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男朋友
第二天下午。
鄭書意什麼都沒帶,一身輕鬆地去了銘豫總部大樓。
在出入管理嚴格的辦公大樓裡,鄭書意第一次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十七樓。
走進時宴的辦公室時,他坐在電腦後,直到鄭書意走到他面前都沒抬一下眼睛。
鄭書意站到他面前,「我來啦。」
時宴分明看見了,也聽見了,但就是不理她。
鄭書意又繞到他側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隱形了嗎?」
時宴摘了眼鏡,抬眼看向她,然後朝側邊抬了抬下巴。
鄭書意看過去,那裡是一張沙發。
「去那邊坐。」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有一股「哪邊涼快哪邊待著」的感覺。
鄭書意「哦」了一聲,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轉身的那一刻,時宴看著她透著委屈的背影,嘴角往上揚了一下。
辦公室的門一關上,便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
時宴專注地看著電腦螢幕,一點聲響都沒有,若不是親眼看見這個活生生的人,鄭書意會以為這間辦公室裡沒有除了她以外的活物。
一開始還端端正正地坐著,可是時間久了,又沒有事做,就覺得腰不是腰,背不是背。
反正時宴不會往她這裡分一點神,鄭書意便慢慢地歪進了沙發裡。
過了一陣子,時宴那邊還是沒動靜,鄭書意開始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下子走到窗邊摸摸綠植,一下子又回到沙發上看手機,還跑去對角的地方伸個懶腰。
那道身影就在時宴的餘光裡晃來晃去,沒有停止。
在鄭書意第三次摸綠植的葉子時,身後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鄭書意立刻轉身,卻發現時宴的注意力不是在她身上,而是低頭撥通了公司內線。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抬眼,目光和鄭書意相接,然後看著她,一字一句對電話裡的人交代:「訂兩張電影票。」
電話那頭,祕書問道:『要包場嗎?』
鄭書意看著她,彎了彎唇角。
時宴收回目光:「不用。」
祕書:『需要我把正在上映的片單傳給您嗎?』
時宴:「不用,你隨便挑。」
時宴再次抬眼,鄭書意已經跑到沙發旁收拾東西了。
他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補充道:「要最近一場。」
祕書:『好的,等下就把資訊傳到您手機上。』
掛了電話,鄭書意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時宴。
時宴也看著她。
目光淡淡地,卻像是第一次見到鄭書意那樣,細細地打量她。
片刻後,他甚至屈臂撐著太陽穴,視線一寸寸在鄭書意臉上流轉。
鄭書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他這眼神像是在看待宰的肥豬一樣,莫名有些害怕。
「到底還看不看電影了?」
「急什麼,先看看妳。」
時宴依然直勾勾地看著她,視線一點點往下移。
掃過她的腰,她的腿,最後又定格在她的雙眼。
我一點也不急,鄭書意在心裡默念。
幾秒後,她終於受不住,雙手捂住了發燙的臉,「你到底在看我什麼啊。」
時宴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著,拉開她的手。
鄭書意不得不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時宴近距離地看了一陣子,才勾了勾唇角,「看看這電影到底值不值得我浪費兩個小時。」
鄭書意:「……」
不管時宴覺得值不值得,反正他還是帶著鄭書意來電影院了。
情人節剛過,又恰逢週末,電影院依然人山人海。
但時宴的祕書訂的是VIP廳,兩人去的時間又正好,不需要等待,直接進了影廳。
只是在入口處,鄭書意聽見有人在叫時宴。
「時先生!」
鄭書意比時宴還先回頭。
看見兩個女人一同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女人盤順條靚,長髮披肩,雖然沒怎麼化妝,可氣質還是讓她身邊的同伴泯然眾人。
只是這位美女在時宴回頭之後,目光卻停留在鄭書意身上。
短暫幾秒後,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時宴,「我是EM金融的Fiona,還記得嗎?上次在EM慈善夜見過的。」
一聽到「Fiona」這個名字,鄭書意的神經猛地提了起來。
她記得,關濟曾經在電話裡說的那個女人就叫這名字。
她也終於明白Fiona為什麼一過來就盯著她看了。
思及此,鄭書意感覺到一股危機感,不動聲色地,靠時宴更近了。
這種無聲地宣誓主權,Fiona怎麼會不懂意思。
她一邊看著時宴,朝他伸手,一邊不著痕跡地關注著鄭書意。
時宴卻不知道鄭書意暗中的較量,很正經地跟Fiona說話,「好久不見。」
「是呀,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Fiona說著,便朝時宴伸手。
看見他們握手的那一刻,鄭書意咬緊了牙。
雖然只交握了不過幾秒,鄭書意卻覺得像是黏了好幾分鐘,恨不得上前把兩人掰開。
收了手,Fiona還想說什麼,但這時,影廳裡的燈突然滅了。
「走吧,」時宴拉著鄭書意往裡面走,「電影要開始了。」
Fiona看了兩人一眼,也跟著自己朋友朝座位走去。
巧的是,她們的座位分別在前後排。
但是VIP廳是可調整的座椅,前後間隔很寬,所以鄭書意只能感覺到後面那道隱隱約約的視線,卻不能感知到其動作。
鄭書意全程坐立不安,注意力完全不在大螢幕上,對這部電影的唯一印象就是片名《花好月圓》。
反而是一旁的時宴好像看得很認真。
鄭書意靜不下來,滿腦子閃過很多念頭後,突然問道:「你要喝什麼嗎?」
兩人的座位之間有可收縮的桌子,上面有條碼,掃一掃就可點單,會有專門的人送東西進來。
時宴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不喝。」
鄭書意:「那你要吃爆米花嗎?」
時宴:「不吃。」
無趣。
鄭書意點了一桶爆米花給自己,她不想中途去上廁所,所以沒點喝的。
沒多久,便有人貓著腰送了進來。
鄭書意吃著爆米花,注意力還是在身後的Fiona身上。
就算只是直覺,她也能確定,Fiona沒有在看電影,而是在看時宴。
突然,鄭書意感覺到身後的人起身了,她咀嚼爆米花的動作突然僵住,調動了全身的神經,一動也不動。
「我們點了礦泉水,」Fiona伸手拍了拍時宴的肩膀,「你們要嗎?」
鄭書意用力咬著爆米花,逼迫自己不要往那邊看,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不用,」時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謝謝。」
鄭書意鬆了一口氣。
但是心裡那股危機感卻越演越烈,像貓抓一樣,不做點什麼,她就安分不下來。
幾分鐘後,鄭書意突然把爆米花遞給時宴,「要吃嗎?」
時宴看都沒看她一眼,「不吃。」
鄭書意感覺到Fiona在看他們。
這樣被拒絕,豈不是笑話。
於是鄭書意乾脆捏出一顆爆米花,遞到時宴面前,「吃一顆嘛,很甜的。」
時宴側頭看著她。
影廳昏暗的燈光,依然藏不住鄭書意那做作的祈求表情。
「吃嘛。」她皺著眉,好像時宴要是不吃,她當場就要哭出來。
大螢幕上的畫面一幀幀變幻,讓兩人之間的光影忽明忽暗。
時宴突然往前伸了脖子,然後低頭。
黑暗中,鄭書意看見他雙眼緊緊地看著她,卻就著鄭書意的手指,含走了那顆爆米花。
好像,他的雙唇還含了她的指尖一下。
溫熱的感覺一觸即退,隨著血液的流速,蔓延到鄭書意全身。
她愣了一下,倏地轉過身,端端正正地看著螢幕。
雙手卻不知道往哪放,胡亂地抓起幾顆爆米花就往嘴裡塞。
咬到自己指尖的那一刻,她再次愣了一下。
然後像做賊一般,迅速垂下來手,輕輕地摩挲著指尖。
許久之後,鄭書意都沒再說過話。
在時宴以為鄭書意終於安分了的時候,卻看見她緩緩轉身,朝身後的Fiona說:「我們點了爆米花,妳要嗎?」
「……」目睹了一切的Fiona被鄭書意那做作中帶了點清新的婊裡婊裡氣得想笑,「不用,謝謝。」
經此一役,鄭書意終於能全心全意看電影了。
不過此時電影已經過半,鄭書意這時候開始看,有些銜接不上劇情。
她往時宴那邊靠了靠,問道:「男女主角還沒在一起嗎?」
時宴看著螢幕,平靜地說:「這不是男主角。」
「啊?真的假的?」鄭書意連爆米花都顧不上吃了。
這電影名字不是叫做《花好月圓》嗎,女主角這是在跟誰親親抱抱呢。
而且目前電影裡就這個男的戲份最多,他不是男主角誰是?
然而最後二十分鐘,導演像是經費不足一樣飛速拉進度,在十場戲內完成了前男友為了事業放棄了女主角,隨後女主角立刻投入別的男人懷抱並且迅速準備結婚的劇情,看得觀眾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忘了罵娘。
看著進度條已經撐不住了,鄭書意忍不住開始碎碎念,「啊?難道男主角只有最後二十分鐘的戲份?」
時宴側頭,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到最後,女主角將請帖親手送到曾經深愛多年的男人面前,氣得他手一抖,把寫了幾十萬行的程式碼全部暴力摧毀時,鄭書意抱著爆米花,被這劇情震得眼睛都忘了眨。
「這個女主角這麼狠的嗎?」
冷不防,耳邊響起時宴的聲音,「專挑他事業上升關鍵時期的時候送請帖,是挺狠。」
鄭書意點點頭,「嗯嗯。」
時宴:「應該緩一緩。」
鄭書意:「對啊。」
時宴:「滿月酒的時候再請他。」
鄭書意:「……」
她往嘴裡塞了兩顆爆米花,乖乖閉上了嘴。
怎麼感覺,剛剛時宴在指桑駡槐呢。
鄭書意越想越覺得時宴有這個意思,於是在電影落幕的時候,突然說道:「但是我覺得,女人不狠就不穩。」
她和時宴一同起身,跟著他走出去:「是吧?」
話音剛落,鄭書意不知腳底下是踩到什麼東西,突然扭了一下。
電光火石間,時宴一把扶住她。
鄭書意:「……」
四目相對的時候,她有預感,時宴可能又要陰陽怪氣了。
可是時宴就這麼看著她,突然笑了笑,然後鬆了手,轉身往出口走去。
莫名其妙。
鄭書意抱著自己沒吃完的爆米花,走了出去。
整個影廳的觀眾在同一時間湧出,喧鬧人聲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辱駡這個神轉折劇情,誰能想到聽著這麼美好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的劇情。
鄭書意不懂,時宴的祕書為什麼會選一部這樣的片子,是不是平時被時宴壓迫久了,尋機報復他。
其實祕書也無辜,她想著情人節檔期嘛,上映的自然都是美好的愛情片,何況這名字聽起來就圓滿,而且社群上還有很多人推薦,說:「情人節大家一定要帶上愛人去看《花好月圓》哦!推薦推薦!」
經過洗手間,裡面排了不少人,鄭書意雖然沒喝水,但卻想進去補個妝。
於是她把爆米花塞給時宴,「幫我拿一下,我去上個廁所。」
轉身的那一刹那,時宴看見一條亮晶晶的東西從鄭書意脖子上滑落。
然而人已經小跑著奔向洗手間了。
時宴蹲下,將那條項鍊撿了起來。
Fiona和她的朋友出來時,便見時宴站在電梯間的窗邊。
他一個人,手裡拿著半桶屬於女生的爆米花。
這看起來格格不入,卻似乎又是人之常情。
Fiona跟朋友打了個招呼,然後走向時宴,「時先生。」
時宴看過來,微微頷首。
Fiona靠到窗邊,環顧四周,自顧自說道:「我聽關濟說你有一個比你小幾歲的外甥女。」
她觀察著時宴的神色,以極其輕鬆的語氣來掩飾話裡的試探,「剛剛那個是你的外甥女嗎?很漂亮呀。」
「她不是我外甥女。」時宴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情緒,也不帶任何溫度。
Fiona嘴角微微翹起。
然而她正要繼續說話時,卻聽到時宴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確實挺漂亮。」
「……」Fiona抿著唇,垂眼調整一下情緒,又笑著說:「對了,我預訂了晚餐,要一起去嗎?」
「不用了,」時宴抬頭,視線越過Fiona的頭頂,「她比較怕生。」
話音落下的同時,Fiona好像聽見了鄭書意的聲音。
她一回頭,看見鄭書意和一對中年夫妻並肩走過來,同時還在熱絡的聊天。
鄭書意:「對對對,這電影簡直騙人,情人節上映這個,導演是在報復社會吧?」
女人:「妳不知道吧,我看過八卦,說這個本來就是情人節甜蜜檔的,結果男主角快拍完的時候得罪了投資方,然後突然就變男二了。」
鄭書意:「啊?還能這樣?」
Fiona:「……」
好一個怕生的女人。
司機在電影院樓下等著。
見時宴和鄭書意出來,立刻下來幫他們打開車門。
然而時宴剛邁腿要上車,卻感覺後面的人沒了動靜。
他回頭,看見鄭書意站在原地不動,抱著她那半桶寶貝爆米花,腳尖碾著地面,努力裝出一副扭捏羞澀的樣子。
「今天天氣好好哦。」
時宴沒有收回已經跨上車的腿,「妳又想幹什麼?」
鄭書意:「我不想坐車,你陪我走一下嘛。」
雨後放晴的傍晚,霞光萬道,天邊奇光異彩,豔色耀目,遙遙投到行人身上,卻溫柔得像暖黃的薄紗。
時宴看著鄭書意,神色難辨。
鄭書意理直氣壯地說:「都一起看電影了,再一起散個步怎麼了?服務要全套。」
「服務?」時宴眉梢微抬,手撐在車門上,就是沒有要過去的意思,「我服務妳?」
鄭書意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有點理不直氣不狀,「也不是那個意思……」
「誰在掙表現?」時宴終於走了過來,「我嗎?」
鄭書意:「……」
「上車上車!」她甩手往前走,「反正我穿著高跟鞋也不是很想走。」
和時宴擦肩而過時,卻被他拽了回來。
剛剛站定,時宴凝視她片刻,雙手隨即穿過她的頭髮,順著她的脖子繞到後面。
這一刻的突然親近,驚得鄭書意心頭猛跳。
幾乎是反射般的反應,她立刻屏住呼吸,閉上了雙眼。
心裡卻在想,剛剛那一幕是美到他了嗎?
但、但是,這大庭廣眾的,這麼擁吻不太好吧。
路邊還有好多小學生,被看到了會帶壞小孩子吧。
還有那麼多高齡的大媽大爺在散步,他們會覺得辣眼睛吧。
唉,有時候男人情不自禁的侵略性真令人發愁。
鄭書意幫自己做好了當眾接吻的心理建設,卻半天沒等到吻落下來。
反而是脖子後面的頭髮被時宴撩了一下,隨後,他鬆開手,垂眼看著鄭書意。
「妳在幹什麼?」
鄭書意倏地睜開眼睛,看見時宴正經的表情,同時感覺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條冰涼的東西。
「……」她僵著嘴角,笑了笑,「沒什麼,呼吸一下雨後清新的空氣。」
「……」時宴顯然不相信她的胡扯,彎下腰來,湊近了些,「以為我要吻妳?」
他今天是從辦公室出來的,衣著嚴肅正經,偏偏語氣卻很輕佻。
鄭書意梗著脖子,心想反正她在時宴眼裡也不算什麼正經人了,便理直氣壯地說:「對啊,怎麼了?」
時宴目光未動,語氣卻突然變得有些涼:「我沒有在大庭廣眾下接吻的習慣。」
他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心裡那股讓他煩躁的念頭正在無聲地橫衝直撞。
怎麼,以前跟那個前男友經常這樣?
然而鄭書意並沒有抓住時宴想表達的意思。
她突然笑了笑,還兩眼放光:「那不是大庭廣眾就可以?」
時宴:「……」
滿懷的嫉妒突然被她這個笑揉得碎在胸腔中,很難再聚集。
可時宴又沒那麼甘心。
只不過,他連發作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任由其變成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樹影斑駁,把時宴嘴角的那一抹笑晃得很虛,「那妳剛剛不跟我上車?」
鄭書意:「……哎呀!」
「你早說啊!」她笑瞇瞇地拉住時宴的手臂,作勢要往車上走。
只是她的動作很輕,根本沒有用力,被時宴輕輕一拽,就回到原地。
時宴:「安分點。」
鄭書意規規矩矩地收了手,她當然沒有把時宴的話當真,還沒傻到那份上。
暮色冥冥,喧鬧的街道熙熙攘攘,時宴手裡拿著半桶爆米花,顯得身上多了幾分煙火氣。
他配合著鄭書意的腳步,走得極慢,一步步踩在石板路上,把時間的流逝放慢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