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禮是屬世的,洗禮是屬天的;
此乃以物質形式對上帝權威的精神現實之宣告。
——弗雷德里克‧威廉‧羅伯遜(1816-1853)
在早期現代的理性氛圍,王權被捲入祛魅的軌道,使人們或多或少忘記,君主制度在世界各處經歷數千年,王權統治在人類政治體制中,注定扮演一個不凡的角色。
王權是令人迷惑的議題,最高權力的行使涉及國王與臣民的互動秩序,它必須被編織到社會各階層形構的厚密網絡中。為了更精緻捕捉中世紀法蘭西王權的特性,本書以微觀的方式,透過儀式、物件、心態和人,闡明國王祝聖禮與王權的關聯性,使慶典的禮節儀軌、兼具物質性與非物質性的物件、人的在場、人的思維、集體心態和氣息,映現在我們眼目之中。讓中世紀法蘭西國王祝聖禮,成為自身故事的源泉、成為言說者,並為其內在的激情辯護。我們作為閱聽人,要聆聽國王祝聖禮的迴響,凝視它的形象,同時在現代思維中,與之共舞。
作者簡介:
陳秀鳳
生於高雄市,法國漢斯大學歷史學碩士、法國索邦—萬神殿大學(巴黎第一大學)歷史學博士。曾任國立東華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系主任,現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研究範疇聚焦在中世紀和早期現代法蘭西,專長涵蓋法蘭西王權、王家政治文化、王家儀式慶典等。著有〈中古晚期市民階層的反動——以「1358巴黎事件為例」〉、〈十四至十五世紀法蘭西國王進城典禮〉、〈「王權劇場」——1498年法蘭西王家喪禮〉、〈法蘭西宣誓禮儀與王權意象〉和專書論文等十餘篇專論。
章節試閱
第二章 揭開王權神聖性的封印
五至七世紀,日耳曼民族改信基督教的過程中,教會的神學家,經常以《聖經》的隱喻來詮釋俗世政權。政治上的權力,是人類原罪的直接後果,在〈創世紀〉中,關於王權的來源已現出端倪。就基督教義觀點而言,人的本質腐敗墮落,需要一個至高的機制來修正毫無節制的行為。政權便是在司法權與強制權的基礎,從人的原罪和上帝的意願中而產生的。中世紀歐洲政治思想的論辯核心,大多集中於國王,較不關注人民權利和政治體制。因此,一個國王具有好特質或是無能者,影響甚鉅。在當時的政治意識形態上,國王的政權來自上帝恩典(Gratia Dei),而政權的行使,須透過教會的媒介與建議而運作。政權的功能,更被視為服務上帝、造福人民的神聖工作,其最終目的仍是宗教性的—靈魂救贖。因此,從加洛林王朝的建立到十世紀,無論經由選舉或世襲產生的國王,都必須經過宗教性的祝聖禮,公開確定統治權的正當性。
中世紀上半葉以來的西歐社會結構,出現一種等級化的現象,其主要特徵在於國王與封臣附庸之間的交互承認,並切實履行法律與軍事的權利義務。在此政治結構上,逐漸形成封建君主權的樣態。中世紀的基督教王國,至高統治權的政治思維,基本上植基於一個根深柢固的觀念—君主政權蘊含神聖與世俗的兼容並備。從八世紀以來的法蘭克王國,王權神聖性的理念被刻意強調。其主要根據「聖油瓶」的不朽傳說,賦予國王一種既是王權的、又是聖職權的雙重特性。這種模稜兩可的政權雙重性,根植於基督教的意識形態辨證。它的功能運作,肇始於羅馬教會和世俗政權緊密結援的關係,象徵了權力的兩大層面—教權和政權。
國王祝聖典禮,目的在尋求國王和上帝的相互連結;並試著藉由這個儀式,擴大國王政權雙重本質—既是王權也是聖職權—的可能性,其中的關鍵,在於膏油儀式。在西方文化中,膏油(unction)源自《舊約聖經》,具有分別為聖和淨化的意涵。根據〈出埃及記〉,在曠野期間,耶和華曉諭摩西要以上品的香料,包含沒藥、香肉桂、菖蒲、桂皮和橄欖油,調和製成聖膏油。最初用來膏抹會幕、法櫃和一切會幕物品,使之成為至聖。隨後,又命令膏立亞倫和他的兒子,使他們成聖,做祭司的職分。在《舊約聖經》文本中,亞倫成為首位大祭司被證實,這一點可視為膏油儀式的起源。古以色列人在進入職權之前,不論是大祭司、聖職者或國王,皆須經過膏油儀式,正如最初的掃羅王(King Saul, r. 1050-1010 BCE)和大衛王(King David, r. 1010–970 BCE)。即使在以色列和猶大王國滅亡後,「彌賽亞」(Mashia’h)一詞,也具有受膏之意。在希伯來文的《聖經》中,彌賽亞是用聖油膏立的國王或大祭司,希臘文中的「彌賽亞」,是猶太末世論中的受膏救世主。總之,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中,膏油的功能,在於區分俗聖。大祭司的膏油意味著成聖與淨化,而國王的形象,即使通過明顯的類比而保留神聖光環,卻更傾向賦予權威、使權力合法化的行為。基於此,歐洲中世紀的基督教國王,極力仿效《舊約聖經》中的掃羅、大衛和所羅門(King Salomon, r. 970-931 BCE)的膏油聖事。這個現象,點出了基督教意識形態在西方歷史的延續性,同時也是西方文化的源泉。國王即位時的祝聖典禮,在中世紀初的幾個世紀中,逐漸演變、日臻完備。不論在政治上或思想上,藉著教會的龐大影響力,祝聖典禮成為一種備受尊崇的神聖制度。尤其在統治權正當性這個關鍵點上,別具司法的和宗教的效力。因此,我們可以探問,在中世紀法蘭西歷史的發展軌跡中,祝聖典禮究竟扮演何種角色,具有何特殊意義?為了回應此問題,必須從源頭加以剖析。
一、法蘭克國王祝聖典禮溯源
(一) 祝聖禮和《聖經》的塗油傳統
祝聖儀式雖然肇始於中世紀,實際上是西方人民長期經驗的結果。在中世紀的意識形態中,祝聖禮詮釋了人和上帝之間,一種奠基和象徵的聯繫,它賦予國王職權某種真實的存在性。換言之,從宗教與制度層面,即是對統治權力合法性的公開確認。
國王祝聖禮的緣起,毫無疑問源自《聖經》的先例,可以回溯古代以色列歷史時期,大祭司為國王塗油。這種將國王神聖化的膏油儀式,派生極其複雜的意涵,其中最關鍵者,在於緊密橋接宗教塗油的神聖觀念和轉移政權的政治概念。膏油聖禮賦予國王神聖特質,國王因此成為「神的基督」(Christus Domini)或「受上帝膏立者」(Oint du Seigneur),亦即上帝在世俗的代理人(Vicar du Seigneur)。事實上,中世紀基督教王國是《聖經》王國的延伸,中世紀法蘭西國王與以色列國王,存在一種類比關係。《舊約聖經》中的例證,為我們提供了關於國王神聖不可侵犯的敘事。在〈撒母耳記〉中,描繪了掃羅如何被塗油,而成為領袖:
撒母耳拿了一瓶油膏,倒在掃羅頭上,親吻他,說:上帝以油膏塗抹你,立你作他子民以色列的統治者;你將治理他的子民,救他們脫離所有的仇敵。以下就是上帝選立你作他子民之統治者的證據。
大衛和所羅門的祝聖膏油儀式與掃羅類似。在大衛的例子中,我們看到撒母耳拿出油膏,在眾兄長面前,膏抹大衛。上帝的靈立刻支配大衛,從那天起跟他同在;以及「大衛對部下說:願上帝阻止我做出任何傷害我主人的事;他是上帝所選立的君王!我絕不可傷害他;因為他是王,是上帝所選立的。」所羅門的情形,也相當類似。〈列王記〉所載:「撒督從安放約櫃的聖幕裡,帶來一個盛滿聖油的角來塗抹所羅門。於是他們吹號,人們都歡呼:所羅門王萬歲。」這些關乎以色列國王膏油的記載,除了顯示早在中世紀之前,已經出現國王祝聖禮的雛形。以色列慣例的塗油儀式,是基督教膏油祝聖儀式的典範。這種膏油儀式在中世紀初期被引入西歐—西哥德王國和法蘭克王國。
上述所提《聖經》的先例,更引起我們對於「基督」(Christus)和「塗油」(Unvit)這些詞語的注意,「神的基督」(Christus Domini)和「受上帝膏立者」(Oint du Seigneur),代表了權力的正當性來源。這個觀念,不僅存在於古代以色列人民的信念中,隨著基督教在歐洲傳播和發展,在往後的世紀裡,逐漸根植於當代人民的思維中,並且在政治領域顯現出來。在詞源學上,「基督」一詞具有宣告的特質,它賦予了「神選者」一種如「救世主」(Messie)的特殊神聖使命。受過膏油儀式者,即是上帝的服務者,以上帝的形象,在世俗界行使權力。《舊約聖經》的記載,提供了此種神學概念的線索,例如撒母耳對他們說:「上帝向你們作見證,受膏油者今天也向你們作見證。」又如在戰鬥中,大衛王並未殺害掃羅王,只是象徵性地割下掃羅王的外衣下襬一塊布。這些例證,揭示一個受過膏油的國王,他受到神聖印記的保護,是何其深遠。而大衛得知掃羅王之死,說道:「你怎麼敢殺害上帝所膏立的王呢?那隨從就把那個亞瑪力人刺死。大衛對他說:『你罪有應得!你承認殺死上帝所膏立的王,無疑地替自己定了死罪。』」從《舊約聖經》的敘事中,顯示膏油對於個人具有特殊功用,賦予受膏者一種人們無法觸及的神聖尊嚴和特質。
第二章 揭開王權神聖性的封印
五至七世紀,日耳曼民族改信基督教的過程中,教會的神學家,經常以《聖經》的隱喻來詮釋俗世政權。政治上的權力,是人類原罪的直接後果,在〈創世紀〉中,關於王權的來源已現出端倪。就基督教義觀點而言,人的本質腐敗墮落,需要一個至高的機制來修正毫無節制的行為。政權便是在司法權與強制權的基礎,從人的原罪和上帝的意願中而產生的。中世紀歐洲政治思想的論辯核心,大多集中於國王,較不關注人民權利和政治體制。因此,一個國王具有好特質或是無能者,影響甚鉅。在當時的政治意識形態上,國王的政權來...
作者序
2020年到2021年是令人難忘的時光,或多或少、或深或淺,寰宇世界的人們,各自以不同的方式,遭逢相同的境遇。在這一股衝擊人類和文明的狂潮中,我意識到人類知識的有限,從而學會了在知識面前的謙卑、沉靜。在靜默中,我走入了法蘭西王權的亙古幽思,閱聽著熠熠生輝的王權史詩。這本有關法蘭西王權的吟唱,不僅僅只是身為作者的我,傳達歷史深處的王權回聲。我的角色,宛若中世紀宮廷文化的吟遊詩人,與我們的讀者交流,繼續傳唱這一闋神聖的王權樂章。
鮮活濃烈的王權意象,來自於帕德里克.德穆伊(Professeur Patrick Demouy)先生,以及讓—腓力.熱內(Professeur Jean-Philippe Genet)先生,他們對於我早年王權研究的啟迪,是非常巨大的。對他們的這份崇敬,在我的記憶中,永不褪色。法國羅浮宮的王權御寶首席專家—達妮耶.嘉寶麗—蕭邦夫人(Conservatrice Mme Danielle Gaborit-Chopin),曾帶著我,在王宮的迴廊中穿梭,親閱巴黎羅浮宮黎希留館(Pavillon Richelieu)御寶展覽區的王權物件。嘉寶麗—蕭邦夫人對於我在羅浮宮實習時光的面對面教導,以及她的溫柔微笑,讓我畢生難忘。在本書第五章,處處可以見到嘉寶麗—蕭邦夫人的專業身影,鐫刻在我心中的,是對她的永遠敬意和景仰。
在研究法蘭西王權的議題上,臺灣西洋史學界所有優秀的專家學者和朋友們,對我的協助、支持和鼓勵,使我的研究路線更為清晰,減少許多迷惘的路途。我需要致謝的學者,不勝枚舉。這些優秀學者如黃進興院士、夏伯嘉院士、陳三井先生,以及楊肅献、林美香、李若庸、張谷銘、戴麗娟、陳正國、李尚仁、郭秀鈴、楊尹瑄、李鑑慧、劉巧楣、秦曼儀、汪采燁與陳仁姮等教授,對你們的感謝,一直保留在我心中。
這些年月,臺師大歷史系幾乎是第二個家—教學和研究的溫暖居所。很感謝葉高樹主任、陳登武院長、陳惠芬主任、吳翎君、楊彥彬、蔡淵絜、劉文彬、林欣宜、李宗翰、周東怡、王麒銘、呂春盛、陳昭揚、陳健文、石蘭梅、陳建元、盧省言、李峙皞、鄧世安、吳文星、林麗月、廖隆盛、邱添生等教授,以及文珠、美芳、詠芝、淑惠、桂春等同仁們,經常在教學和研究上,支持我、協助我,賦予我一個舒適愉悅的整體氛圍。我要特別感謝碩士研究生吳怡萱,本書所有的手繪圖片,皆出自她的精妙細緻手筆,以及碩士研究生安佳芸,周密細心製作的王朝世系表,她們為本書、為讀者,做出極大的貢獻。
衷心感謝聯經出版公司的發行人、編輯委員會、審查教授們,對於本書提供的良好建議與協助,成就了本書。在書中各處,都可以看見優秀專業的主編和出版團隊們,投入具有創意的編輯、細心的校對,以及精心的設計,讓本書在讀者眼中,是一場知性與美學的愉快體驗。
最後,我要感謝我的家人和Li,還有我的摯友陳惠芬教授,因為他們的愛、包容與陪伴,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所有的順時、逆時,都如此地甘甜流暢,讓我可以瀟灑地品味大自然的來來去去,一段精采的旅程。
緒論(節錄)
一、「成為國王」
基督教國王的祝聖典禮(Le sacre),事實上是人類政治權力成功運作的一種嘗試。此儀式本身,具有非常強烈的神學意識,也寓含綿密細緻的象徵意義,給予王權的內涵與價值,一種更堅實靈活的論據基礎。
舊有的羅馬帝國政治、法律、社會等體制,在中世紀初期逐漸為人淡忘。政治上,法蘭克人對於最高權力的行使,最初具有濃厚的異教(pagan)色彩。當他們逐步由異教信仰走向基督教的過程中,梅洛溫國王們,仍堅持以克洛維的王室血統原則,作為王位傳承的主要依據,原先屬於日耳曼諸子平分的習俗,也依然留存。羅馬文化中,國家是屬於公眾事務的概念,已被王國屬於國王私有襲產的觀念取代。王國被視為是祖先的家產遺業,國王的嫡子皆可承襲國土與頭銜。這種諸子平分的日耳曼習俗,沿續到九世紀中葉。然而,在梅洛溫王朝轉變為加洛林王朝的歷程中,一個新的創舉—宗教性的祝聖典禮—被引入政權轉移之中,它改變了以血緣為主要依據的傳統政權框架,從而賦予新政權一種更崇高與神聖的權力屬性。這種革新的王權定義,超越慣例習俗、超越當時核心的政治觀念,卻又依附在基督教普世價值的意識形態上,使得王權的內在意義,具有不可碰觸的祕聖特質。「國王」,此頭銜的意義,成為兼具聖職與俗世政權功能的複合體。這種「雙重性」,正是法蘭西王權聖化的外在表徵。
西歐君主合法統治權限的劃分慣例,最初,是教會菁英從基督教聖典中,汲取理論和概念建構而成。浸潤於中世紀西歐的宗教氛圍,基督徒國王們銘記上帝的宣告:
上帝對所羅門說:我已立你作我民的王。你既有這心意,並不求資財、豐富、尊榮,也不求滅絕那恨你之人的性命,又不求大壽數,只求智慧聰明好判斷我的民;我必賜你智慧聰明,也必賜你資財、豐富、尊榮。在你以前的列王都沒有這樣,在你以後也必沒有這樣的。
此一智慧典範,是君主行使統治權之時,不可或缺的鑑戒。然而,我們不禁想問:國王是如何形成,以及他的王權從何而來?在此方面,歷史的閒談散論,夾雜並散落著人類政治社會有關權力轉移的多種潛在「形式」,提供我們一套「王位繼承的幾何學」。大多數情況,國王人選的確立,使用了親子法和世襲法;在某些情況中,也會採用選舉和遴選程序。國王的個人特質縱使有所差異,在意識形態和制度憲法的層面,以神聖的國王祝聖儀式作為王權的依據,也能有效地消解臣民對於國王個人特質的虛設爭論。因此,國王祝聖禮成為王權正當性依據的另一種選項。
法蘭西國王祝聖儀式的聖經淵源,昭然若揭。起初,用聖油塗抹在常人身上的儀式,僅是猶太教的一種宗教禮儀,意在使一位常人成為祭司,正如摩西首次將聖油倒在亞倫的頭上一樣;隨後,掃羅、大衛和所羅門接受膏油,做為統治人民的「印記」。古代以色列國王的膏油祝聖,不僅被認為是神聖恩典的標誌,而且也是權力合法性的憑證,這就是王家膏油的起源。《舊約聖經》有關權力聖化的意識形態,在中世紀的王家聖職儀式中被具體實踐。實際上,中世紀西歐基督教君主們,希望成為古以色列國王的承繼者。正是透過《舊約聖經》的塗油祝聖,此一膏油儀式,融入中世紀西歐的王家祝聖加冕典禮之中。
為了在法蘭西王權發展的脈絡中,呈現祝聖儀式的定位辯類,必須更深層解析國王祝聖典禮背後所透露的權力關係。在這個議題上,從儀式、物件與意識思維等面向,本書將細緻分梳國王祝聖加冕典禮,包含祝聖儀式的源起、禮節儀軌的進程,物質元素、權力集團的涉入為何?社會菁英和廣大民眾,對於這個「塑造國王」的慶典,如何觀看?如何接受?如何回應?藉由這些面向的擘肌分理,進一步解讀國王(統治者)與人民(被統治者)的權力形構,以及國王、教會、權力集團和人民交纏疊合的社會關係。
二、王權—令人迷惑的議題
對於人類學和歷史學而言,「國王是神聖的」,這是不言而喻的真實。君主權力的來源、君主權力的本質和君主統治權的正當性,都指向人類社會的關鍵問題—王權。國王祝聖加冕禮的研究,也是圍繞著王權質性而展開的。
在西方王權的發展歷程上,羅馬帝國時期的皇帝不僅統治所有人民,也統治帝國疆域,皇帝權力對人、事物和空間都施行占有。羅馬法的概念界定國家是公眾財產和公眾事物(rex publica),屬於公共領域的範疇。對此,中世紀初期,聖奧古斯丁借用西塞羅(Cicero, c. 106-43 BCE)的觀點予以詮釋:「共和按字面翻譯,即是公眾的財產和事物,它涉及國家或政府的治理原則:『有效施行共和只能依據良善正義,由國王、貴族或者由全體人民來治理國家。然而,當國王行不義之事或成為暴君之時……如此,不僅共和精神敗壞,共和的定義,亦將蕩然無存。』」
西方教會人士對於皇權根源或王權行使的論述,由來已久。四世紀末,米蘭大主教聖安布羅修斯(Saint Ambrosius, c. 337-397)曾譴責世俗權威;他強調皇帝被包含在教會之內,而非凌駕於教會之上;皇帝是教會之子,必須服從教會的權威。五世紀末,教宗哲拉修烏斯一世(Pope Gelasius I, r. 492-496)致書皇帝阿納斯塔修斯(Anastasius Augustus, r. 491-518),在書信第二段開頭,他義正詞嚴地強調,上帝將神聖權力(auctoritas sacrata)和王家權力(regalis potestas)分別交由教會和國王,由於在最後審判中,神職者需向上帝交代,教士的職分因而更顯重要。在這封信函中,聖安布羅修斯淋漓盡致地表達,羅馬教會對於權力詮釋的基本原則。
加洛林時期的神職人士,恪守四至六世紀基督教神學家的訓示,他們重申「國王權力神聖起源」的論述,亦即國王的權力來自上帝,國王必須依據公義法則統治人民,並維護世俗的和平正義。神職人士引證伊西多爾(Isidore de Séville, c. 560 ?-636)對於國王權力的定義,指出國王(rex)一詞,源自「正當行為」(recte agere)。換言之,國王必須按照基督信仰的美德,以公義正直來統治王國,國王為捍衛人民的利益而行使王權;反之,沒有正當行為的國王,即是暴君。九世紀教會菁英和神學家,如奧爾良主教耶納斯(Jonas d’Orléans, c. 760-843)與漢斯大主教安克瑪(Hincmar archevêque de Reims, c. 806-882),雖然也承認政權與教權的功能劃分概念—國王處理世俗層面的事務、教宗與神職人員處理宗教與精神層面的事務—然而,他們也修正哲拉修烏斯一世的觀點,提出世俗權力既然來自於上帝,為了尊崇上帝,所有人民皆需服從世俗權威的統治。不論是中世紀初期的教父與神學家,或中世紀下半葉的法學人士和王廷官員,對於王權本質與統治權正當性依據的辯證,從不中斷;尤其是與王權關係密切的國王祝聖加冕禮,更是權力屬性的論辯核心。然而,這些教會或世俗菁英論述國王祝聖禮的旨趣,並非以批判的視域,討論國王祝聖禮的內涵;相反地,他們以一種隱喻的方式,來彰顯王權統治的合法性。
2020年到2021年是令人難忘的時光,或多或少、或深或淺,寰宇世界的人們,各自以不同的方式,遭逢相同的境遇。在這一股衝擊人類和文明的狂潮中,我意識到人類知識的有限,從而學會了在知識面前的謙卑、沉靜。在靜默中,我走入了法蘭西王權的亙古幽思,閱聽著熠熠生輝的王權史詩。這本有關法蘭西王權的吟唱,不僅僅只是身為作者的我,傳達歷史深處的王權回聲。我的角色,宛若中世紀宮廷文化的吟遊詩人,與我們的讀者交流,繼續傳唱這一闋神聖的王權樂章。
鮮活濃烈的王權意象,來自於帕德里克.德穆伊(Professeur Patrick Demouy)先生,以...
目錄
自序
第一章 緒論
一、「成為國王」
二、王權—令人迷惑的議題
三、百合王權神聖光環的反思
四、「凡俗―神聖」相互過渡
第二章 揭開王權神聖性的封印
一、法蘭克國王祝聖典禮溯源
二、加洛林與祝聖加冕的會遇
三、政權與教權的制約和平衡
四、「天上聖油」的權力敘事
第三章 政治、王權與祝聖禮
一、法蘭克王權轉移之爭
二、卡佩王權旋圈與上升
三、華洛瓦王權圖像建構
第四章 禮拜儀式和象徵物件
一、祝聖加冕的儀軌
二、王權物件的象徵
第五章 王權御寶的譜系
一、百合王冠
二、黃金權杖
三、正義之手
四、歡樂寶劍
五、騎士馬刺
六、戒指扣環
七、王家服飾
第六章 法理規範和權力集團
一、祝聖禮的國王宣誓
二、「法蘭西貴族團」
第七章 世俗化王權和菁英思維
一、法學新視角的王權
二、法蘭西王權轉移方式
三、「女性無王位繼承權」
四、「王位繼承即時性」
五、祝聖典禮的意義與評價
第八章 「無能君主」和民眾輿論
一、問題、史料、「民眾」與「菁英」
二、法蘭西社會的瘋狂病想像
三、「無能君主」的論述
四、民眾輿論的反思
第九章 結語:國王慶典的微光與回聲
地圖
王朝世系表
參考書目
本書接受補助案暨已發表章節出處一覽
索引
圖目次
圖1 大衛的膏油
圖2 西元800年聖誕節,教宗利奧三世為查理曼舉行皇帝加冕儀式 7
圖3 克洛維的受洗
圖4 腓力二世奧古斯都的祝聖加冕典禮
圖5 腓力二世奧古斯都的加冕儀式
圖6 法蘭西國王讓二世祝聖禮中的騎士敘任儀式
圖7 《漢摩拉比法典》石板
圖8 手持權杖的君士坦提烏斯三世成為執政圖9 下埃及的「紅冠」、上埃及的「白冠」以及象徵上、下埃及合一的紅白雙重冠冕
圖10 托勒密六世戴上埃及法老的雙重冠冕
圖11-a 攻城王冠
圖11-b 市民花冠
圖12 牆冠
圖13 船冠
圖14-a 皇冠或斯蒂芬諾
圖14-b 禮儀冠冕
圖14-c 冠冕
圖15 聖索菲亞大教堂西南側的鑲嵌畫
圖16 王后冠
圖17 王后冠
圖18 聖王冠
圖19 聖路易王冠
圖20 聖王冠/聖路易王冠
圖21 達戈伯特權杖
圖22 法蘭西王后珍妮.德.波旁的祝聖加冕禮
圖23 查理曼權杖球結的大浮雕
圖24 查理曼權杖上方的查理曼雕像
圖25 查理五世的祝聖加冕禮
圖26-a 獨角獸之角
圖26-b 正義之手
圖27 聖路易正義之手
圖28-a 歡樂寶劍
圖28-b 歡樂寶劍的劍鞘
圖29 利摩辛十字架
圖30 柯爾比青銅十字架的龍圖案
圖31 查理曼之劍的雙刃劍身
圖32 巴拉克雷聖物王冠
圖33-a 法蘭西國王祝聖禮的一對馬刺
圖33-b 馬刺的金質尖桿和紋飾
圖34-a 可攜式祭壇上的聖丹尼雕像
圖34-b 海象牙製的蜥蜴形柱頭
圖35 聖路易戒指和烏銀鑲嵌銘文
圖36 祝聖禮的扣環別針
圖37 祝聖禮扣環別針
圖38 聖路易扣環別針
圖39 科爾馬的扣環別針
圖40 西元1380年查理六世祝聖禮的王家斗篷
圖41 路易十三祝聖加冕禮的王家服飾
圖42 太陽王路易十四的畫像
圖43 十二位法蘭西貴族團的徽章標誌
圖44 法蘭西斯一世進行御觸治病
圖45 亨利四世進行御觸治病的版畫
自序
第一章 緒論
一、「成為國王」
二、王權—令人迷惑的議題
三、百合王權神聖光環的反思
四、「凡俗―神聖」相互過渡
第二章 揭開王權神聖性的封印
一、法蘭克國王祝聖典禮溯源
二、加洛林與祝聖加冕的會遇
三、政權與教權的制約和平衡
四、「天上聖油」的權力敘事
第三章 政治、王權與祝聖禮
一、法蘭克王權轉移之爭
二、卡佩王權旋圈與上升
三、華洛瓦王權圖像建構
第四章 禮拜儀式和象徵物件
一、祝聖加冕的儀軌
二、王權物件的象徵
第五章 王權御寶的譜系
一、百合王冠
二、黃金權杖
三、正義之手
四、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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