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和五十七年的廣島吳原,賭場之間仍然瀰漫著戰後的硝煙。
沖虎彥帶了一票不良少年組成「吳寅會」,
憑藉著面對黑道也毫不畏懼的壓倒性暴力和領導能力,
逐漸擴大了勢力。
廣島北分局二課黑道組織股的刑警大上章吾,
察覺到沖和吳原最大的黑道幫派五十子會之間一觸即發,
積極奔走斡旋,試圖阻止沖。
歲月如梭,時間來到平成十六年,
沖服刑期滿出獄後,再度在廣島蠢蠢欲動。
但暴力幫派對策法實施已久,黑道幫派無法再靠以前的方法賺錢。
沖為此感到焦躁不已,正打算為非作歹之際,
曾經受大上指導的吳原東分局的刑警日岡秀一接近了沖……
本書特色
★改編電影「孤狼之血」系統完結篇,系列小說累計銷量突破55萬冊!
★黑道又怎樣!黑道組織股的刑警大上和日岡,遇到了最凶殘的對手沖虎彥。
不朽的警察小說系列,終於在令和年代推出完結篇!
作者簡介:
柚月裕子
1968年出生於岩手縣。2008年,以《臨床真理》獲第7屆「這本小說真厲害!」大獎而踏入文壇。2013年,以《檢察官的夙願》獲得第15屆大藪春彥獎。2016年以《孤狼之血》獲得第69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長篇與短篇集部門)。2018年,以《盤上的向日葵》獲得書店大獎第二名。以《最後的證人》拉開序幕,相繼推出《檢察官的夙願》、《檢察官的生死》和《檢察官的信義》的「佐方貞人」系列拍成連續劇,成為累計超過五十萬冊的超銷暢系列。本作品是描寫以廣島為舞台的黑道幫派與刑警熱戰的精彩警察小說《孤狼之血》、《凶犬之眼》後所推出的三部曲完結篇。著有《螞蟻菜園》、《帕列托的失算》、《不朽的櫻花》、《萊佛士豬籠草的甜美氣息》、《致明天的你》、《慈雨》、《不可能合理 上水流涼子的解析》等。
譯者簡介:
王蘊潔
譯書二十載有餘,愛上探索世界,更鍾情語言世界的探索;熱衷手機遊戲,更酷愛文字遊戲。譯有《解憂雜貨店》、《空洞的十字架》、《哪啊哪啊神去村》、《流》。
著有:《譯界天后親授!這樣做,案子永遠接不完》
臉書交流專頁:綿羊的譯心譯意
章節試閱
序章
天空下著雨。
雨勢很大,雨水像冰一樣冷。
天空中空無一物,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少年踩著滿是被雨淋濕落葉的山路走上山,戰戰兢兢地問:
「這裡差不多可以了吧?」
不知道是因為在寒冷的天氣中,他只穿了一件藍襯衫的關係,還是因為淋了雨,抑或是因為害怕,他的聲音發著抖。
身旁的少年也同意藍襯衫的意見。
「對啊,應該不會有人來這種地方。」
說話的少年穿了一件夾克,背上有一條龍。
「欸,你覺得呢?」
龍大聲問走在前面的少年。
這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中,走在最前面的少年個子最高,幾乎可以說已經是大人的身軀。聽到龍的問話,他停下了腳步,把戴在頭上的棒球帽帽簷轉向後方,用拿在手上的手電筒照亮了四周。
圓形燈光下,滴落在地面的雨滴閃著光。
遠離村莊的山上,密集的樹木鬱鬱蒼蒼。樹木唯我獨尊地向四方伸展枝葉,這裡看不到有人出沒的痕跡,而且也遠離河流,狩獵者應該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棒球帽轉頭對身後的兩個人說:
「好,那就這裡吧。」
藍襯衫和龍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三個人喘著氣,肩膀起伏著,看著自己搬運到這裡的東西。
他們圍著一輛生鏽的二輪拖車。載貨台上蓋著草蓆,沾滿了泥土、汙垢和烏黑的汙漬。
他們推著這輛拖車一路上山。棒球帽在前面拉著把手,藍襯衫和龍在後面推。
爬上沒有路的山坡原本就很吃力,更何況今晚下著雨。地面泥濘,拖車的輪子不時陷入泥土,他們每次都得用帶來的鐵鏟把輪胎挖出來,才能繼續前進。
棒球帽把手上的手電筒放在腳下,拿起放在載貨台角落的鐵鏟。
「就這裡吧。」
棒球帽用鐵鏟的前端指著手電筒照亮的地面。
藍襯衫和龍互看著對方的臉,似乎在確認彼此的意見。
棒球帽把手上的鐵鏟用力向後一拉,然後猛然鏟向地面。
聽到鐵鏟插進泥土的聲音,藍襯衫和龍的身體都抖了一下。
棒球帽在挖泥土的同時發號施令:
「你們在幹嘛?趕快動手幫忙啊。再繼續磨蹭下去,天都快亮了。」
另外兩個人聽了,慌忙拿起自己的鐵鏟,在相同的位置挖了起來。
挖了三十多分鐘後,棒球帽停下了手。
「呼,差不多了。」
他伸直了原本彎著的身體,用手背擦著額頭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水滴。
藍襯衫和龍也停下了手,三個人都上氣不接下氣。
棒球帽拿起放在地上的手電筒照向挖好的坑洞。坑洞挖得相當深。
藍襯衫探頭向坑洞內張望。
「挖得很深啊。」
龍看了看仍然不停下著雨的天空,和地上的坑洞。
「如果不趕快,很快就會淹掉。」
坑洞底部漸漸積起了泥水。
「拿著。」
棒球帽把手上的手電筒交給龍,走向拖車。
他站在載貨台旁,低頭打量著。
當棒球帽把手伸向草蓆時,雨聲中傳來了呻吟。草蓆下方傳出痛苦的呻吟。
藍襯衫發出像女人般的尖叫聲,雙腳癱軟。
棒球帽露出不悅的表情。
「剛才修理得那麼慘,竟然還活著嗎?」
棒球帽掀開草蓆。
掀開一半的草蓆下,躺著一個男人。
男人滿臉是血,腫得看不清楚原來的長相,黑色襯衫下應該也一樣。
男人紫色的嘴唇發出了氣若游絲的聲音。
龍瞥了棒球帽一眼。
棒球帽不發一語,從長褲口袋中拿出香菸後,用便宜貨的Zippo打火機點了火。雨打在香菸的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音。他面不改色。
龍將視線移回男人身上,然後把鐵鏟舉到頭上。
「如果你有什麼話要說,就去那個世界對閻羅王說吧。」
龍淡淡地說完這句話,用力揮下鐵鏟。
鐵鏟的邊緣陷進了男人的肩膀。
呻吟變成了慘叫。
「喔!」龍嘟噥著,「竟然還有發出這麼大聲音的力氣,人家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黑道真的是打不死的蟑螂,趕快去死一死啦。」
龍再度用鐵鏟毆打男人。
每次揮下鐵鏟,鮮血就濺到龍的身上。
藍襯衫仍然癱坐在地上,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看著龍。
龍喘著粗氣,拿著鐵鏟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對著地面吐著口水。
「趕快去死啦,我從昨天就沒好好睡覺,想趕快回家睡覺了啦。」
呻吟停止了,男人閉起的眼瞼和嘴唇微微顫抖。
棒球帽用手指把因為雨水熄了火的香菸彈了出去,從後方抓住龍的肩膀。
「讓開。」
他把龍推向後方,自己站在前面。
棒球帽把幾乎可以擰出水的襯衫掀了起來,他的褲頭插了一把手槍。他拿出手槍,把槍口對準了男人。
龍驚訝地問:
「這哪來的?」
棒球帽沒有回答。
癱坐在地上的藍襯衫嚇得臉色蒼白。
棒球帽張開雙腳,雙手舉起手槍,扣下了扳機。
「你這個混蛋,趕快去死吧!」
下雨的山中響起了槍聲。
一聲、兩聲、三聲──
槍聲每次響起,男人的身體就彈了起來。
藍襯衫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第四聲槍聲消失在夜晚的空氣中,周圍恢復了寧靜。
龍探頭看向男人的臉觀察情況。男人已經斷了氣。他轉頭看向棒球帽,點了點頭。
棒球帽用力吐了一口氣,拿著手槍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死到臨頭還這麼難纏。」
龍把臉湊到手槍前問:
「這是誰的?」
棒球帽把手槍舉到臉前,對著男人揚了揚下巴說:
「是他帶在身上的,現在變成我老爸的遺物了。」
棒球帽把手槍插回褲腰,走到藍襯衫旁,從背後抓住他的衣領說:
「喂,事情還沒搞定,趕快埋起來,要下山了。」
藍襯衫抽抽噎噎地看著棒球帽。
龍把斷了氣的男人從拖車載貨台上拉了下來,棒球帽拎著右腳,龍拎著左腳,把男人拖到坑洞旁。
把屍體丟進坑洞後,又拿起鐵鏟,把泥土蓋了回去。
坐在地上的藍襯衫也站了起來,跟著其他兩個人一起鏟土。
三個人默默把泥土填回坑洞。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拍著翅膀飛了過去。
第一章
──昭和五十七年(一九八二年)六月。
沖虎彥吐出了憋著的氣。
戴在臉上的口罩下一股菸味。
他躲在組合屋後門已經一個小時,身體渴望尼古丁,他很想抽菸,但拚命克制著。因為在黑暗中香菸的火光,可能會讓對方發現自己躲在這裡。
躲在沖身旁的三島考康比沖更沉不住氣,他粗暴地拉下口罩,從身上那件有龍圖案的夾克裡拿出了香菸。
沖抓住了正準備用火柴點火的三島的手,小聲叮嚀說:
「阿三,忍耐一下。」
可能是因為身體缺乏尼古丁所以有點煩躁,平時向來不會反抗的三島難得回嘴說:
「小沖,你不是也想抽嗎?到底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
沖蹲在地上,看著手錶。那是純金的瑞士手錶。一個月前,他在小巷內恐嚇錢莊的老闆,從老闆手上搶過來的。他不知道是真貨還是假貨,但看起來很氣派,所以他一直戴在手上。
進入新的一天即將三十分鐘。
三島身旁的重田元插嘴說:
「差不多了吧?」
元原本說話就很小聲,經常聽不清楚,戴了口罩之後,就更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平時沖並不會為這種事生氣,但現在聽到元無力的說話聲很火大。他也和三島一樣,因為無法抽菸感到心浮氣躁。
沖用手上的鐵管指著元說:
「我說元啊,我們等一下就要去砍人,你不要發出這種意興闌珊、沒出息的聲音。你這傢伙從以前就這副德性。」
三個人躲藏的那棟平房,是以廣島為根據地的黑道幫派組織綿船組開的賭場,每個月第二、第四個星期天都會開賭,尤其今天是第四個星期天,會有一個月份的收入在賭場內流動。
綿船組是最早在廣島開設賭場的黑道幫派,總共有超過兩百名成員,在廣島市內有好幾個賭場,沖等人今天晚上打算襲擊這個位在那可川旁的最大賭場,出入這個賭場的都是錢莊和當舖老闆,流動的金額當然也非常可觀。光是莊家準備的頭錢就超過一條──也就是一千萬。他們三個人打算搶劫賭場的錢。
元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笑了笑說:
「有這麼多錢,要花在什麼地方呢?」
元很瘦,而且氣色很差,看起來像是病人,旁人會以為他沒有欲望,但其實他在三個人中最貪心。沖每次看到元,就覺得人不可貌相。
三島抖著腳,用力握住了手上的球棍。
「差不多了吧,而且好像快下雨了。」
沖抬頭看著天空,烏雲低垂,完全看不到星星,帶著濕氣的風越來越大。
沖又看了一次手錶。
深夜一點。
他直起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了看三島,又看向元。
「你們應該知道房間在哪裡吧?從這裡進去,穿越廚房後,就是那個房間。」
他們事先向出入這個賭場的錢莊小開打聽了平房的格局。
「不是只要直走就行了嗎?」
元問話的方式好像幼稚園小朋友。
沖和三島今年二十歲,元比他們小一歲,但他並不是因為小一歲的關係才這麼幼稚,他從小就笨笨的。
三島代替沖回答說:
「沒錯,你小心不要衝過頭,衝到房子外面去了。」
元聽了三島的調侃,瞪著三島說:
「阿三,你每次都把我當傻瓜,我從來沒有出過糗啊。」
元把手上那把有三十公分長的殺魚刀對著空中甩了一下。
沖重新戴上口罩,把鐵管扛在肩上。
他轉了一下脖子說:
「走了。」
三島聽到沖一聲令下,揮起了棒球棍。
「衝啊!」
他在吼叫的同時,把球棍揮向玄關口。
比夾板稍微厚一點的老舊拉門一下子就打破了。
三島踹開了門,衝了進去。
元緊追了上去,沖跟在他們身後。
監控賭場的年輕人衝了過來,試圖阻止三島。他應該是綿船組內的囉嘍。
三島用棒球棍揮向男人的側腹。
三島用盡渾身力氣揮了一棒──那個男人飛了出去,後背撞到牆上昏了過去。
賭場內的其他人發現出事了,吼叫著從裡面衝了出來。
「你們要幹嘛?混哪裡的?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一個身穿無領寬大襯衫的男人捲著舌頭大叫著。他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顯然不是囉嘍,應該是大哥。
殿後的沖從腹底發出聲音說:
「正因為知道是什麼地方,所以才會來這裡。」
「死小鬼,你說什麼!」
寬襯衫話音剛落,就把手伸進了腹帶。
他要掏槍。
寬襯衫的手還沒有從腹帶中抽出來,元就已經用殺魚刀砍了過去。
寬襯衫的上手臂被砍傷了,鮮血噴了出來。
寬襯衫發出慘叫聲,拿出了手槍。
沖用鐵管打向他的手。
寬襯衫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沖立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槍。
三個人推開臉色大變撲過來的幾個男人,衝了進去。
穿越只有一個流理台的廚房,來到舖著木板的房間。
那裡有差不多二十個看起來不像是黑道分子的男人,每個人面對突如其來發生的事,都驚愕地愣在那裡。
看起來像是賭場莊家的男人剛好面對他們,包括他兩側的幾個男人在內,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黑道分子。
那幾個男人圍著的地方蓋著白布,白布上方放著花牌,和十張一萬圓綑成一疊疊的鈔票。
莊家兩側的男人站了起來。
「你們是誰?」
沖不發一語,掄起手上的鐵管,就朝向旁邊的暗樁腦袋打了下去。
鮮血濺到白布上,那個男人直挺挺地向側面倒了下來,然後就不動了。
其他人看到沖毫不猶豫地打破了男人的腦袋,個個都嚇呆了。
他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
「只要你們乖乖不要動,我就不會要你們的命!」
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試圖從懷裡拿武器。
沖不加思索地朝他的肚子開了一槍。
男人穿著白襯衫,腹部被鮮血染紅,整個人倒在地上。
那幾個黑道分子紛紛後退。
沖根本不把黑道分子放在眼裡,那些人全都是膽小鬼。正因為他們很軟弱,所以才會欺負更弱的人。只要拿下幫派的徽章,他們個個都是窩囊廢。沖的父親以前也混黑道,所以他太了解了。
「不想死的人趕快離開!我會把留下來的人全都殺光!」
聽到沖的叫喊聲,那些不是黑道的老闆全都爭先恐後逃了出去。
沖把手槍交給三島,大聲地說:
「你好好盯著,只要有人敢動一下,就一槍斃了他。」
黑道分子都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沖跑向房間角落的小金庫。
蓋子打開的金庫內放滿了一疊疊的萬圓大鈔,粗估一下,至少有一千萬圓。
沖用力蓋上蓋子,把金庫扛在肩上。
「喂,閃人了!」
沖跑回元和三島身旁,用手槍恐嚇黑道分子。
被小弟包圍的莊家,對著沖大叫:
「你這個小鬼!難道你以為做這種事,會放過你嗎?」
沖抱著金庫惡狠狠地說:
「如果不放過我,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他完全不認為自己會輸。即使綿船組所有的人都衝進來,他也有自信可以打贏他們。
對方可能感受到他的氣勢,被他嚇得愣了一下。
沖把握了這個機會大叫說:
「快跑!」
他們三個人轉身全速衝了出去。
他們坐上停在組合屋旁的車子。
三島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後,踩下了油門。
輪胎發出尖叫聲,車子駛了出去。
呯呯。後方傳來清脆的槍聲。
尾門上的玻璃裂開了。
坐在後車座的元和沖彎下了身體。
三島並沒有放慢速度。他低下頭,繼續一路狂飆。
他在第三個路口向右轉,然後又立刻左轉。
不一會兒,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黑暗中,只聽到一路狂飆的汽車引擎聲。
店內的背景音樂變成了「溫柔(Tenderly)」這首曲子。
這是爵士的標準曲目。
「藍色」咖啡店的背景音樂都是爵士電台的音樂,據說這家咖啡店的老闆以前曾經是樂團的成員。雖然老闆隻字未提過這件事,但聽別人說,老闆以前是很出色的小號手。
咖啡店的牆上到處貼滿了爵士現場音樂會的海報。
他把在眼前攤開的報紙稍微向下拉了一些,隔著墨鏡,定睛看著不遠處的那張桌子。
六個男人坐在桌子旁。
背對著他坐的三個人是綿船組旗下笹貫組的成員,坐在中間的是幹部橫山昇,坐在左側的是他的小弟田島和樹。
坐在橫山右側的人比橫山和田島年紀大了一截,橫山和田島並不瘦小,肩膀很寬,算是體格頗壯碩的人,但因為身旁那個男人滿身贅肉,所以顯得很瘦小。
另外三個男人坐在橫山他們的對面。
那三個男人比橫山更年輕,應該都只有二十歲左右,以他們的年紀,也許稱他們為年輕人更適合,只不過這三個人身上完全沒有年輕人這三個字令人聯想到的清新爽朗。
戴著雷朋墨鏡,傲慢地靠在椅子上的應該是大哥,這傢伙的態度最驕橫。坐在右側,上半身很長的男人穿了一件胸前繡了龍的飛行夾克。左側是比他們兩個人都矮一截的瘦小男人,穿著已經褪色的牛仔襯衫。
今天他來這裡吃完這家店的招牌拿坡里義大利麵,正在享受午餐後的咖啡時,這幾個男人走進店裡。
來這家店時,他都會坐在店內最深處的桌子旁──面對門的那張椅子上。因為坐在這個座位,可以看清楚走進這家店的每一個人。
三十分鐘前,那三個年輕人先走進店裡。
他記得所有黑道幫派從上一代組長到囉嘍的長相,三個年輕人的打扮和說話方式一看就是小混混,但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在三個年輕人坐下十五分鐘後,橫山等人走了進來。
他認識橫山和田島,但不認識和他們一起走進來的肥豬。看起來不像是黑道,似乎和橫山、田島很熟,所以猜想應該和黑道並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橫山等人在三個年輕人對面坐了下來。
圍在桌子旁的六個男人都殺氣騰騰,顯然將發生什麼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撞見了有趣的場面──他這麼想著,繼續觀察著。
六個人面前都有一杯咖啡時,龍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對著肥豬揚了揚下巴說:
「森岡先生,我們有事找你,這兩個傢伙是怎麼回事?」
名叫森岡的男人虛張聲勢地說:
「你們也不是一個人來,有什麼資格說我?」
龍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
「算了,我們只要拿到錢,其他的事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森岡反駁說。
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你應該認識閃亮亮的櫻桃吧,這一陣子不是在當她的火山孝子嗎?」
閃亮亮是流大道上一家很大的酒店,櫻桃應該是那裡的坐檯小姐。
坐在雷朋旁的牛仔襯衫威嚇說:
「你不是欠了那個叫櫻桃的小姐十萬圓的酒帳還沒付清嗎?她託我們來收這筆帳款。」
他豎起耳朵聽著牛仔襯衫說的話。
流大道是很久以前就在廣島成立的綿船組的地盤。
他終於猜到了笹貫組參與這件事的原因了。
森岡也盛氣凌人地說:
「你們在說什麼啊,她根本是敲竹槓。我約她去摩鐵好幾次,她都不理我。有什麼理由要付錢給那種臭女人!而且既然要說這件事,那我就告訴你,哪有十萬這麼多!最多只有兩、三萬而已。」
森岡一口氣說道。
龍看著牛仔襯衫說:
「你把那張拿出來。」
牛仔襯衫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森岡粗暴地抓起紙放在臉前。即使在遠處,也可以看到森岡垂頭喪氣的樣子。
龍把手臂放在張開的雙腿上,斜眼瞪著森岡。
「森岡先生,我相信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這是債權回收的委任狀。」
龍從夾克懷裡拿出香菸,抽出一根菸,用香菸前端指著委任狀說:
「你仔細看清楚,上面不是寫著十萬圓嗎?」
龍用咖啡店的火柴點了菸,甩了甩火柴滅了火,丟進了菸灰缸。
「我們可不是小孩子跑腿,少一分錢都不行。」
森岡把委任狀丟在桌上,抱著雙臂,把頭轉到一旁。
「明明就是小鬼,還說不是小孩子跑腿,簡直笑死人了。」
「你說什麼!」
牛仔襯衫大吼道。
「如果我們是小鬼,那你又是什麼!不就是在女人屁股後面打轉的豬哥嗎?」
那三個人雖然年輕,卻很懂得吵架的方法。
大哥很有威嚴地不發一語,由小弟說出事由當砲灰。這不是一朝一夕練就出來的本領。
坐在森岡旁邊的田島站了起來。
「喂,你們不要看我不說話就得寸進尺!死小鬼,你們給我識相一點!你們以為我是吃素的嗎?」
田島挽起了黑色襯衫的袖子。
田島手臂上有一朵盛開的牡丹。
牛仔襯衫並沒有感到害怕。他猛然站了起來,把臉湊到田島面前說:
「黑道靠驚死人就可以混飯吃嗎?」
驚死人是吳原地方的方言,代表可怕的意思。牛仔襯衫應該是吳原一帶的人。
「既然你這麼說,那──」
田島不知道從懷裡拿出什麼東西。
只聽到啪答一聲,田島手上的東西一亮。是蝴蝶刀。
田島把刀子插在桌上。
「要不要我讓你沒辦法吃飯!」
牛仔襯衫看到武器似乎嚇到了,身體往後一縮。
咖啡店內一片寂靜。
橫山打破了沉默。
「好了,不要衝動。」
橫山清了清嗓子,歪頭看著雷朋。
「聽我說,這位森岡先生是我們組長的同學,你們找他的麻煩,就等於找我們笹貫組的麻煩。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來頭,趁還沒有受傷,趕快摸摸鼻子回去吧。」
橫山伸手拿起委任狀說:
「至於這張委任狀,就由我們來處理,這次的事就不跟你們計較了,趕快滾吧。」
橫山正準備撕掉委任狀時,剛才始終不發一語的雷朋開了口。
「我問你,」
五個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雷朋的身上。
「這是真的嗎?」
雷朋看著橫山的手腕。
「你在說什麼?」
橫山反問,可能不知道雷朋在問什麼。
雷朋用下巴指向橫山的手腕說:
「你手上戴的不是羅力士嗎?那是真的嗎?」
橫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錶。他從橫山的背後,可以看到那隻純金的勞力士,錶面上的鑽石閃著光。
橫山很受不了地糾正他說:
「不是羅力士,是勞力士。這隻錶怎麼了?」
「可以借給我嗎?」
「你說什麼?」
橫山發出驚叫聲。
雷朋隔著桌子,抓住了橫山戴著勞力士的手臂。
雷朋的力氣可能很大,橫山發出了慘叫聲。
「好痛好痛好痛!」
田島慌忙抓住雷朋的手。
「你想幹嘛?放開大哥的手!」
雷朋的手一動也不動,抓著橫山,把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果然是很好的錶,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這個錶送我吧,沒問題吧?」
雷朋說話的語氣好像小孩子在央求玩具。
橫山可能覺得遭到了羞辱,掀起上衣,把手伸進皮帶後方。
「你想羞辱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
他似乎打算掏槍。
「昇!」
六個男人同時看了過來。
他拿下戴著的墨鏡,瞪著橫山。
「到此為止,如果不聽勸阻,我就以違反刀槍法把你抓起來。」
橫山一臉茫然叫著他的名字:
「上哥……」
大上章吾把手上的報紙放在桌上後站了起來。
他走到橫山的背後,探頭看著橫山的臉。
「我剛才就在一旁觀察,你們好像在聊很有趣的事。」
橫山驚訝地張著嘴,瞪大了眼睛,但立刻低下了頭,一臉不悅地看著自己的鞋尖,似乎在說遇到了麻煩人物。田島也撇著嘴,低下了頭。沒有混黑道的森岡似乎並不知道大上是廣島北分局二課──黑道組織股的刑警,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突然打斷他們的男人。
大上從後方用肩膀擠進橫山和田島中間,環顧著桌旁的所有人。
「你們剛才吵個不停,到底在吵什麼呢?」
橫山抬起雙眼,好像在鬧脾氣似地說:
「沒事啊,只是稍微聊一下工作上的事。」
橫山冷冷地說,似乎希望大上趕快離開。
橫山和田島是笹貫組的成員,森岡是組長笹貫的同學,大上知道這三個人的身分。
問題在於那幾個年輕人是何方神聖。
大上打量著坐在對面的三個年輕人。
尤其坐在中間的雷朋。他年紀輕輕,就天不怕,地不怕,敢和黑道平起平坐談判的膽識,引起了大上的興趣。
雷朋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墨鏡後方的雙眼看著大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在等大上出招。
大上決定套他的話。
「我看你們似乎遇到了麻煩,我可以協助你們居中協調。」
雷朋緩緩拿下了墨鏡。
他仰頭看著大上。
他的雙眼陰鬱、冷酷,眼睛深處隱藏著蒼白的火焰,似乎一旦惹到他,後果不堪設想。
大上微微揚起嘴角。
他繞到前方,用身體把田島擠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座位被搶走的田島只好站在桌子旁。
大上對著吧檯內側大聲說:
「老闆,再給我一杯咖啡。」
龍對這個男人突然出現,掌握了主導權感到怒不可遏,噴著口水叫囂:
「大叔,你是誰啊?臉皮真厚啊,我們正在忙,你閃一邊去。」
田島咂著嘴,小聲嘟噥說:
「別鬧了,他不是你們可以用這種態度說話的對象。」
龍的眼中露出了困惑的眼神,看向雷朋。
雷朋仍然靠在椅背上,靜靜地問:
「大叔,你是誰?」
大上噘著嘴,露出了笑容。
「我嗎?我只是路人。」
雷朋把臉湊了過來:
「既然是路人,可不可以請你閃開?」
雖然雷朋的聲音並不大,卻很有威嚴。
「別有眼不識泰山。」
橫山很受不了地抬頭看著天花板說:「他是二課的刑警。」
坐在雷朋旁邊的牛仔襯衫瞪大了眼睛,他好像發現了新玩具般,興奮地看著兩個同夥說:
「喂,他是黑道股的刑警欸。之前就聽說黑道股的刑警比黑道更像黑道,沒想到真有這回事。」
大上從橫山放在桌上的菸盒中抽出一根菸,叼在嘴上。田島立刻從懷裡拿出打火機,為他點了火。
「你們沒有戴徽章,是哪一個幫派的?」
「我們嗎?」
雷朋的嘴角露出微笑,即使聽到大上是黑道股的刑警,他也不為所動。
「我們也是路人。」
坐在雷朋兩側的龍和牛仔襯衫從鼻腔發出笑聲。
大上不理會雷朋的挑釁,把菸灰彈在菸灰缸裡。
「你們看來不像是廣島的人,是吳原的混混嗎?」
雷朋靠回椅背,冷笑一聲說:
「我們是哪裡人不重要,只是目前正在談生意,你不要來攪局。」
老闆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把咖啡放在桌上。大上加了砂糖,喝了一口。
他把菸抽到底,用力吐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在菸灰缸中捺熄了菸蒂,然後抬起頭,露出不懷好意的笑,用鼻子吐出一口氣。
「哼哼,談生意啊……」
「沒錯,在談生意。」
牛仔襯衫語帶不屑地重複了一次。
大上露出嚴肅的表情,大喝一聲:
「你們這些混混找真正的黑道麻煩,難道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嗎?」
店內的空氣瞬間凍結。
雷朋瞇起眼睛瞪著大上,兩個人的視線相對。
大上降低了說話的音量,語帶規勸地說:
「這裡是綿船的地盤,做事不懂得分寸,小心會變成太田川上的浮屍,沒必要為了討債送上性命。」
雷朋面無表情地叼著菸,好像在問,那又怎麼樣?牛仔襯衫立刻拿出登喜路打火機為他點了火。
雷朋吐著煙說:
「你不是黑道股的警察嗎?你的工作不是抓黑道嗎?」
「這幾個傢伙──」
他用下巴指著橫山和田島說:
「他們有刀子和手槍,如果要賺績效分數,可是大好機會。」
眼前這幾個傢伙比普通的黑道分子更加能言善道,如果不是笨到極點,就是膽識過人。
大上再度看著雷朋。
雷朋傲慢的態度讓他看起來不可一世,但他年紀還很輕,睡覺時的臉應該還帶著稚氣。
大上看著森岡說:
「你是森岡先生吧?你欠那個叫櫻桃的小姐錢嗎?」
森岡聽到大上突然問自己,一時說不出話。
「不,這只是這幾個傢伙在亂說,我並沒有……」
大上伸手制止,打斷了他的話。
「廢話就不必說了,你只要回答有沒有欠錢就好。」
大上用力瞪著他。
森岡噘著嘴說:
「如果說有一些酒錢沒結清,倒是有可能。」
「既然這樣,該付的錢就付啊。」
森岡嘆著氣,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長皮夾,從裡面拿出兩張一萬圓的紙鈔放在桌上。
「這樣就行了吧。」
森岡準備把皮夾收好,龍瞪著他說:
「你仔細看清楚委任狀,上面寫了十萬圓。」
森岡漲紅了臉大叫著:
「我不是說了嗎?最多只有兩、三萬而已。」
大上搶過了森岡準備收好的皮夾。
森岡瞪大了眼睛,驚叫起來:
「你、你要幹什麼?」
大上不理會他,打量著皮夾內。裡面有十幾張一萬圓的紙鈔。大上從皮夾裡拿出八萬圓,把三萬圓丟在桌上,剩下的放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雙方各退一步,那就五萬圓,這件事就這樣解決。」
森岡臉色大變,指著大上胸前的口袋說:
「喂!你剛才放進口袋裡的是什麼?你為什麼要拿這麼多錢?」
大上拍了拍胸前的口袋,露齒一笑說:
「這是仲裁費,不是很便宜嗎?如果你們發生糾紛找律師,可不止這點錢。」
大上看著雷朋說:
「我勸你見好就收,五萬圓撿回一條命,你該慶幸自己運氣很好。」
雷朋盯著大上良久,重重吐了一口氣,抓起桌上的錢,塞進長褲的口袋。
橫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發出很大的聲響。
「喂,走了。」
森岡和田島雖然一臉不服氣的表情,但還是聽從了橫山的指示。
橫山拿起桌上的帳單,用力放在大上的面前說:
「這一攤就讓你請客。我們給了你面子,不請這一攤說不過去。」
橫山等人粗暴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咖啡店內安靜下來。
大上喝著冷掉的咖啡問雷朋:
「對了,你剛才還沒有回答。你們到底從哪來的?」
雷朋不發一語站了起來。
龍抬頭望著雷朋問:
「小沖,要走了嗎?」
沖?──大上皺起了眉頭。
雷朋剛才拿下墨鏡時,大上就覺得他的臉似曾相識。聽到龍叫他的名字,才終於想起來。
沖勝三。那是吳原市的黑道幫派五十子會的成員,大上之前曾經因為他涉嫌持有安非他命逮捕過他,雷朋很像沖勝三年輕的時候。
勝三在七年前突然消失,至今仍然下落不明。道上紛紛傳言,他被和五十子會敵對的尾谷組的人幹掉了,但始終無法證實這個消息。
如果大上沒有記錯,勝三當時差不多四十出頭,有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兒子,和讀小學高年級的女兒。
假設雷朋是沖勝三的兒子,年齡也相符,最重要的是,兩片薄唇、堅挺的鼻子和目露凶光的眼睛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大上對著雷朋的後背厲聲問道:
「你該不會是沖勝三的兒子?」
雷朋停下腳步,回頭瞪著大上,充滿敵意的雙眼似乎在回答「沒錯」尸。
大上放鬆了臉上的表情,轉動脖子說:
「只要向吳原的轄區分局照會一下,馬上就知道了。」
雷朋不發一語轉過頭,伸手去抓門的把手。
「等一下。」
大上叫住了他們三個人。
雷朋沒有回頭,跟在他身後的龍和牛仔襯衫看著大上。
大上靠在椅子上試探著問:
「一年前,綿船組的賭場被搶了。」
龍和牛仔襯衫互看了一眼。
「聽說當時是三個年輕人,你們知道這件事嗎?」
大上發現他們兩個人的臉頰微微抽搐。
雷朋頭也不回地回答說:
「不知道。」
說完,他打開了門。
「你們的咖啡錢,」大上大聲說道,「今天我請你們,但下次不能吃霸王餐。」
雷朋不理會他,走了出去,另外兩個人也跟了出去。
大上拿起眼前的帳單。
──今天遇到了有趣的傢伙。
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大上立刻去結了帳,走出了咖啡店。
序章
天空下著雨。
雨勢很大,雨水像冰一樣冷。
天空中空無一物,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少年踩著滿是被雨淋濕落葉的山路走上山,戰戰兢兢地問:
「這裡差不多可以了吧?」
不知道是因為在寒冷的天氣中,他只穿了一件藍襯衫的關係,還是因為淋了雨,抑或是因為害怕,他的聲音發著抖。
身旁的少年也同意藍襯衫的意見。
「對啊,應該不會有人來這種地方。」
說話的少年穿了一件夾克,背上有一條龍。
「欸,你覺得呢?」
龍大聲問走在前面的少年。
這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中,走在最前面的少年個子最高,幾乎可以說已經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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