賓客。他的國語不標準,也不流利,那記者已經習慣他的演說風格。幸好他很快結束致詞,坐回台上右側貴賓席,一朵胸花在他西裝右上方無風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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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推薦序】
隱藏的歷史、冤曲的台灣、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吳振瑞》
◎李敏勇
吳振瑞是我熟悉的人物。從高雄旗山出生,在屏東的小學、初中,到高雄的高中,一九六〇年代正是我懂事之時。髙屏地區的香蕉出口日本,蕉農的經濟傳奇被傳頌,香蕉大王吳振瑞更是傳奇中的傳奇。越戰在遠方,只一些美國軍人來台度假,在高雄港區街頭的酒吧街——七賢三路,異國的放蕩況味或說美國情調,襯托在鹽埕埔的大溝頂、賊仔市,形成某種舶來意味。髙中生的我們看《文星》雜誌,但彭明敏和兩位台大學生的〈台灣人民自救宣言〉事件,並不那麼被一般人關切。戰後台灣,像是從二二八事件的夢魘走過來,在美援、經濟成長的社會情境,走向另一個時代。香蕉經濟在高屛除了致富的農村傳奇,也引發一些紙醉金迷的鄉野景況,像是郷土小説的情節——而吳振瑞無疑是焦點中的焦點。
流亡來台的國民黨中國蔣氏政權,拜韓戰之賜,已在冷戰時期鞏固了統治權力,更在越戰的共同防禦條約連帶中,形成反共體制,確保了政權的穩定。五〇年代的白色恐怖,似已在穩定的政權暫時住。但蔣氏體制的蔣介石、宋美䶖、蔣經國,形成三角構造,後蔣介石的權力角力在宋美齡、蔣經國之間拉扯,或明或暗的鬥爭從來不斷。一九六四年的彭明敏事件壓制了,以䆁放特許權籠絡台灣新興資本家,形成附庸財圑,成為蔣氏政權的新統治手段。香蕉出口日本的暢旺形勢是台灣農業經濟的某種榮景,但背後的政治學錯綜複雜。
吳振瑞以香蕉合作社理事主席主導出口日本,既是台灣與日本的國際貿易,也在地方的政治權力、更在中央政治權力的體系,捲入政治經濟學的糾葛。吳振瑞的蕉王傳奇、金碗事件,本質上就是蔣氏政權、宋美齢與蔣經國權力鬥爭現象引發的效應。吳振瑞的故事,突顯二二八事件、五〇年代白色恐怖之後,蔣氏政權黨國體制的內部權力鬥爭。這樣的鬥爭,阻礙了台灣香蕉出口日本的經濟榮景,蕉農受損自不待言。在香蕉產業一直無法再現奇蹟的現在,回顧已消失的時代傳奇,吳振瑞故事的歷史書寫在經過半世紀之後,出現在一些書册。
小說的歷史的書寫比一般歷史書寫,更引人興味。歷史小說將歷史虛構化,以小說的形式,更具大眾文化條件。歷史被失 憶化的台灣,認同的形成必須經由記憶的恢復。新台灣和平基金會的台灣歷史小說獎興辦,具有這樣的旨意。李旺台以《播磨丸》這本終戰時台灣人日本兵從中國返台的故事,在首奬從缺時,與另一人作品,同獲佳作。《蕉王吳振瑞》也是李旺台在歴史小說奬、首獎出缺的佳作,在決選會議獲得許多佳評。
李旺台是我同世代,一樣成長於高屏,並是我短暫新聞記者工作的同僚。他的在地閲歴,熟悉吳振瑞,他也在一九六〇年代,親身體會香蕉出口的蕉王傳奇。新聞工作的歷練,蘊藏在腦海、交織著經濟與政治、穿插蔣氏黨國體制權力鬥爭的台灣人悲情歴史,在他的作家之路、以歷史小說呈現,有其特具的條件。歷史小說既有歷史、也有小説,新聞之眼和文學之心必須兼備。李旺台透過吳振瑞的人生經歷和香蕉出口貿易,以及蔣氏政權統治台灣政治控制、權力鬥爭,彰顯活生生的台灣人被殖民的戰後史。
李旺台說他以自傳體寫成這本小說。他的孩童時代正是家中種植香蕉,父親也是吳振瑞以理事主席領導青果合作社、社𥚃的代表,經歷香蕉而改善經濟的記憶,讓這本小說的作者性帶有特殊的感情。以一九七三年,在台北成立屛東同郷會的一幕,揭開吳振瑞經歷牢獄之災的世態炎涼、穿插擡面地方人士的形色,小說的裝置以日本時代、島嶼的痛、中國國民黨時代,以他記者身分與同鄉旅行團在日本東京陋巷見到吳振瑞之面的引子,再回敍自己成長時期所見,所思,具有台灣人水牛精神的吳振瑞行止,意氣風發的時代、落難經驗、流亡遁世形影,交織蔣氏政權權力鬥爭禍及台灣精英的戰後台灣政治、經濟、文化的社會像。戰前被日本殖民,戰後國民黨中國殖民,特殊歷史構造下台灣人的歷史隱含各種故事,正是台灣歷史小說源源不絶的傷痕之土。台灣人的歷史意識,或要因此而覺醒、而深化。
從《播磨丸》而《蕉王吳振瑞》,李旺台的歴史小說家之路,逐漸印拓出形跡。
【推薦序】
隱藏的歷史、冤曲的台灣、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吳振瑞》
◎李敏勇
吳振瑞是我熟悉的人物。從高雄旗山出生,在屏東的小學、初中,到高雄的高中,一九六〇年代正是我懂事之時。髙屏地區的香蕉出口日本,蕉農的經濟傳奇被傳頌,香蕉大王吳振瑞更是傳奇中的傳奇。越戰在遠方,只一些美國軍人來台度假,在高雄港區街頭的酒吧街——七賢三路,異國的放蕩況味或說美國情調,襯托在鹽埕埔的大溝頂、賊仔市,形成某種舶來意味。髙中生的我們看《文星》雜誌,但彭明敏和兩位台大學生的〈台灣人民自救宣言〉事件,並不那麼被一般...
作者序
蕉園小子寫了一本蕉王大傳
那時我只有十三、四歲,正在讀初一還是初二,家裡突然變成「香蕉家庭」。父親把兩大塊水稻田改種香蕉;還不夠,另外又去找地契作;這樣還不夠,還當起「香蕉單集散處」。蕉農把香蕉運交到合作社的集貨場,磅秤之後拿到的是一紙香蕉單,一個半月後才能領到錢,村內有急需用錢的農友,可以持單到我家先兌現。村民也可以先來我家借貸一筆錢,拿去向散農收購香蕉,割交後持香蕉單來依價折現還款。
那其實就是小農村裏簡易的「蕉農銀行」,只是我不想使用那麼堂皇的名詞。
我們家的小孩放學回家,尤其是在週末假日,常被父親指派去這裏那裏的蕉園鋤草,那時還沒有除草機和除草劑,農夫與雜草對抗的工具,就是一把鋤頭,外加一支鐮刀。烈日當下要鋤,下午雷雨過後也不敢休息。學校要月考或期末考什麼的,全都沒有比照顧好香蕉園更重要。
真正做過農就會相信,草長的速度比人工鋤草要快很多。南台灣溫潤多濕,我家蕉園面積又大,因而,我的青少年光蔭很多是花在蕉園與草為伍又與草為敵,一些實際與不實際的幼時夢想,也多在一鋤一鏟中升起又幻滅。
香蕉使我家富裕起來。父親那些年渾身的幹勁和臉上的興奮,至今猶歷歷在目。我也受到鼓舞。一個禮拜有兩天或三天,在半夜三點多會被父親叫醒,跟他去蕉園。父親摸黑將香蕉樹上的香蕉一串串割下,由母親和我負責用扁擔將它們一串串挑出蕉園。扁擔一頭吊掛一串,走在狹窄的田埂上,還要跨越一座小橋,才能挑到馬路邊,輕放在預先鋪好的棉被上。我一趟一趟的擔挑,通常要挑到天色微曉,再挑到天光大亮,然後快步回家,草草吃早餐,匆匆趕赴學校,那時我上學經常被記遲到,多是這個原因。
我曾向父親抱怨,為何總是要半夜爬起來幹活;他回答說,集貨場人車洶湧,大排長龍,不搶早不行。
那個年代,農家子弟都視幫忙家務為天經地義,沒人叫苦,也不知道應該訴苦。我一個蕉園小子,後來漸漸知道,原來那些年我是處在一個從未有過的「香蕉盛世」;高雄青果運銷合作社每一期都用很好的價格收繳香蕉,愈多愈好;也從長輩口中知道一個名叫吳振瑞的理事主席。我父親後來出馬競選合作社社員代表,連選連任多屆,以作為吳主席的下屬為榮。
那時台灣農村尚未脫貧,是吳振瑞讓幾十萬蕉農先富了起來。
吳振瑞當然不會知道,在他創造的「香蕉盛世」中,有我這個小小的參與者。
在完稿那一刻,我起身在書房漫步,心裏想著,寫好這本書,對我青少年時期在香蕉園裏的那些歲月,算是有交待了。
長大後我在報社工作,有一個好機緣,在東京鬧區一條弄巷裏的小旅館內,見到吳振瑞本人,做了一次長時間的訪談,一老一少斷斷續續談了兩夜三天。那時他已年邁,想像中一位香蕉大王應有的樣貌和風華不見,只有在談起香蕉時,才精神上臉,健談起來。我把自己在農村底層的「香蕉經驗」告訴他,他也詳述他的一生榮辱給我聽。我的經歷只是一小條香蕉,他的是長長的一大串。
因而,本書所述各節,泰半是既存在腦中,現成的,真實的。
這是一本傳記體小說,在真實的情節中,也虛構了一些人事物。虛構是為了能更真切地刻劃書中幾位要角以及他們所身處的那個時代,使那段歷史更好地被書寫,更容易被記住。
有時我會感到自己很幸運。我生長的那個時代,是日本列車己經離去,火車隆隆隆餘音餘緒猶在,而中國列車已然抵達,正在忙著下車卸貨。我的腦袋裏裝著一座月台,月台上本來就會有許多悲歡離合,而吳振瑞他們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我這一代人走過從貧窮到富裕,從刻苦到逸樂的全程,以前刻鋼板印刷滿手油墨,現在一根指頭瞬間複製傳輸;以前戒嚴森嚴朝會三呼萬歲,現在民主自由眾聲喧嘩。不是每一個世代都能完整閱歷這些變遷,有這些經歷是幸運,它們幫我順利記錄下本土精英在面對外來統治權貴時,那些刻進骨頭噴出血淚的生命故事。
本書為了還原故事發生時地的語言情境,在處理人物對話時,使用了許多福佬台語,但未必選用標準的台語文,有時刻意寫成半台半中,或只取其音,以方便不能使用福佬台語的人閱讀。
最後,在成書之際,要感謝幾位朋友:蘇天珍先生,他是一位老農夫,我稱呼他「牛博士」,是寫作本書時,經常請教的對象;林純美小姐,一九八九年為吳振瑞平反的推手之一,她為本書提供了若干珍貴資料;黃旭初先生,他著述的﹁金蕉傳奇﹂是經常查閱的書籍;林翠儀小姐,現為自由時報駐日特派員,我在書中須要用日文表達時,總是找她;余昭玟小姐,屏東大學中文系主任,在出版前審閱此書,提出寶貴意見。還要感謝﹁鏡文學﹂編輯和我太太李錦珠,他們仔細校閱本書,不時指出疏漏之處。
李旺台 二○一九年二月 寫於屏東
蕉園小子寫了一本蕉王大傳
那時我只有十三、四歲,正在讀初一還是初二,家裡突然變成「香蕉家庭」。父親把兩大塊水稻田改種香蕉;還不夠,另外又去找地契作;這樣還不夠,還當起「香蕉單集散處」。蕉農把香蕉運交到合作社的集貨場,磅秤之後拿到的是一紙香蕉單,一個半月後才能領到錢,村內有急需用錢的農友,可以持單到我家先兌現。村民也可以先來我家借貸一筆錢,拿去向散農收購香蕉,割交後持香蕉單來依價折現還款。
那其實就是小農村裏簡易的「蕉農銀行」,只是我不想使用那麼堂皇的名詞。
我們家的小孩放學回家,尤其是在週末...
目錄
推薦序 隱藏的歷史、冤曲的台灣、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吳振瑞》 ◎李敏勇
自序 蕉園小子寫了一本蕉王大傳
本書常用福佬台語詞彙
序幕
第一部 日本仔時代
第二部 島嶼的痛
第三部 中國國民黨時代
推薦序 隱藏的歷史、冤曲的台灣、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吳振瑞》 ◎李敏勇
自序 蕉園小子寫了一本蕉王大傳
本書常用福佬台語詞彙
序幕
第一部 日本仔時代
第二部 島嶼的痛
第三部 中國國民黨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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