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舜生(1893-1969),中國青年黨的黨魁之一,在變化莫測的民國政壇上叱吒風雲一時。又因長期擔任編輯,研究了中國近現代史長達十四多年,出版了許多史學著作。左舜生對於人物事蹟的考辨極為重視,又因每件涉及國際的大事,敘述上難免流於主觀或偏見,因此他根據多元面向加以考究,將每位歷史人物刻畫得清清楚楚。各文章娓娓道來的舒緩風格中,左舜生往往會借重詩詞作品來增加其感染力,強化人物當下之心情與情緒。
「最近五六十年,中國變亂紛乘,一個新的執政者起來,往往把有利舊執政者的史料,故意加以湮沒;或改頭換面,隨意竄改或曲解;而學術思想與黨派的分歧,乃至私人間的恩怨,更足以淆亂是非,顛倒黑白。
目前所能著手的,只能期待有志從事這一工作的人們,分工發展,通力合作,根據多種資料,加以鑑別,就一事一人,反覆重寫,為將來寫這部綜合性中國近代史者,節省時間與精力。」
──左舜生
作者簡介:
原著/左舜生(1893-1969)
譜名學訓,別號仲平,字舜生,湖南省長沙人。上海震旦大學畢業。1919年與毛澤東等人發起組織「少年中國學會」,並任《少年中國》月刊主編。1920年任職中國書局編譯所新書部主任。1923年發起組織「中國青年黨」。1948年12月,由蔣介石特任為國民政府農林部長,並為行政院政務委員。1949年前往香港,創辦反共刊物《自由陣線》,並於香港新亞書院、清華書院任教。1969年前往臺灣,任總統府國策顧問。同年10月病逝。
主編/蔡登山
文史作家,曾製作及編劇《作家身影》紀錄片,完成魯迅、周作人、郁達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從文、巴金、曹禺、蕭乾、張愛玲諸人之傳記影像,開探索作家心靈風氣之先。著有:《人間四月天》、《傳奇未完──張愛玲》、《色戒愛玲》、《魯迅愛過的人》、《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梅蘭芳與孟小冬》、《民國的身影》、《讀人閱史──從晚清到民國》、《叛國者與「親日」文人》、《楊翠喜‧聲色晚清》、《多少樓臺煙雨中:近代史料拾遺》、《多少往事堪重數:百年歷史餘溫(1890-1990)》、《情義與隙末──重看晚清人物》等十數本著作。
章節試閱
【五四運動與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九四○)】
民國八年的「五四」,隔現在已經是三十二年了,當日曾直接間接參加過這一幕的青年人,除一部分已經死亡以外,其存在者,大率也都是五十六十的老頭,經過三十年以上時代的煎迫,有的是壯志銷磨,有的是銷聲匿跡,還有不少的是腐化惡化,墮落不堪,其能不背初衷,堅守著自己學術或事業的崗位,仍在繼續奮鬥,苦苦掙扎者,大概已如鳳毛麟角。
所謂「五四運動」,有兩個顯然的含義:其一是政治的,其一是思想文化的。中國人受著外來的影響,起而謀政治的革新,與思想文化的改造,在「五四」以前,已經過悠長的歲月,出現過無數承先啟後的鬥士,然而關係之大,入人之深,甚至如戊戌維新,辛亥革命那樣的波瀾壯闊,從某一意義上看來,也不能與「五四」相提並論。此何以故?
因為戊戌一幕,僅僅是中國少數的士大夫,多少受了一點西洋和日本政治制度的啟示,感於當時那一套陳腐的,因襲的治理國家的方式,已經完全不能適用,因而倡率徒眾,投袂奮起,提出了中國歷史上那種書生式的改革要求,以當時的環境,其失敗是必然的,也正因為是失敗了,所以才能在中國革新運動的過程上,留下一份頗高的歷史價值。假定他們不遭遇殘酷的打擊,而有局部的成功,則以當時各方配合的困難,想求得如日本明治維新那樣的成績,也斷不可得。
辛亥革命是合政治與種族的兩個因素而形成的,其成功只限於種族的一面,政治則四十年來並沒有表現什麼顯著的成績。我們細檢革命前後的史實,沒有發見怎樣了不起的政治家,即令就有,他們也從來沒有得著一個從事政治建設的機會。他們似乎是並沒有準備一套具體的政治方案才開始革命,是革了命才去找政治方案。革命成功可能發生的後果,立憲派的想像還較為正確,革命派則過度的偏於樂觀。截至今天為止,由辛亥革命所留給我們這輩孤臣孽子的,似乎已經只剩下一塊「中華民國」的招牌,此外大概也就沒有什麼了。
「五四」不然,當時的爭外交與打賣國賊,這僅僅是引起這個運動的導因,如果只此一點,也就不過是一種爭取國家民族獨立的愛國運動而已,雖然在意義上也相當嚴肅,但內容究竟簡單,其影響決不會如此的深刻。惟其把這個運動的範圍,擴展到了一般的思想文化,然後才把它的色彩,渲染得異常的強烈。後來有人把這一運動的目標,歸納於「民主」、「科學」,雖然已算扼要,但仍嫌狹隘:「五四運動」充沛了一股活力,洋溢著一種熱情,它的傾向不只是求善求真,而且在求美,對文學藝術要求的熱烈,是在以往任何一種運動中所沒有的。單調的民主可流於形式,單調的科學可陷於枯澀,賴文藝有以潤色之,然後才做到篤實光輝,使人不倦。戊戌辛亥的外表,自然也側重在趨新,但戊戌的手段為「託古」,辛亥的號召為「光復」,其本質卻是保守的。一直到了「五四」,然後才是一個現代中國的奠基,才是把中國推進現代文化雰圍中的第一步。「五四」決不反對歷史文化的回顧,但著眼在舊文化價值的重估,其精神是進取的,決不是保守的;其目的在提煉舊的在新的中間去找位置,決不在歪曲或貶損新的在舊的中間去求附會。不只「中體西用」之說,與「五四精神」不能相容,即「中國本位」之說,也與「五四精神」格格不入。
領導戊戌一幕的是康有為,領導辛亥一幕的是孫中山,領導「五四」的卻是蔡元培。我們要就這三幕研究其在中國現代史上的意義與價值,必於這位領導者的性格,修養與活動求得充分的理解。因為我們知道:規範一種運動的形態及其進展,依於其領袖人物的性格,修養與活動方式者是非常密切的。研究康孫不在這篇文字的範圍以內,為追懷「五四」,我只在這裡談談蔡元培。
嚴格的講起來,我不是一個適於談蔡元培的人,可是在我同時代而年輩較早於我二三十年的若干人物中,蔡先生卻是我很歡喜的一個。他生平的言論,行事,以及若干種已印行的著作,我大致沒有多少遺漏都曾加以注意。尤其他所實踐的一種生活態度,也似乎給了我一個有力的啟示。記得有一次,我大概是搭最早一班的火車由上海去杭州,當我走進車站的時候,正看見蔡先生坐在月臺上一張給旅客休息的長櫈上,穿了一件褪了色的夾長衣,一手捏著個小紙包,一手抓著紙包裡的東西往嘴裡送。其時車站上的人還沒有幾個,我著實看了他幾眼,因為我在注意他,也引起他望著我,這是蔡先生給我第一回的印象。看樣子他最多不過六十,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我已不能確指了。另一次,我剛剛跳下上海靜安寺最後一站的電車,向百樂門的一方走去,遠遠看見蔡先生攜著他的周夫人緩步而來,走進了百樂門隔壁商務印書館的分館,其時我並不要買書,但也跟著進去,看見他東望望、西望望,選購了好幾本新出版的哲學書,內中有兩本,我知道譯者的本領並不高明,但他還是買去了,當下我頗懷疑,他為什麼要買這種東西?近年我有一位朋友,能暢讀英德文的名著,他自己譯的書也不少,因為他平日不歡喜翻閱別人的中文著作,乃至累得自己的幾句中文,也愈來愈不圓熟;在他的譯著中許多極尋常的人名地名,往往也要自出心裁,運用一些面生可疑的字眼,因此我才感到蔡先生把別人那種譯得不大好的書也買去翻翻,並不是完全沒有益處。這次我看蔡先生的容色很好,衣履也很整齊,其時大概是民國二十年以後他已遷居在靜安別墅的時候,他的年齡已在六十六七,態度多少有點龍鍾了。還有一次,這是一個比較更早的時候,我偶然在上海《時事新報》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短文,內容大概是鼓吹「戀愛至上」一類的東西,淺薄而頗有力。第二天,在同一報上便有一篇文字駁我,措辭很溫婉,態度很嚴肅,還引了柏拉圖的一番說法,頗引起我的注意。同一天的下午,該報的副刊編者老友崔萬秋走來問我:「你知道今天駁你的那篇文字的作者是誰?」「我不知道。」「蔡孑民!」「哦!」在我是那樣輕率,蔡先生卻是這樣的不肯馬虎,這實在使我非常感動從何處可找著一個這樣青年人的領導者呢?
蔡元培也只是一個書生,但是一個很像樣子的書生;他也是中國新舊過渡時代的一個人物,但別人過渡或者永遠在過渡中,或者永遠渡不過去,而他卻是一個真正渡過去了的人物!
以翰林而參加革命,他是中國革命史上的第一人。以一個革命者而把他畢生的精力貢獻於教育與文化事業,而自身又能夠不斷的向新知方面求開拓,他也是最徹底的一個。
【五四運動與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九四○)】
民國八年的「五四」,隔現在已經是三十二年了,當日曾直接間接參加過這一幕的青年人,除一部分已經死亡以外,其存在者,大率也都是五十六十的老頭,經過三十年以上時代的煎迫,有的是壯志銷磨,有的是銷聲匿跡,還有不少的是腐化惡化,墮落不堪,其能不背初衷,堅守著自己學術或事業的崗位,仍在繼續奮鬥,苦苦掙扎者,大概已如鳳毛麟角。
所謂「五四運動」,有兩個顯然的含義:其一是政治的,其一是思想文化的。中國人受著外來的影響,起而謀政治的革新,與思想文化的改造,在「五四」...
作者序
【自序/左舜生】
近年出版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多到不可勝數,就我個人所搜集的而論,不算太多,但包括整本整部的書,以及零篇斷簡,已不少於七八千萬字。
以一個中國近代史研究者的立場來說,這些東西自然都有一定的用處;但不適於一般大學史學系的學生翻閱。甚至為大學畢業以後,進入研究所專攻近代史的人,用處也不太大:
第一、因為他們沒有許多閱讀的時間。
第二、這些資料,出於無數人的手筆,無論對事對人的記載,都不免矛盾衝突,希望博觀約取,加以剪裁或選擇,他們似乎不容易做好這種準備。
第三、歷史上既無孤立的人,也沒有一件不牽涉多方面的事,要他們就一個專題去找材料已經很難,何況作一種廣泛的搜集?
此外,就進一步專門研究中國近代史的人來說,截至現在為止,無論在臺灣,在香港,乃至在日本或美國,我還不知道有沒有一所理想的圖書館,可供他們充分的運用。再加上最近五六十年,中國變亂紛乘,一個新的執政者起來,往往把有利舊執政者的史料,故意加以湮沒;或改頭換面,隨意竄改或曲解;而學術思想與黨派的分歧,乃至私人間的恩怨,更足以淆亂是非,顛倒黑白;以致非躬與其役或曾親接其人者,要對有意或無意寫出許多不正確的記載加以矯正,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何況,百餘年來的中國近代史,實與世界近代史不可分,如果不對若干與中國關係密切國家的近代史有一大致的了解,則遇到一件涉及國際的大事,在敘述上便難免流於主觀或偏見。
基於上舉種種原因,希望在目前即有一部比較妥善完備的《中國近代史》出現,乃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決不是三五人之力所能成功。目前所能著手的,只能期待有志從事這一工作的人們,分工發展,通力合作,根據多種資料,加以鑑別,就一事一人,反覆重寫,為將來寫這部綜合性中國近代史者,節省時間與精力。
我這本《中國近代史話集》,錄正文十五篇,附錄十五篇,合計三十篇,半數以上是十年前在幾種刊物上發表過的,而且曾以舊版新版的方式,編入《萬竹樓隨筆》,印過四次,共六千冊。後來因為發行隨筆的「自由出版社」停頓了,也就沒有再印。這次又加入最近寫的若干篇,在臺灣發行,並使我有一個淘汰、訂正、補充的機會,但究竟能有多少貢獻,卻很難說。惟有向我的同行們求教。「文章總是自己的好」,我是今生今世決不會存此妄想的。
1965.12.24,記於九龍鑽石山
【自序/左舜生】
近年出版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多到不可勝數,就我個人所搜集的而論,不算太多,但包括整本整部的書,以及零篇斷簡,已不少於七八千萬字。
以一個中國近代史研究者的立場來說,這些東西自然都有一定的用處;但不適於一般大學史學系的學生翻閱。甚至為大學畢業以後,進入研究所專攻近代史的人,用處也不太大:
第一、因為他們沒有許多閱讀的時間。
第二、這些資料,出於無數人的手筆,無論對事對人的記載,都不免矛盾衝突,希望博觀約取,加以剪裁或選擇,他們似乎不容易做好這種準備。
第三、歷史上既無孤立...
目錄
導讀:左舜生和其近代史研究蔡登山
序
林則徐的一生(一七八五-一八五○)
記張蔭桓(一八三七-一九○○)
清末建設與盛宣懷(一八四四-一九一六)
張謇及其事業(一八五三-一九二六)
清民之際的梁士詒(一八六九-一九三三)
譚嗣同評傳(一八六五-一八八九)
文人兼經師的王闓運(一八三二-一九一六)
亢直敢言的王先謙(一八四二-一九一七)
戊戌得罪的皮錫瑞(一八五○ -一九○八)
遊戲召禍的葉德輝(一八六四-一九二七)
五四運動與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九四○)
我所見晚年的章炳麟(一八六八-一九三六)
厭世自沉的王國維(一八七七-一九二七)
記梁濟自殺(一八五九-一九一八)
最近大陸去世的三位老人冒廣生、張元濟、冷遹
宋教仁評傳(一八八二-一九一三)
清末改革運動的四大領袖─康、梁、孫、黃
我們怎樣紀念中山的百年誕辰?
壽介公總統八十─述我與蔣先生之間的幾件小事
讀書雜記十七篇
導讀:左舜生和其近代史研究蔡登山
序
林則徐的一生(一七八五-一八五○)
記張蔭桓(一八三七-一九○○)
清末建設與盛宣懷(一八四四-一九一六)
張謇及其事業(一八五三-一九二六)
清民之際的梁士詒(一八六九-一九三三)
譚嗣同評傳(一八六五-一八八九)
文人兼經師的王闓運(一八三二-一九一六)
亢直敢言的王先謙(一八四二-一九一七)
戊戌得罪的皮錫瑞(一八五○ -一九○八)
遊戲召禍的葉德輝(一八六四-一九二七)
五四運動與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九四○)
我所見晚年的章炳麟(一八六八-一九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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