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的宇宙：現代華文截句詩學

【截句作為一種詩之類型】
／李瑞騰／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

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之初，我曾經寫過一本《水晶簾捲―絕句精華賞析》，挑選七十餘首絕句，詳加注釋並賞析，撰有長篇導言〈四行的內心世界〉，談絕句的基本構成：形象性、音樂性、意象性；論其四行的內心世界：感性的美之觀照、知性的批評行為。
1987年，張默編著的《小詩選讀》，我應邀寫序，大略討論了小詩，因為該書未收入張默自己的作品，我因之而分析了他一首四行詩〈駝鳥〉：

遠遠的
靜悄悄的
閑置在地平線最陰暗的一角
一把張開的黑雨傘

我當時對此詩的詮釋如下：「短短四行，其內在世界卻豐富而飽滿，相當耐讀。首句指出觀物者（詩人自身）與客體對象之間的空間距離，次句是此空間的狀況之氣氛，『遠』字、『悄』字疊用，『的』字類用，『悄悄』之上多一『靜』字，聲調上一時之間便從單調中而繁富動聽起來，兩句整體上頗有『以聲摹境』的作用。
我以為張默此詩，乃是抓住鴕鳥的特色形象，賦予一個普遍性的意義；一個人如果沒有勇氣去面對迎面而來的挑戰，笨拙無用，一時逃避而又自曝其短，則正如鴕鳥一般，被人閒置在人間最陰暗的小角落。
這短短四行的內在世界，豐盈多姿，語近情遙，正是小詩的本色。
2014年，我為棕色果的詩集《蟬與學士帽》寫序，約略統計他之所作詩的行數，看他10行之內小詩中有二首4行詩，且其中一首詩題用為書名，我於是分析了〈蟬與學士帽〉與另一首〈無情〉，結論是：四行的內心是多麼寬闊！
近幾年，臺灣詩學季刊社力推「截句」，形同一場新的小詩運動。我不免想起昔日注析絕句的往事，乃重讀那篇導言，覺得二者在詩藝內涵上實有相通之處。也想起為詩壇友人撰序，細讀其四行小詩，不正是今之「截句」的一種形態，遂覺得有必要把它說得更清楚，也算為當前詩運作一證言。
今之「截句」是當代華文世界的一種詩類，指四行以內的小詩。但為什麼四行以內的小詩以「截句」命名？
我們都知道，「絕句」係唐代近體詩之一，每首四句，有五言、七言之分，和另一近體詩「律詩」並列，因為律詩八句，亦分五、七言，因此而有「絕截律半」之說。意思是說：絕句為截取律詩四句而來。此說一出（元代範德機的《詩格》），或駁其說（明．胡應麟《詩藪》），或闡其論（清．王堯衢《古唐詩合解》），今人黃盛雄著《唐人絕句研究》（臺北：文史哲，1979）首章論「起源」，即以一節「絕截律半辨誤」。就詩歌發展史來看，絕句先於律詩沒錯，但截取律詩之半能否成為絕句？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既然如此，稱絕句為截句，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現代的截句之名，當然來自古典絕句的別稱「截句」，但其截法顯然不會一樣。截律詩之半，或截前四句，或截後四句，或截中四句，或截前後四句（清．施補華《峴傭說詩》）；但現代詩大部分是分行自由體，其截法也就相對自由。但要截成一個什麼樣子？由於古典絕句是四句，所以從一首較長的詩截出四行以內以成詩，最順理成章了。現代詩中的截句，就以四行為度，以四行以內為截句。
就其生成而言，「截句」本是截取較長的詩數句（四行以內），後來詩人創作「截句」，寫成四行以內的詩，其表現美學正如古之絕句。這等於說，今之「截句」有二種：一是「截」的，二是創作的。但不管如何，重要的是「成詩」，換句話說，它雖只四行或更短，但要獨立完整、要以小搏大、要語近而情遙、要句絕而意不絕。至於如何下筆？如何承轉？如何收尾？等謀篇之方，意象與節奏的經營之法，則有待整合論述。
去年臺灣詩學季刊社總共出版了13本個人截句詩集，並有一本新加坡卡夫的《截句選讀》、一本白靈編的《臺灣詩學截句選300首》；今年也將出版23本，有東南亞幾本華文截句選，如《新華截句選》、《馬華截句選》、《菲華截句選》、《越華截句選》、《緬華截句選》等，另外有卡夫的《截句選讀2》、香港青年學者余境熹的《截句誤讀》、白靈又編了《魚跳：2018臉書截句300首》等，截句影響的版圖比前一年又拓展了不少。
另外，該社與聯合報副刊合辦截句限時徵稿，參與者眾，佳作亦多，當有助於推廣。同時，該社將在今年十二月與東吳大學中文系合辦「現代截句詩學研討會」，深化此一文類。如同古之絕句，截句語近而情遙，極適合今天的網路新媒體，我們相信，會有更多人投身到這個園地來耕耘。
「截」之本義為「斷」，可釋為「段」、「阻」、「止」、「分明」等。探討「截句」作為一種現代詩類的名與實，挖深織廣，直探詩心，是很有意義的。

【截句作為一種詩之類型】
／李瑞騰／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

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之初，我曾經寫過一本《水晶簾捲―絕句精華賞析》，挑選七十餘首絕句，詳加注釋並賞析，撰有長篇導言〈四行的內心世界〉，談絕句的基本構成：形象性、音樂性、意象性；論其四行的內心世界：感性的美之觀照、知性的批評行為。
1987年，張默編著的《小詩選讀》，我應邀寫序，大略討論了小詩，因為該書未收入張默自己的作品，我因之而分析了他一首四行詩〈駝鳥〉：

遠遠的
靜悄悄的
閑置在地平線最陰暗的一角
一把張開的黑雨傘

我當時對此詩...

【《微的宇宙》序】／李瑞騰

臺灣詩學季刊社成立時，我建議以「挖深織廣，詩寫臺灣經驗；剖情析采，論說現代詩學」為定位標語，表明我們組社創刊的努力方向，並在〈發刊詞〉中闡釋了其內涵意義。我今回想，當年腳踏實地的宣告，一方面有其當代性，另一方面則有超越性，後來也就一步一腳印的付諸實踐，特別是在論說現代詩學上面。
在季刊時期，我們用「專題」對應臺灣現代詩學的大大小小課題，記得當年寫專題前言時，雖只是提綱挈領，但都有呼應新詩體類或詩潮的宏願，等於是動員學界和詩壇朋友，以集體力量為臺灣的「現代詩學」之建立做準備。後來刊物一分為二，「吹鼓吹」在創作上「挖深織廣」，極富實驗精神，遍地開花；「學刊」盼能提供學界朋友一個開放性的論述空間，以更嚴謹的學術方法面對臺灣的現代詩。
臺灣詩學季刊社同仁頗多任教於大專院校，熟悉學術規範及其運作，因此研討會也就成了我們另一個論述空間，在那裡發表研究成果、與同道論辯、交換訊息等，以2018年來說，我們與南投文化局合辦詩人岩上的研討會，與東吳大學合辦現代截句詩學研討會，主題明確，論述取向多方，論文經修改後彙編成冊，如若原先有所規劃，體用兼備，必能提供學界，甚至一般文學愛好者有用的參考。
岩上研討會已出版《在現實的裂縫萌芽》（臺北：萬卷樓，2019年9月），今將截句研討會論文略作編輯，以體用分成二輯：詩體探源與建構、語言藝術與驗證，出版《微的宇宙：現代華文截句詩學》（臺北：秀威，2020年12月）。必須要說明的是，輯一第一、二篇在研討會時是主題演說，非發表論文，在本書中略有導言的作用。
微宇宙，微的宇宙，細微的物類自有其宇宙，「推歸之至微，要絜於精神也」（史記‧龜策列傳），至微無內，必從本質上掌握，從精神面審度。截句之微，很難說至極，但已差不多了。詩這個文類，原本就是用小我來寫大我，用有限來寫無限；它篇幅小，文字少，密度必高，此詩人何以用心於筆墨之外的原因。但古典詩歌，有四行的絕句，卻也有長篇古體歌行；現代新詩有小到三、四行的小小詩，亦有上百行的長篇巨構。其中有差異，可以想見。
在蕭蕭和白靈的領軍下，臺灣詩學季刊社推動了幾年截句，現代截句研討會既是成果驗收，也是創作經驗的系統化、深刻化。截句短小，但不輕薄，語近卻情遙，其中最重要的是詩質，是我們應該戮力經之營之的地方。

【《微的宇宙》序】／李瑞騰

臺灣詩學季刊社成立時，我建議以「挖深織廣，詩寫臺灣經驗；剖情析采，論說現代詩學」為定位標語，表明我們組社創刊的努力方向，並在〈發刊詞〉中闡釋了其內涵意義。我今回想，當年腳踏實地的宣告，一方面有其當代性，另一方面則有超越性，後來也就一步一腳印的付諸實踐，特別是在論說現代詩學上面。
在季刊時期，我們用「專題」對應臺灣現代詩學的大大小小課題，記得當年寫專題前言時，雖只是提綱挈領，但都有呼應新詩體類或詩潮的宏願，等於是動員學界和詩壇朋友，以集體力量為臺灣的「現代詩學」之建立...

【總序】不忘初心／李瑞騰
《微的宇宙》序／李瑞騰

【輯一】截句詩體追源與建構
截句作為一種詩之類型／李瑞騰
「截句」之得失／陳仲義
七首截句所呈現的臺灣新詩伏流／蕭蕭
截句一種生活方式──關於截句的思考與回顧／蔣一談
論詩歌傳統中的微型與微情──截句詩學的初步建構／沈惠如
截句的詩體學意義／王珂
試論截句詩的意象構成／陳鴻逸
頓悟禪「譯」──截句的英文翻譯初探／陳徵蔚
斷捨離在截句上的應用／莊祖煌

【輯二】截句語言藝術與驗證
截句的語言藝術──以《方群截句》為例／楊敏夷
白靈論詩截句的聯想／徐學
傷春與悲秋──《臺灣詩學截句選300首》研究／黎活仁
詩的濃淡──從靈歌截句談起／陳政彥
會心一笑的截句與閃小詩──兼以《菲華截句選》為例／王勇
《尹玲截句》的時間結構敘事／葉衽榤
灰塵的書寫──從「微」與「小」論《白靈截句》中的美學意識／李翠瑛
如何 要「截」然不同──論卡夫截句與白靈小詩的分進合擊／余境熹
截句之外的眾聲喧嘩──以蕓朵與葉莎截句為例／楊瀅靜

【附錄】
現代截句詩學研討會議程
研討會與會學者及作家（按議程順序）
臺灣 詩學2017~2020年度截句相關著作出版書目（秀威資訊出版／含電子書）

【總序】不忘初心／李瑞騰
《微的宇宙》序／李瑞騰

【輯一】截句詩體追源與建構
截句作為一種詩之類型／李瑞騰
「截句」之得失／陳仲義
七首截句所呈現的臺灣新詩伏流／蕭蕭
截句一種生活方式──關於截句的思考與回顧／蔣一談
論詩歌傳統中的微型與微情──截句詩學的初步建構／沈惠如
截句的詩體學意義／王珂
試論截句詩的意象構成／陳鴻逸
頓悟禪「譯」──截句的英文翻譯初探／陳徵蔚
斷捨離在截句上的應用／莊祖煌

【輯二】截句語言藝術與驗證
截句的語言藝術──以《方群截句》為例／楊敏夷
白靈論詩截句的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