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一章 恐懼的孿生子
出生就是重生
畢卡索出生在西班牙港口城市馬拉加（Málaga），它是直布羅陀海峽（Strait of Gibraltar）以東的第一個重要的港口，但它所地屬的安達魯西亞省分（Andalucía）卻是一個最能代表西班牙「王權復辟」的省分。1875年，該省在坎波斯將軍（Arsenio Martínez Campos）發動政變之後，比其他的地方更加守舊，與東北部的加泰隆尼亞（Cataluña）地區形成鮮明的對比。馬拉加是畢卡索藝術生涯初萌的地方，但他真正開啟藝術眼界，則是在充分經歷了工業革命洗禮的巴塞隆納（Barcelona）。當時已帶有現代氣息的巴塞隆納，正是加泰隆尼亞地區的首府。在那裡，畢卡索完成了朝向20世紀的跨越與轉變。可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給予年輕人的除了閱歷，更是眼界。很難想像倘若畢卡索一直紮根在馬拉加，我們今天是否還會知道這樣一位美術大師。
畢卡索的父親荷西．魯伊斯-布拉斯科（José Ruiz y Blasco）是一位自命不凡的素描教師，同時兼任市立美術館的館長。荷西雖然沒有過人的藝術天賦，但在多愁善感這一點上卻不比任何一個有成就的藝術家少。年輕的時候他因放蕩不羈而聞名鄉里，還是一群年輕人中大哥式的人物，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在父親死後，荷西儘管已經成年，生活卻仍然依賴著哥哥。荷西的哥哥是馬拉加大教堂牧師會的成員，一心希望弟弟向善。當他發現弟弟對美術產生興趣的時候，非常高興，便積極地給予經濟資助。為了幫助荷西擺脫花花公子式的生活，哥哥不惜鼓勵他從事當時並不太受人尊敬的美術事業。
家人對荷西的「棄惡從善」感到歡欣鼓舞，並將其堂妹瑪麗亞．畢卡索-羅培茲（María Picasso y López）許配給了他，這是符合當時的傳統和習俗的。瑪麗亞是典型的安達魯西亞山區人，她精神飽滿且充滿活力，內心隱藏著對控制和秩序的嚮往。與瑪麗亞的婚姻並沒有打亂荷西散漫的生活節奏。除了公職之外，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與朋友們坐在咖啡廳裡消磨時間。而這時，他的妻子與自己帶進丈夫家的一群女人——兩個沒有出嫁的妹妹和母親——便一起在一棟公寓中組成了家。
畢卡索出生在1881年10月25日這天。也許是公務繁忙，分身乏術，當時荷西並不在現場，而他的醫生弟弟薩爾瓦多（Salvador Ruiz y Blasco）則一直守候在醫院。瑪麗亞發生了令人擔憂的難產狀況。晚上11點，助產士終於從瑪麗亞的身體裡拉出一個男嬰，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看著自己可憐的小姪子，薩爾瓦多點起了一支雪茄，狠狠朝嬰兒的小鼻孔裡吹了一大口，頓時，一陣生命力頑強的哭聲響徹了整個產房。所有人都驚喜交加地將注意力投向嬰兒，薩爾瓦多捏著他的雪茄哈哈大笑：「你們別忘了，我也是一名醫生！」
11月10日，新生的嬰兒在聖地牙哥教堂接受洗禮，荷西為自己的兒子取名為「巴勃羅．迭戈．荷西．弗朗西斯科．德保拉．胡安．尼波穆塞諾．瑪麗亞．德洛斯雷梅迪奧斯．西普里亞諾．德拉聖蒂西馬．特立尼達．魯伊斯．畢卡索」（Pablo Diego José Francisco de Paula Juan Nepomuceno María de los Remedios Cipriano de la Santísima Trinidad Ruíz y Picasso）。在這串長長的名字中，包含著嬰兒的父親、母親、教父和教母的姓，這是一種紀念長輩的獨特形式。不過這個名字只在馬拉加市政廳註冊了一下，之後就再也沒有派上用場，巴勃羅．魯伊斯．畢卡索這個名字因為主人傑出的藝術成就而永垂不朽。
通常，當一個人在歷史上取得了偉大成就的時候，人們就會到他的生平裡去找尋成功的密碼。尤其是對於一些被認為有著天才式創造力的大人物，我們總認為他們的生命褶皺中隱藏著某種神祕的東西，而這些神祕的東西則構成了他傳奇的人生和作品。但是，歷史又往往告訴人們，傳奇人物也只是普通人，與其說他們有著與眾不同的天賦，不如說他們的成就是來自生活的鍛造。所有偉大人物的故事都告訴我們的道理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天賦，重要的是在生活裡將它們徹底發揮，而不是因為別人看重的榮耀而放棄自己最初的興趣和愛好。畢卡索的成功固然少不了他過人的天賦，但是，他得以成為20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同樣仰賴著他找到了正確地發展自己天賦的道路，並且勇於打破權威和成見，在積極思考之中完成了自我的塑造。
這裡我們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僅僅去膜拜一個歷史人物的天賦是錯誤的想法，因為任何天才都無法複製，我們想要從歷史人物身上學習到對自己有用的智慧，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這個人物充分歷史化和現實化，而非神祕化和偶像化。這也是本書呈現畢卡索生平和作品的一個核心原則。
妹妹與地震一起到來
時間來到1884年，畢卡索已經三歲。在這一年的耶誕節前夕，馬拉加發生了地震。地震發生的這天早晨，荷西在離開家去雜貨店之前，特意囑咐瑪麗亞不要隨便走動，因為她已經有了九個月的身孕。而瑪麗亞心情無法放鬆下來，因為不久前受到一群老鼠的驚嚇，她至今還心有餘悸。她心裡還想著這次一定要生個女孩，她總向丈夫抱怨男孩太調皮，而丈夫總會很大男人主義地說：「男孩才有出息嘛，妳們女人就只會做飯！」瑪麗亞並不還嘴，但心裡想：「你要是有出息，我也不至於那麼想要生一個女孩了。」
地震到來的時候並不像戲劇舞臺那樣，會有開場鈴聲。它不管自己的觀眾是否準備就緒，就自顧自地開演了。當房子像馬車的車廂一樣晃動起來的時候，瑪麗亞慌張極了，她的心臟和子宮都感到痙攣般地難受。小畢卡索在地震剛開始還感到有一絲興奮，想起了自己玩過的旋轉木馬；他同時驚嘆於大地的搖晃對餐具桌椅的重新布置，一個「破壞就是創造」的奇怪念頭從他的腦子裡萌發出來。但這都是一個念頭的事情，他畢竟還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在兩個阿姨的尖叫聲和媽媽驚恐的眼神裡，他第一次讀出了災難的味道。外婆緊緊地摟著他，用顫抖的聲音禱告上帝，然而，上帝卻用更猛烈的震動來回應她的禱告。萬般危急的關頭，荷西及時趕了回來。他拿下自己的帽子扣在了畢卡索的頭上，然後一手把他抱起來，抱得緊緊地往外逃。畢卡索在天旋地轉中隨著一家人逃出了公寓。
逃出公寓之後，他們一家暫時躲在一個住在港口岩坡上的畫家朋友那裡。當天晚上，小畢卡索的第一個妹妹蘿拉呱呱墜地。看著這個滿身皺紋的女嬰，荷西和瑪麗亞會心地相視一笑。而與妹妹一起出生的，還有畢卡索的「孿生兄弟」——恐懼。這次地震讓畢卡索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不安全感幾乎伴隨了他的一生。他害怕孤單，害怕動盪。在他強大的心臟深處，隱藏著這一抹童年的陰影，永不消退。但對這種恐慌感的深刻體驗，也成為畢卡索藝術生涯中的重要本源，使他的作品有著很強的情感穿透力，比如畢卡索後來的著名壁畫〈格爾尼卡〉（Guernica），我們所能體驗到的震撼力就是他地震體驗的變形傳達。這是一種藝術的情感交流，正如俄國文學大師列夫．托爾斯泰對藝術所做的定義。
妹妹蘿拉出生之後，敏感的畢卡索意識到了自己的孤單，因為父母把很大一部分愛分給了那個更小的生命。與此同時，地震為畢卡索幼小心靈帶來的陰影也在他的想像力的作用下日益膨脹，讓他感覺恐怖叢生。他常常產生事物突然發生震顫和崩裂的幻覺，他那還未發育完全的狹小心房常常感到慌亂和恐懼。畢卡索的父親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開始安排更多的時間來陪伴畢卡索，引導畢卡索畫畫。從觀察中，他發現自己的兒子的確是個美術天才。
我們前面已經交代過，在馬拉加市中心的那套公寓中，住著四個姓畢卡索的女人和一個姓魯伊斯的男人。童年時畢卡索也確實更常跟外婆、媽媽和兩個阿姨一起相處，然而，真正影響畢卡索人生走向的，卻是他的父親。荷西在市立美術館有一間自己的畫室，這是童年時期畢卡索常來的地方，後來他回憶說，「這是和其他任何房間一樣的普通畫室，並不是很特別。那裡顯然比家裡的房間稍微髒一點，但我爸爸在這裡不受干擾。」可見，從一開始畢卡索就已經把畫室當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特殊的工作場所。可以說，這是後來畢卡索能將藝術與生命相融合的一個重要的出發點。
荷西擅長畫鴿子，常常指導畢卡索臨摹廣場上的鴿子，鴿子幾乎成為畢卡索家族審美觀中的一種象徵。許多年之後，畢卡索曾對他的朋友回憶說：「我父親有一幅展示了成千上萬隻鴿子在鴿棚上空盤旋的油畫。」事實上，今天我們看到的荷西．魯伊斯-布拉斯科的那幅鴿子油畫中，僅僅只有九隻鴿子。從這一點上，我們也能看出當時的小畢卡索對畫家父親是多麼喜歡和崇拜，在他童年的想像中，父親的畫作有多麼宏偉和高大。當然，對於恐懼常常如影隨形的畢卡索而言，父親是能夠提供他安全感和保護感的重要依靠。我們還知道的是，畫鴿子是畢卡索美術生涯的開端；而在這個藝術巨星的童年，他對藝術的熱誠，與鬥牛習習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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