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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雨探和少女和雨點
大雨下著。
姑且先認定故事的開頭由雨揭開序幕。不論是滂沱大雨、綿綿細雨或各種奇形怪狀的雨，總之我所待的城市就是所謂的雨都，或者說靠近雨都就那麼一點點的距離，導致雨水也一視同仁大把大把地灌進這座城市。
我很喜歡威尼斯那樣的水上都市，我想許多人都和我一樣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慢步在那樣輕鬆、樂活又慢節奏的異國情懷。然而現實就像正拍打著我臉上的無情風雨，殘酷地摧毀這些空想。傘一支一支地被風折騰損壞。無止境的雨從酸澀的天空中降下，聚集著地上的髒污泥塊，當車輛呼嘯而過時讓桀驁不馴的髒水四處噴濺。
「嘿，別做夢了，這才是現實。」某個聲音這樣嘲諷著。
不談及這陰冷的天氣及濕成一片的襪子（還有內褲），我倒覺得沒那麼差。渺小的城鎮、偌大的夢想，總是讓人心裡頭的那股悸動歡舞著。只是遺憾的是今天巴士站又淹水了。OK，是糟了那麼一點。
被雨水滲透的鞋子內部光用想的就覺得倒胃口。襪子緊緊貼在泡水過久而產生皺褶的皮膚上，水的混濁及不知道是什麼的混合物讓附著在腳上的異樣感遍佈全身。若還泡在水裡倒無所謂，麻木了就好。不過一旦抬起腳，步上巴士的階梯後，原本麻痺的感官便隨著步伐的震動再度被喚醒。尤其冬天的凜冽寒風更是有得受的了。
還有其他更多更糟的形容詞，但我想還是先打住這話題比較好。不宜繼續，否則心情會更差。總之我就在這樣的城市生活了二十一年，所有的青春都溫存在這裡，不曾離開。哎，到底是誰在這種天氣還把巴士上的冷氣口打開的，神經病。這城市的大眾運輸工具除了火車再來就是巴士了，反正無一不老舊。先說巴士的部分好了，在我看來每台車都接近淘汰年限了。車裡頭總是彌漫著司機和那些討厭的老菸槍們抽過的二手菸味。雖然沒有到煙霧瀰漫這麼誇張，但看不見的味道分子其實就散佈在每一處。累積長年的惡臭氣味就這麼無謂地參雜在座位裡頭，形成了屬於這城市獨特的氣味，不過臭味就算了，他們粗俗的行為舉止更是讓人不敢恭維。
說到這裡我發現我還是在批評這座城市。
再來談火車的部分好了。雖然大家沒明說，但我們（我在這邊委屈地把大家概括性地統稱這座城市了）基本上像是雨都的附屬城市，所以在建設方面都註定比雨都落後。火車站方面就那樣子不用說，幾十年歷史的老舊建築，廁所永遠讓我如臨大敵。最令我不滿的無疑是作為支線的車站，轉車上麻煩就算了，就連時常派駐經過的火車也都髒髒舊舊的好像被百年來的髒污沖刷著至今都沒清洗過，而且連火車站務員身上都有濃郁的焦油臭，大家都很排斥那股味道吧？我這樣想。
好吧，從我已經有一種代入感便可得知其實我不討厭這座城市。該怎麼說呢，我想我是喜歡雨天的那種人吧。下雨天的氣味在這座城市是特別迷人的，不是下雨天本身噢，而是這座城市所散發的味道就像咖啡的濾紙一樣，只要一下起雨，那股特別清新的味道便彷彿透過濾紙散發出新的香氣般滿溢在城市每一處，說來真的很奇妙。
過了山腳下的大型傢俱行後再兩站，就是我的目的地。即便每每的洶湧雨勢，我還是會冒著風雨搭著臭氣熏天的巴士，忍耐著十來站的車程抵達山腰上的咖啡店，鳥不生蛋的鬼地方。然而對我來說卻是一切的原點，我意識到關於自己的事的原點。一下車只滿滿感受到無情低溫的歡迎，寒意狠狠地包覆著我的身體。
撐起虛弱的傘來抵擋這場暴雨是有點殘忍。幸好我本來就不是來登山的。我挺著身軀走向看起來快要被狂風吹走的山腰上的咖啡店。踏上木製階梯發出彷彿隨時要斷裂的趴嗒趴嗒聲，向內推開真的快裂成兩半的木製門。
「歡迎光臨。」
「門該換了吧？熊老大。」
這就是我雨天的日常，光臨名為「山腰雨點」的咖啡店。一坐上空位便拿出新買的書開始啃食裡頭的文字。一杯50元的美式可以無限續杯是這家店最棒的地方。但即使如此店裡還是時常門可羅雀。
「真沒禮貌，只是因為今天是雨天才沒什麼生意，我的店可不是什麼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呢。」熊老大憤慨地說道。
熊老大是店長的外號，基本上會以這稱呼叫他的只有我。有著如灰熊身材般壯碩的他，講話其實很纖細，也因為他留著粗硬的鬍子，年紀看起來像四十歲，只不過他不曾透露過他的年齡以及情感狀況就是了。至於興趣我猜是擦餐具吧。
「嘿嘿，抱歉啦。」
「都快被妳說到要被連根拔起似的。」熊老大喃喃抱怨著。
「說不定是真的……。」
我繼續一面讀著盧梭的《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一面喝下一口一口酸澀的咖啡。
「孤獨嗎？孤獨才是哲學家的糧食啊。」熊老大邊擦著杯子邊說。
「為什麼一副很懂的樣子啊？我想並不是特別享受著孤獨或鍾愛一個人吧，只不過是面對眾人無法接受自己的困境，不得已把寂寥當成某種燃料類的東西。」
「不得不面對嗎。」老大用著裝出來的感性聲音說出很自以為的話。
突然，快裂成兩半的門又被推開，店門口的鈴聲發出半殘將毀的聲響。
「店長，我回來了。」
全身濕漉漉的女服務生小梓是店裡唯一的員工，目前就讀研究所。留著黑長髮的她有著清新的五官，櫻桃小嘴旁有顆招牌的美人痣，聽聞有許多客人正是因為她的美貌慕名而來。小梓也不單單只有美貌而已，做事也相當穩妥、負責，最好的證明就是這種天氣仍外出採購。
「辛苦妳了。」老大說。
「雨勢突然加劇，於是我變成落湯雞了。」小梓笑著對我說，一面把充當魚缸的安全帽放在吧台裡的架上後走進休息室。
「老大，下雨天你應該自己出門採買的，怎麼能讓小梓隻身前往外頭危險的世界呢？」
「妳再這樣寵小梓的話，她遲早會成為溫室裡的花朵了。」熊老大彎下腰檢查著杯具數量。
我看向外頭的露天桌，及更遠的山腳下，混濁的煙霧瀰漫在視野裡頭。那不安的粉色迷霧好像在釋放出什麼訊號，是求救訊號嗎？
「那麼，今天怎麼樣呢？有什麼意外性的發展嗎？2號小姐。」熊老大換擦起咖啡沖泡的器具。這男人真的很閒。
「2號小姐是什麼詭異的叫法？搞得像在什麼不良場合工作似的。」
「抱歉，我為我們三觀不正的店長道歉，心。」小梓從休息室探出頭說。
「原來妳默默地記仇了嗎？」熊老大露出驚愕的表情。
「今天嘛，一樣很微妙。巴士上都是那些傢伙的菸味，就是在那些人的常識裡頭稱做淡薄的揮之不去的臭味。今天也是很微妙的臭。我沒辦法在那難以辨識的味道分子裡頭找出『他』的味道。還有就是那些傢伙一如往常的猥褻感，身體莫名抽動著。」
「但還是有點不一樣。」老大看向外頭的暴雨。
「對，還是有點不一樣。好像有什麼在都心裡頭攪和著，我晚點要去探探，可能又有新的區域誕生了。」
很快的小梓便換掉原本濕噠噠的衣服從休息室裡走了出來說：
「那麼，心，今天的城市又有什麼突破性的變化呢？」
我想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這座城市除了味道特別外，還有另一個怪奇的地方。雨同樣是某種如感應般的開關，一旦打開了開關就有什麼東西被啟動似的，吸引著強烈的變化。那不是科學或常識能去解釋的領域，我認為那是被世界遺棄的多餘的不幸種子在墜落於無止盡的深淵後，獨自地蠢動著，並在因緣際會下綻放出如異次元般的裂縫且就這麼深深地連結在我們所不注意到的城市一隅。
是的沒錯，只要一下起雨，這座城市將會變成另一個模樣。與其說是變化倒不如說是被強制和那裂縫裡的世界結合成一個新的樣貌，唯有雨停才能恢復原狀。每一次的雨都可能產生出不同的視野，這座城市也會像被精湛的咖啡師不斷地沖泡而洗鍊出更加清新的味道。
可惜的是只有我能享受這樣的感官刺激。為什麼呢？為什麼只有我才能看見光怪陸離的朦朧雨景而其他人卻沒辦法呢？
於是像我這種在極低機率下能察覺到雨天變化的人，被裂縫裡頭的人稱為「雨探」。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一股作嘔如錯覺般反覆的情緒湧上心頭。僅透過敘述才能分享我所看到的世界是一種極度壓抑的表現。當意識到我具有這樣的能力是在八年前，我十三歲的時候。當我和班上同學說起這件事時甚至被大大地嘲笑一番，說我是騙子，我的國中生活便這樣蒙上一層陰影。
而如今我能找到我的生存方向也跟「他」有關係。「他」是這座城市第一位雨探，或者說我所認知到的第一位，我都稱呼「他」1號先生。目前這城市我只知道「他」和我是雨探。我們都能在雨天看見那陰暗角落裡頭騷動著的不安。1號先生閒暇之餘就是在雨天清除那股惡意，避免讓不該出現的夢幻光影被參雜到原本平靜的城市裡，至少在其他人眼裡平凡的城市。
「他們有他們的城市，我們則有我們的城市。理應上各過各的就好，但往往有些危險份子就是想把觸手伸出那條界線。我的工作就是守護這座城市盡可能地不被外力侵擾。」1號先生說。「我想這是身為雨探的命運。」
這一句話讓我對自己及我所有擁有的一切有了新的認識。
「今天的城市有點像遊樂園，到處都充斥著縈繞在高空的雲霄飛車軌道似的東西。」我說。
「有什麼實際作用嗎？」小梓想必是十分好奇的疑問。她和老大都看不到雨中世界的變化，但卻相信雨探的存在，也會在我碰到艱深的難題時給予我建議及協助。我沒有偵探敏銳的判斷能力以及智慧，但卻必須在雨中做出正確的推理找出在兩者混淆世界中的一點不協調。
「我不知道。軌道上沒有任何在運作的東西。若有還比較有頭緒，但就如同擺設一般高掛在天空上頭。」
「其他的部份呢？」
「還有濃郁的焦油味。」
「那不是每次都有的嗎。」熊老大插上一句。
「是啊。所以我真的想不到。對了，空氣中瀰漫著粉紅色的煙霧，因為我看習慣了漸漸忘了這是這一次才有的現象。」
「這可真是難題了。」熊老大仍擦著器具。
我把書讀到一半後便將書籤夾在最後讀完的那頁放進背包。外頭的雨還是抓狂般地咆哮著，將所有難猜的變向都打在這荒謬的混合中。有一股牽制著我的氣息嘗試進到我的身體但卻有點窒礙難行，通不進去、被卡住似的。我拿起熊老大剛端過來的咖啡杯，將冰美式嚥下。
「所以還是沒有1號先生的消息？」小梓在我放下杯子時說。
「他就像煙一樣消失。」我聳著肩。
「這城市也就那麼大。如果不是離開這裡，就是在那個世界裡。」熊老大開始收拾雜亂的工作桌。
「店長。」小梓像是要制止老大似的語氣。其實我大概也知道這可能性很高。老大可能是希望我能盡快接受事實。「他」絕對不是去了什麼和藹的地方。
一旦在雨停後還仍處在那個千變萬化的裂縫裡頭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能不能夠回來也是一道謎。
「我出去晃晃。」我把剛好的零錢放在桌上後起身離開店裡。小梓好像又唸了老大幾句的聲音間歇地傳入耳裡。我沒特別在意，對我來說已經習慣了事情來了就接受的那種急迫性，既來之，則安之。
我從山腰散步下山，平常我不太會做這種事，因為就連下山時眼裡的世界都充斥著詭譎。途中冒出好幾家店，賣著我沒見過的噁心的肉的店、便利商店裡頭的人死死地盯著我、一家像洗車場的店，但裡面洗刷著人，人進去就被扭啊扭、轉啊轉，再平安無事地走出來並露出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那裡頭的算「人」嗎？我也不清楚，但我姑且認為是人，至少有言語、情緒及某些算「心」的部分的東西。只是一方面對於他們的怪異行徑讓我感到不解而已。畢竟來自跟我們不同的世界，裂縫裡頭的人也有自己的文化，我某種程度上是尊重他們的。
剛開始適應兩個城市間的混濁真的痛苦不堪，但慢慢地去加強對眼前視野的容忍度後，也逐漸能自由於兩個世界間切換。容忍度，真是好用的詞彙，我想。不論什麼場合只要在談話裡加進「容忍度」三個字便能讓大家知道自己的程度所到之水位。「嘿，我對於你的容忍度還不錯高，所以你就自由地發揮吧。」之類看起來很酷的話也能操之在口。
我有幾次也和那些「人」接觸並談話過，很幸運的語言是能通的，其中也不乏富饒趣味思考的人存在。算人嗎？應該說是貓，穿著靴子的自以為是的貓。
「你說的是我嗎？」靴貓對我擠出貓特有的無辜表情。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再勉強擺出那不適合自己的表情。」我說。
靴貓放鬆那擠成一團的臉，恢復成原本的厭世臉後不屑地說：
「是啊，我也很討厭我自己硬要擺出討人喜歡的表情，但偏偏對人類很好用。」
「乞討的時候？」
「肚子餓的時候。」
靴貓自稱雷，是每當下雨時便會從裂縫裡頭溜出來的會講話、穿著長靴的妖貓，硬要簡述牠的品種的話應該是米克斯貓，也就是混種，不過我真的不太清楚就是了。同時牠是唯一被1號先生認可的裂縫裡的夥伴，他們曾一起攜手合作解決過不少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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