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套書兩冊均有限量洪明道親筆簽名,值得珍藏。
★ 台文版隨書附贈台語有聲書QR code試聽,用親像唸歌詩的台語講故事,是學台語的好助手。
《等路》
朱宥勳 專文導讀
蔡素芬、楊佳嫻 熱愛推薦
他深厚的台語文基底,在小說當中不擇地而出,使之完美融合了華語的行文,而不再是一種需要放入引號的「飛白」修辭,也遠遠把僅能在對白中點綴性地用幾個台語詞彙的大部分創作者甩在後頭。除此之外,他也擅長柔化情節之間的焊接處,使小說能處理複雜的時空跳躍而不顯突兀。而我最感驚豔的,是他在描寫人物時的精準節制,有許多篇章都寫到了欲言又止、目眶含淚卻又不落下來的精采境地。——朱宥勳
洪明道的小說提供給我們觀看現代農村的角度,無論是依賴漁收、農耕或經商、上班的村人,其哀樂所依,扣合社會變貌,書寫人情,也隱含政治力的侵入,生活觀察非常敏銳成熟;在務求精準使用台語文的用心下,農村生活景象深刻活現,是年輕一代書寫鄉土極用心又別具風格者。<路竹洪小姐>的緊湊節奏和人情世理的兼顧,更是重挑了閱讀短篇小說的樂趣,畫面與情感,栩栩生動。——蔡素芬
洪明道混合使用華文、台語文與日文,以台南到岡山一帶村庄為背景創作,書寫之時代橫跨終戰到現代,藉由語言混用,營造文字的詩意與氛圍。
九篇短篇小說彼此之間利用相近的物件或象徵連接,並以〈等鷺〉為軸心,前後的小說兩兩相對。開篇的〈改札口〉,用政治受難者家屬的視角描摹白色恐怖,火車上的陌生人讓獨力撫養幼兒的妻子有活下去的力量;〈村長伯的奮鬥〉戲謔地改以與政權合作的村長角度切入,如何開闢更多使鄉村繁榮的馬路。而堅勇伯在〈等鷺〉中觀察拍攝黑面琵鷺的濕地,終究不敵地方角力,開通了一條媽祖婆指示的道路。這些偏鄉小鎮的人物,被城市延伸過來的鐵路或公路捲入狼狽的滿天風沙,最終有如受困耳聾與家庭的〈路竹洪小姐〉,鼓起不怕謊言的勇氣,穿越命運的改札口,步上懷抱希望的未來之路。
洪明道以白描的寫實風格、自由出入時空的敘事手法,觸碰鄉鎮市井小民略為殘破的靈魂,呈現其悲喜交集的面貌,生動且帶諧趣。街景的細膩描繪,小鄉的遲緩日常,庶民的生活小景,都一一緊扣小說人物騷動的內心。出走是為了追求情感和夢想,更可能是砍掉小鄉生活的鎖鏈,尋找生命的新起點,走出新的出路。
《祝福的意思:等路台文版》
金鼎獎、台灣文學金典獎得獎作《等路》台文進化
林央敏 專文推薦
鄭順聰 審訂
李敏勇、黃震南、朱宥勳、王昭華、吳明倫、譚光磊、拍謝少年 徛名鬥贊聲
由洪明道親自譯寫,台文版收錄華文版〈村長伯的奮鬥〉、〈虱目魚栽〉、〈等鷺〉、〈Siat-tsuh(シャツ)〉、〈路竹洪小姐〉五篇小說,另外新增一篇小說〈巖仔〉。
洪明道以台南到岡山的「地方」創作,原本雅氣的文字,翻譯台文後,仍保留了小說的詩意與氛圍。〈村長伯的奮鬥Tshuan-tiúnn-peh ê hùn-tàuf〉由村長伯仔的故事講起,村長伯仔用人唯才,目色真好,面對對頭的烏西,看伊按怎選舉和開大路;勇伯在〈等鷺Tán-lōo〉中保護烏面抐桮(黑面琵鷺)的湳仔地,地方角頭卻以「開路是媽祖婆的指示,不可違抗」這句話壓制;〈巖仔Giâm-á〉以實際事件為本,靜修去高雄大岡山巖仔內看報紙講的少年師父,煞留佇山內修行,電視台開始放送出家人有身這款稀罕的新聞,靜修竟成了被報導的主角……。
這本冊伴隨著祝福的「等路」意味,有活氣的人物、冷靜的氣口,還有笑詼的趣味。這些在地庄跤人,予車路的變化軋(kauh)過,予人情的海湧絞入去,仍然無畏地面對命運,勇敢走出家己的路。
作者簡介:
洪明道
台大醫學系畢業。一九九一年生,原高雄縣人。現職成大醫院住院醫師,在病歷和小說中打滾。
創作以小說為主,以《等路》獲二○一九年臺灣文學金典獎及蓓蕾獎、金鼎獎。曾獲臺南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等小說首獎。希望能當台灣小說界的美空雲雀。
於《秘密讀者》發表多篇評論,其他評論散見於《聯合文學》雜誌。
鄭順聰
嘉義民雄人,嘉義高中,中山大學中文系,台師大國文研究所畢業。
曾任《重現台灣史》主編,《聯合文學》執行主編,教育廣播電台《拍破台語顛倒勇》主持人。
詩集:《時刻表》,《黑白片中要大笑》。
散文:《海邊有夠熱情》,《基隆的氣味》(和鄭栗兒合寫),《台語好日子》。
小說:《家工廠》,《晃遊地》,《大士爺厚火氣》。
繪本:《仙化伯的烏金人生》。
劇本:歌仔戲《化作北風》(和宋厚寬合寫)。
歌詞:嬉班子專輯《赤跤紳士》之〈風吹田洋〉,〈猶原是我〉,〈山苦瓜〉。
章節試閱
《等路》
等鷺
我在大學校園邊緣的研究室裡頭翹腳,思考著我的碩士論文要如何完成。這已經是我的第五年了,教授前幾天開完會跟我說:「你要留下來當博士吧。」那個吧後面是介於問號的上揚和對事實的讚歎,和我的狀態剛好相符。教授欠身推了眼鏡,意思是再不畢業就是把碩士當博士在念了。
於是我終於開始動筆撰寫。其實研究本身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數據、文獻都已經蒐集完畢,只是疏懶於把它們寫下來。我打開word,輸入論文主題〈黑面琵鷺遷徙行為之初探〉,打了引言後卻又停頓下去。
我不得不想起那個紫紅色的天空,太陽像一顆在關機中的電腦主機按鍵,那一抹光背後有巨大的程式在運作。在那個日與夜的交界、陸與海的交界,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堅勇伯沉默成了一株海茄苳。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能靠近海邊,據說那裡會有敵人爬上來,因此村裡的人對海邊總是不了解。當我問我爸,海邊有什麼?他說他也不知道,因此特別引起我的興趣。反正那段時間阿爸也沒空理我,阿爸每天都要把影子種進水田裡。大家再不種影子,我們村子農會的糧倉就要空了,至少鄉長是這樣跟我們說的。
所以我總是和玩伴騎鐵馬往海邊去,沿路上想像這裡曾經存在過的傳說,有人說這裡曾經是西拉雅的大社。但我只看到豆漿店的大蒸籠、廟口一朵一朵的帆布雨傘、畸零地上雜草孕育的狗屎,還有汽車貸款的廣告。
再騎遠一點,風景換成貼著競選廣告的電線桿、搭有鐵皮屋的三合院和矮透天。房子後面都有迷宮一樣的水道,也把馬路曲折成迷宮。水道在那裡蜿蜒的發臭,間歇冒出一株欖李、五梨跤或海茄苳。那大概是最毫無章法的一類植物了,沒有什麼特徵,形狀也沒有什麼規律,就在丟滿維士比和泡沫綠茶的濕地上生長出來。
旁邊的房子有的還用茅廁對著水,住戶像美軍空投飛彈一樣,把屎轟炸在水道上,開出一朵美麗的蕈狀雲,那些消化的剩餘像一艘獨木船划到大海。有些地方水上浮著一層彩虹,你趴在橋上凝視好像看到了萬千的曼陀羅,忘了鼻子正在被蹂躪,你總是好奇那裡私藏著嚇人的東西,例如一隻放水流的死貓。
每次漲潮退潮後,水道又會有一些細微的改變,使你記也記不起來。
一次我像平常一樣在一片空曠中吹風,只有腳踏車鎖鏈咯吱的回音。在一叢茂密的烏樹林裡,我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濕黏的溫度,像是一隻做了日光浴的蛇,嚇得我不敢動。
「是人是鬼?」
它靜靜的沒有說話,於是我再說了一次。
「是啥物物件?」
堅勇伯移動了一公分,他帽子上的樹枝率先顫抖。
「惦惦啦!攏予你驚了了矣啦!」
他扒了我的頭,一群水鳥吱吱喳喳的在我的腦內騰空而上,臉上好像被無數的翅膀拍打。我定睛一看,他在這樣的熱天身穿灰白色背心,臉上塗著泥灰,戴了一副粗框圓眼鏡,頭上頂著迷彩漁夫帽。不知道為什麼這類的人都要戴這種四處張揚「我是探險家」的帽子。
堅勇伯又對著槍砲一樣的相機看了一會,我看著他對準遠方待發的樣子。砂馬蟹掩在洞口觀望,花鮡魚黏在泥地上不敢妄恣彈跳。整個濕地好像都在等他吐了這個禁住的氣之後才能繼續進行下去。
無好的shot啦!他用濃厚的日本腔說夏豆。
那天他也不拍了,只顧著和我這個少年家聊天。
原來我們村的海邊聚集了一群不把影子種在田地裡的人,他們是和堅勇伯一樣的鳥友,而且他們都有一些共同特徵。例如他們都喜歡大地色系的漁夫帽,某些人戴起來特別滑稽。他們總是把車子停在防風林前面,然後走半小時的路到海邊,而且車窗上都貼著鳥類的貼紙,有的貼在副駕那側的窗戶,有的貼在車屁股。
我帶著童軍椅,和堅勇伯一起坐在緩緩下沉的軟土上,等待日頭一同陷落。但並不總是那麼幸運可以看到他們說的烏面抐桮(oo-bín-l ā -pue)本人,有時候是一些小燕鷗、東方白鸛和遊隼。烏面抐桮是無法接近的生物,如果你向前走幾步,牠們會飛到幾公尺外的沙地,你再往沙地走,牠們又會飛到幾公尺外的河口。我就是喜歡這種追不到的東西,堅勇伯說。
我們總是要在好幾個足球場遠的地方靜靜的等。有個叫先明叔的鳥友胃腸不好,常常關不住一個響屁,就把整群鳥兒都嚇得一齊飛走,引來眾鳥友的嘖嘖聲。
還有個鳥友為了追黑面琵鷺,跟著牠們開車沿著海岸公路一路向北,遭遇了翻覆意外。他的妻子過世了,而他在加護病房醒來。
他們在那重複的樹葉底下,長出潛伏的呼吸根。我根本沒有武器可以望見這些鳥兒,只得逡巡在鳥友們的望遠鏡之間,貪看那一小圈的縮影。說到這我才想到,在我進研究所以前,根本沒有真正親眼仔細看過任何一隻黑面琵鷺。透過我的近視鏡片,牠們只剩下一個視網膜上的汙點,像稿紙又像綠豆糕。我是說,這個小黑點可以化做芝麻仔(thi ā u- ā)貓斑,但就是長得不像照片上那樣。
黑面琵鷺大約是在九月底到十月會抵達我的家鄉,對於鳥友們來說,搶得第一個看到便可以囂俳一整年了。他們有時還為了誰是第一個看到黑面琵鷺而爭吵,互相指責對方邀功、割稻仔尾。堅勇伯追逐得最凶,常常沒有什麼人就到那邊等了。我因為無聊也會去和他同坐。
有時候顯然是等不到了,他便和我開講,開始教我怎麼攝影。他說,講攝影太沉重了,講拍照就好,自拍也是拍照。從基本的光圈、快門、曝光時間,到怎麼抓景框、怎麼製造景深,他好像得了傳人一樣把紅樹林當做教室講未休。
堅勇伯說,好相片的作品有分幾種。一種是在某個特殊的地點拍下的,像是去西藏啊、大溪地、巴黎鐵塔,不然近一點去安平古堡也可以。然後在一個天朗氣晴的日子裡,把眼前看到的風景抓下來。許多旅行雜誌的封面或是看起來就是這種的,只要拿著相機到那個地點,你就可以得到類似的相片了。
另一種是抓住某種難得的時間,可以是一瞬間,或是持續進行的瞬間。你機會不多,有的人錯過了那樣的瞬間,有的人到死翹翹也等無。
拍黑面琵鷺難在哪裡呢?就在這道必須保持且難以跨越的距離吧,它把一切的技術攏縛牢牢。再加一個黃昏,那就有得玩啦。黃昏的光線原本就不是很多,要知道那麼遠的光線要到達我們這邊,又讓鏡頭能吸入去,只賰一點仔囝。
最好的照片,至少是對堅勇伯來說最好的,是那種把自己的精神放到裡面的照片。所以他學黑面琵鷺的叫聲,那是一種像打開木板門一樣的咿咿呀呀的聲音。他也學黑面琵鷺覓食的樣子。牠們吃食的時候眼睛沒派上用場,而是用牠們長長的嘴去擾動水面,鳥喙像手一樣來回撥動去觸魚仔,便被人用這個字來形容。湯屎,亦有同工之妙。牠們和風競逐,在水面寫下一道道波紋。
然後他蹲伏在泥地上,伸著脖子,拍動自己的臂膀,奮力的對天空跳躍,遠遠的看像一隻肢體障礙的鴨子。我才知道原來有人的影子可以飛起來。
也許那時他就聽聞要造路的消息。
每到黃昏,堅勇伯心裡的土石就會發生一些鬆動。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在他靜靜守在茫草叢裡的時候,他的心神恬恬經歷無數次漲退潮。
我有一次在沒有黑面琵鷺的時候造訪堅勇伯他家,發現他竟然對著日落落淚。才知道傳言說的並不假。
當時我跟他借來腳架和雲台,要拍學校的影片。做完影片已經過了黑面琵鷺的季節,他不再去濕地,於是就得到他的住處歸還。
他住在商店街分支出來的一條小巷裡,拐進去就把攤販的叫賣聲都摺疊起來。雖然不是太大,但也是獨棟的透天,和其他的平房保持著一條窄巷。前庭種著幾株蓮霧樹,地上還有一排土堆,保留著以往務農的痕跡。房子只有兩層樓,屋頂有著日式的黑瓦,上面掛著零零落落的天線和避雷針。
其實走沒幾步就可以到房子那邊了,但有一道鐵柵門擋著。仔細一看,並沒有鎖上,但我不敢自己打開柵欄闖進去。
當我還在找門鈴的時候,我瞥見他在窗邊的臉。臉上沒有誇張的表情,大概就像是在等拍照時機一樣。但是又覺得他的靈魂不在那棟房子裡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他一直靠在窗邊,兩顆眼睛當中延燒著黃澄澄的日落。我其實並不看得非常清楚,但空氣中深深的無力感傳到了我的身體裡。
我沒有再走進一步了,我也不希望近距離看到他傾頹的樣子。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好意思像這裡的人送禮一樣。他們總是在門口呼叫幾聲屋主的名字,如果沒有得到回應,就把水果、羊乳或者自家種的冬瓜放在門前走了。等屋主回來時,因為發現突如其來的禮物而感到驚喜,通常也都知道會是誰送這樣的東西來。
所以我只好背著腳架雲台又回家了。
有時候,看照片就像看一件一件真實存在過的東西。但有時候,看真實存在著的表情,卻像看一張一張的相片。
之後聽他隨口說道,以前的人以為被翕相機翕著,魂魄會予掠掠去。所以他們被拍的時候總是特別驚恐,尤其你無法阻止別人拍你,只消翕相機一眨眼,你就知道你被拍了,但也來不及抵抗。攻防結束於一瞬,留下一個一個想要逃逸的靈魂的尾巴,是憤怒與感傷,還是遺憾與驚嚇?那是由多種已知的情緒疊加出來的總和,觀看的人總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去參照。自己沒有過那些情緒的總和,是無法代入相片理解的。
阿爸拖著影子回來的時候,問我都去了哪裡。他抱怨做了一天,也沒有長出幾箍錢,長長的影子卻是越來越短了。
我說我都騎車去海邊,還說遇到了堅勇伯的事。阿爸說他想不通為啥物有人對一堆漉糊糜(lok-k.o-mu)這呢有興趣?那個堅勇伯明明有他阿爸留給他的田產,卻不好好經營,偏偏要和人走街頭選代表,結果選輸了。牽手過身了後規日佇厝內,閒閒無代誌,於是整天就是去追黑面琵鷺,真是盼仔一個。據說是犯憂鬱,那是閒閒無代誌的人的病。
我打算再找個時間去還他腳架,但是面對堅勇伯是無法平常以待了。我暗自猜想他是怎麼樣和黑面琵鷺拉鋸著。
聽說他選代表的時候,提出來的政策振奮了許多人,他們的影子都鼓動的走了街上去。那次選舉五五波,屬於地方角頭一方不得不使絕招。選舉結束之後,當初支持他的人回去繼續種作、工作,一邊掘地一邊帶笑的說,當初還說我們不用每天把影子種在這裡,可以自己決定要做什麼就做什麼,還說要把農會的糧倉打開讓大家平分呢。說著說著,凸顯了現下的古意和踏實。
阿爸提醒我可別學堅勇伯,他那幾台相機每一台都值一輛車子。我們這種人怎麼買得起,還是把影子安分的放在地上。
那一日像是慶典,卻少了花籃花圈,也沒有搭起給總鋪師煮飯的棚子。
那是國中的體育館,也是庄裡的活動中心。幾十年前就建好的了,符合著當時對秩序和無趣的要求,方方正正的躺在兩條叉路口。舉凡運動會、結婚宴客、宗親會都在那裡進行。講台上一頭掛國父,另一頭掛著先總統,他們兩相對望。村民和他們一起喝喜酒跳恰恰,歐巴桑和他們一起跳土風舞,在他們的眼底和精神訓話底下歡聚和離散。
我跟著人群走入體育館,原本空蕩蕩的體育館放滿了鐵椅,人也坐滿了一半。有些人刻意選最後面、離門最近的位置,有些人準備好似的坐在前排。他們在這裡,為了談論開闢一條新的馬路,穿過濕地從我們村子通往外面去。人的聲音在滑溜的牆壁中彈射,讓這裡好像有著更多人一樣,持續的嗡嗡作響。大家為這少見的場合興奮著。
舞台上架了一張摺疊桌擺了幾張椅子,等待不一樣的屁股坐下來。雖然他們可能會說他們很親民,但是一張摺疊桌就足以讓沒有摺疊桌的那邊像小學生一樣遵守規則。
我看到了先明叔,向他大力的揮手,不過他沒有看到我。他和一群鳥友穿著T恤戴著帽子,好像把這裡當野外一樣。
拖了一段時間才開始,市政府、議員、區長、教授一個一個發言,村民向許久未見的親友招手,用誇張的嘴形互相溝通。等到要提問討論的時候,氣氛總算活絡了起來,就像剛進到會場那樣,大家的身體和話語都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里長伯起身發言,他是那種會在請客筵席上大聲招呼,然後興奮的跑到台上唱卡拉OK的那種人。他的手像是負有隱形啞鈴一樣有力的舉起。
麥克風傳遞到他的手上,疏疏落落的叫囂聲幫贊著他。
「阮這人口已經攏流失去矣,庄仔內只有老人和囝仔這恁知嗎?阮只是希望這條路可以起造爾爾。若有路,就有人通行,有人通入來咱的庄仔,少年人就會通返來啊。」
他帶著我們這裡特有的,懸掛在句子的尾巴。分不清的人還以為是檳榔擔、路邊擔、點心擔的擔,好像在描寫我們這裡的風景一樣。
「咱遮真濟人攏是靠飼魚仔生活,這寡野鳥暗時攏四界飛,偷吃咱漁民的心血。看鳥仔的這寡人,敢知影咱的辛苦t」
「外地來的憑啥物對咱指指點點」
嘿啊、是啊的聲音開始在活動中心裡漲了起來,公文信封、鼓吹造路的文宣、反對造路的文宣,都像紙船一樣浮在聲音的海上。
最後會議結束在「開通道路是媽祖婆的指示,不可違逆」這句話上。議員拿著麥克風,把這句話用丹田的力氣發送出來,迴盪在體育館裡。
摺疊桌又被搬到倉庫裡,被有尊嚴的收拾起來。
還好那天堅勇伯沒有去,不然他會在這些聲音的海裡面翻船。還有人直接對反對造路的人大吼,叫他們和鳥友們離開這裡算了。
堅勇伯一直要一張完美的照片,所以他把影子掛在了濕地上,他更希望一隻黑面琵鷺來把它給叼走。
來到我們村莊時,牠們選擇棲息在內海仔,牠們對水位十分挑剔,要那種立著剛好及膝,卻不能沾到羽毛的高度。於是牠們追逐著地球和月球的交互作用,在晦暗不明的潮間帶來來回回。看似靜止的牠們,其實如同這片海墘一樣不斷移動。
晚上牠們會分散離開去覓食,可能是附近的魚塭、內陸一點的濕地,有時甚至會到好幾公里以外的地方。礙於拍攝工具的限制,幾乎沒有牠們晚上活動的照片。然而在下一個日落,牠們又靜靜站立在那裡。
黑面琵鷺行蹤不定,關於牠們為什麼要遷徙,至今仍是個謎。牠們在南北韓交界的軍事管制區懶散的巡邏,或在北方的無人小島盤據於峭壁,一次一次的出去向大海打撈。牠們在那裡生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來到我們這裡呢?
甚至牠們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也有許多爭議。堅勇伯肯定牠們是從古久以前就在的,甚至在西拉雅人生活在這裡追鹿的時候,也應該會看見牠們。
但黑面琵鷺被發現也不過兩百年。做研究時我查遍了所有文獻,在台灣是史溫侯最先看到牠們。他在期刊上寫道,他因為朋友「成功的獵捕」而在淡水獲得了黑面琵鷺,過了十幾天又獲得兩隻。我們已經很難想像充滿烤香腸香味和人潮的淡水河口如何迎接這種嬌羞的鳥類,更難以想像史溫侯的朋友如何獵取牠們。他在喜悅中讚歎:「看啊,黑面琵鷺的謎題就要解開了!」
史溫侯決定科學的對待牠們,剖開了牠們的羽毛,首先是牠們恐龍祖先留下的Y字形叉骨,史溫侯量了每一支骨頭的角度,並且比較牠們骨頭中的孔洞。結束後,史溫侯覺得自己為科學做了一次虔誠的侍奉。他在文末加註,琵鷺的肉很可餐!
但是找尋黑面琵鷺謎底的過程並沒有結束,所以我才會在這邊做實驗。而且每個時代都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解釋黑面琵鷺,有一段時間認為是演化影響了牠們,最近科學家則傾向相信牠們的不安埋在基因裡,才會有一股飛往遠方的趨力,寧願冒著幾千公里的危險。
日本鳥類學家在我們的村莊做研究,記錄了當時黑面琵鷺的數量,大約只有五十隻。再之後因為村民被禁止前往海邊,黑面琵鷺便查無文獻,好像消失了一樣。然而堅勇伯從那時開始就孤身前來,默默拍下了許多黑面琵鷺的身影。
《祝福的意思:等路台文版》
等鷺Tán-lōo
我坐佇大學校園的研究室曲跤,思考我的碩士論文愛按怎來完成。我已經讀第五冬矣,教授前幾日開會共我講:「你留落來做博士好啦」。嘛毋知教授是欣賞我的才情,抑是咧剾削 我共碩士當做博士咧讀。
就按呢,我就攑筆來寫。其實研究本身已經做甲差不多矣,數字、文獻早就準備好勢,只是貧惰 共寫落來。我拍開Word,輸入論文主題《烏面抐桮 遷徙行為的初探》,踏話頭 寫完,就閣停落來矣。
我想起彼片茄花色的天,日頭像一粒咧關機的電腦主機揤仔(按鈕、開關),彼片光後壁有看袂著的程式咧運作。佇彼个日佮夜、海佮陸的交界,一切攏變做看袂透的雺霧。
勇伯恬靜成做一欉茄藤仔(ka-tîn-á)。
有真久一段時間,阮攏袂用得倚近海邊仔,聽講遐會有敵人𬦰起來,庄仔內的人對海墘仔無啥了解。我問阮爸,海邊仔有啥物?伊講伊嘛毋知。我對別人毋知的物件特別有興趣,彼段時間阿爸無閒插我,伊逐日攏愛共家己的影種入去田裡,拄著(tú-tio̍h,偶爾)閣愛共人鬥修電器。這幾冬,拋荒 的地是愈來愈濟,逐家閣毋種作。鄉長講,咱庄農會的粟仔倉就強欲空去矣。
我佮我的囡仔伴騎跤踏車去海邊仔,有人講遮早前是Si-lá-iah(西拉雅)的大社,我干焦看著豆乳店的大炊床、廟口一蕊一蕊的帆布雨傘、空地仔的狗屎,閣有汽車貸款的廣告。
騎閣較遠咧,風景漸漸改變。電火柱頂懸競選宣傳貼甲滿滿是,磚仔厝後壁有像蛇咧趖的水路。水路發(puh)彎彎斡斡的臭殕味出來,嘛共街仔路拗彎做迷宮。半路不時仔出現一欉欖李、紅茄苳抑是茄藤仔。這款植物無照正範 咧生,無啥物特色,也無啥物理路,佇維士比空罐仔擲甲規四界的湳仔地 發出來。
水路邊的人家共屎礐仔 起佇咧水面。居民像美軍咧擲炸彈,屎佇水路頂磅開,開一蕊美麗的香菇雲出來,昨昏消化了的食食 像一隻艋舺駛對大海去。水面浮一沿虹(khīng),你趴佇橋頂金金看形狀萬千的曼陀羅(mandala),袂記得鼻仔當咧予糟蹋。你好玄彼內底敢有藏啥貨,譬喻一隻放水流的死狗。
日日的翻流 佮洘流 ,予水路沓沓仔改變,水道的形狀,你按怎想嘛記袂起來。
有一改,我佇一片曠闊當中吹風,干焦聽著跤踏車鍊仔吱吱叫的回聲。佇茂茂的烏樹林內,我雄雄感覺後壁的溫度有各樣 ,我像一隻咧曝日的龜,驚甲毋敢振動。
「是人抑是鬼?」
伊恬恬無講話,我閣講一遍。
「是啥貨?」
勇伯徙動一公分,帽仔頂的樹枝代先振動。
「恬恬啦!攏予你驚了了去矣啦!」
伊去𢼌我的頭殼,一篷水鳥飛起來,我頭殼內也若像有一陣水鳥窸窸窣窣 。我注神一下看,伊佇日頭遐爾焱的熱天穿一領䘥仔,面模仔抹塗灰,掛一跤圓框仔目鏡,頭殼頂是迷彩山帽。毋知為啥物,伊戴這種四界宣傳「我是冒險家」的帽仔。
勇伯對彼袂輸大砲的翕相機看一站仔,砂馬仔 佇空口咧探,花鮡 黏佇咧湳塗毋敢烏白趒。規个湳仔地,親像攏咧等伊吐氣,共相機揤落,才敢繼續進行落去。
無好的siah-to̍啦!伊講話的日本腔是帶真重。
彼日伊就無翕矣,顧咧佮我這个少年家開講。
彼時我才知影,咱庄的海邊仔,有一陣無咧做工課、無咧共影種入去田裡的人,𪜶和勇伯仝款是鳥友。𪜶有一寡共同的特色,譬喻攏佮意塗色的登山帽仔;𪜶總是共車停佇咧麻黃頭前,紲來行半點鐘的路到海邊仔;𪜶車頂有貼鳥仔的貼紙,有的貼佇車窗,有的貼佇車尾。
我紮一條童軍椅,和勇伯做伙坐佇漸漸沉落去的軟塗頂,等待彼日頭嘛漸漸沉落去。我無遐爾好運,會當定定看著𪜶講的烏面抐桮,有時是一寡丁香鳥 、水尖仔 。烏面抐桮是無法度接近的動物,你若向頭前加行幾步,𪜶就會飛到幾若米外,你愈行,𪜶飛愈遠,飛到無人逐會到的海口。勇伯講,伊真興彼逐袂著的物件。
阮定著愛佇幾若座球場遐遠的所在恬恬仔等。有一个叫先明叔的鳥友胃腸無好,有時屁關袂牢無細膩就放甲一个,煞共規篷鳥仔全驚驚去,予其他鳥友唸。抑有鳥友為著逐烏面抐桮,開車逐踮後壁,駛海岸公路一路上北。
𪜶佇彼片茂煞煞的樹葉下跤,樹根和鬚是發甲。我都無家私 通看著遐的鳥仔,只好佇鳥友的召鏡 之間巡來巡去,看彼號形一撮仔一撮仔。講到遮我才想著,佇我讀研究所進前,我生目睭嘛毋捌看過烏面抐桮。鏡頭下跤,𪜶看起來若𤶃仔遐爾細,和相片頂面的無仝。
烏面抐桮量其約 是佇九月底到十月會到阮家鄉彼爿,對鳥友來講,若搢做前頭一个看著就通囂俳 規冬。𪜶有時為著誰是頭一个看著烏面抐桮的咧冤來冤去,黜對方咧品功(phín-kong,邀功)、割稻仔尾 。勇伯逐甲上認真,人猶少就早早去等。我若閒閒無代誌,嘛會去佮伊坐。
有時等袂著,伊就和我講東講西,教我按怎翕相。伊講,「攝影」這个字傷嚴重啦,講翕相就好,『自拍』嘛是翕相。伊對基本的光圈仔、siat-tah(シャッター,快門)、食光的時間,講到框仔的角度按怎掠、按怎撨摵 深淺,伊敢若共我當做徒弟仔,共烏樹林準做教室,直直講,攏毋知煞。
勇伯認為好的相片有分幾若種。一種是佇某一个特殊的地點翕落來的,像去西藏、太平洋、巴黎鐵塔,較近的例像安平古堡。去到遐了後,揣一个好天氣,好光線,共眼前看著的景緻掠落來。袂少雜誌的封面看起來就是這款的,有好機器、好所在、好時機,就會當得著按呢的相片。
另外一種是翕某一个罕得的時刻、一目𥍉仔,抑是相連紲進行的瞬間。機會無濟,若無注意就會相閃身去,有的人等到死蹺蹺也等無。
翕烏面抐桮,難佇佗位咧?大概就難佇這个定著愛節遠、欲迒閣蓋僫的距離,伊共一切的技術總縛牢牢。閣加一个黃昏,就有通耍矣。黃昏時,光線本底無蓋濟,愛知影遐爾遠的光,欲到咱這爿只賰一點仔囝爾爾,會當予鏡頭翕入去的,有影是少。
上好的相片,至少對勇伯來講上好的,是彼種共家己的精神囥入去的相片。所以伊學烏面抐桮的叫聲,彼是一款像拍開柴門i-i-ia-ia的聲音。伊嘛學烏面抐桮咧揣食的模樣。𪜶若咧討食,無用目睭,是用𪜶長長的桮去叨(lo),鳥仔喙若一肢手抐抐咧去觸 魚仔,所以用抐這字來形容𪜶。抐湯抐屎,意思嘛欲仝欲仝。𪜶和風走相逐,佇水面寫一逝一逝的痕落來。
勇伯跍佇塗跤,頷頸圇長,共家己的手股擛振動,學鳥仔咧飛的屈勢。彼時我才知,原來人的影會當飛起來。
無的確,彼時,伊就知影欲造路的消息。便若暗頭仔到,勇伯心內的砂石仔就會鬆塌。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過去矣。佇伊靜靜守佇菅芒內的時陣,心神嘛恬恬翻過幾若擺的翻流佮洘流。
有一改,我佇無烏面抐桮的時季去勇伯𪜶兜拜訪,發現伊對落日咧流目屎,才知風聲講的的確有影。
彼改是我共借三跤馬 和雲台 ,欲來拍學校的影片。影片拍煞,烏面抐桮嘛轉去矣,伊就無閣去海墘仔遐矣。
我去伊蹛的所在欲共機械還伊。伊蹛佇店頭仔街分叉出來的巷仔內。所在毋是蓋闊,煞是透天的別莊,和其他的低厝仔隔一條巷仔。門口埕種幾欉仔蓮霧,塗跤猶有一排塗庫,是以早做田的痕跡。厝干焦兩棧樓,厝頂有日本式的烏瓦,離離落落掛一堆天線。
門口佮厝身干焦差幾步,毋過有鐵仔做的圍閘擋咧。斟酌看,鐵圍閘並無鎖起來,愛我家己來開煞毋敢。
我猶咧揣電鈴的時,就瞭 (lió)著伊佇窗仔邊的面模仔。面容是無啥表情,看起來若親像戇戇咧等待翕相的時機,煞閣感覺伊的靈魂無佇咧這間厝。我毋知伊到底是按怎矣,是歡喜抑是艱苦,是快樂抑是悲傷。伊一直倚佇窗仔邊,兩粒目睭內底,有黃錦錦 的落日。我看無啥明,空氣內面的稀微煞湠入我的身軀底。
我無法度閣行一步入去矣,我無想欲近近看伊踅神 的模樣。
遮的人送禮,總是佇門跤口叫幾聲仔厝主的名,若無人應,就共果子、羊乳,抑是家己種的冬瓜,囥佇門跤口就先來走。等厝主轉來的時,伊自然會知影是啥人送的,閣會感覺淡薄仔驚喜。毋過翕相機械這號貴重的物件,我就歹勢按呢就共囥佇遐。
姑不將共機械揹轉去。
有時,看相片親像咧看一件一件誠實 存在過的物件。但是有時陣,看誠實存在的表情,煞親像咧看一張一張的相片。
勇伯講過,古早的人掠做予翕相機翕著,魂魄會去予攝攝去。所以𪜶予人翕著的時,面容袂輸咧著生驚。你無法度阻止別人翕你,目一𥍉,你就去予翕相機攝入去矣,跤手較緊也袂赴擋。欲攻欲擋一絲仔就煞,賰一个一个走投無路的靈魂,是憤慨抑是傷悲,是遺憾抑是驚惶?彼是濟濟款情緒相疊起來的情緒,看著的人,無任何物件會當來參考。家己毋捌有彼款情緒過,欲準有拄過好來體會,是真僫咧。
阿爸拖長長的影轉來矣,問我攏走佗位去。伊怨嘆工課做規日,嘛無加幾箍仔銀出來,長長的影煞愈促(tshik)愈短。
我講我攏騎車去海墘仔,閣有彼勇伯仔的代誌。阿爸講伊想無,為啥物有人會遮爾興一堆漉糊糜 ?彼个勇伯,明明有𪜶阿爸留予伊的祖公產,煞毋好好仔經營,偏偏欲和人行街頭選代表,尾仔選甲輸輸去。牽手過身了後,規日佇厝內無代誌做,自按呢,逐日去逐烏面抐桮,這所--的真正是盼仔。聽講是著鬱症,彼是傷閒的人會致的病。
我按算閣摵(tshi̍k)時間去共三跤馬還伊,毋過我是無法度用平常心來看勇伯仔。我佇心內咧臆,伊是怎樣和烏面抐桮咧㧣。
聽講伊選代表彼時,提出來的政策鼓舞真濟人,𪜶的影全離開田地行對街頭去。彼改選舉真有拚,地方的角頭只好落重招。選舉結束了後,支持伊的人轉去繼續種作,那掘塗那笑笑仔講,當初閣講啥物咱毋免閣逐日佇遮作穡,會當家己決定欲創啥就創啥物,啥物欲改革農會。𪜶愈講,愈感覺著家己,彼當時的天真和這馬的跤踏實地。
阿爸提醒我莫學勇伯仔,伊彼幾台仔相機,逐台攏會當打一台車的額。咱這款人怎買會起,猶是認命共影囥踮塗跤。
彼日袂輸咧請人客,庄內國中體育館的人是𤲍 甲,差無花籃仔、花箍仔,無總鋪師佇路邊咧無閒爾爾。遐是阮庄的活動中心,幾十年前就起好矣,符合彼當時對秩序(tia̍t-sū)的要求,四正四正徛佇路口。運動會、結婚、請人客全佇遮舉辦。講台彼頭掛國父,另外一頭掛先總統,𪜶兩个相對看,村民和𪜶做伙啉喜酒跳恰恰,阿桑和𪜶做伙跳土風舞,佇𪜶精神訓話下跤,歡聚閣離別。
我綴人行入去體育館,本底空閬閬的體育館𥩴滿鐵椅仔,人坐一半遐濟。人聲佇場內倒彈,予會場內直直有onn-onn叫的聲。有的人,刁工 揀佇咧上後壁,離門上近的位,有人準備萬全,坐踮頭前排。𪜶為著欲討論敢欲開一條新的公路,攏來到遮,彼條路會破過湳仔地,對咱庄迵到外口去。
舞台頂,架一條桌仔,幾條椅仔,等待不凡的尻川坐落來。我代先看著先明叔,伊大力揲手,毋過伊無看著我。伊和一陣鳥友穿短䘼仔戴帽仔,若像共遮當做野外。
拖一站仔後,市政府、議員、區長、教授一个一个發言,村民佇下跤用喙形拍暗號,向久無見的親友相借問。等到欲提問題的時,氣氛總算鬧熱起來,親像拄才入來會場的時仝款,逐家的身軀佮話語齊去揣家己的位。
里長伯徛起來講話,伊是彼款會佇請辦桌的時大聲招呼,家己行去台頂唱卡拉OK的人。Mái-khùh傳到伊的手頭,會像攑(gia̍h)鐵輪仝款共夯(giâ)起來,後壁有人咧喝咻共幫贊 。
「咱遮人口已經流失去矣,庄仔內干焦賰老人佮囡仔,這恁敢知?阮只是希望這條路會當起造爾爾tah。若有路,就有人通行,有人入來咱庄頭,少年人就會當轉來矣tah。」
伊語尾(gí-bué)牽一字咱遮特色的tah,毋知影的人掠準是檳榔擔、路邊擔、點心擔的擔,敢若咧描寫咱遮的風景仝款。
「咱遮真濟人攏是靠飼魚仔賺食,這寡野鳥暗時四界飛,偷吮咱漁民的心血。咧看鳥仔的這寡人,敢知影咱作穡人的艱苦tah...」
「外地來的憑啥物對咱指指揬揬 ...」
「嘿啊、是啊」的聲音佇活動中心內淹起來,公文批殼、鼓舞造路的傳單、反對造路的傳單,若紙船佇聲音的海面,浮浮沉沉。
最後,會議結束佇「開路是媽祖婆的指示,不可違抗」這句話頂頭。議員攑mái-khùh用丹田的氣力,共這个結論放送出來,佇體育館內拍箍踅。
彼條桌仔ha̋ng拎入去倉庫,尊嚴共收起來。
好佳哉彼日勇伯無去,若無,伊可能會佇聲音的海裡反船。閣有人直接對反對造路的人嚷 ,叫這寡鳥友離開遮。
勇伯一直想欲翕一張理想的相片,共伊家己的影,掛佇湳仔地的樹枝頂,向望一隻烏面抐桮來共叨 去。
來到咱庄的時,𪜶選擇歇佇內海仔,𪜶對水沿真計較,愛彼款徛咧浸會到跤頭趺,閣袂沐著翼股 的懸度。𪜶綴地球佮月球的交互作用咧行,佇雺霧的海坪來來去去。𪜶表面看起來真恬靜,其實和這塊海墘仝款,沓沓咧徙振動。
暗時,𪜶會分開去揣食,去附近的魚塭仔、倚內陸的鹽埕,有時會到幾若公里以外的所在。受著工具的限制,罕得有𪜶暗時活動的相片,研究者嘛無蓋了解𪜶。然後,佇後一个日頭出來的時,𪜶閣恬恬徛咧遐。
烏面抐桮行蹤不定,𪜶為啥物遷徙,到今猶是一个謎。𪜶佇南北韓交界的軍事管制區巡邏,若無,就是佇無人島嶼的崎壁頂,一斗閣一斗出海。𪜶佇遐活甲好好,為啥物欲來咱遮咧?
甚至𪜶啥物時陣出現佇人類的歷史,嘛有真濟爭議。勇伯肯定講𪜶古早時代就會來咱遮矣,西拉雅人佇遮逐鹿仔的時,應該有看著𪜶。
烏面抐桮予人發現來記錄,無超過兩百冬。做研究時,我共所有的文獻巡透透,佇台灣是史溫侯(Swinhoe)上代先寫著𪜶。伊佇期刊寫講,伊的朋友「拍獵成功」,佇淡水掠著烏面抐桮,過十幾工,又閣掠著兩隻。咱都真僫去想講,全烘肉味佮人陣的淡水河海口,是按怎有這款嬌滴滴的鳥仔,更加無法度想像史溫侯的朋友,是按怎共𪜶拍落來。伊呵咾講:「看啊,烏面抐桮的謎題就欲敨開矣!」。
史溫侯用科學的態度來對待𪜶,剖開𪜶的鳥仔毛,會先看著恐龍祖先留落來的Y字型叉骨,史溫侯共逐支骨頭的角度量一遍,而且比較𪜶骨頭的重量。結束了後,史溫侯感覺家己為科學做一擺誠心的奉待 囉。伊佇路尾加註,抐桮的肉真好食!
走揣烏面抐桮謎底的過程並無按呢就結束,所以我才會佇遮咧做實驗。每一个時代攏會用家己的方式來開破 (khui-phuà)烏面抐桮,有一段時間認為是演化影響𪜶,最近科學家相信𪜶的基因內底,有飛去遠兜的衝碰 ,才會甘願擔幾千公里的危險,飛來飛去。
日本的鳥類學家捌來阮庄做研究,記錄彼時烏面抐桮的數量,量其約有五十隻。落尾因為禁止村民去海邊仔遐,烏面抐桮就無文獻記載矣,敢若拍見仝款。彼時,勇伯就孤身來到遮,共濟濟烏面抐桮的形影掠落來。
《等路》
等鷺
我在大學校園邊緣的研究室裡頭翹腳,思考著我的碩士論文要如何完成。這已經是我的第五年了,教授前幾天開完會跟我說:「你要留下來當博士吧。」那個吧後面是介於問號的上揚和對事實的讚歎,和我的狀態剛好相符。教授欠身推了眼鏡,意思是再不畢業就是把碩士當博士在念了。
於是我終於開始動筆撰寫。其實研究本身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數據、文獻都已經蒐集完畢,只是疏懶於把它們寫下來。我打開word,輸入論文主題〈黑面琵鷺遷徙行為之初探〉,打了引言後卻又停頓下去。
我不得不想起那個紫紅色的天空,太陽像一顆在關機中...
推薦序
《等路》
路就這麼走了過來 朱宥勳
認識洪明道,是在二○一三年辦書評雜誌《秘密讀者》之後的事。說來慚愧,我在某些方面是很閉思(pì-sù)的,即使洪明道因為好幾篇以台語文寫成的書評驚豔了編輯團隊、進而邀請他加入編輯團隊之後,我對他的認識也僅止於工作上的印象。我印象中的他,除了是一位對台灣文學、台語文書寫非常有使命感的評論者,也有著很好的敏銳度,是擁有「真正的文學感覺」(借用黃錦樹語)的人。
不過我沒想到他會寫小說,而且突然之間就寫完一本了。
乍讀《等路》諸短篇時,會有那麼幾個瞬間,以為自己正在讀的是童偉格式的小鎮畸人故事。殘破的鄉鎮,殘破的社群,殘破的身體,乃至殘破的精神。在這些小鎮裡,總有一條鐵路或公路從城市伸來,把人們吸捲進去,再嚼碎吐回,此後人生便是餘生。如同童偉格〈假日〉裡的名句:「路它怎麼自己沒有了。」
然而,更細一想,我們會發現洪明道其實不是踵步童偉格的,他自有一些獨門的路數。比如他深厚的台語文基底,在小說當中不擇地而出,使之完美融合了華語的行文,而不再是一種需要放入引號的「飛白」修辭,也遠遠把僅能在對白中點綴性地用幾個台語詞彙的大部分創作者甩在後頭。除此之外,他也擅長柔化情節之間的焊接處,使小說能處理複雜的時空跳躍而不顯突兀。而我最感驚豔的,是他在描寫人物時的精準節制,有許多篇章都寫到了欲言又止、目眶含淚卻又不落下來的精采境地。
比如〈村長伯的奮鬥〉,以略為戲謔的語氣起手,慢慢滑入村長伯的回憶之中。描述和哥哥玩水的一段,稍有經驗的讀者大概都能猜出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悲劇了,不料該段結尾話鋒一轉:「這是那一次,那一次阿兄沒有死掉。」兩個短句就讓讀者心跳變速兩次——什麼,沒死?等等,「那一次」又是怎樣?或如〈虱目魚栽〉結尾處的飯局,除了對白底下的潛台詞令人玩味外,散場後父母的反應也各有曲折,尤以母親的淚中含笑最有威力。而〈等鷺〉堅勇伯身後深濃的地方政治陰影始終未曾現身;〈零星〉裡零存整付(或者該說是零存整「虧」)的父親;〈代表要退了〉房間裡被撕碎的名片;〈路竹洪小姐〉的明知故犯;這些小說都將情感控制在一個將傾未傾,退一步顯得涼薄、進一步失之濫情的精準刻度上。
不同於童偉格,洪明道對他筆下的角色是有多一分溫情的。他們不知不覺被推上了未曾想過的那條路,卻沒有放棄希望。整本書的首尾兩篇,似乎就遙遙地定調了這樣的溫暖——〈改札口〉在火車上的陌生人身上得到過下去的力量,〈路竹洪小姐〉則鼓起了大於謊言的勇氣,穿過了命運的改札口,搭上未來不明的火車。路就這麼走了過來,未來卻也還是要走下去,〈等路〉的結尾說了:那是祝福的意思。
《等路》
路就這麼走了過來 朱宥勳
認識洪明道,是在二○一三年辦書評雜誌《秘密讀者》之後的事。說來慚愧,我在某些方面是很閉思(pì-sù)的,即使洪明道因為好幾篇以台語文寫成的書評驚豔了編輯團隊、進而邀請他加入編輯團隊之後,我對他的認識也僅止於工作上的印象。我印象中的他,除了是一位對台灣文學、台語文書寫非常有使命感的評論者,也有著很好的敏銳度,是擁有「真正的文學感覺」(借用黃錦樹語)的人。
不過我沒想到他會寫小說,而且突然之間就寫完一本了。
乍讀《等路》諸短篇時,會有那麼幾個瞬間,以為自己正在讀的...
目錄
《等路》
【推薦序】路就這麼走了過來 朱宥勳
改札口
村長伯的奮鬥
シャツ(襯衫)
虱目魚栽
等鷺
零星
鬧魚仔
代表要退了
路竹洪小姐
《祝福的意思:等路台文版》
【推薦序】散發詩意的小說 林央敏
村長伯的奮鬥 Tshuan-tiúnn-peh ê hùn-tàuf
虱目魚栽 Sat-ba̍k-hî-tsai
巖仔 Giâm-á
等鷺 Tán-lōo
Siat-tsuh(シャツ)
路竹洪小姐 Lōo-tik Âng-sió-tsiá
《等路》
【推薦序】路就這麼走了過來 朱宥勳
改札口
村長伯的奮鬥
シャツ(襯衫)
虱目魚栽
等鷺
零星
鬧魚仔
代表要退了
路竹洪小姐
《祝福的意思:等路台文版》
【推薦序】散發詩意的小說 林央敏
村長伯的奮鬥 Tshuan-tiúnn-peh ê hùn-tàuf
虱目魚栽 Sat-ba̍k-hî-tsai
巖仔 Giâm-á
等鷺 Tán-lōo
Siat-tsuh(シャツ)
路竹洪小姐 Lōo-tik Âng-sió-tsi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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