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Exception
「人形機器人產生了性慾和情感的主題非常有趣，但也就僅此而已。」
當電視畫面變黑、出現片尾時，想雨評論道。宰英把頭枕在想雨的大腿上躺著，從桌子上拿了一根薯條塞進嘴裡。
「是嗎？所以你覺得很普通喔。」
「產生自律性和創意性的過程太荒謬了，再加上博士沒有任何動機就幫它修理、更新、加裝皮膚和生殖器，簡直就是天外救星（天外救星：Deus ex machina，指牽強的解圍角色，或是突如其來的情節或場面。）嘛。」
宰英默默地笑了。他這位挑剔的評論家，批判的能力越來越厲害了。想雨喝了一口罐裝啤酒後，撫摸著宰英的頭髮。
「雖然是生活輔助類型的人形機器人，但語言能力卻差到聽不懂半點隱喻，這點真的很可笑，而且手工製作音樂盒而致富的設定也很粗糙。機器人之間嗶來嗶去的對話場景真的是……」
「缺乏想像力嘛。」
「完全沒有考慮到現實性，這點很讓人生氣。」
「居然能讓你生氣，真是一部了不起的電影呢。」
想雨曾表示自己沒有看電影的興趣，但最近不管是哪種題材的電影，只要播給他看他都會認真觀賞。他對於跳脫現實的奇幻題材很感興趣，不過愛情片卻很難看到最後。只要電影裡出現像是運動比賽、打賭或是對決等具有刺激勝負欲的劇情，他對那部電影就會有較高的評分，但對於容易出現錯誤設定的歷史劇情或科幻題材，他給出的評價就相當吝嗇。
「哥你覺得怎麼樣？」
宰英把姿勢轉正，面向上方躺著。這是欣賞男友帥氣臉蛋的絕佳姿勢。宰英抓住那輕柔地撫摸著自己頭髮的手指，拉近嘴邊後在手背上「啾」地親吻了一下。這時，原本看著螢幕的想雨低下頭和宰英對上了視線。
「普普通通。我也覺得一下子就解決掉問題很沒意思，不過比起科幻效果，我更在意劇情的走向，所以就想來看看。」
「喔。」
「如果單從嚮往感知、愛情、創造和有限生命的情感變化來看，其實還算不錯……但缺乏戲劇性的緊張感，也很明顯就能感受到在科學層面的細節沒有做足功課。我想依你的喜好來看，應該會覺得太感傷吧？」
想雨點了點頭。他面無表情地再次看向畫面並喃喃自語道。
「而且字幕裡有很多錯字和錯誤的分寫，很妨礙我投入劇情。」
「就是說啊，還有一些錯譯呢。要多用點心啊。」
應該在這時候停手的。宰英還不知道自己觸碰到了正在熟睡的獅子的鬍鬚，他不假思索地開始高談闊論。
「但是，像分寫這種失誤應該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一直在意這種小地方只會累到你自己而已。」
接著，想雨沉默了五秒。宰英打了個大呵欠後再次睜開眼睛，對上了想雨略帶冷漠的眼神。想雨俯視著宰英說道。
「分寫難道就不算是拼寫規則嗎？」
「又不是國文學者，誰會乖乖遵守啊？」
直到這個時候，宰英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繼續大放厥詞。想雨則發出了冷笑。
「如果都沒有人要遵守的話，那為什麼還需要規則呢？我一直都很好奇，現在終於知道了呢──」
他沒好氣地接著說下去。
「為什麼哥不分寫。」
宰英這時才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他用臉頰在想雨大腿上磨蹭著，以撒嬌的語氣回應道。
「因為我把分寫的時間都拿來想你嘛。」
「但你和我交往前就這樣了啊。」
「……」
現在的氣氛看來無法將此事輕輕帶過。想雨從桌上拿起手機，看了螢幕好一陣子後遞給了宰英。宰英接過手機，發現上面有自己以前傳給他的訊息。
［愛心〕張宰英［愛心〕：今天一進去就馬上要［溫泉〕［溫泉〕［溫泉〕［溫泉〕［溫泉〕［溫泉〕秋兵長準備15個ㄅㄒㄊ開始動作ㄛㄛㄛ 6天前
到底有什麼問題？這只是普通的訊息而已。宰英驚訝地看向想雨，對方拿回手機後皺起了眉頭。
「現在看起來，不是只有分寫的問題呢。」
「這又不是很重要，為什麼要這麼執著？」
「哥的訊息總是沒有遵照文法，所以需要花很多時間來解讀。這根本就是為了貪圖自己的方便而占用別人的時間嘛。」
宰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而且，竟然還扯上「解讀」這兩個字？又不是在寫什麼暗號。雖然宰英有些不耐煩，但在氣氛變得更糟糕之前，他起身抱住了想雨。然而，想雨卻依舊只是皺眉看著手機而已。
「如果是為了要加快打字速度，我並不覺得這樣做很可取，但我可以理解。」
「對，就是這樣。」
「才不是。你看這個，一直重複出現同樣的表達方式，根本沒有必要。」
［愛心〕張宰英［愛心〕：（照片）ㄎㄅ想雨啊這根本就是你的衣服是為你ㄌ量身打造的衣服啊現在馬上下訂紅色vs純粉色 9天前
［愛心〕張宰英［愛心〕：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ㄉ點快點點ㄢ快點快點ㄢㄢ 9天前
「就是說啊，我怎麼會這樣打呢？」
想雨一直向上滑著訊息，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他把手機遞給宰英後交叉起雙臂。
［愛心〕張宰英［愛心〕：ㄚ我今天再ㄉㄕㄨㄟˋ一晚ㄗㄞˋˋ走ㄅ我愛你 17天前
「可讀性非常糟糕啊。」
「……那時我好像喝醉了。」
「所以我才什麼都沒說，不跟你計較了。」
「那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翻舊帳？」
宰英的語氣不知不覺變得尖銳。和秋想雨開始交往後，他為了要成為完美的戀人而不遺餘力。這個週末也是如此。星期六早上，宰英壓抑自己想要睡懶覺的念頭，一大早就前往忠州，在美麗的湖邊坐了單軌列車和觀光船，晚上則在如畫般的度假村裡烤肉，度過了熱情如火的夜晚。星期日在一覽城市全景的飛行場享受滑翔傘體驗後，才回到了首爾。氣氛簡直好到不行，但現在卻因為他媽的電影字幕毀了，這算哪門子的無妄之災啊？
「我在翻舊帳？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你連這個都做不到嗎？」
宰英疲憊地把背靠在了沙發上。他用手掌摀住眼睛，語帶沉重地說道。
「嗯，你連這個都要管會不會太超過了。」
他放下手掌微微一瞥，就看到想雨若有所思地看著地板。這到底有什麼好苦惱的？宰英感到不可思議之餘，並沒有像平常那樣想要向想雨認輸。他把空啤酒罐扔向遠方，罐子從宰英的指尖開始劃起了一道拋物線後，乾淨俐落地掉進了垃圾桶裡。
想雨瞪了他一眼，突然從座位上起身，然後大步走到垃圾桶前，拿出啤酒罐並放進回收箱後，再走了回來。不過，想雨卻沒有坐回沙發上，而是站在宰英面前，宰英則交叉著手臂仰望他。
「這又不是多困難的事。你明明就可以做到，只是不想做而已嘛。」
「對你而言很簡單，但對我來說很難。」
「這到底有什麼難的？你只是不想為我付出這點努力而已啊。」
「……怎麼會變成這種結論？」
「不要光用嘴巴說愛我，我是要你用行動證明的意思。」
宰英實在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自己沒有用行動證明？那麼最近他所付出的努力又算什麼？為了每天早上給想雨做早餐而提前一個小時起床，下班後如果不是一定得露臉的聚餐，他也一刻不耽誤地就直接回家。他滿腦子總是想著要和想雨一起做什麼，而和想雨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努力在對方面前展現出體貼的模樣。不僅竭盡全力遵守想雨所制定的無數規則，同時他連菸都戒掉了。
「過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從今以後好好遵守吧。」
想雨像是大發慈悲般說完後便開始收拾桌子。看他拿著炸薯條的盤子和啤酒罐走向廚房的背影，宰英決定要先退一步。他並不想讓兩人之間產生矛盾。
想雨剛從廚房走回來，宰英就在他準備要嘮叨之前摟住他的腰，讓他坐到自己的膝蓋上。稍微看了一下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過了午夜以後就是星期一了。
規則32：平日不做愛。
他們開始同居一個月左右，只要兩人一對視，就會像野獸般不分場合做起來而衍生各種問題，於是制定了這樣的規則。宰英把手伸進想雨的衣服裡撫摸著他的後背，而想雨則用手臂環繞著宰英的脖子，讓兩人的額頭相貼，接著說道。
「要在五十四分鐘內做完喔。」
「沒問題。」
一閉上眼睛，他的嘴唇立即溫柔地覆了上來。開始接吻後，失落的情緒和複雜的想法也隨之消失了。宰英摟住想雨的腰，將他一把抱了起來。第一次這麼做時，想雨還覺得不知所措，但做了幾次之後他好像也就習慣了。這次，想雨笑著把腿纏繞在宰英的腰上，看起來好像很有興致的樣子。
規則33：不在臥室以外的地方做愛。
由於堆放了太多雜物，宰英的床上連躺的位子都沒有，於是他用背推開了想雨的房門。
儘管物品比以前住的地方更多，但想雨還是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擺放著檯燈的桌子旁有抽屜櫃，上面放著不久前買的專業數位單眼相機和運動攝影機。衣架上則掛著想雨原本就有的暗色系衣服（宰英把衣架旁邊的衣櫃塞得滿滿的，但規定只有在要去約會時才能打開）。牆壁上貼著《Veggie Venturer》宰宰版的海報和宰英在最後一學期所客串的話劇宣傳海報。
宰英讓想雨躺在床上，自己騎在了他上方。閉上眼睛後，宰英便開始深深吻住想雨的雙唇，同時也打開側邊的抽屜，拿出了「用品」。想雨一下子就把宰英的衣服脫得精光。即使確認彼此心意後正式開始戀愛已經有三個月了，沸騰的炙熱情感依然沒有冷卻的跡象。宰英如同往常一樣心急火燎，他迅速脫掉了想雨的褲子。
「哥。」
「嗯，怎麼了？」
「分寫，要改正嗎？」
不管想雨再怎麼固執自己都應該要理解他。宰英一邊挑逗想雨的肋骨，一邊舔拭他的胸部，想雨緊閉雙眼扭動著身體，宰英隨即發出了笑聲，他在想雨的臉頰、額頭和鼻梁都親吻了一下，沒有任何差別待遇。
「你現在還在想這個？轉過去趴下。」
「我只是好奇才問的嘛。」
想雨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乖乖翻過身去。
◎
宰英睜開雙眼拿起手機，迅速關掉了鬧鐘。畫面裡是一張男子在餐桌上吃著義大利麵的照片，上方的時間正顯示著07:30。
宰英把手機扔到被子上後翻過身，映入眼簾的就是手機桌布裡的那個男人。他抱住了男子的腰，對方以面向天花板平躺的姿勢熟睡著。宰英把身體貼了上去並親吻想雨的脖子，但他只是稍微皺了一下眉，並沒有醒來。宰英的戀人總是在十二點半上床睡覺、八點半起床，在這八小時內他睡得非常沉，就算揹著他去哪裡他都不會知道。
宰英抱著想雨賴床了十分鐘左右才起身。他穿著內褲走出房間，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後在浴室沖了澡。洗完澡穿好衣服，他走向廚房並一鼓作氣打開冰箱，拿出雞胸肉、各種蔬菜、橄欖油和雞蛋等食材放在餐桌上。兩人開始同居後，宰英有了做飯的興趣，而想雨則喜歡上了攝影。宰英把雞蛋打進平底鍋，準備開始煎蛋時，想雨揉著眼睛從房裡走了出來。
「我夢到了哥。」
「什麼夢？」
「太色了，實在難以啟齒。」
說完，他便走進了浴室。當宰英做好雞胸肉沙拉和歐姆蛋，甚至還完美地擺盤時，想雨從浴室走了出來。他穿著牛仔褲和黑色長袖T恤，頭髮溼答答的。
「有睡好嗎？」
想雨一邊在餐桌前坐下一邊詢問道。宰英點了點頭，把三個盤子放在餐桌上，然後在玻璃杯裡倒滿了牛奶後，才在想雨的對面坐下並撐起下巴。
想雨喝了一口牛奶，接著用湯匙挖起一大勺歐姆蛋放進嘴裡。為什麼自己會看他吃飯的樣子看到出神呢？雖然宰英總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但他並不清楚真正的原因。秋想雨認為吃飯只是為了要補充熱量，他沒有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就只是端正地坐著，以同樣的姿勢吃飯而已。握著湯匙的手、一張一闔的雙唇、上下蠕動的喉結、放在餐桌上的手肘，所有的樣子都讓宰英看得十分入迷。
『是因為有種養小動物的感覺嗎？』
宰英想把這世界上所有美食都餵給他那珍貴而美麗的黑曼巴蛇。如果哪天產生父愛的話，說不定也是類似這樣的心情。宰英原本想用照片記錄下想雨的模樣，但想到相簿裡已經有超過三十張相同構圖的照片後便作罷。就在這時，想雨朝他看了過來。
「你不吃嗎？」
「當然要啊。」
「快點吃吧，不然要來不及了。」
「是啊。真糟糕，沒辦法從你身上移開視線呢。」
微笑在想雨的嘴角稍微停留了一下便隨即消失，但宰英並沒有錯過這微小的笑意。交往三個月，差不多也該到穩定期了，但宰英卻越來越敏感，現在他只要聽到想雨的呼吸聲，就能察覺到對方的狀態。
宰英這時才拿起叉子開始吃早餐。當盤子空了一半時，想雨開口問道。
「你昨天有喝胡蘿蔔汁嗎？」
「嗯……」
「真不聽話呢，我明明就跟你說過睡前要喝完。」
自從上個月宰英說了一句眼睛好像有點乾之後，想雨就每天為他準備500毫升的胡蘿蔔汁。雖然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問題是胡蘿蔔汁實在太難喝了！前兩三次宰英都沉浸在感動之中，所以想雨幫他準備什麼就喝什麼，但後來喝得太痛苦了，於是宰英就用各式各樣的藉口推拖，也有好幾次偷偷把果汁倒掉。
「你倒掉了嗎？」
「……」
「沒關係，我再重做就好了。」
想雨面無表情地回答，夾起沙拉碗裡的最後一塊番茄一口吃掉。
「我吃飽了。」
說完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雨把用過的餐具放到水槽後，朝宰英走了過去，接著彎下身親吻了他的臉頰當作餐費。雖然想雨並不是自然地表達愛意，而是按照宰英讓他學習的行為去做，但宰英還是開心到合不攏嘴。
儘管用雙臂環住想雨的腰，他還是輕鬆地脫身，走進浴室開始刷牙。宰英吃完剩下的食物後收拾了餐桌，心裡感到有些可惜。
『不想和他分開。』
想雨總是在同樣的時間起床、吃飯、刷牙和出門。八分鐘之後，他就會從玄關走出去。宰英為了要和他一起出門，把要洗的碗筷先放在一旁，急忙地準備外出。浴室因為兩個男人的進進出出而顯得擁擠。
想雨刷完牙後揹上了背包，宰英則穿上了寬大的開襟羊毛衫。想雨在玄關彎下身繫運動鞋鞋帶時，宰英幫他戴上了從高中時期就一直戴的舊棒球帽。就在想雨起身時，宰英從背後抱住了他。
「我要不要辭職？」
「……」
「這樣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上課了。」
這句話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心話，而充滿誘惑的話語也讓想雨的脖子漲紅了起來。
「我還要騎腳踏車，為什麼要讓我不舒服呢？」
宰英把他抱得更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這位病人，你哪裡不舒服？只要打一針就會好一點，要不要脫掉褲子來檢查一下？」
「你又再發什麼神經！」
想雨從宰英的雙臂中抽身，接著解開了門鎖。一打開門，秋天涼颼颼的冷風撲面而來。宰英隨意地把鞋子踩著穿，跟在想雨身後。
他們在電梯前面對面注視著彼此。宰英幫想雨理了理外套，還把拉鍊拉到胸口，接著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本來打算點到為止，但想雨卻環住宰英的脖子，將他拉近後加深了這個吻。就在宰英因對方熱情地表達愛意而精神恍惚時，電梯門打開了，想雨馬上若無其事地移開嘴唇，搭上了電梯。
真是太過分了。應該要在樓梯間來一場，或是冒著遲到的風險回到臥室，如果都不行，至少也可以多等一兩次電梯，繼續深情地接吻吧？不過，宰英的戀人在劃分界線時非常明確。
「你不搭嗎？」
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他一定會自己先離開，於是宰英趕緊搭上電梯。想雨按下一樓的按鈕，抱怨道。
「我得騎腳踏車啊，這該怎麼辦。」
「明明就有很好的解決辦法啊。」
「算了，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不是什麼好方法。哥你是彈性上班制所以不要緊，但我沒辦法改變上課時間啊，別忘了我還是學生。」
「那又怎樣？你才別忘了我是你的男朋友。」
「……到底在說什麼啊。」
你一言我一語講沒幾句，電梯門就打開了。想雨看了一眼手錶後加快了腳步，而宰英只是一臉不捨地看著他從停車場牽出腳踏車。想雨在出發前稍微轉過頭，看向了宰英。
「我走了，晚點見。」
「嗯，路上小心。」
好好聽課、好好吃飯、好好學習、不要看任何人一眼、多想我一點。宰英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在心裡嘀咕著。過了一會兒，他獨自走向了停車場。
開車到達公司後，宰英馬上開了一個會。會議結束後寄了幾封電子郵件，接著繼續工作，不知不覺就接近中午了。這時，宰英才確認了好幾個小時都沒看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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