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夢想與終結

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切都始於那短短的一句話。

讓我們一起成為寶藏獵人吧。

這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我們當時是還不滿十歲的孩子，所立下的誓言。
確切的說，是我小時候經常玩在一起的那群朋友──其中一位兒時玩伴提出來的。
我們要成為寶藏獵人，走遍世界各地的「寶物殿」，獲得財富與榮耀。
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成為這世上最強的英雄。憑我們的實力……憑我們六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實現目標。
身為發起人的男性朋友雖然十分莽撞，但他既強悍又勇敢。
面對這個憑空出現，卻又耀眼奪目的提案，身手敏捷且能幹的朋友馬上附議。
喜歡看書的朋友怯生生地表示支持；沉默寡言卻非常可靠的朋友，也大大地點頭同意。
總愛當個跟屁蟲的妹妹，側頭窺探我的臉，最終我同樣贊成了這項提議。

說起踏遍各地遺跡，取得各種神祕寶物的寶藏獵人，自古以來就一直是時代的寵兒。
無論是財富、名聲以及力量。
若想占盡這世上一切的好處，成為萬眾矚目的英雄，最佳捷徑就是去當寶藏獵人。
當然這職業也是有風險的。
原因是遭遇凶殘陷阱、可怕魔物與幻影（Phantom）而殞命的獵人多不勝數，就連促使朋友如此提議的某位寶藏獵人，他筆下的冒險傳記同樣有許多殘酷駭人的橋段。
不過這點程度的風險，依舊無法澆熄我們心中被點燃的冒險精神。
自從懷抱夢想的那天起，我們就踏上了冒險之路。
為了成為寶藏獵人，我們首先做的就是提升實力。大家分配好各自的職責，透過切磋磨練努力成為自身專業領域裡的一流高手。
生性勇敢魯莽且力大無窮的男性朋友，成為天下無雙的「劍士（Swordman）」，身手敏捷又能幹的朋友則是負責識破陷阱、引領隊伍的「盜賊（Theif）」（並非四處犯罪的竊賊，只是一般這麼統稱）。
就連其餘的朋友們──也不知是否應該慶幸，總之大家都擁有成為寶藏獵人，所需的稀世才華。
早在成為寶藏獵人以前，他們各自的天資，已於分配職責展開訓練的階段就嶄露鋒芒。
唯一沒有才華的人就是我。
唯獨我不管在哪方面，表現都不如一般凡人。
四位朋友加上我和妹妹，六人之中只有我是這副德性，僅僅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就只有我，沒能發掘出通往成為英雄的康莊大道。
上述內容都已是五年前的往事。

＊

一早醒來就覺得心情奇差無比。
天空烏雲密布。若是閉上雙眼，耳邊就只剩下雨滴落於地面的聲響。
空氣中充滿雨水和泥巴的氣味。
由於一連三天的大雨，地面一片泥濘。即使正值白天，外頭仍有些昏暗。
在一棟堅固的石造建築物前，不分男女老少擠滿了人。
有人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生氣，有人正扯開嗓門發出怒吼。其中還能看見並非純種人族、具備異族之身體特徵的人們。大家唯一的共通點是個個全副武裝。
有人身穿使用未知動物毛皮所製成、表面略顯骯髒的皮甲；有人披著足以遮住全身的厚外袍；有人甚至穿戴著類似騎士那種、幾乎覆蓋住全身的重型鎧甲。裡面也不乏有人手持刀劍槍砲等武器。
因為壞天氣導致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唯獨該處瀰漫著一股詭譎的肅殺之氣。
這群人是為了爭取僅存的一絲機會，才群聚於此。
為了在名聲響亮的現役寶藏獵人面前展示實力，希望有機會能加入隊伍。
直到現在，寶藏獵人這職業仍是時代的寵兒。
他們會前去探索存在於世界各地的遺跡──外觀狀似古文明建築的「寶藏殿」，獲取藏於該處的寶藏。儘管過程危險重重，但只要是有才華的天之驕子，即可取得財富、名聲與力量，就此飛黃騰達。
縱使是想獲得唯有出身於貴族世家或名門富豪，才能擁有的殊榮，也都不再是痴人說夢。
寶藏獵人大多都會結伴成立名為「隊伍」的組織。經驗豐富的寶藏獵人若能加入成員眾多的隊伍，探索時所承受的風險，將遠比獨自一人行動少上許多。
現役寶藏獵人也同樣求才若渴。
今天就將在此處舉辦徵才活動。
我本以為今日碰上雨天，應該會比較少人來參加，結果還是人滿為患。
發出一聲嘆息的我，就這樣排在人龍的最末端。
因為現場沒有躲雨的地方，導致排隊者們全淋成了落湯雞。
我戴好斗篷的帽兜，縮著身子耐心等待。因為身旁完全沒有熟人，像這樣獨自站在隊列裡，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啊啊啊啊啊啊！為啥來了這麼多人！害我遲遲無法進去面試！」
聽著前方傳來不耐煩的怒斥聲，我忍不住再度縮緊身子。
現場原本就排了一堆人，偏偏情況還雪上加霜地下著大雨，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我可以理解這種煩躁的心情，對在場所有的人來說是無一例外。
寶藏獵人大多都力大無窮，卻也脾氣暴躁，經常起糾紛鬧得不可開交。
寶藏獵人的其中一項才華就是體格。儘管我是屬於標準身材，不過周圍排隊的男性們幾乎都高出我一個頭。
這是一群兼具實力與勇氣、有膽跑去跟力量遠在人類之上的怪物正面互毆，披著人皮的怪物們。
我能做的就是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現場能別起爭議。
幸好老天爺這次難得地有聽見我的願望，沒有讓眼前的騷動繼續擴大下去。
隊列稍稍往前進。當我縮著身子，盡量避免與人對上視線之際，排在我前一位的人忽然扭頭看向我。
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中倒映著我的臉。
「稍微打擾一下，你也是來應徵的嗎？」
「啊……是的。」
這開朗的嗓音與陰鬱的天氣格格不入。因為沒給出回應很可能會惹上麻煩，所以我無奈地稍稍斂下眼眸。
向我搭話的是，一名年紀大概還不到二十歲的女性寶藏獵人。
她一頭亮棕色的秀髮保養得很好，還有一雙水汪汪的藍色眼睛。身上穿著一件長大衣，堅韌的腰帶上繫著一個大腰包。可說是寶藏獵人的標準裝扮，不過從她柔順的秀髮以及親切的面容來看，不太像是出入過危險寶藏殿的寶藏獵人。主要是她的衣服上也幾乎沒有任何髒汙。
在這個寶藏獵人能擁有特權的世代裡，女性寶藏獵人並不罕見。根據我的經驗，具有這種氣質的寶藏獵人大致上能分成兩種。
第一種是準備成為寶藏獵人，或是剛當上沒多久對未來還充滿希望的人。
第二種就是即使歷經無數冒險，仍未失去心中的光輝，具備足以成為英雄的出色才華，和我昔日那群朋友們一樣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儘管她十之八九是前者，但我還是不能大意，原因是這個業界──真的有許多披著人皮的怪物。
見我眼中帶有質疑，這名女性寶藏獵人先是露出一抹苦笑，接著換回原本的開朗表情向我伸出一隻手。
照此情形看來，她並非那種馬上就會動手打人的火爆浪子。
我暗自將這位寶藏獵人的危險度設定為Ｅ。
此危險度為，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算能和平相處的寶藏獵人。
「我叫做露妲‧倫貝克，是等級３的寶藏獵人。雖說是不久前才升上這個等級。」
等級３的寶藏獵人……中堅水準。看來她一反其外表，算是挺優秀的人才。
我默默將眼前女性的危險度調整為Ｄ，表示她並非初出茅廬的寶藏獵人。
負責統一管理寶藏獵人的探索者協會──簡稱「探協」，會根據當事人的功績賦予等級。一般人對等級二字並不陌生，經常被當成評斷寶藏獵人優劣的指標，寶藏獵人之間在自我介紹時，大多會連同「職業」一併說出來。
等級上限是10，因此等級３能證明當事人具有中堅水準的實力與功績。
依照探協的統計，有七成的寶藏獵人這輩子就只能升到等級３，因此年紀輕輕就升至此等級的露妲，可說是很有潛力。
對這位女性提高警覺並無不妥，原因是中堅程度的寶藏獵人對一般市民而言已與怪物無異。
我張開嘴巴回答，可是礙於自己從起床就完全沒喝水，還一路跑來這裡，所以從嘴裡發出的聲音極為沙啞。
「…………我叫做……克萊‧安東黎西……請多指教，露妲。」
至於那隻像是想釋出善意而伸來的手，我終究沒有握住。
我來到帝都這裡成為寶藏獵人已有五年，此資歷對我造成最多影響的就是危機意識。
對方或許會在握手的瞬間將我摔出去，要不然就是把我的手握碎，還有一種可能性是明明是對方先伸出手來，當我握住後就認為我在瞧不起人，於是當場殺了我。
當然我沒有選擇握手，同樣可能會被對方視為敵人。
露妲稍微皺眉後，馬上以開朗的嗓音說：
「你也是獨來獨往嗎？看大家都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老實說我並不喜歡。」
「…………」
「我一直以來都是單獨前往探索，不過最近稍微碰上瓶頸……此時恰好聽說有隊伍正在大規模招募新血。」
露妲的腰帶上綁著一個劍鞘，她輕輕地拍了一下收在鞘內的那把短劍。
寶藏殿內存在著各式各樣會觸動陷阱或開啟密道的機關。既然露妲只佩帶殺傷力偏低的短劍，表示她比起與魔物戰鬥，反倒更擅長解除機關。
她說自己是獨來獨往的寶藏獵人……這女人恐怕很不好惹。
我私底下將露妲的危險度提升至Ｃ。
探索寶藏殿是需要具備相當多的技能，單憑一人去應付所有狀況是難如登天。
就算單獨探索並非沒有任何好處，可是以我的立場來看，只有腦袋壞掉的傢伙，才會單獨去挑戰隨時有可能賠上性命的寶藏殿。雖然寶藏獵人裡本來就有許多瘋子，不過獨來獨往的寶藏獵人則是機率更高（我個人的調查）。
事實上，探協也建議大家，前去攻略寶藏殿時最好是結伴同行。
露妲乍看之下有著溫和的性情……但或許是個性糟糕到無法加入隊伍，再來就是基於某種麻煩的隱情……不管怎麼說，最好還是別跟她扯上關係。
因為我不知該如何回應，迫於無奈只好擠出一張笑容。
我在這幾年來學到的少數教訓之一，就是碰上傷腦筋的狀況時，向對方陪笑大多都能息事寧人。
「獨來獨往啊──想想還挺胡來的耶。」
「沒錯！你說對了！像我前去【白狼巢穴】那次，無論如何都會陷入寡不敵眾的窘境……」
露妲似乎很想找人聊天，只見她開心得雙眼發亮。
「因此……我才會想找隊伍加入。像【白狼巢穴】這種地方只要五名等級３的成員就很有機會攻略──」
「哼！妳說【白狼巢穴】？在說這種話以前，妳有沒有搞清楚這是啥地方啊？」
面對這段像是想數落人般突然打斷對話的發言，露妲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聲音的主人就是排在前面的該名壯漢。
壯漢穿著以金屬和皮革組成的皮甲，加上一件被血染黑的斗篷。假如將露妲比喻為光鮮亮麗的新手寶藏獵人，這名壯漢就宛如身經百戰的高手。他腰上的長劍劍柄也因為經常使用而沾滿髒汙。
對於這句突如其來的插話，我隨即板起臉來。寶藏獵人大多都血氣方剛，而且有隨著實力增強而變得越來越嚴重的傾向。
探協甚至曾經宣布過，血氣方剛也是寶藏獵人的資質之一。
不出我所料，露妲無所畏懼地對著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男人，反嗆回去。
「現在是怎樣？你突然這樣插嘴是有什麼意見嗎!?」
「哼，妳說自己是等級３的寶藏獵人？還有什麼【白狼巢穴】？這裡可不是妳這種菜鳥獵人該來的地方！」
壯漢在他那張緊繃的臉龐上，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其他的排隊者們則露出困擾或等著看戲的眼神，望向壯漢和露妲，沒有任何想上前勸架的跡象。
我也暗自向後退了一步。
我成為寶藏獵人後學到的另一個教訓，就是要小心別遭受池魚之殃。
對寶藏獵人而言，傷害一般市民乃是禁忌。理由是力量相差懸殊。外加上一旦被維持治安的騎士團逮捕就會留下前科，而且這也攸關自身的面子，因此脾氣再暴躁的寶藏獵人也會顧慮這部分。
反之，官方對寶藏獵人之間的鬥毆則大多會默許。即使我敢大聲說自己弱到足以令一般市民都為我汗顏，但我終究是一名寶藏獵人，如果捲入獵人之間的鬥毆受了傷，也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甚至還會被取笑說竟然孬到不敢反擊，認定我是活該被人欺。想想這世道還真是無藥可救。
「來這裡應徵的傢伙們，都對自身的實力很有信心！畢竟這次招募新血的隊伍，可是隸屬於鼎鼎大名的《足跡》喔？縱然剛成立沒多久，但終究是帝都內目前最被看好的戰團。總之像妳這種沒啥經驗的菜鳥跑來應徵，只會給我們添麻煩！」
所謂的戰團，就是由寶藏獵人成立的另一種組織型態。
由多名寶藏獵人組成，平常會一起行動的組織就叫做隊伍。至於由複數隊伍集結成立的組織便是戰團。
創立戰團的理由是百百種。諸如共享情報、轉借道具、隊員不足可以臨時借人幫忙，還有聯手挑戰高難度的寶藏殿。
若想順利在寶藏獵人業界闖蕩，這類門路是不可或缺的。基於上述原因，探協也建議大家組成戰團。
關於此次有隊伍來這裡招募新血的活動，也是由戰團負責主導。
《足跡》便是這座帝都傑柏迪亞裡的當紅戰團之一。
該戰團的全名為《初始的足跡（First Step）》，是一支由多個新銳隊伍組成的戰團，儘管資歷尚淺，其勢力卻在帝都裡蒸蒸日上。
只要是在傑柏迪亞帝都裡活動的寶藏獵人，幾乎都聽過這個名字。
說起隊伍招募新血，原本是只有在缺人時才會舉辦。
不過《足跡》旗下的隊伍每年都會齊聚一堂，大規模招收新成員加入。
《足跡》從不過問應徵者的來歷、年齡或等級，任何人都可以參加旗下隊伍所舉辦的測驗，只要獲得青睞就能夠成為其中一員。
當然《足跡》底下的各個隊伍等級都很高。雖說每年只有極少數的人會被錄取，不過看在沒有背景，且對於自身實力充滿信心的寶藏獵人眼裡，這終究是個鹹魚翻身的大好機會。
但這其實是天大的誤會。
《足跡》麾下的寶藏獵人們，全是帝都內名列前茅的佼佼者。
比方說我的那群朋友就是這樣，他們的才華甚至凌駕在天才之上，絕大多數的應徵者在結束測驗後，原本抱持的自信都會被毀得支離破碎。
「你說什麼～？應徵條件裡有註明不拘等級和資歷，更何況我已是等級３囉!?」
「哼！等級３確實被稱為中堅水準！問題是《足跡》裡已有多到數不清的等級３寶藏獵人啦！」
壯漢對著咬牙切齒的露妲大聲喝斥。
就某種角度上而言，壯漢的這番話是完全正確。
等級３終究不過是中堅程度，這稱號在赫赫有名的隊伍眼中是一文不值。隸屬《足跡》的成員幾乎都是等級３以上。
但露妲的等級３就只是僅限於目前，即便寶藏獵人有七成這輩子止步於等級３，可是只要有能力的話，等級就會不斷提升。既然露妲獨來獨往就可以達到等級３，相信她在組隊後多歷練幾次，想突破現有等級是易如反掌吧。
基於這個理由，此戰團在招募新血時是不拘等級。畢竟再優秀的天才，也得從等級１開始打拚。
我的確在心中對壯漢的說詞嗤之以鼻，現實中卻是依舊三緘其口，眼下情況還是別多嘴比較好。
在我默默旁觀的期間，露妲和壯漢的爭執越演越烈。
我則是被兩人徹底忽視。這是很好的傾向。
壯漢在惡言相向的同時，像是想耍狠似地摸向佩帶在腰上的劍。
那是長度約一公尺的長劍，不同於露妲佩帶的護身用短劍，是可以正面對抗徘徊於寶藏殿的敵人、魔物以及幻影的武器。
單就這部分是露妲比較吃虧。況且根據壯漢的說詞，他的等級應當不低於３。
「喲～？想動手是嗎？好啊，樂意奉陪。」
露妲見狀後沒有一絲怯意，反倒揚起嘴角，那張秀氣的臉龐上露出充滿野性的笑容。
她跟壯漢一樣摸向腰間的短劍，接著順勢──以令人著迷的動作拔劍出鞘。
寶藏獵人個個都強如鬼神。倘若寶藏獵人與一般市民動手的話，獵人大多都會單方面被當成惡人，不過獵人之間發生爭執時，原則上是先拔出武器的一方理虧。
與露妲同樣怒火中燒的壯漢之所以沒有先亮出武器，恐怕就是基於這個理由。看來此人很習慣街頭鬥毆。
這麼一來，就算露妲被這位還不知道名字的壯漢打成重傷，最終也只能自認倒楣。縱使雙方的寶藏獵人等級差距，大到形同以大欺小，法庭也不會納入考量。
為何只是排個隊就演變成這樣？
當我對風雨和眼前即將爆發的械鬥大感無奈之際，從屋內走出一名身穿類似帝國軍人制服的白衣男子。
男子的衣領上有個以足跡為構想製成的銀色標誌。那就是《初始的足跡》所屬成員的證明。
此人臉頰上有一道怵目驚心的疤痕，其凶神惡煞的容貌相較於壯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以殺氣騰騰的眼神來回看了看壯漢與露妲。
接著以不輸兩人的洪量嗓音怒吼說：
「喂！不准給我在這動手！想鬥毆就滾去其他地方！再鬧我就把你們全轟走，休想來參加測驗！」
準備拔劍的壯漢發出咂嘴聲，乖乖回到原本的位置上。露妲也勉強換回原先的表情，把短劍收入鞘中。
在這之後，我隨著人數減少的隊列慢慢前進。

屋內熱到完全不是戶外所能比擬的。
此處在平日應該是一間酒吧，空氣中隱約瀰漫殘留著的酒味。以往供客人使用的桌椅都被移到左右兩側，應徵者們在空曠的室內排成一列。
現場空氣因為人的熱氣而有些混濁，一起被領進來的露妲看見眼前光景，不禁睜大雙眼。
她似乎已將方才在外頭經歷的不愉快拋諸腦後，語氣興奮地說：
「真壯觀……在場所有人都是寶藏獵人嗎？」
屋內有數張桌子以等距的方式整齊排列，每張桌子旁都坐著多名身穿白色制服的人。那些都是《初始的足跡》旗下隊伍的成員們。
儘管在場的隊伍一言以蔽之都隸屬於《足跡》，但彼此之間的風格相去甚遠。比如由多位出名成員組成的隊伍、唯獨隊長赫赫有名的隊伍、純粹講求戰力的隊伍或追求特定技術的隊伍。
應徵者各自前往心儀隊伍的桌子前，接受測驗。
測驗內容根據隊伍而有所不同，雖然大多還是只有進行面試或實戰測驗等基本測驗，其中也不乏有重視臨機應變能力的隊伍。
我等了一陣子後，發現露妲遲遲沒有動作，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佇立在原地。
原則上我是可以對她置之不理，偏偏又令人有些於心不忍，迫於無奈便主動找她搭話。
「妳是第一次來應徵嗎？」
「……克萊你不是嗎？」
「……我…差不多是第五次吧。」
「五次……居然應徵過這麼多次──抱、抱歉我失言了。」
露妲一臉愧疚地向我致歉，但我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說。
「無妨，妳別介意……依照我的觀察，今天來應徵的人數算得上是最多的一次。」
寶藏獵人是秉持實力主義。
有才華之人會立刻獲選，可是沒天分的人也並非毫無機會。
終究還是有我這種，明明早就對自身才華不抱希望，卻還是想抓住一絲機會的人前來應徵。其實這種死纏爛打的精神也算是才華之一。
首先就是進行確認。
我遠離排在每張桌子前面的人龍，退至角落開始觀察四周。
這次招募新血的隊伍似乎比以往多。
關於《足跡》所舉辦的徵才活動，並非所有隊伍每年都會招收成員，不過著名隊伍像這樣齊聚一堂倒是實屬罕見。
怪不得有那麼多人擠在外頭想來應徵。
露妲自來熟地對我說：
「克萊，若是你方便的話，可以請你指導一下嗎？我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
「……好吧，賣個人情給實力出色的寶藏獵人也不壞。」
按照露妲的自我介紹，她絕不是會止步於等級３的泛泛之輩。當然前提是她沒有賠掉性命。
露妲聽完我的回答後，臉上表情稍微放鬆一點。
「其實我在帝都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有名的寶藏獵人都不陌生。我個人認為這場應徵是個很好的機會。」
首先是就算很想加入隊伍，也不能亂槍打鳥。
每個隊伍都有各自想招攬的人才與活動方針。雖說加入優秀隊伍後即可平步青雲的想法並無不妥，問題是有可能發生成功獲選卻無法融入隊伍的情形。
倘若與其他成員在才華上的落差過於懸殊，十之八九會過得很辛苦。即使露妲看似頗有天賦，但是來自各地對自身才華抱有信心的寶藏獵人，都群聚在帝都裡。
其中不乏單看外表是人類，實際上卻截然不同的異常生物。
我的那群朋友──就屬於這種人。
「我是不清楚露妲妳的專長與目標，不過看妳只帶一把短劍，應該比起戰鬥更精通其他方面的技能──」
我再次仔細觀察露妲的打扮和裝備。她的腰間除了短劍以外，就只有一個不會影響行動的皮革腰包，感覺應該裝著用來解鎖的相關道具。
寶藏獵人都有各自的長處和短處，以及不一樣的才華。
一般而言，曾經總是單獨行動的寶藏獵人在加入隊伍時，最容易上手的職務就是攻擊員。
原因是有能力獨自探索的寶藏獵人，以往都能隻身應付來襲的魔物跟幻影，絕大多數都具備卓越的戰鬥能力。
反之在識破陷阱、偵查敵人和解鎖等講究技巧的方面，通常會遠遜於跟著隊伍專門負責上述工作的人。
倘若露妲想以解除機關為主的「盜賊」加入隊伍，就必須具備出類拔萃的實績才行。
我相信當事人對此應該是心知肚明，即使被我點出事實也不會記恨才對。
面對一臉認真等待建議的露妲，我指著房間的深處繼續說：
「首先是這裡有個規則。位於越深處的隊伍，其等級就越高。」
誠如寶藏獵人有所謂的評鑑等級，探索者協會也會替戰團與隊伍進行等級評比。就算隸屬於同一個戰團，隊伍之間的等級仍有差異。
我指著位於最深處的大桌子──有最多寶藏獵人排隊應徵的那張桌子說：
「那是這場徵才活動裡最強的隊伍──《聖靈的御子（Ark Brave）》，妳有聽說過嗎？成員平均年齡為二十一歲，僅憑六人就成功攻略等級７寶藏殿的超級精英隊伍。」
在充斥於帝都的怪物之中，那群人是更勝一籌的逆天怪物。每一位都具備彷彿受神明寵愛般的卓越能力，隊長更是被民眾捧為勇者。
附帶一提，露妲想挑戰的【白狼巢穴】是等級３的寶藏殿。
雖說探協的等級評鑑比想像中草率，不過所謂的等級３寶藏殿，原則上就是推薦由多名等級３寶藏獵人組成的隊伍前往攻略。
由於寶藏殿評鑑等級的難度，是每多一級就等於增加十倍，因此攻略完等級７寶藏殿的《聖靈的御子》成員們，其實力與現在的露妲相比恍若天壤之別。
「假如可以順利加入那支隊伍，幾乎保證往後能夠出人頭地。就算無法獲得青睞……只要稍微得到任何一名成員的誇獎，其他隊伍恐怕就會立刻前來挖角。」
即便露妲是獨來獨往且資歷尚淺的寶藏獵人，好歹也有聽過這支隊伍的名字才對。
露妲聽完後也感到有些緊張，壓低音量問說：
「……那我稍微再請教一下……你覺得我有機會嗎？」
「這就要看妳的造化了。不過據我所知，《聖靈的御子》從未在這種場合裡相中人選。」
他們是帝都裡最頂級的風雲人物，在新起之秀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隊伍。
該隊伍的成員幾乎已經固定，相信來應徵的寶藏獵人們，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獲得青睞。現場爭先恐後前去應徵的人，就只是想拜見一下該隊伍成員們的尊容，或是想藉機套關係罷了。
露妲看著那群人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她一聽完等級７寶藏殿的事蹟，恐怕就明白自己根本辦不到吧。
我接著繼續介紹其他隊伍。至於這些隊伍是只要在近幾個月內於帝都從事寶藏獵人的工作，就一定有聽過他們的名字。
露妲會不知道只是因為她一直獨來獨往，其實稍微打聽一下就能立刻掌握到相關情報。
反倒是她對這些資訊一無所知的事實，便足以證明她是一名新手。
我逐一指著各隊伍開始介紹。
其實我也並非對所有隊伍的情報都瞭若指掌，但還是注意到以往不曾參與這種場合的隊伍也來到現場。照此情況看來，《足跡》旗下隊伍幾乎都有來參加這次的徵才活動。
我在介紹完後便稍微喘口氣。
乖乖聽完我長篇大論的露妲，狀似感到有些傻眼說：
「……克萊，你知道得真多耶。光是聽你說完這些，連我都覺得挺疲倦的。」
「掌握這點情報根本不算什麼。」
「……不知是否方便請教一下，你打算應徵哪支隊伍呢？」
「這個嘛…………老實說並沒有打算……因為我……一無是處。」
我沒有一技之長。
這可不是因為樣樣精通，而是我什麼都做不好。甚至不配被人用梧鼠技窮這個詞彙來形容。
我這個人既沒勇氣又沒實力，就連當年還對自身才華有信心的那股幹勁，曾幾何時也已煙消雲散了。
無須多說，寶藏獵人是個非常危險的工作。官方甚至統計出有七成的人在寶藏殿賠掉性命。我連承受如此風險的器量都沒有。
雖然我老是以自己沒有才華來當作藉口，但恐怕這才是最主要的癥結點。一想到這裡就讓我好想吐。
「這樣啊…………既然如此，要是你不嫌棄的話，乾脆跟我搭檔好了？」
露妲聽完我有氣無力的回答後，刻意以開朗的語氣如此提議。
看她的反應大概是認真的。我感受到心臟一縮，同時有些喘不過氣。
露妲是在人渣聚集的寶藏獵人之中，難得一見的好人。
相信她的這番話並不是在開玩笑。
問題是我一想到自己日後將會成為拖油瓶，就覺得心如刀割。
「我很感謝妳的提議，但我不需要他人的同情。為了自己的將來著想，妳還是應該加入適合自己的隊伍。」
「……是、是嗎……」
我摸向掛在腰帶上的那條銀色鎖鏈，冰冷的觸感讓我的心情稍稍沉澱下來。
就在這時，露妲像是想化解尷尬般提問說：
「啊、那個？話說回來，裡頭那張空桌子為何不收起來呢？」
她伸手指著位於《聖靈的御子》招募座位後側，那張空無一人的大桌子。
「喂喂，你們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就跑來這裡啊。」
「!?」
在外頭排隊時跑來找碴的該名壯漢，臉上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走過來。
他因為室內的熱氣而滿臉通紅，外加上發達壯碩的二頭肌與那身用鉚釘打造的充滿野性的鎧甲，在燈光之下更加給人一種殘暴的感覺。
大概是應徵有成果的緣故，壯漢的心情似乎比剛才好多了。
遭人數落的露妲皺起柳眉，怒眼瞪向壯漢。
「……找我們有事嗎？小心又惹來一頓罵喔。」
「別這麼冷淡嘛。身為寶藏獵人前輩的葛雷格大爺我，可是特地來幫你們長知識喔。」
葛雷格……沒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我聽說過的寶藏獵人就只有一小部分──說穿了，就是對業界稍有接觸的同行都肯定有所耳聞，早已名聲響亮的頂級寶藏獵人們。
我不認識的優秀寶藏獵人多不勝數，也有可能是對方尚未嶄露頭角罷了。
「那張桌子是屬於與《聖靈的御子》一同創立《足跡》的元老級隊伍。話雖如此，他們今天到頭來還是沒露臉。」
「元老級的……隊伍？」
面對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的露妲，葛雷格大爺壓低音量，像是想講悄悄話似地接著說：
「《足跡》曾多次招募過新血，今天卻比以往更多人來應徵。原因是不久前沒有犧牲任何一人就攻略完等級７寶藏殿的《聖靈》來到現場，而且平常不徵人的《黑金》和《聖雷》也來了。另外……看看周圍，除了旗下隊伍以外，現場各處都能看見擁有《足跡》徽章的人對吧？」
葛雷格大爺側眼一瞥，瞄向站在牆邊一臉不悅、雙手環胸的男性寶藏獵人。
招募新血的寶藏獵人們都是穿著制服，反觀此人儘管並非一身同樣的制服，仔細觀察他的衣領和袖子等不起眼的部位，可以發現都有著模仿足跡徽章製成的釦子或飾品。
戰團有一條規定，就是旗下成員必須在能讓人看見的身上配件增添徽章。
「原先就隸屬於《足跡》的成員們，倘若不打算徵人就沒必要來到這裡。而他們會出現在這裡，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
聽著這段賣足關子的解說，我忍不住插嘴。
葛雷格大爺似乎也掌握到不少情報，但我對此同樣略知一二。
「……他們是《足跡》旗下單獨行動的寶藏獵人。」
「咦!?隸屬戰團卻單獨行動……這樣也行嗎？」
「畢竟隊伍是至少一人即可滿足條件……雖然只有隊伍能加入戰團，但若能夠以個人名義的隊伍在探協登記成功，還是可以參加戰團。前提是實力必須相當了得……」
換言之，至今十分胡來卻算是兼具好運與實力的露妲，就屬於這種人。
我將目光從男子身上移開，伸手指著在空座位附近悠哉閒晃的少女。
該少女留了一頭黑色短髮，身穿十分貼身的黑色皮革戰鬥服，腰帶上掛著一把短劍，整體上是易於行動的打扮。看起來應該比露妲年輕。
「那個人叫做蒂諾‧薛德，等級４，是《足跡》麾下相當出名的獨行俠。」
「如此年輕的女孩子居然……」
「……奉勸妳最好少說兩句，畢竟年齡和外表與一個人的脾氣暴躁與否，沒有直接關係。」
蒂諾的職業和露妲一樣是「盜賊」。
此職業並不是指當事人精通偷盜，而是擅長偵測敵人、匿蹤、解鎖和解除陷阱之人會這麼統稱。
因此蒂諾是比露妲更厲害的人物。憑她的能耐，應當有辦法獨力攻略【白狼巢穴】。
同時也是隸屬《足跡》的怪物之一。
葛雷格大爺至此終於注意到我，露出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神。
「……瞧你的樣子不太像是寶藏獵人，沒想到調查得挺多的嘛。」
「畢竟情報蒐集非常重要。事實上……她是我朋友的徒弟。」
為了把臉遮好，我將戴在頭上的帽兜往下拉。
確切說來，是我兒時玩伴的徒弟。
也就是說，我的兒時玩伴是比怪物更上一層樓的怪物。
真叫人相當無言。
「你的朋友？」
「當然我也不清楚，那樣的獨行俠跑來這裡做什麼……」
難道是不想再當獨行俠，決定找個隊伍加入嗎？畢竟招募成員也並非只對外部而已。當然她除此之外也有其他門路可走，沒必要特地跑來這種地方啦。
葛雷格大爺見我納悶地歪過頭去，得意洋洋地雙手抱胸笑說：
「你說對了，重點就在這裡。關於這群人為何會聚集在這裡……其實我有聽說就在今天，長久以來不曾招募新血的《初始的足跡》元老級隊伍之一──」
葛雷格大爺彷彿被興奮沖昏頭似地雙眼發亮。
他的語調就像是準備開始講鬼故事。
接著他終於將那個名字說了出來。

「《嘆靈》在經過好幾年之後，終於要招收新人了。」

我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一股衝擊竄過全身上下。
甚至讓我產生唯獨這個空間從世上隔離出來的錯覺。
葛雷格大爺沒注意到我的反應，揚起嘴角說：
「《嘆靈》一直秉持少數精銳主義，唯獨這種時候才有機會拜見他們的尊容，更別提想加入隊伍了。《足跡》的成員們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才跑來這裡吧。」
葛雷格大爺難掩興奮地高談闊論，令露妲不由得睜大雙眼。
《嘆靈》──我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感覺胃一陣絞痛。
擁有上述簡稱的隊伍，就是我和朋友們在幾年前從鄉下來到帝都時所創立的。
這是一支由五名怪物組成，轉眼間就打響名聲的新興隊伍，如今則是帝都內與《聖靈的御子》齊名的後起之秀。
隊伍的完整名稱就叫做──《嘆氣的亡靈（Strange Grief）》。
我忽然感到一陣口渴。大概是基於緊張的關係，我冒出一身冷汗。
拜託別再提起這個名字。我想如此表示，但真的這麼做又過於不自然。
我再次壓低帽兜，想盡可能掩飾自己的身分。
「你、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露妲見我縮起身子不斷發抖，於是開口關切。總覺得好想吐。
「不過看這樣子應該是假消息。當初看現場擠滿那麼多人，害我還稍微期待了一下……」
葛雷格大爺無奈地雙肩一聳。瞧他似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光是《聖靈的御子》與《嘆氣的亡靈》，《足跡》旗下隊伍的等級平均偏高。
只不過其中一支隊伍沒來招人，即便是性格暴躁的葛雷格大爺，也沒有太多怨言。
「喂！這是怎麼回事!?《嘆靈》怎麼沒來!?」
但還是有人為此大表不滿。
眾人的目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聲吸引過去。
站在該處的人是一名髮色如烈焰般的少年，他背上扛著一把以尋常臂力根本無法揮動的雙手大劍。儘管身材較矮，卻能隔著衣服看出他那經過千錘百鍊的體魄。
我再強調一次，寶藏獵人的實力與其暴躁程度是成正比。
現場沒人敢說──就連葛雷格大爺都絕口不提的這件事，他擁有敢當著眾人面前吼出來的膽量。
即使與在場眾人為敵，也堅信自己勝券在握的眼神，以及或許能辦到這點的實力。
至於少年背上的大劍，具有並非經由人手打造出來的獨特氛圍。
那想來是取自寶藏殿，俗稱「寶具」的物品吧。
縱然他看起來擺明比我年輕，卻渾身散發出一股若是武斷地認定他為井底之蛙，將會自討苦吃的氣勢。
「我對這些打雜的隊伍沒興趣，純粹是聽說這支頂尖隊伍有在招人，才特地來這裡喔！」
少年並非想得到他人的認同，就這麼破口大罵。
「小夥子，你打算惹毛現場每一個人嗎？」
葛雷格大爺露出見到怪胎般的眼神低聲放話。
雖然他給人一種火爆浪子的感覺，卻不愧是闖蕩江湖已久的獵人，至少還懂得審度時勢。
寶藏獵人的人際關係也同樣十分重要。一旦惹出問題，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即使一個人再強悍，終究堵不住悠悠之口。
就算少年從前做出相同的舉動都能全身而退，可是今日在場人士原則上都對《足跡》抱持好感，外加上高手雲集，持有寶具的人也不在少數。
面對在現場生事的少年，周圍沒有任何人出來勸架。大概是因為這句話替現場不少人發聲吧。
其他寶藏獵人則露出目睹傻子般的眼神，靜觀其變。
少年以殺氣騰騰的目光進行威嚇，狠瞪著各桌的《足跡》成員們。
不過，大多數的人都沒有加以理會。
理由是應付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就該交給資深老練的寶藏獵人們。
如此反應似乎惹毛了少年，他繼續大聲怒吼，有如正在進行威嚇的野獸。。
「我是有朝一日會成為最強寶藏獵人的男人，等級也已經升到４了！虧我還想說就讓帝都最強的隊伍收為同伴，但現在已經受夠了！」
這小子居然大放厥詞，看來他的確有機會出人頭地。不是出人頭地就是人頭落地。
看他應該只有十幾歲，這年紀就升到等級４確實很有一套。儘管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與桀驁不馴的態度，並不值得讚賞，不過只要能永遠當個贏家，正義就站在他那邊。
寶藏獵人就是身處在這樣的世界裡。
露妲的臉頰微微抽搐。
可能是這個笨蛋的等級在她之上，令她受到不小的打擊。
但妳別難過，他或許是因為隊伍的關係才達到這個等級。
當少年氣得原地跺腳時，終於有一名《足跡》的成員走上前去。
並不是被少年狠瞪、正在招募成員的那些人，而是剛剛一直待在房間角落的蒂諾‧薛德。
她踩著悠哉的腳步走至少年身邊，同時露出足以令人膽寒的冰冷目光。
「啥？妳想幹嘛!?」
「我們不需要像你這種不知死活的傢伙。」
我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妙。
依照蒂諾那種讓人有如置身冰窖的低沉嗓音，她是真的動怒了。
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對她而言，《嘆氣的亡靈》可是師父所屬的隊伍。
沒把少年的反應放入眼裡的其他《足跡》成員，趕忙上前擋在兩人中間。
「等、蒂諾，今天的目的是招募新血，妳可別惹事啊！」
「我這就把他轟出去，反正轉眼間就結束了。假如姊姊大人在場的話，肯定會這麼做。能加入《嘆氣的亡靈》的人──就是我。姊姊大人答應過我，只要我變強就可以加入。」
縱使面對攻擊距離占優勢的大劍，蒂諾仍無所畏懼地站在對方面前。這暴躁的脾氣和那名蠢少年簡直是不分軒輊。
其他成員紛紛上前安撫準備大打出手的蒂諾。
這畫面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應該會分不清是哪一方有錯在先。
「對笨蛋無須多加理會，只是浪費時間而已。上層下令過盡可能別惹事生非！要不然我們也會連帶挨罵的！」
「啥!?你說誰是笨蛋!?別逼我宰了你喔！」
「就是說你這個笨蛋啊！想找死就滾一邊去！我們還有公務要忙！」
面對耍流氓的少年，《足跡》成員同樣以耍流氓的態度反嗆回去。
即便是身處高階戰團的人，骨子裡依舊是半斤八兩。
事實上只要身為怪物，都虎視眈眈地想找機會大展身手。
結果就是火上澆油，騷動越演越烈。幸虧周圍沒東西能拿來當成凶器，偏偏這情況雙方直接拔刀相向也不足為奇，而且一旦掏出武器就休想半途停手。直到其中一方倒下以前，滋事者們絕不會善罷干休。
寶藏獵人之間的鬥毆堪比災難。
幸好在場所有的人都是寶藏獵人，不必擔心會殃及一般平民，但是屋內擠了不少人，假如雙方還動用「寶具」的話，隨隨便便就能摧毀一、兩棟這樣的建築物。
「喔！打啊打啊！讓大家見識一下《足跡》的實力！」
葛雷格大爺發出粗曠的嗓音開始起鬨，其他人見狀後也跟著騷動。
其中最令人無言的一點，就是還有《足跡》的成員們也一起搧風點火，導致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看著傻在原地的露妲，我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提醒。
「露妲，事到如今妳就暫且打消念頭，先到外面避難吧。這種鬥毆一動手就停不下來，若不慎捲入難保不會丟了性命。」
寶藏獵人要是被人瞧不起就混不下去，一旦被攻擊就必須反擊，若是遭到反擊就非得繼續反擊，完全是一種惡性循環。至於遭到波及也不能忍氣吞聲，因此直到最後一人倒下之前都不會罷手。
蒂諾先是聳聳肩，接著用腳尖頂了頂地板。
我對這動作並不陌生──她打算直接摸掉對方的腦袋。
說起身經百戰的寶藏獵人，一腳踢過去就能輕鬆踩碎地面並踹爆牆壁。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就是，有些人僅僅一招就把寶藏殿的守護者──即便使用巨型火砲都奈何不了的幻影直接擺平。
「咦？先、先等……」
「我至少在洞察危機這方面還算有自信。來，趁鬥毆還沒開始之前……」
「不、不過我今天是來找隊伍加入的喔!?」
眼下已經沒機會了。原因是這群人就連大腦都已變成肌肉。比起應徵隊伍，小命還是比較重要。
我就是仰賴這項專長，才順利活過這五年。看樣子露妲肯定沒見識過高階寶藏獵人的鬥毆。
早知道就不來這裡了。現在的我感到悔不當初。
我欲哭無淚地繼續說服露妲。
「我、我懂了，我會幫妳尋找隊伍！下次我會幫妳的！現在還是──保命要緊。」
「啊!?好、好吧，我聽你的。」
原本就已經相當悶熱的室內，溫度隨之不斷上升。
少年手中的大劍──真的開始冒出火來。
所謂的寶具，就是具有特異功能的道具。纏繞於劍身上熊熊燃燒的紅蓮之火並沒有繼續擴散，其火光照映在蒂諾一派輕鬆的臉龐上。
為了避免引人側目，我以近乎爬行的姿勢朝著出口移動。
自己這副模樣真是窩囊，至少沒有性命之憂。此時背後傳來嚇死人不償命的台詞。
「任何事情等到擺平對手之後再思考就好，以上是姊姊大人的教誨。」
「唔……妳很有種嘛，矮子。放馬過來吧，只可惜我無法手下留情！」
「你瞧不起我嗎？嗯嗯？要打就跟我到外面去！到外面再打！」
假如在室外動手，帝國的騎士團絕對會立刻趕來。畢竟大家早就對寶藏獵人惹出的騷動特別敏感。要是把一般民眾捲入的話，會吃不完兜著走。
現場馬上傳來湊熱鬧的起鬨聲。儘管我不願多想，但這聲音確實是出自《足跡》的成員。情況已然失控了。
「好，快點開打吧！Ready──Fight!!」
「喂，你別搧風點火──」
現場充斥著慘叫聲、起鬨的口哨聲和吆喝聲，吵得不可開交。
當我們偷偷朝著出口移動的期間，背後傳來宣布開戰的吼聲。
我強忍著發疼的膝蓋拚命在地上爬行。
就在我即將到達室外。
正當我以為能擺脫這個危險地帶的瞬間──一陣風迎面撲來。
強風把現場的熱氣一掃而空。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跌坐在地，帽兜也被風掀開來。
跟在我背後的露妲發出一聲驚呼。
一道影子遮住了我的視野。耳邊只剩下劇烈的心跳聲。我膽顫心驚地抬頭往上看。
露妲瞪大雙眼喃喃自語。
「唔……她是何時…過來的……」
一雙如黑鑽石般晶瑩剔透的水亮眼睛，向下凝視著我。
此人正是方才還在與少年對峙的蒂諾。
整齊的黑色瀏海慢半拍地蓋住額頭。她那無所顧忌展現出來的修長美腿，就這麼擋在我面前。
她此時不再是原本那張氣呼呼的臭臉，而是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請、請問……有什麼事嗎……？」
露妲倒吸一口涼氣，小心翼翼地發問。
蒂諾沒有回應，卻以顫抖到與露妲不相上下的嗓音對我說：
「…………那個……您、您這是在做什麼？團長？您是何時來這裡的？」
啊～……我現在是真的快吐了。

＊

──稍微來聊聊夢想的開端吧。

年滿十五歲長大成人的我們，依照原定計畫組成了包含我在內的六人小隊，多次前往被認定為等級１的寶藏殿小試身手。
儘管統稱為寶藏殿，卻會依照所在位置、機關難易度、內部的威脅與獲取的寶具來區分等級。至於等級１，就是簡單到等於專為剛成為寶藏獵人的新手們，所存在的寶藏殿。對於一心努力追求夢想、歷經多年嚴苛訓練的我們來說，這種地方自然是毫無難度。
在後起新秀之中，成功刷新歷代最快突破寶藏殿紀錄的我們，切身感受到自己在寶藏獵人的道路上前途似錦──與此同時，我也確定自己的實力相較於其他人，低了一至兩個層級。
雖然我早在訓練階段就已經隱約察覺出這點，可是當這個事實攤放在眼前時，我有一種跌入萬丈深淵的感覺。
即便目前實力上的差距還沒有太多，不過我在幾年後，就會再也跟不上他們的腳步。他們個個都是天才，反觀我無論怎麼偏袒自己，在才華上也就跟一般寶藏獵人半斤八兩，堪稱比拖油瓶還不如的存在。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瞬間，我首次打從心底頓悟出一個道理。
我與他們──並不是對等的存在。
就算年紀相同，並在相同的環境下成長，我們也絕非對等的存在。
有人與生俱來較多的魔力（Mana），有人天生就力大無窮。
即使是兄妹也一樣，像我妹妹就具備魔法的才華，而我則是一無所有，讓我不知為此感到多麼懊惱。話雖如此，她只是我的義妹，我與她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我們六人是兒時玩伴，更是臭氣相投的摯友。
在決定成為寶藏獵人以前，就一直形影不離地同甘共苦。
縱然偶爾意見分歧，有時甚至大打出手，但最終仍會和好如初。原因在於我們的故鄉是個鄉下小鎮，所以彼此情同手足。
就連最弱的我，都能切身感受到自己與眾人之間的差距，恐怕他們早已察覺我根本沒有才華，成長速度才會如此緩慢。
而他們一直以來從未提及這點，想必是出於體貼的關係。
於是我在首次攻略完寶藏殿的當晚，生平首度住在旅店裡的那一夜，獨自一人落淚煩惱了一整晚，枕頭甚至被淚水染濕──最終選擇放棄夢想。
寶藏殿能給人帶來財富，卻也潛藏著同等的危險。形成寶藏殿的根源魔力元素（Mana Material）在生成寶藏殿和寶具的同時，也會產生對抗入侵者的實體幻象──「幻影」，抗拒一切外來者的進入。
倘若繼續和大家一起從事寶藏獵人的工作，終有一天會因為我的拖累，而令眾人身陷險境。雖說如果我當真搞砸的話，他們對我見死不救倒是沒啥問題（老實說是大有問題），但我相信他們不會那麼做，當然我也同樣不想死。
放棄夢想的確遺憾，但與其有可能害好友們遭遇危險，我情願選擇放棄。
我的冒險就在攻略完適合新手的寶藏殿那刻，迎向結束。
不過換個角度思考，這也已經足以讓我拿來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而且當這群朋友成為一流的寶藏獵人時，我也能向人炫耀自己曾是其中一員。
隔天，我將大家召集在旅店內的其中一個房間裡，把自己放棄成為寶藏獵人的理由說出來。
由於淚水已在前一晚流乾了，因此我相信自己當時應該沒有哭出來。
等我說完後，率先提議大家一起成為寶藏獵人的朋友──後來師承劍聖習得一身千變萬化的劍法而廣為人知，全名為路克‧賽柯爾的他，也露出不輸我的認真表情說：

「克萊，其實我也思考了一整晚，既然沒有你能勝任的職務，就由你來當隊長吧。」
「…………那個，你剛才有在聽我說話嗎？」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同時也是結束。

朋友們的才華遠超出我的預期，攻略的寶藏殿等級飛快提升。
僅僅一年我就跟不上他們的腳步，但隊長一職依舊是由我擔任。
理由純粹是因為──這群人都是傻瓜。
他們雖傻，實力卻最頂尖。沒過多久，我的幹勁就被獨自一人無法對抗、對「死亡」的恐懼給徹底吞沒，在這之後我已經無法顧慮他人的感受，說什麼都想立刻辭去寶藏獵人的工作，可是我仍然繼續擔任隊長。

縱使數年過去，這群不斷成長的怪物們，還是把被順水推舟推派出來的我當成隊長。

＊

「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嘆靈》成員嗎？看起來很弱耶？重點是還被嚇到腿軟。」
「記得當年還惹出不小的騷動，他至今為止跑哪去了？」
「……之前在外面排隊時，他還排在我後面耶……」
大家正在討論我。想想我是自作自受。如果我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也會說出差不多的感想吧。
此刻的我將上半身趴在《嘆氣的亡靈》的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目光亂飄。
事實上我以外的隊友們都不太參加這類活動，因此這張大桌子被我一人獨占。真要說來是因為他們正在攻略寶藏殿，全都不在帝都內。
只不過就算他們真在帝都裡，也不可能把大家找過來。
這樣的吸睛程度真嚇人。我幾乎獨占房間內所有的視線，卻沒有一人敢接近我。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只不過稍微睡過頭遲到而已啊。所以才無奈地準備離開不是嗎!?
就算我沒來這裡也根本無所謂啊啊啊啊啊！
「這就是所謂的……孤獨…吧……」
我咧嘴一笑試著耍酷。
偏偏胃不斷傳來陣陣絞痛。目前在這個房間內的所有寶藏獵人之中，最弱的肯定就屬我。
我打算在發生鬥毆前逃出這裡並非是說笑，而是真的怕被捲入。
那些以質疑的眼神看著我的人，倘若知曉我是《嘆靈》的隊長而非隊員，又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把我拉來桌邊的蒂諾不悅地鼓起雙頰，牽制著正在說閒話的其他人。她彷彿能用眼神殺人。
「團長，請您別將這些…放在心上。關於團長的過人之處，我是…最清楚的。」
「都怪妳才害我現在得承受極大的精神折磨。」
我的兒時玩伴之一‧小莉茲，其稱號為《絕影》，本性是在動口前先動手的毀滅級怪物。蒂諾則是她的徒弟。
當年我們剛來到帝都沒多久，因為一些事情結識蒂諾，她向莉茲‧斯瑪特拜師經過數年後，我邀請以《聖靈的御子》為首的多支隊伍成立戰團‧《初始的足跡》之際，這個小丫頭也一起跟了過來。
蒂諾十分仰慕被她視為長姊的莉茲，於是把我尊稱為團長。儘管她不是我們的隊員，卻算得上是《嘆氣的亡靈》裡的吉祥物。但她不知何時已變得不符合吉祥物這個稱號，而是有望成為怪物的候補人選之一。
附帶一提，蒂諾之所以稱呼我為團長，理由是我身為《嘆氣的亡靈》的隊長，同時也是《初始的足跡》的團長。
換言之，我就站在怪物集團的頂點。想當初在創立戰團時，我只是隨口回答並點頭答應幾句之後，不知不覺間就被人拱上這個我一點都不想坐上的大位。一回想起這件事就令我好想吐。
「為何妳會跑來這裡？怎麼沒去探索寶藏殿？」
蒂諾被我這麼一問，馬上摟著自己的雙臂，縮起身子稍稍抬頭仰望著我。
她的撒嬌動作以及易怒的脾氣，完全就是被自家師父給帶壞的。
「…………因為我聽說…團長您率領的《嘆氣的亡靈》…打算要招募…新成員……」
「…………我沒講過那種話，只說會稍微來露個臉罷了……」
起因還是被副團長指責說「畢竟這制度是您提案的，請至少來露臉一次」。老實說，我每次都有喬裝成應徵者偷偷來露臉喔。
先撇開這點不提，真要說來是大家隨著那些空穴來風的傳聞瞎起鬨，也太奇怪了。
我真心不懂寶藏獵人在想啥。
但既然能吸引這麼多人來應徵，下次也繼續放出風聲吧。先不提《嘆氣的亡靈》，確實有其他隊伍在尋找優秀的新血。
先說好我不會再來了。下次……準確來說沒有下次。總之請大家好好相處，別再像這樣起爭議。
大家對於登場方式極具戲劇性的我感到困惑，導致沒人敢接近這裡，當我跟蒂諾閒聊之際，隔壁桌的帥哥忽然走了過來。
擠在周圍保持一段距離觀望的群眾們，迅速為此人讓出一條路。
這名男子比誰都更適合穿上這套向帝國陸軍軍服致敬，以白色為主的戰團制服。
他有著一頭飄逸的金色秀髮，以及一雙迷人的藍色眼睛。
也是帝國土生土長，絕對夠格被稱為帝國最強寶藏獵人的其中一人。
此人正是《聖靈的御子》的隊長，世人眼中的勇者，眾所公認的英雄。
稱號是《銀星萬雷》，帝都內僅有五人被認定為等級７的其中一位寶藏獵人。
其名為亞克‧羅丹。
他也是我其中一位兒時玩伴的勁敵，同時是隊友皆為可愛女性的欠揍男。
明明這小子強到逆天，卻從來不會擺架子，他那好相處的一面老實說很令人不爽。而且我對此感到不爽的事實，足以證明自己心胸狹隘，於是令我更不爽，完全就是一種惡性循環。
「克萊，瞧你那麼晚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沒啥啦，就只是睡過頭。」
「啊哈哈哈哈哈，你還是老樣子這麼風趣。」
也不懂這句話到底是哪裡有趣，只見亞克發出爽朗的笑聲。另外我並沒有在說笑。
「不准你接近團長，以免團長也跟著變輕浮。」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蒂諾出言威脅眼前的帥哥。也不知這句話戳中他什麼笑點，亞克笑到不停拍桌子。這樣子反倒有點嚇人。
另外蒂諾啊，同伴之間是無所謂，但妳這樣到處跟人找碴實在是不可取。想想完全是教育失敗。
面對這位態度親切的帥哥，我裝腔作勢地正色以對。
「因為我過度期待今天的到來，導致難以入眠。」
事實上我是滿懷不安，結果翻來覆去徹夜難眠。以上就是我睡過頭的原因。
像這樣出現在這群易怒且來歷不明的怪物們面前，要不是我很怕自家的副團長，不然打死我都不會過來。
寶藏獵人是秉持實力至上主義，偏偏身為團長的我在戰力上卻是倒數第一。
「原來如此……你是在暗中評估應徵者啊……可是這樣有點卑鄙吧？明明有規定大家都得穿制服過來，唯獨你沒有照做，而且還沒戴徽章。」
「我說過自己是睡過頭啊。拜託你聽人說話啦。」
我根本沒時間準備。
亞克瞇起眼睛仔細觀察我。
即便他是帥氣的天才寶藏獵人，仍跟其他寶藏獵人一樣經常不聽人說話。
所謂的寶藏獵人，基本上就是不會聽別人說什麼。
我才沒在評估人咧。畢竟我不會干涉其他隊伍的徵才活動，我的隊伍並沒有需要新人，今天只是過來當花瓶而已。
「團長，這男的真沒禮貌，趕快把他從戰團中除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蒂諾還是老樣子真有趣呢～！」
「真希望其他人都跟你一樣這麼大度就好了。」
若是對象換成葛雷格大爺或方才與蒂諾對峙的少年，至少已經爆發三次衝突了吧。
面對發出威嚇的蒂諾，亞克伸手摸向她的頭，卻被蒂諾躲掉了。
真虧他有膽對小怪物做出這種舉動。想摸蒂諾是可以，但小心被反咬一口。
由於我不想跟人有太多牽扯，因此鮮少外出，即便外出也會喬裝。在場所有人之中，就屬亞克跟我最熟。
屋內屋外有不少人在窺視我們，大概是礙於亞克的關係，沒人敢跑來打岔。直到徵才活動結束之前，就麻煩你陪我打屁囉。
「那麼，你有看上誰嗎？」
被我這麼一問，亞克將目光望向我。
《聖靈》那邊對應徵者的評估，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假如被身為隊長的亞克提到名字，勢必會立刻雀屏中選。就算沒有獲選，只要能得到他這種超級名人的推薦，其他隊伍也會馬上跑來挖角。
亞克眉頭深鎖，發出沉吟思索一下之後搖搖頭說：
「……老實說是沒有。儘管有幾位優秀的人才，但若要說這些人是否能夠加入我們所要攻略的寶藏殿──」
我因為這句話不禁睜大雙眼。
這麼說也對，怪物都是從一群怪物之中誕生出來的。
基於某個理由，寶藏獵人的強度是與攻略的寶藏殿數量成正比。
想找到一名夠格能立刻隨著《聖靈》，去挑戰他們正在攻略的高難度寶藏殿的人才，老實說沒那麼容易。倘若對方如此優秀，早就已在業界非常活躍了。
此處只能找到未來有望的可造之材。
一想到應徵者們被這種高不可攀的標準耍著玩，我就感到有些於心不忍。
亞克忽然眼睛一亮，語氣溫和地提問說：
「倒是克萊你有發現優秀的人才嗎？」
因為我根本沒在找，所以也說不上來。我抬頭觀察四周，與我對上視線的寶藏獵人們，狀似十分緊張地表情緊繃。
我與站在角落一臉不自在的露妲四目相交。至於站在她旁邊的葛雷格大爺則瞪大眼睛，露出一張難以言喻的尷尬表情。
剛才直接與在場所有人嗆聲的紅髮少年，因為被《足跡》的成員們牢牢架住而氣得咬牙切齒。
我瞄了蒂諾一眼，她隨即渾身一抖。像這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令我覺得好想吐。
「嗯～？我們這隊並不缺人，假如我說有發現人才，你願意收人嗎？」
我半開玩笑地提議後，亞克閉目沉思一段時間。
「…………好吧，我願意相信你說的話。」
現場一陣譁然。
就算雙方隸屬同一個戰團，天底下有誰會將挑選新血一事，交由其他隊伍的人來決定。而且還是帝都內數一數二備受期待的新興隊伍。
「等、亞克!?」
身為隊員之一的神官（Saint）少女慌了手腳地驚呼出聲。
我挺直腰桿，雙手環胸，耍大牌地翹起二郎腿，揚起嘴角笑說：
「…………喲～這下子有意思了，只要我推薦就算數嗎？」
「……不過僅限一人，我們沒有餘力培育太多人。」
亞克生硬地嚥下口水。這小子當真是很大度耶～
不過要我推薦嗎？有意思，你這想法真是太有趣了，亞克。
這是個好機會，又能引發話題。一旦掀起話題性，下次的徵才活動肯定會有更多寶藏獵人來參加，到時就得租用更大的場地才行了。
問題在於我完全沒有識才的眼光。
我注意到的分別是稍有才華的廢物、寶藏獵人資歷頗長的有趣廢物，以及有點強卻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而已。不是我自誇，實在都是無法推薦給《聖靈》的貨色，況且我也沒有能夠看穿對方潛力的能力。
儘管亞克打包票說不論是誰都行，但要是我當真隨便舉薦的話，恐怕會發生摩擦。
最省事的做法就是推薦《足跡》麾下的獨行俠，反正本戰團的成員們都相當優秀，實力皆有一定程度的保證。
就在這時，我恰好和蒂諾對上視線，只見她臉頰一紅，扭扭捏捏說：
「團長真是太出色了，無奈我已下定決心只想加入您的隊伍，能得到您的賞識是我的榮幸，因此我不會加入…這位冒牌帥哥混帳的隊伍，還請您挑選我以外的人。」
「看妳這樣子，下次得跟莉茲確認一下教育方針才行……」
我的朋友們長年以來都將《聖靈的御子》視為勁敵，而且不同於胸襟似海的《聖靈》，個個都是心胸狹隘。另外亞克不是冒牌帥哥，而是一位就連心腸都值得肯定的大帥哥。
我稍作觀察確認現場是否有可造之材，卻還是沒發現合適的人選。
如今想想也不明白自己在跩些什麼，看這情況或許乖乖回答沒有會比較恰當。
只能說怪物們一臉認真觀察我的這幅光景，實在是太有意思，害我忍不住想賣起關子。
於是我皺起眉頭，裝出一副有所考量的樣子緩緩開口。
說起已放棄成為寶藏獵人的我，眼下的目標就是讓自己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宛如一名既瀟灑又實力高強的硬漢。
「嗯～我想想喔……老實說也不是沒有。如果我們恰好缺人，我也想將此人收進隊伍……」
「喂！」
突然傳來一聲充滿敵意的喝斥。被《足跡》成員架住的少年強行擺脫束縛，對著我伸手一指。
不愧是被承認為等級４的傢伙，力氣倒是挺大的。
「若是你低聲下氣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加入你們！」
少年喘著氣如此大吼。這小子的膽識真不是蓋的耶。
先撇開我不提，看在亞克的眼裡，等級４的寶藏獵人就與尋常老百姓毫無分別。
「少年，你沒有自己的隊伍嗎？」
「……這種事與你無關!!」
沒那回事，這可是大有關係。
我摸著下巴，仔細評斷眼前的少年。此人應該是有才華，也很有膽識。至於口德和無禮的態度，只要交給亞克他們稍加管教就能改善。根據探協的統計，比起全能型的人才，精通特定能力的人反而更優秀。
我並不希望他在加入《嘆靈》後，跑去跟既有成員們嗆聲而一命嗚呼，反正這次要推薦加入的隊伍是《聖靈》，亞克得承受的辛勞無需納入考量。
我重重地將雙手一拍，朝著少年露出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
「唔……基爾伯特‧布修，人稱『煉獄劍』基爾伯特就是我！」
基爾伯特少年先是相當激動，但還是勉強克制住情緒大聲回應。所謂的煉獄劍，應當是指他背上那把來自寶藏殿的大劍吧。
想來這並不是封號。原因是擁有封號的寶藏獵人，在這座帝都內寥寥無幾。
亞克神情認真地打量著基爾伯特少年。就算你的眼光再好，現在的他對你來說就只是一個囂張的死小鬼吧。
我拍了一下手，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說：
「好吧，基爾伯特，我就將你推薦給亞克。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條件!?」
我沒有知人善任的眼光。就像露妲在我眼中是稍有才華的廢物，葛雷格大爺是有趣的廢物，基爾伯特少年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但光憑這些還是無法斷言。
既然我無法辨識人才，無論選誰終究只能看運氣。
「嗯，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敗』。你認為身為寶藏獵人不可或缺的是什麼？就是『勝利』。」
基爾伯特少年一臉狐疑地聽我說話。不對，是戰團所有成員都在仔細聆聽我的話語。
煩請各位聽聽就好，因為這些全是我瞎掰的……忽然覺得好想吐。
「倘若你缺乏這股力量，將會令同伴陷入危險，所以你得展現出『不敗』的力量。順帶一提，自我成為寶藏獵人以來──未曾吞下敗仗。」
「你說……什麼!?」
理由是我從沒跟人戰鬥過，未曾與人正面交手過。
至今的每一場戰鬥，我都絞盡腦汁運用各種手段成功躲掉。有時是把同伴拿來當擋箭牌，有時是利用權力或財富避戰。
因此，這次的戰鬥也不例外。

我摘下左手小指上的金戒指，拋給基爾伯特少年。
該戒指稱為「彈戒（Shoot Ring）」，是個十分平凡的物品，但終究是來自寶藏殿的寶具。儘管不具備多麼強大的力量，不過若想購買的話，仍需花費一筆不小的金額。
基爾伯特少年用右手接住後，皺起眉頭看著我。
我回以微笑，扯開嗓門說：
「我在此向眾人宣布，我本想推薦基爾伯特少年，但假如有人能打倒他，奪走我方才交給他的那枚戒指──我就會向《聖靈的御子》舉薦此人。另外該戒指不是什麼上等貨色，不過好歹也是個寶具。就算脫穎而出之人不需要我的舉薦，我還是會送出那枚戒指當作獎勵，各位就好好加油吧。」
目瞪口呆的亞克聽完後，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立刻搞清楚狀況的蒂諾，下一秒就衝到基爾伯特少年的面前，一腳踹中他的臉。
我保持臉上那張僵硬的笑容，趁著沒人注意時悄悄地從座位上起身。

──那就，趕緊開溜吧。

這是一部關於英雄的故事。

現在正值寶藏獵人的黃金時期，人們努力追求財富、名譽、力量──以及榮耀的時代。
這是與夢想成為最強且具備出色才華的兒時玩伴們，以及目標相同的戰團同伴們攜手同行，明明身為當事者卻又是唯一的旁觀者，默默關注其他人步上康莊大道，屬於「嘆氣的亡靈（我）」的故事。

Prologue　夢想與終結

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切都始於那短短的一句話。

讓我們一起成為寶藏獵人吧。

這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我們當時是還不滿十歲的孩子，所立下的誓言。
確切的說，是我小時候經常玩在一起的那群朋友──其中一位兒時玩伴提出來的。
我們要成為寶藏獵人，走遍世界各地的「寶物殿」，獲得財富與榮耀。
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成為這世上最強的英雄。憑我們的實力……憑我們六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實現目標。
身為發起人的男性朋友雖然十分莽撞，但他既強悍又勇敢。
面對這個憑空出現，卻又耀眼奪目的提案，身手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