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好了,要買個小房子,養幾隻貓,生活在一起。
他們約好了,要牽著手走過很多很多年,直到生命的盡頭。
他合上了眼。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沉寂。
曾經沈家最出色的傀儡死去了,醒過來的野獸悄無聲息地張開了獠牙。
沈流不會向人下跪,不會開口叫「主人」,更不可能接受公開場合的調教,
但只要對方是秦穆,所有的底線都可以更改。
就算秦穆手裡握的不是鞭子而是刀,他都可以任對方在自己心口扎下去。
「主人,我永遠是您的貓。」
即便被風雨侵蝕,被炮火摧殘,經歷痛苦和磨難。
斯芬克斯永遠都會佇立於此,生生世世守衛法老的威嚴與他沉睡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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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亭雲鎮依山傍水,青瓦白牆,有江南小鎮一脈相承的精緻秀美。明清時期此地的望族白氏出了不少文人舉子和富庶巨賈,可惜歷史的車輪碾碎了昔日輝煌,僥倖殘存的人文遺跡也在多次修繕中成了不倫不類的「四不像」。只剩入鎮口立著幾座石頭牌坊,沉默地見證這個偌大家族的興衰榮辱。
這幾年政府鑽營起了旅遊開發,奈何資金不足又缺乏規劃,景點零散檔次偏低,客流量不高。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亭雲鎮濃墨重彩的人工造景沒搞出什麼名堂,卻憑著返璞歸真的自然風景吸引來了遊客。攝影采風的文藝青年,眷戀田園生活的老者,拖家帶口從大城市的快節奏裡出逃的中年人紛至遝來。鎮子熱鬧了,窺見商機的老闆將幾處景點整合成了景區,周邊的民宿產業也沾光紅火起來。
秦穆兜裡那點錢租了房子、買了日用品之後便捉襟見肘,經老闆娘介紹,去景區找了份講解員的工作。面試經理見他英語流利,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其實這地方基本瞧不見什麼外賓,不過是覺得有個懂英文的比較上檔次。這工作就相當於講解員,沒正式合同,平日裡做的都是鎮上有閒暇的農家大姐。任務不難,只要背熟了詞領著客人在小鎮走一圈就行,每回能賺十五塊。有沒有活要碰運氣,收入並不固定,所以秦穆又去住處對面的小館子找了份幫廚做。
亭雲鎮近水,漁產豐富,居民好啖魚。新鮮的花鰱在此處被稱作「包頭」,個頭極其碩大。從中斬斷,拔除魚鰓剔淨內臟,魚頭和豆腐燉湯,魚身切塊紅燒,是典型的「一魚兩吃」。亭雲鎮不乏做魚好手,「老方魚館」的方師傅更是其中翹楚。
方師傅做了三十多年的魚,不但魚頭燉豆腐做得湯白魚嫩堪稱一絕,鐵板魚頭、燒白條、蒸石斑、雜魚鍋都是拿手本事。
飯館小到兩層樓只放得下六張桌子,卻天天爆滿,需要提前訂位。捧場的除了本地人,也有不少慕名而來的外地客人。如今方師傅邁過了六十歲的坎兒,手腳不如以前利索,老伴兒身體不大好,子女又都留在大城市打拚,不得不另雇人手。老頭固執,不管外頭菜價怎麼漲,店裡的價目表十幾年如一日,分量也不打折,因此利潤很有限。幫廚辛苦薪水卻不高,基本都幹不長。前頭那位大嬸沒幹滿兩個月就打了退堂鼓,讓秦穆撿了個漏。
秦穆勤快,擦桌子掃地洗菜收銀算帳都能行,唯獨不敢殺魚。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魚眼睛就犯怵。要是這魚甩著尾巴掙扎起來,他能原地蹦上房梁和掛著的臘肉肩並肩。方大爺給他做示範,手起刀落虎虎生風,半米長的魚幾分鐘就處理乾淨了。一回頭,原本在旁邊學藝的秦某人已經竄到兩米開外去了,臉上的故作鎮定看起來和「康帥傅」一樣假。
方大爺:「你過來弄條試試。」
秦穆腳底抹油:「我還有幾張桌子沒擦呢。」
「你小子給我站住。」方大爺眼明手快揪住他後領,「堂堂大小夥子怕活魚,說出去丟不丟人?從小的開始,先把白條給我洗了。」
秦穆回頭看見密密麻麻的一池子魚凸著眼珠子瞪他,從腳底麻到了後脊梁骨。
這時一個聲音悠悠地插了進來。
「方師傅這把年紀了手勁還這麼大,老當益壯啊。」沈流撐著根竹竿拐杖慢慢踱進來。
秦穆皺眉:「你不在家躺著,來這做什麼?」
「躺膩了,來看看你。」他一瘸一拐地挪到水池邊朝裡看了看,將竹竿靠在身旁卷袖子,「來吧寶貝兒們,我來料理你們。」
方大爺挑眉毛:「你會?」
「不會。」沈流微笑,「但我比那他聰明,您教我吧。」
方大爺半信半疑地丟了雙膠皮手套給他:「先說好,我可只付一個人的工資啊。」
「好嘞。」沈流應著,朝秦穆眨眨眼,「傻小子,去給你哥拿條高椅子來。」
秦穆耳根燙了起來,轉頭去找椅子。
沈流將洗魚的活兒接了下來。他是個極愛乾淨的人,以往總有些小資做派,身上不是須後水的味道就是男士香水的味道,如今只剩下散不去的魚腥味了,洗澡時還能從頭髮裡揉出魚鱗來。秦穆看他裹著圍裙弓腰瘸腿弄魚的背影,心裡又好笑又難過。
他們的生活過得窘迫而拮据。閣樓小得只能容下一張雙人床,每頓飯都需要精打細算,有時甚至會打包客人浪費的剩菜將就著吃。他們捨棄了學業和大好前程,做回報很少的底層工作,陪著笑臉應付各色顧客,每天都累得肌肉痠痛,為下個月的房租和電費憂心。
可他們在一起。
每個清晨他們會在對方的懷抱裡醒來,每個夜晚會在親吻裡睡去,每天的辛苦會在相互按摩裡放鬆下來,每餐飯抬頭時能看見對方的眉眼。難得閒暇時他們會趴在飯店外頭的欄杆上,看人來人往雲卷雲舒。
他們在夜幕裡做愛,用放縱而熱烈的方式彼此交纏相互索求。情欲像湧動的河水一樣拍打年輕的肉體,壓抑的呻吟和低沉喘息從不隔音的小閣樓裡溢出來,像蒼茫夜色裡的撩人的詠歎。
即便是在情潮激蕩時秦穆仍小心翼翼,怕傷著沈流的腿,那人卻毫不在意地摟緊了他的腰低語:「沒事,進來。」沈流有時縱容著他的凶猛,有時又用傷處要脅,引誘秦穆作出羞恥的姿勢,主動用身體承納自己。
他們一無所有,卻又好似擁有一切。他們無話不談,卻不約而同地回避著兩個話題。
一是起因,二是未來。
沈流沒有解釋過自己消失時發生的一切。而自從離開K城後,秦穆也再沒開口提過對將來的展望。從前他總想著大學畢業去考律師資格證,兩人一起在K城奮鬥打拚,存錢湊套小公寓的首付,有個自己的家。他甚至想好了裝修風格,一定要有張巨大的沙發,最好再養兩隻小動物。這些話他再沒說過。
又是一夜雲雨消弭,星輝從閣樓的小天窗灑下來,兩人並肩躺著。沈流忽然開口問道:「木頭,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秦穆怔了怔,緩緩道:「田園生活。開闢一小塊菜地,自給自足,秋收冬藏,可以不用費力和別人打交道,想吃菜的時候就去摘的日子。你呢?」
大約是月光太亮,沈流閉上了眼睛:「我想過你想過的日子。」
他笑了笑:「肉麻。」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秦穆拿到了第一個月工資,帶沈流去縣城的醫院拍片看了腿。醫生說恢復得不錯,還要繼續養。
回家的路上秦穆特意去菜市場買了兩隻豬蹄,說要借方師傅的高壓鍋燉個黃豆豬腳給沈流以形補形。
縣城的菜市場很熱鬧。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空氣裡彌漫著油炸臭豆腐、炒年糕、雞蛋餅、關東煮的混合香味,有一種喧囂又親近的煙火氣。秦穆在賣蘿蔔絲炸糕的攤點前停了停,抬腳要走的時候被沈流叫住了。
「怎麼了?」他問。
沈流努嘴:「我想吃這個。」
秦穆詫異:「你不是不愛吃的嗎?從前我買的時候你都不……」說到這兒明白過來了,哪兒是他嘴饞,不過想要買給自己。他心裡暖暖的,笑道:「算了吧,我不想吃。」他們經濟拮据,能省則省。
「買一個,我們分著吃。」沈流說。
秦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蘿蔔糕,歎口氣上前:「老闆,要一個。」
熱騰騰的炸糕,一口下去冒著滋滋的油,香得讓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秦穆遞過去時沈流不吃,偏在他吃的時候湊過來咬了口,兩人的唇角相碰嚇了秦穆一跳,差點兒連炸糕都掉了。
「……瘋了你!」他壓低了聲音斥道,「大街上呢。」
「你是我男朋友,親一下怎麼了?」那偷香竊玉的流氓彎著眼笑,「油乎乎的嘴巴看著就有胃口。」
秦穆紅著臉咬牙:「你是不是另外一條腿也不想要了?」
「你打吧,打斷了晚上你就只能自己做全套了。」沈流隨時隨地不要臉。
「我直接把你第三條腿也打斷算了。」秦穆咬著炸糕走了。
「謀殺親夫是大罪,你可不能學法犯法。」沈流撐著竹竿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秦穆走出沒幾步,又返回來扶他,將剩下的一口炸糕塞在他嘴裡:「你閉嘴。」
「嗻。」沈流眼裡都是笑意。
江南快入夏時多雨。天空像討不回錢的債主,一連幾日都哭喪著陰沉的臉。秦穆接到了講解生意,匆匆冒著雨從餐館趕去售票處。
是位男遊客,三十左右的年紀,撐著把黑色大傘。
「請跟我來。」秦穆引著他往牌坊群走,沿路講了亭雲鎮的歷史,沒話說的時候照例寒暄,「雨天客人不多,你一個人來這兒玩?」
「我來找人。」這人身材挺拔,有股肅然的氣場,步調不緊不慢,像一絲不苟的鐘擺。
「找人?」秦穆小心避過地上的水坑問,「住在這個鎮上的?叫什麼名字,我或許可以幫你的忙。」
「沈流。」
秦穆一腳踏進水裡,灌溼了鞋。
第二十八章
亭雲鎮依山傍水,青瓦白牆,有江南小鎮一脈相承的精緻秀美。明清時期此地的望族白氏出了不少文人舉子和富庶巨賈,可惜歷史的車輪碾碎了昔日輝煌,僥倖殘存的人文遺跡也在多次修繕中成了不倫不類的「四不像」。只剩入鎮口立著幾座石頭牌坊,沉默地見證這個偌大家族的興衰榮辱。
這幾年政府鑽營起了旅遊開發,奈何資金不足又缺乏規劃,景點零散檔次偏低,客流量不高。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亭雲鎮濃墨重彩的人工造景沒搞出什麼名堂,卻憑著返璞歸真的自然風景吸引來了遊客。攝影采風的文藝青年,眷戀田園生活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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