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最搖擺
生命。
愛。
歡笑。
世界陷入一場難以想像的恐怖戰爭，因此這三件事變得前所未有地重要⋯⋯
也是這個故事的核心。
這場冒險始於一九四〇年十二月。那是一個清冷的倫敦午後，確切地說應該是倫敦動物園的午後。在那裡，一個小男孩有了新的發現，讓他長久以來第一次大笑出聲。
「哈哈哈！」
那個男孩是個十一歲的孤兒，名叫艾瑞克。以這年紀的孩子來說，艾瑞克的身高算矮，另外他還有對尖尖的耳朵，這個特徵讓他覺得自己很突出。艾瑞克有戴眼鏡，但其中一片鏡片裂了，他沒有錢修理。
下課鐘一響，艾瑞克就提起細瘦的腿全力衝刺，飛快跑出校門。他討厭上學；其他同學常因為他的耳朵形狀而無情地捉弄他、找他麻煩，還幫他取了一個綽號叫「尖耳男」。
艾瑞克的奶奶嚴格規定他放學後要立刻回家，但他忍不住繞路。他從學校出發，匆匆奔過街道，閃避如小山般的碎石堆。他大可在炸毀的建築物、燒毀的雙層巴士或被擊落的納粹軍機殘骸中展開冒險，但他沒有浪費時間，完全沒有。他急著趕去他最喜歡的地方。
倫敦動物園。
除了動物之外，動物園最棒的一點就是艾瑞克可以免費入場！因為他的叔叔在那裡當動物保育員。席德叔叔其實是他媽媽的叔叔，但艾瑞克一直以來也都叫這位老人「叔叔」。有時艾瑞克甚至會幫席德照顧動物。這是他最愛做的事。他夢想有一天能成為動物保育員。艾瑞克覺得動物似乎比人類友善得多。牠們不會取笑他的尖耳朵，而且有些動物的耳朵也一樣尖尖的。無論如何，牠們都有自己獨特的美。
艾瑞克喜歡餵動物吃飯，幫牠們洗澡，甚至願意進籠清理排泄物。有時大象的糞便重達一噸，需要兩個人才鏟得起來。
席德會讓艾瑞克從後門偷偷溜進動物園，這樣他就不必花六便士買門票，這對一個男孩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艾瑞克身上一便士都沒有，更別說六便士了。
就這樣，艾瑞克每天四點都會準時抵達員工專用入口，像進行軍事行動一樣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敲三下門。
叩！叩！叩！
然後他會靜靜等待，直到聽見外叔公模仿貓頭鷹的叫聲：「嗚嗚！」這個聲音表示情況安全。接著，他會聽到席德叔叔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的腿是錫製的假腿，原本的真腿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被炸斷了，所以他每次走路都會發出鏗啷、鏗啷的聲音。
鏗啷！鏗啷！鏗啷！
「通關密語！」席德躲在大門另一邊，用氣音嘶聲說。
「我最搖擺！」艾瑞克回答。
「哈哈！」席德笑著打開大門。「進來吧！」
密語每天都不一樣。艾瑞克每次都會發明新的來逗席德叔叔笑。
「謝謝席德叔叔。」
「今天學校還好嗎？」席德問道。他們的家族基因很強，席德同樣個子矮小，有一對尖耳朵，不過他的眉毛非常濃密，鬍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點兩人就不太像了。錫製義肢讓他走路有點不穩，看起來隨時會跌倒。
「我討厭上學！」艾瑞克氣呼呼地說。
「看得出來！」
「同學都拿我的耳朵取笑我。」
「我覺得你的耳朵很正常啊！」席德邊說邊抓著自己的尖耳朵搖一搖，逗艾瑞克笑。
「哈哈！」
「別讓那些惡霸把你打倒！這裡面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席德緊緊攫住自己的心口。「千萬別忘了——你是個很棒的孩子！」
「我會努力。」
「你在學校沒有朋友嗎？」
「沒有。」艾瑞克難過地回答。
「沒關係，我知道這裡所有動物都是你的朋友。牠們愛你就像你愛牠們一樣。」
艾瑞克衝上前抱住席德，把頭靠在他又大又圓的肚子上。
「哇！」席德失聲驚呼，胡亂揮舞雙手臂，彷彿一隻試著飛翔的企鵝。
「對不起！我老是忘記你穿著義肢……」
「別擔心。等我走了，你就可以把我當成破銅爛鐵賣啦！」他開玩笑說。
「你很搞笑耶！」艾瑞克綻出笑容。
「雖然戰火紛飛，我們還是要保持微笑，更要痛快大笑。不然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
「我沒想過這個，」艾瑞克沉思了一會。「但是你說得對，席德叔叔。今天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
「哦！你真乖，但我已經全都打掃好了。你去玩吧，玩得開心點！」
「謝謝！我會的！」
「我知道經過昨晚，那些動物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艾瑞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昨夜是開戰以來納粹德國空軍（或稱納粹飛鷹）轟炸倫敦火力最猛的一次。
「空襲警報一響，我就把奶奶叫醒了。她聽不太清楚。」
「喔，我知道！她是個聾子嘛。」
「當時我還穿著睡衣，奶奶穿著睡袍，我們跑到黑衣修士地鐵站避難，跟好幾百人一起睡在月臺上過夜。」
「感覺怎麼樣？」席德問。「我敢說一定很吵。」
「而且很臭。絕對稱不上好睡！」
「我想也是，但至少你和奶奶很安全。」
「你躲在哪裡？」
「我？防空隊員要我跑到防空洞，但我直接來動物園。我得在這裡照顧動物，安撫牠們的情緒。」
一想到這些動物有多痛苦，艾瑞克不禁皺起臉。
「牠們還好嗎？」
「我盡力了，可是德軍炸個不停。轟！轟！轟！很遺憾，你的朋友受到的影響最嚴重。她受不了炸彈的噪音，嚇得魂飛魄散。」
艾瑞克擔心地吞吞口水。「我最好馬上去看她。」
「快去吧，我知道你總是能讓她開心起來。除了你，沒人做得到！」
席德摸摸艾瑞克的頭。艾瑞克便跑去找他的朋友。
在艾瑞克眼中，倫敦動物園宛若仙境。他這輩子從沒離開過倫敦，但是在這裡，在這座城市的幾英畝土地上，有來自世界各地最奇妙、最迷人的生物。
其中一種動物是艾瑞克的最愛。
她的名字叫葛楚德。大猩猩葛楚德。
2.夾抱
葛楚德有趣的地方在於她很人性化，但又沒那麼人性化。
她全身覆蓋著濃密的黑色毛髮，就像一件巨型毛皮大衣。她的頭很大，凸凸的額頭和臉一樣長，兩隻非比尋常的大耳朵從頭部兩側探出來，位置就落在眼睛上方。一般來說，大猩猩的耳朵很小，但葛楚德不是。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艾瑞克覺得自己和她之間有特殊的連結，也可能是因為她那溫暖的薑黃色眼睛閃爍著友善的光芒。
葛楚德的鼻子又寬又厚實，像老太太一樣滿布皺紋。這很合理，因為她的確是個老太太。她已經五十歲了，以大猩猩來說非常老。但只要她一開口，那種「親切老奶奶」的形象瞬間破滅。
大尖牙！
葛楚德有兩對非常懾人的尖牙，一對在上排，一對在下排。
另外，她的手臂也不太像親切的老奶奶。她的臂膀和她的腿差不多粗，而她的腿又比粗更粗。還有，她圓滾滾的大肚子簡直跟水桶沒兩樣。艾瑞克最喜歡葛楚德的手和腳，跟他的很像，只是她的大到不行。
葛楚德大概是倫敦動物園裡最大，卻也最溫和的猿類。有時會有麻雀飛進籠子，停在她頭上。也許你以為一隻大猩猩會以驚人的力道徒手捏爛那隻不速之客，但葛楚德不會。她對待小鳥就像對待小嬰兒一樣，會小心翼翼地把牠捧在掌中輕輕撫摸，有時甚至還會模仿鳥叫聲。
「啾啾！啾啾！」
然後她會親一下鳥喙。
「姆嘛！」
聚集在葛楚德籠子周圍的遊客看到這些舉動都很開心。大猩猩是倫敦動物園的人氣明星。
身為孤兒最糟糕的莫過於想念被擁抱的感覺。艾瑞克在戰爭中失去了爸媽。他們都很會抱人，有時全家還會來個家庭抱抱，把艾瑞克夾在中間，稱之為「夾抱」。夾在中間和抱抱。
艾瑞克最愛爸爸媽媽的夾抱。父母的愛和溫暖讓他有種安全感。可是戰爭把他們倆從他身邊奪走⋯⋯
永遠看不到了。
艾瑞克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那種感覺。因此，他常透過籠子欄杆看著葛楚德，好希望自己能施點魔法走進去，讓大猩猩用粗壯厚實的臂膀緊緊抱著他。葛楚德的體型和他爸媽加起來一樣大。艾瑞克相信，她一定能給他一個很棒的夾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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