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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牽腸掛肚的鬼】
呵呵……溫暖笑聲傳來，剛卸下書包的曹善賢，循聲往廚房而去，走到一半，奶奶捧著一盤點心，迎面而來，笑呵呵地說：
「看看，我很厲害，算準了你回家時間。看，你愛吃的烤番薯，很香唷。」
曹善賢滿臉歡欣的接過盤子，在鼻息間聞了又聞……
◆
「咚，咚，咚咚咚……」陣陣打鼓聲浪，喚醒了睡夢中的曹善賢。
他轉頭望去，原來是手機聲響，他超喜歡打擊鼓樂聲，所以設定成手機聲音。
抹掉眼角淚花，他接起手機，是他的土水師傅林桑，粗大嗓門傳出來：
「阿賢，我們今天要去新蓋大樓，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你昨天說過。大樓的四樓，但地址我不太清楚。」
林桑給他地址，曹善賢記下後，關掉手機，下床穿衣，把需要的東西帶妥，準備出門。
就在他拉上房門之際，忽然鼻息又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烤番薯香味。他猶豫著，推開房門，向內探視一圈。好一會兒才拉上房們，踏出去。
奶奶已仙逝了兩年多，怎麼會夢見她呢？今早的夢特別鮮明，剛剛夢境裡的烤番薯香味，讓他忍不住憶起過往的日子……
◆
懵懂的幼年，什麼都不懂，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跟奶奶相依為命。在他的小天地中，只有奶奶呵護著他。
有一次，好像是小五吧，學校舉辦家長會。同學的爸媽都出席了，眼看家長會要開始了，奶奶在他盼了又盼之下，穿著邋遢的出現了。
他非常開心，想不到卻也是夢魘的開始。
從此之後，同學不再跟他來往，避之唯恐不及，還不斷訕笑、譏諷他，甚至各種霸凌都衝他而來。
他成績一落千丈，開始逃學。老師到家裡訪問多次，奶奶也不斷鼓勵他、要他用功，才能出人頭地。
他完全聽不進去，只有滿腦袋的疑問：為什麼我沒有爸媽？為什麼媽媽不要我？為什麼我跟別人不一樣？
這狀況，不斷重複上演。勉強國小畢業，他不想上國中。可是奶奶苦口婆心勸告他，跟他談條件，最少拿到國中畢業證書，以後就隨便他了。
同時，他也提出了唯一的條件，就是讓他去探望媽媽。可是，奶奶斷然拒絕。雙方開始長期的拉鋸戰，長長的暑假，轉眼就溜走了，國中開學前，奶奶找他再次談判。
最後奶奶答應讓他去看媽媽，但是有附帶條件：第一，只能偷偷去看。第二，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必須要履行約定──要上國中。
當下，曹善賢有如飛上雲霄般，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原來我有媽媽，並不像同學說的那樣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忽然，曹善賢想到，既然有媽媽，那一定也有爸爸！他向奶奶提出這個問題，
奶奶變了臉，聲音艱澀的告訴他：
「不要得寸進尺，乖乖去看媽媽，回來準備上學去，就這樣，懂嗎？還有，不能上前跟她說話，要偷偷的、遠遠的看她，這是你跟我談好了的條件！」
◆
「咚，咚，咚咚咚……」手機又傳來陣陣打鼓聲，曹善賢將機車停靠道路旁，才接起來，又是林桑：「你還沒到嗎？」
「快到了，我剛剛去吃早餐，所以慢了一點。」
「喔，好吧，快一點，我等你。我們今天做大樓的四樓。」
長大後，曹善賢才真正了解奶奶拉拔他的艱辛，但是，為什麼今天清晨又夢見奶奶？
尤其是那股烤番薯香味，令人回味無窮。曹善賢在想，下午放工後，就去買一顆烤番薯吧。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自己長大了依然那麼嘴饞。
不不，不是嘴饞。正確來說，是烤番薯裡有奶奶的味道……曹善賢忍不住空出手，往自己後腦袋拍一掌。唉唷，我今天有病嗎？儘想些無聊的事。
不一會，到達目的地。這棟二十層高的電梯大樓，硬體粗胚完工一大半。曹善賢停妥機車，踏進大樓底層，林桑和兩位工地的人，正在閒談，一位是監工，另一
位曹善賢第一次見面。
談到一半，監工看著腕錶，問另一位：「矮仔莊，你的人到底甚麼時候到？我要去公司，不能再等了。」
原來他叫矮仔莊，還真名符其實。
曹善賢忍住笑，偷看溜他的身材，只到林桑肩膀，可能不到一六O公分。
「他知道今天要架網，等一下會到。」
「不要每次都這樣。我早告訴過你，硬體粗胚完成，要趕快架上安全網。」
矮仔莊看一眼林桑和曹善賢，問監工道：「頂樓還沒完工吧？」
「昨晚完工啦，不然我幹嘛叫你今天來？」監工一雙濃眉擰的緊緊。
「聽說，最近查得嚴。」林桑接口說。
「對呀，A區有一棟發生工安意外，上頭盯得緊，我們要謹慎些。」
矮仔莊用手機連絡過，對方卻說臨時被叫到另個工地，恐怕沒辦法來了。矮仔莊聽了，臉都綠了，他看一眼曹善賢，忽然想到：
「呀，林桑，可以拜託你……」看一眼曹善賢：「跟你借一下這位小兄弟嗎？」
林桑向來阿沙力，溜一眼曹善賢：「你說他呀？他只會土水部分而已耶。」
「沒關係啦，他只要幫我拉一下網繩，其他的我自己來。」說著，矮仔莊朝
曹善賢露出善意笑容。
林桑轉問監工：「可以嗎？」
「我信任你，你肯幫忙，我當然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公司去了。」
說著，監工探身，在滿是土灰的辦公桌上，拿起安全帽戴上，轉身走出工地外。
送走監工，矮仔莊先向林桑道謝，再轉向曹善賢：
「小兄弟，拜託你了，你貴姓呀？」
「曹操的曹，曹善賢。」
「喔，曹操的後代子孫？看來是個……」
林桑上前，拍一下他背脊：「不要廢話，有助手就趕快忙去吧，不然監工再回來會罵人的。」
「是、是，多謝林桑。」
兩個人正要走，林桑喊住他們，從角落臨時搭的木板牆上，拿下兩頂安全帽，交給他們。曹善賢接過來，矮仔莊卻拒絕了，碎碎念說，不到一小時的工作，他不需要戴安全帽，他也不喜歡……云云。
林桑說了幾句，工地本來就需要戴安全帽，希望他戴。
矮仔莊回身，指指自己的頭，半開玩笑地說：
「沒看我這小了一號的頭嗎？我戴上去就看不到路了反而危險。」
林桑和曹善賢都笑了，林桑特別挑了一頂最小號的遞給他，堅持他要戴，畢竟這是工作時的必備品。
◆
原本以為幫忙拉一下網繩，超簡單的，矮仔莊不是這麼說嗎？
曹善賢跟著他往工地裡面走，看到他扛著一大綑的粗網繩。曹善賢想幫忙，哪知道矮子莊搖頭謝絕，安全帽隨著搖晃而偏歪，果然遮住了他的眼睛。曹善賢忙伸手，替他把安全帽扶正。
「我猜你沒做過這工作吧？」矮仔莊道過謝，說：「待會你就知道了。」
果然，矮仔莊沿著樓梯往上爬……粗胚樓梯只有泥沙土，沒有扶手，沒有任何設備，爬了七、八樓，曹善賢氣喘吁吁，腳步開始趨緩：
「莊先生，我們要到幾樓？」
矮仔莊臉不紅、氣不喘：「二十樓。」
曹善賢吐著舌頭，現在還爬不到一半哩，嘖了一聲，喘著氣問：
「你都不累嗎？看你腳力蠻好，還背著一大綑……呼……網、網繩。」
「習慣就好，我們這工作，就是常要爬高。走慢一點，不能貪快，少講話。這是要領。」
曹善賢果然不再多話，照著矮仔莊說的要領，慢慢爬。可是，二十樓畢竟是個大挑戰，當爬到頂樓時，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跟著矮仔莊轉兩個彎，來到電梯預定地旁，他開口說：
「累的話，休息一下。」
他聲音不高，但因為電梯預定地是空洞，聲波上、下傳導的迴音，讓曹善賢心口一震，忽然沒來由的興起一股寒顫感。
接著，矮仔莊熟練的放下網繩，由腰部繫著的工具袋，拿出器械、鉤釘、鐵鎚……準備事前的工作。
曹善賢好奇的走到邊邊，往下看……好高哦，底層變得狹窄而深幽，忍不住倒抽口寒氣，腦中忽然興起一個念頭：
──天呀，如果摔下去，怎麼得了？
他是土水小工，工作向來只是副手，幫忙攪拌泥沙、抹水泥，配合師傅貼磁磚之類，雖也做過高樓層的土水工，但爬二十層樓高，親眼目睹這樣的高度，今天是第一遭吶。
「喂！別靠這麼近，危險咧。」
矮仔莊突然發聲，讓曹善賢嚇一跳，連忙退回。想幫忙，又無從下手，矮仔莊叫他繞過旁邊，待會聽他的指令，再幫忙拉網繩。曹善賢依言，繞到電梯洞口的左邊待命。
「呼──¬」
曹善賢聞聲，轉頭回望……是樓層高，風勢強，才會聽到風聲嗎？可是，剛剛完全沒聽到咧？或是自己沒注意？
曹善賢又轉回頭，看到側邊的矮仔莊捏著鉤釘鐵鎚、一面抖開網繩……忽然，曹善賢耳際聽到淡微、似有若無的呼聲：
──呼，阿……阿賢……阿……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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