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奇看唐代社會

【壹、從傳奇看唐代婦女】

一、前言

　　《朱子語類》壹壹陸歷代類叄云：

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

　　朱子的話雖然很簡略，但從他這兩句簡略的話中，我們仍歸納出兩點。第一、唐源流既出於夷狄， 他們的風習，當然和漢族人不同。第二，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表示他們對婦女的看法，和前代不一樣。所以，在我們未談到唐代婦女性、行之前，我們必須先說明唐以前婦女在社會中的地位，和漢人禮法中婦女行為的規則。
　　《詩‧小雅‧斯干》中說：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這兩章詩句的主題，一言以蔽之，乃是「重男輕女」！它的大意是說：「男孩子生了，便把他放在床上睡。給他穿衣裳，給他玩玉璋。他的啼聲宏亮，表示將來穿的朱色朝服將十分輝煌。成家立業，侍奉君王。」、「女孩子出生了，便把她放到地下睡，給她包在襁褓中，給她紡磚玩弄。『不可有違紀行動，不可自作主張，只可研究如何準備酒、菜，不要作壞事而讓父母受累！』」
　　載寢之地？「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載弄之瓦，「明其習勞，主執勤也」（引班昭語。見《後漢書》卷八十四〈列女傳〉）。是以女子剛出生，便受到歧視，充分表現出厭惡卑棄之意。在這一章詩中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曹丕的〈出婦賦〉說：

信無子而應出，自典禮之常度，悲谷風之不答，怨昔人之忽故！

悲歎婦人無子而被丈夫遺棄。曹植〈出婦賦〉說：

悅新婚而忘妾，哀愛惠之中零……恨無愆而見西，悼君施之不終！

惋惜女子年老而色衰愛弛。〈孔雀東南飛〉中說：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我語。」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

傷感婦人之被姑所驅遣。原來我國自三代以下，逮及西周之際，漢族社會，已漸漸的形成了宗法氏族制度的社會。在宗法社會中，婦女的地位實在可悲！什麼是宗法社會？陶希聖先生在他所著的《婚姻與家族》一書中有非常精闢的見解。他認為宗法社會具有五個持點：

　　（一）父系制：以父系計親。崔適《東壁遺書‧五服異同考》中云：

由父之父遞推之，百世皆吾祖也。由母之母遞推之，三世之外不知有誰何者矣。

　　這個解釋簡單明瞭。唐武則天皇后之所以未把李唐的皇子殺盡，便是因為宗法社會父系計親的緣故。《新唐書‧狄仁傑傳》載：天授年間，武氏改唐為周，封諸武為王。且有立武三思為太子之議。狄仁傑時為宰相。諫曰：「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為天子而袝姑於廟者也。」則天才下了決定，始終沒有廢去相王李旦。
　　（二）父權制：父之身分傳於子，所謂父死子繼。若是母權制，則由外甥繼承舅父。
　　（三）父治制： 一族之權力在於父（即一族之最尊長者）。子女受父親的支配，聽父親的命令。母治制下，子女受舅舅們的支配。
　　（四）族外婚姻： 同姓不婚，因為「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傳‧叔詹》）。」「內官不及同姓。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子產〉）。」是故「先王聘女子異姓，務和同也。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史伯〉）。」
　　（五）長子繼承制：有別於歐洲的均分繼承。

　　在宗法制度之下，婚姻的目的有三：
　　一為合二姓之好。《禮‧昏義》中說：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

　　換句話說，是以兩個家族為前提。個人只是家族中的一分子。另外的意義，乃是和親二族。女子出嫁之後，便是夫族的一員。勞動生產、侍奉翁姑、主持中饋、管理家務，都是她的職責。
　　一為續祧祀。也就是說：生兒育女。《禮‧昏義》中說：

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

　　一為防淫行，也就是說：婚姻雖然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同時也規劃定男女當事人之間的關係，防止婚外的性行為。《禮‧坊記》云：

夫禮，坊民所淫，章民之別。使民無嫌，以為民紀者也。故男女無媒不交，無幣不相見，恐男女之無別也。以此坊民，民猶有自獻其身。

　　至於婦女在宗法社會中之地位究竟若何？《大戴禮記》有云：

女者，如也。子者，孳也。女子者，言如男女之教而長其理義者也。故謂之婦人。

　　《白虎通‧嫁娶篇》云：

陰卑不得自專，就陽而成之。

　　婦人非子，不過伏於他人。「夫人」者，扶助他人之人。本身無獨立性，必因男子而成事。故婦人無名，繫男子之姓以名。婦人無謚，因夫之爵以為謚。所謂附於人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宗法社會以此三從為出發點，作成種種風俗、道德、法律等教條，予婦女以壓抑，使女子的能力越發薄弱，地位越發低下，結婚後的婦人，她的命運受到宗統、翁姑和丈夫的支配。《大戴禮‧本命》云：

婦人七出（七個被逐出家門的條件）：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淫，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口多言，為其離親也。竊盜，為其反義也。

如何順父母（舅姑）？依《禮‧內則》：

有命之，應唯敬對。進退周旋慎齊，升降出入揖遊，不敢喊、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洟。

又說：

凡婦，不命適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於舅姑。子婦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品、不敢私假，不敢私與。

此外，又宜：

下氣怡聲，問衣襖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敬抑扶持之。進盥，少者奉槃，長者奉水，請沃盥，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之，柔色以溫之（〈內則〉）。

　　至於丈夫，他可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大理由而出妻，或廣置妾媵。妻則不可「因妒而亂家」。丈夫可以出入秦樓楚館，妻卻不能「因淫而亂族」。丈夫可因婦死而再娶，妻卻要「夫死從子」而守節。有唐以前，三代而下，重男輕女的思想已根深蒂固，深入民心。故怨女棄婦的種種慘狀而見諸詩賦的，真可說不勝枚舉。唐閨門如何失禮？是否「不以為異」？我們試從唐代的傳奇小說中來尋找證據，予以說明。

【壹、從傳奇看唐代婦女】

一、前言

　　《朱子語類》壹壹陸歷代類叄云：

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

　　朱子的話雖然很簡略，但從他這兩句簡略的話中，我們仍歸納出兩點。第一、唐源流既出於夷狄， 他們的風習，當然和漢族人不同。第二，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表示他們對婦女的看法，和前代不一樣。所以，在我們未談到唐代婦女性、行之前，我們必須先說明唐以前婦女在社會中的地位，和漢人禮法中婦女行為的規則。
　　《詩‧小雅‧斯干》中說：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

民國六十八年，筆者在馬拉瓜我駐尼加拉瓜共和國大使館任參事。時逢尼國內戰，處處危機，平常不敢外出；公餘之暇，將歷年來研究唐代傳奇的論文加以綜合、整理，編寫成一本有系統的專書。民國六十九年底，筆者轉任駐約旦王國代表處的簡任十四職等代表，趁返國述職之便，把全稿交由老友孫維寶兄代為接洽出版。幾經交涉，《唐代傳奇研究》一書終於在民國七十一年十一月由國內出版界甚具地位的正中書局印行。傳奇研究，本來就是冷書；出版之後，一千本書不久竟全部售出。
　　民國七十九年，筆者奉派任駐泰王國代表處大使代表。泰國地大物博，華僑眾多；公務既忙，宴會也不少。加以國內政要經常來訪、或過境曼谷，迎往送來，真是忙上加忙，雪上加霜。但當風晨雨夕，夜深人靜之際，依舊能偷閒寫點東西。在駐泰五年期間，筆者除了寫小說、散文、雜記在當地華文報上刊載，大約超過一百餘篇之外，仍然把《唐代傳奇研究》一書修改、增訂，由四百頁加到五百頁， 於民國八十三年十月交由聯經出版公司出版。而在修訂之餘，又蒐集到相當多的資料，就唐代的士風、婦女、士族、元和文宗、傳奇著者等寫了好幾篇論文。民國八十三年二月，筆者奉派出任駐約旦王國代表處特任代表。館內同仁較少，案牘不多；公餘之暇，將在泰時所寫有關傳奇的論文予以整理、修改、增訂。八十六年三月，經筆者四度請辭之後，蒙長官「勉予同意」，乃於五月底返抵國門退職。退職之後，又將各文稿重新整理，並徵得聯經出版社首肯，予以印行。再版售完之後，經再行修訂，又徵得秀威出版公司同意，再予再印行。
　　筆者自小即好文史。讀國中一年級之時，第一篇小說由國文老師傅賓門先生的安排，在報紙副刊上刊出，使筆者得到很大的鼓勵。在臺大法學院唸書的四年中，著實寫了一些小說、散文和新詩。中年之後，興趣轉到文學史方面。四十年外交生涯，只寫了些不關痛癢的小說、散文和文學史論文，對於本行的外交、政治，卻寫得不多。小部分在雜誌中刊出，大部分未出版。

劉瑛
民國九十五年五月於淡水丹霞灣孺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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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序】

　　民國四十年三月，我讀臺大法學院政治系二年級，經甄試入中華文藝協會舉辦的小說研究組為學員，每晚六時上課，全部上課時數二百五十小時，每週尚有兩小時分組指導。教授們都是當時名家。如梁實秋、李辰冬、趙友培、潘仲規、高明、謝冰瑩、葛賢寧、陳紀瀅、李曼瑰、何容、王夢鷗、王平陵等。我每日傍晚六時準時到女師附小課室聽課。既是聽課，也是一種享受。教授們都十分賣力， 傾囊相授！
　　我特別愛上了唐代傳奇。唐代以前，中國只有神話和志怪。到了唐代，才有了小說。傳奇都是標準的小說。
　　當然，我也愛上了創作。實際上，我三十八年隻身來臺。考取臺大，舉目無親，全靠爬格上賺取生活費。
　　民國四十一年十二月，我的一篇中篇「亂世家人」竟拿到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一千四百五十元獎金。我四十二年最後畢業的學期繳學雜宿費全部才八十五元。一四五○元，等於是發了一個小財！
　　其後大學畢業，考上了外交官領事官高考，服完預備軍官役—海軍少尉編譯官，於四十六年進入外交部工作。國內國外的跑，公餘仍不忘寫作、研究唐代傳奇。
　　初次外放北非茅利塔尼亞，原法屬國家，操法語，我曾試將〈崑崙奴〉、〈李娃傳〉等譯成法文， 請洋員嗯島（N'dow）予以修改，再請我的法文老師美國時代雜誌特派員艾瑪夫人予以潤飾，我用複寫紙打了數份，分送當地友人，頗得好評，此舉更大大引起了我對傳奇的愛好。
　　民國六十八年，我在駐尼加拉瓜大使館任參事，其時，桑定民族解放陣線正發動內戰，我在炮火聲中，寫成了第一本《唐代傳奇研究》。七十一年回國時，交由正中書局出版。
　　民國七十九年，我調任駐泰王國代表，公餘寫成此書，原名《唐代傳奇研究續集》。首由正中初版，繼由聯經再版（非二刷）。退休後予以增訂修改，本年（一○九年）交由秀威出版社三版出書。書名也改為《從傳奇看唐代社會》。
　　筆者今年都九十數歲，尚幸耳聰目明，還能翻讀典籍，從容著書。自忖智慧有限，疏漏定多，願方家讀者有以教我，則幸甚矣。

劉瑛
民國一○九年七月寫於臺北市吟龍名廈孺樂堂

民國六十八年，筆者在馬拉瓜我駐尼加拉瓜共和國大使館任參事。時逢尼國內戰，處處危機，平常不敢外出；公餘之暇，將歷年來研究唐代傳奇的論文加以綜合、整理，編寫成一本有系統的專書。民國六十九年底，筆者轉任駐約旦王國代表處的簡任十四職等代表，趁返國述職之便，把全稿交由老友孫維寶兄代為接洽出版。幾經交涉，《唐代傳奇研究》一書終於在民國七十一年十一月由國內出版界甚具地位的正中書局印行。傳奇研究，本來就是冷書；出版之後，一千本書不久竟全部售出。
　　民國七十九年，筆者奉派任駐泰王國代表處大使代表。泰國地大物博，...

【自序】
【再版序】

【壹、從傳奇看唐代婦女】
一、前言
二、后妃與公主
三、高門與貧女
四、女冠與女俠
五、宮女與侍婢
六、家姬與娼妓
七、結論

【貳、從傳奇看唐代士族】
一、門第觀念
二、世族政治的萌芽
三、世族政治的建立
四、世族政治的完成
五、唐初世族的新形勢
六、傳奇中有關士族之姓氏
七、〈枕中記〉和〈李娃傳〉
八、〈上清傳〉和〈柳氏傳〉
九、〈霍小玉傳〉和〈鶯鶯傳〉
十、〈定婚店〉和〈張老〉
十一、〈柳毅〉和〈南柯太守傳〉
十二、唐代世族與前代世族之比較
十三、結論

【叁、從傳奇看元和文壇】
一、前言
二、沈既濟和他的〈枕中記〉、〈任氏傳〉
三、李公佐和他的傳奇作品
四、蔣防和〈霍小玉傳〉
五、沈亞之和他的傳奇作品
六、白行簡和他的〈李娃傳〉
七、韓愈和貞、元小說
八、許堯佐和〈柳氏傳〉
九、元微之和白居易
十、李景亮和李朝威

【肆、元和時代文章宗主】
一、前言
二、唐人對文章的看法
三、成為文壇宗主的若干要件
四、文章普遍受到重視
五、文章的內容和數量
六、結論

【伍、論唐代士風】
一、前言
二、唐以前學者對文人的評斷
三、驕傲與佞媚
四、貪財與敗俗
五、豪侈
六、酗酒
七、科舉與士風
八、上書求官
九、士人與宦官
十、姬妾與妓女
十一、結論
十二、附錄

【陸、從傳奇看唐代宦官】
一、前言
二、漢代的宦官
三、宦官如何奪權
四、宦官的惡形招數
五、唐代宦官「劣」傳
六、結論

【柒、從傳奇看唐代藩鎮】
一、前言
二、節度使的由來
三、唐初的節度使制
四、玄宗時代其後的節度使
五、安史亂後的藩鎮概況
六、藩鎮與胡人
七、中央為何不能控制方鎮？
八、結論

【附錄】
一、白居易年譜
二、韓愈年譜

【參考書目】

【自序】
【再版序】

【壹、從傳奇看唐代婦女】
一、前言
二、后妃與公主
三、高門與貧女
四、女冠與女俠
五、宮女與侍婢
六、家姬與娼妓
七、結論

【貳、從傳奇看唐代士族】
一、門第觀念
二、世族政治的萌芽
三、世族政治的建立
四、世族政治的完成
五、唐初世族的新形勢
六、傳奇中有關士族之姓氏
七、〈枕中記〉和〈李娃傳〉
八、〈上清傳〉和〈柳氏傳〉
九、〈霍小玉傳〉和〈鶯鶯傳〉
十、〈定婚店〉和〈張老〉
十一、〈柳毅〉和〈南柯太守傳〉
十二、唐代世族與前代世族之比較
十三、結論

【叁、從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