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路向東,越野在送人前最後一次被開進了雅門汀公寓,戚時安滿腔悸動無從發洩,要不是油沒加滿,他絕對要上高架橋去兜一圈。
家裡依舊冷冷清清,但哪怕斷壁殘垣都破壞不了他此時的好心情。
他徑直去了餐廳,剛走到門口就忍不住笑了,那株天天朝他擺臉色的繡球花,居然精神地待在花瓶裡,莖幹飽滿、花瓣新鮮,深淺藍色分布得剛剛好。
戚時安找出在悉尼買的方形小花瓶換上,然後從冰箱裡拿了瓶水坐在圓桌旁邊,喝到還剩兩口時便將水倒在掌心,然後灑在花朵上。他忽然冒出一個幼稚的想法,就是更幼稚地用手機拍下一張照片。
乳白色的桌面,魚子紋的方形小花瓶,還有精神飽滿的藍色繡球花。戚時安把照片保存到已有相冊,編輯道:「難得沒有甩臉色的多多。」
整個週末都貢獻給了工作總結,正好天氣炎熱也不適宜出門,沈多意和沈老蝸居在家裡,沈老講前幾天和胡同裡胡大爺下棋的趣事,沈多意邊聽邊把房間打掃了一遍。
「多意,我聽你手機老響,是不是有人找你?」
「沒事兒,群裡的信息。」沈多意坐在茶几旁邊整理亂七八糟的雜誌,「部門群、公司群、組長群,整天也沒正事兒,話還挺多。」
沈老說:「你得融入同事們的話題啊,不然人家以為你擺架子呢。」
沈多意失笑:「我連主管都不是,擺什麼架子啊,你是沒見過我們老闆,走哪都自帶一副架子,還得是鐵打電焊的那種。」
「人家是老闆肯定不一樣。」沈老關心道,「你和你們老闆關係還行吧?你性格不熱情,話也不願意多說,別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沈多意還挺嘚瑟:「沒事兒,我業績好。」
等晚上看郵件的時候才想起來看消息,原來是之前在保險公司工作時的同事群,群裡都是精算師,沈多意向上劃拉螢幕,才知道大家在起哄孟良升職的事兒。
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他直接給對方打了過去。
沒幾聲接通,孟良在電話裡打招呼:「師哥,這麼晚了有事兒嗎?」
「睡了?我還覺得不晚,所以打給你了。」沈多意沒聽出什麼升職的喜悅,「我看群裡同事說你設計的產品反響不錯,還升了一級,恭喜。」
「謝謝師哥。」孟良又高興了些,於是敞開訴起苦來,「我本來打算約你出來慶祝的,但是這兩天失戀,沒心情。」
沈多意立刻問:「你戀愛了?怎麼又分了?」
起夜經過門口的沈老探身進來:「誰?誰又結婚了?」
「爺爺,上你的洗手間,別打聽。」沈多意捂住手機,「造謠都是你們這樣的,戀愛變結婚,等會兒孩子都出來了。」
孟良聽見了一點動靜,笑道:「是不是打擾爺爺休息了,反正一句兩句也說不完,明天下班有空嗎?咱們出去吃飯。」
兩個人約好後便掛了電話,沈多意把工作總結發送到了戚時安的郵箱,然後又給沈老添了杯水才睡。
連上出差那幾天,戚時安已經將近十天沒去公司了,週一早上拎著人參早早到了三十層,喝完咖啡後立刻開始處理積攢的工作。
一刻鐘後安妮進來送早餐,順便彙報一些事項。戚時安低頭看著檔,偶爾抬頭目光也是瞥在電腦螢幕上,交代道:「把這次簽約的合作出個公告,十點鐘掛系統。」
安妮說:「我知道了,您要和章先生開會嗎?」
戚時安盯著美元指數:「不用了,抽空聊幾句就行。」
整間辦公室裡安靜得只剩翻頁聲,感覺一切空氣因數都緊張兮兮的,戚時安在各色檔中查看、思考、糾正、做後續調整,還要時刻盯著各項指數與全球幾大交易市場的即時變化,然後再作幾張分析圖。
夏天的陽光實在是缺德,從來不懂見好就收,半邊辦公室漸漸都被照射著,戚時安體感覺不出熱,但是觀感覺得很熱,他脫掉西裝外套又挽起襯衫的袖子,終於感覺清爽了些。
正準備按下內線找章以明過來,手機先響了起來,他接通後禮貌地問候:「陳先生,怎麼樣,最近忙嗎?」
「忙啊,最近天天盯著股市。」
「股市最近的行情還不錯。」無事不登三寶殿,戚時安伸手翻出早上看的第一份檔,笑道,「你忙著上市呢,定了幾號嗎?」
陳先生此時正坐在諮詢部的會議室裡:「剛簽完合同,具體幾號回公司開會。我說邀請你們諮詢部的同事去我們雅門汀的體驗店玩兒,老拒絕我,那我請你和章總去吧。」
戚時安又看了眼簽名,才注意到負責人是沈多意,他應承下來:「我就住雅門汀,給我掛卡,我以後下了班天天去。」
電話掛斷也懶得再找章以明,戚時安等了會兒,估計陳先生已經寒暄完離開,才伸手按下內線。
那邊剛一接聽,他說:「是我,忙完合同了?」
「嗯,陳先生剛走。」沈多意把一堆檔放在桌上,「你現在要看嗎?那我備份完存了檔案就發給你。」
戚時安想都沒想:「不看,你上來,我想看看你。」
沈多意條件反射似的朝外望了一眼,難免心虛,聲兒也小了:「那我存了檔案就上去。」
十分鐘後沈多意到了三十層,和安妮打招呼的時候都有些不自在。他從小上課就不敢說話走神,在外更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現在有了預感,和戚時安在一起的話會做不少對他來說出格的事兒。
叩門後進去,遮光簾拉著,戚時安正靠著椅背看資料,見他進來,抬頭說道:「一上班就簽合同,是不是連水都沒顧上喝?」
沈多意在桌對面坐下:「微笑了一上午,其實我現在只想在辦公室裡擺臉子。」
戚時安想起那株繡球花來:「你擺吧,不用管我。」
「可我看見你就擺不出來了。」沈多意笑眯眯地把桌沿上兩遝文件摞了摞。戚時安也跟著笑,並把一隻大袋子拎上桌,說:「這是給爺爺的人參,具體怎麼吃我回頭問問李阿姨,然後告訴你。」
「替我謝謝姥爺。」沈多意接過,「估計可以燉湯,燉好了給你帶一壺。」
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再聊下去就中午了,沈多意起身準備回去,走之前叮囑道:「攢了這麼多工作,一天肯定趕不完,注意休息。」
戚時安趁機說道:「那晚上下班一起去雅門汀那邊吃飯吧,順便去陳先生公司旗下的店裡放鬆放鬆。」
沈多意一口回絕:「今天不行,我晚上約了孟良,慶祝他升職。」
「那好吧,開車別喝酒。」戚時安嘴上說得大方,面上卻一副失望受冷落的樣兒。沈多意轉身就走,估計自己多看兩眼就會心軟中計。
晚上下班直接去了和孟良約好的餐廳,他們倆都沒那麼講究,也很談得來,所以每次一起吃飯都特別愉快。
孟良要了兩瓶冰鎮紮啤,說:「慶祝嘛,好歹喝一杯。」
沈多意真心為對方高興,完全忘記了戚時安的囑咐,舉杯說道:「來,先慶祝你升職,再慶祝你戀愛。」
孟良臉一皺:「分啦!」
「分了再談啊,有什麼不足改一下,不要消沉。」沈多意開導人家,還悄咪咪地傳輸經驗,「一定要找合得來的,起碼要有話題,對方小氣你就大度點。」
孟良問:「怎麼樣算大度?」
沈多意想了想,微微歪曲事實道:「我有個朋友,因為他物件而損失了十幾萬,但感情還是很好,這就是大度。」
「我的天,你朋友挺虎啊?」孟良吃驚道。
兩個人吃完從餐廳出來,孟良找的代駕先到,於是他先走了。沈多意坐進車裡,他只喝了杯清淡的紮啤,其實毫無醉意,翻找代駕的聯繫方式時正好看到戚時安的號碼,稱呼還是那時候存的「戚先生」。
他把「戚先生」改成了「戚時安」,改完不小心撥了出去。
戚時安正在家和章以明談新合約的事兒,聽到電話便立刻接通。沈多意坐在副駕上裝醉,舌頭打結似的問:「是代駕嗎?來、來送我一下。」
戚時安皺眉,馬上問:「你在哪?」
「紅裙餐廳,不是,綠裙餐廳,到底什麼顏色的裙子來著……」沈多意自己在車廂裡搞惡作劇,使勁壓抑著笑聲,「我不說了,想吐!」
戚時安「噌」地站起來:「十分鐘就到,先喝點水,在車上調低座位躺一會兒。」
他說著去拿車鑰匙和錢包,章以明突然被晾在旁邊於是問東問西,他擺擺手隨口答道:「一個要我命的大客戶,我現在要出去,明天到公司再談吧。」
沈多意在電話那邊聽得一清二楚,笑容收斂只剩下滿格的溫柔了,他怕戚時安開車太急不安全,老實坦白道:「我剛才逗你的,我沒醉。」
戚時安松了口氣:「那就好,害我嚇一跳。」
「但我真的喝酒了。」沈多意想起在辦公室裡戚時安裝作失落的委屈樣兒,看看時間後問,「現在還不算晚,你還想去雅門汀玩兒嗎?」
戚時安打車趕到,見面後才把人訓了一頓,沈多意自知理虧,喝著水也不還嘴。到雅門汀後,他們在名目眾多的娛樂休閒項目中選了一個最省力氣的,然後開了兩隻櫃子換衣服,準備去做按摩放鬆工作一天后身體。
按摩前先沖了澡,沈多意頭髮半溼,趴在床上時還滴著水,和式浴衣褪到腰間,他出聲詢問:「會不會疼啊?」
戚時安在旁邊床上趴著,目光盯著那片光滑的後背,回答:「你頸椎不好的話就會疼,忍忍讓師傅幫你正一正。」
精油在手心捂熱,而後均勻地塗抹在肩背上,沈多意第一次體驗,還有些不太適應。戚時安側著頭,目光含刀帶刺,直直地盯著按摩師傅的手。
兩手蜷曲成拳,手背的指節向下,從後頸到尾椎一路下滑,力道十足,毫不留情,登時在白淨的肩背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痕跡。
沈多意攥著軟枕叫出了聲:「哎……啊!」
骨頭都嘎吱作響,他轉過臉去看著戚時安,微弱地說:「我買的意外險今晚可能就要用上了……你不疼嗎?」
戚時安連半分注意力都沒往自己身上擱,哪還知道疼不疼,他看著沈多意紅痕交錯的後背,或盯著水光淋漓的皮膚,咬牙朝按摩師傅說:「休息會兒吧,他受不了了。」
兩位按摩師傅收拾東西出去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沈多意疼得滿頭大汗,此時脫力地趴在床上緩神,總覺得自己無形中得罪了那位陳先生,不然怎麼力邀他來受這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