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1 遊戲故障
大型全息遊戲《侵蝕》總決賽，開賽前十五分鐘。
準備室設置在遊戲裡的侵蝕區，風中飄滿灰燼的味道。束鈞最後一次查完裝備，通訊器響了起來。
會在這種時刻來信的只會有一位──
「煙塵」：記住昨晚的策略討論，穩為上策。
看到對方的ＩＤ，束鈞忍不住勾起嘴角。
「明天見」：了解了解，大軍師。
「煙塵」：祝順利。
「明天見」：等贏了決賽冠軍，我們見個面吧，我去找你。
束鈞屏住呼吸，這次對方的回應遲了十多秒。
「煙塵」：好。
盯著那個「好」字幾秒，束鈞久違地有點緊張。
這將是他在《侵蝕》中最後一場大型比賽。比完這場，束鈞決定宣布提前兩年退役，然後他會第一時間飛去「煙塵」所在的Ａ市，和這個說話惜字如金的人好好見個面，表個白。
他在遊戲裡花了太多時間。
雖說剛滿二十七，束鈞已經在《侵蝕》中打滾了十個年頭，稱得上資歷最老的玩家之一。
這都拜《侵蝕》某條特殊規定所賜──戰鬥角色一旦戰死，必須退出戰場，從事其他職業。運營方表示，這是為了帶給玩家更強烈的真實感，更好地體驗「另一個世界」。
玩家僅能擁有一個角色，也沒有存檔轉讓或檔案還原之說。這項規定直接導致資深戰鬥玩家少得可憐，堅持到現在的大多戰力接近怪物。
然而禁止存檔的條例，並未降低玩家的熱情。
遊戲終究是為了體驗的，頂尖的戰鬥人員名利雙收，生活職業也有自己的趣味。
另一方面，戰鬥本身足夠嚴酷，有著和收入相符的艱辛。《侵蝕》的賽規很古怪，它不提倡戰隊間的敵對，決賽沒有ＰＶＰ賽程，只有廣袤的ＰＶＥ賽場。人員折損、資源消耗、隊伍間的合作等，都要計入評價系統，能合理規畫戰術、最先達成目標的隊伍才能獲勝。
眼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決賽賽場近在眼前。
見暗戀對象沒有再回消息，束鈞將巨劍背到背後，戴好防毒面具，離開了準備室。
決賽時長三天三夜。
第三天的夜晚到來前，狀況不算理想。就像之前推測的一樣，對手「地下水戰隊」的行進速度遠遠超過他們，沒有奇蹟發生。
「這樣下去，我們會輸。」副隊長胡硯嘆氣。
「這地圖到處都是沼澤，地下水那邊又擅長水系異能。胡隊長，地下水的羅隊長也是個老玩家，這種鬼環境，我們輸了也不算丟人。」離他最近的隊員迅速接話。
束鈞擅長操控風，屬性稀有，攻防能力都屬頂尖，可惜技能無法用於全隊；副隊長胡硯能控制石頭，但在水體豐富的溼地地圖，還是敵方更占優勢──地下水隊長羅斷是公認的頭號輔助，資歷也夠深，如今是字面意義上的如魚得水。
「反正所有行動都會計入隊伍貢獻，能多拿幾分算幾分唄。」另一個隊員強作開朗。
束鈞則撓撓臉，看向胡硯，「除了和你們開會，我和阿煙那邊也商量了幾週。」
胡硯一頓，「嫂……煙塵怎麼看？」
「阿煙也認為我們沒勝算，運氣好最多打個平手。」束鈞在防毒面罩下嘆了口氣。
「是吧，都盡力就好。地下水他們贏了地圖優勢，下次……唉，下次就沒你了，本來還想著這場贏得漂亮點的。我知道你鬼主意多，只是這狀況……」
胡硯沒有半點即將由副轉正的喜悅，一臉苦相。
「束隊長，我們好歹連贏過這麼多場，你就不能挑場勝仗退嗎，不再考慮考慮？」
「不，我剛看了最新地形情報，有點新想法。」
束鈞撥開帳篷，看向遠方灰濛濛的大地，聲音裡多了笑意。
「放心，我們不會輸。」
遊戲外。
決賽觀戰場是開放的Ｕ字形，票價比付費看直播貴上十幾倍。數個巨型雷射投影機懸掛在觀戰場上空，填滿了遊戲世界灰暗寂寥的影像。
已經過了兩天多，觀戰場內歡呼陣陣，熱度不減。
一如既往，賽場定在遊戲中未知的侵蝕區。
遊戲設定中，侵蝕區的訊號較差，隊伍過度接近侵蝕區中心，畫面會出現烘托氣氛的雜訊和畫面延遲。
如今兩支隊伍都在侵蝕區中心──被稱為「蝕沼」的怪物附近，投影螢幕上顯現的影像漸漸變得詭異。
伴隨著電流雜音，漆黑的液體從畫面邊緣閃過，不時有畸形生物路過鏡頭，將無法分辨五官的臉朝向觀眾。儘管畫面被各式各樣的異常充滿，其中景象還是震撼人心。
失去色彩的土地上，嵌著一座純黑的巨大「湖泊」。它的表面在無風的世界內沸騰，朝天空伸出肢體般的細細液柱，緩緩蠕動。
這樣龐大的蝕沼邊緣，人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觀戰臺上發出一片抽氣聲。
「不愧是決賽難度，這是我見過最大的蝕沼了。」時值深夜，現場的主持仍熱情不減。
「現在是決賽的第三天，十二小時後會停止計分。目前看來，最合理的做法是將淨化機放在周邊地區，部分淨化優先於完全祛除。」
隨著蝕沼的全貌被發掘，外行也能看出一二了──這個地圖實在太難太複雜，不可能是為了單次比賽準備的。半年後還有場大賽，大型蝕沼的分步處理是個好主題，就看兩位隊長誰能更穩紮穩打，為將來的比賽打好基礎。
「決戰進入白熱化階段！終於，『不死傳說』束鈞帶領黑鳥戰隊抵達侵蝕區中心！」
「黑鳥戰隊人員耗損為零，資源尚存百分之二十五，合作方面無可指謫，綜合評分卻落後地下水不少。地下水戰隊在羅斷的領導下，已經在周邊淨化了五個小時以上……束鈞行動了！黑鳥沒有按部就班地開始淨化，他們轉向了蝕沼邊的懸崖！」
似乎察覺到入侵者，蝕沼周圍的怪物聚集起來，撲向接近的黑鳥小隊。模糊的畫面中，黑鳥小隊擺出了防禦陣型。
束鈞利用技能踏風浮空，借風力揮出巨劍，嚴密卻不臃腫的機械鎧甲包覆了全身。
人們馬上就發現了束鈞的意圖。
蝕沼中心屹立著幾株粗壯的石筍，若是把淨化機安裝在那裡，能把龐大的蝕沼逼成環形，方便後來者將它進一步分割，各個擊破。
了不得的想法，但它僅僅存在於理論。
那些石筍的位置極度危險，周圍布滿怪物，也只有束鈞這種擁有控風異能的玩家才能勉強接近。
接近是一回事，到達更是另一回事。
蝕沼會想盡方法消滅干擾它的威脅，這片蝕沼還格外強大，怪物十分密集，獨自進攻無異於自殺。
「蝕沼進行了反擊！黑鳥隊擋住了最邊緣的侵蝕潮，但束鈞沒有抵抗動作，他的戰甲開始剝落！」
主持人的聲音裡滿是震驚。
「黑鳥到底打算做什麼？『不死傳說』的神話，會在今天終結嗎！」
觀戰場內登時一陣騷動。
接近消失的畫面裡，束鈞正面硬吃了蝕沼彈出的腐蝕液，液彈暴雨般密集，他以狂風環繞自己，氣流鑄成鎧甲，擋下了大部分攻擊。饒是如此，那身戰甲還是變得破破爛爛，小麥色的肌膚暴露在外，繼而出現刺眼的灼傷。
束鈞沒有停下，他堅定地衝向石筍，淨化機被他穩穩背在身上，發出嗡嗡響聲。
沒能擋住敵人，蝕沼發出尖銳的嘶鳴。
怪物們發了狂，不要命地朝束鈞撲去。後者拎起巨劍，乾脆俐落地劈開怪物的身體。
碎肉和黑血被風帶起，在蝕沼上空降下腥臭的暴雨。
屍塊被蝕沼吞沒，更多怪物源源不斷地湧上。蝕沼的液柱騰起交纏，它不敢接近淨化機，只能結成籠子，將束鈞困在石筍附近。
還差一點距離。
束鈞一咬牙，直接撞向液柱，戰甲被輕而易舉地削開，血液飛濺，束鈞險些被攔腰斬斷。
技能還在作用，風仍托著束鈞，他沒有停。
蝕沼似乎感受到了來者的戰意，它決定放棄拖延戰術，趕在淨化機完全啟動前絞碎對手。液柱開始變形，攻擊起束鈞的手腳。
越來越多的液柱纏上來，腿腳開始失去知覺，束鈞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他甩出巨劍，慣性和風一起推著他前進，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響後，巨劍釘在了石筍上。
到達目的地後，他徹底放棄防守，集中精神啟動淨化機。蝕沼纏住了束鈞的下半身，正快速朝上吞噬他的身體，束鈞的臉被防毒面具遮蓋，觀眾們看不見他的表情。
一切發生得很快。
短短幾秒後，漆黑的液體幾乎覆蓋束鈞全身，他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還露在外面，左手握緊釘在岩石上的劍，避免被蝕沼拖走，右手快啟動淨化機。
無論淨化機能否成功啟動，束鈞註定被吞噬，區別只是「白費一條命」還是「犧牲自己力挽狂瀾」。
觀眾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終於，一聲悅耳的嘀聲響起，伴隨著機械徹底啟動的嗡嗡聲，大地隆隆震動，所有人都得到了答案。
淨化機啟動成功。
束鈞鬆開左手，不再抵抗，下一瞬便被蝕沼拖入沼底。
為了躲避淨化裝置，巨大的蝕沼變為環形，更危險的怪物被蝕沼召至附近，蝕沼邊緣的黑鳥隊撈到了源源不斷的怪物，以及至關重要的淨化加分，分數狂漲。
地下水也因此分到了不少精英怪，不過這波配合的分數會記在黑鳥頭上，哪怕主持人不發聲，隨便一個觀眾都能判斷，黑鳥贏定了。
代價是犧牲自己的隊長。
「太瘋狂了，束鈞明明還有兩年才到退役期……」啞然片刻，主持人終於找回了聲音，「黑鳥積分大幅度反超，勝負已定。」
幾秒的死寂，觀戰臺上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先是零星的幾聲掌聲，而後演變成瘋狂的歡呼。
接下來他們只需要等黑鳥的英雄離開全息艙，回歸現實。
記者們正在選手休息室附近嚴陣以待，等束鈞出現，他會被這些人潮再吞沒一次。
……不過這並不是束鈞當下擔心的問題。
他還在沉沒。
蝕沼是《侵蝕》中最危險的汙染源，按照遊戲設定，自己必死無疑。按理說一旦角色死亡，遊戲與玩家的連結會立刻中斷，隨之回歸現實。然而束鈞沒有看到全息艙熟悉的艙內燈，只是在蝕沼中持續下沉。
《侵蝕》裡痛覺擬真也就罷了，連死亡過程都模擬是不是有點扯？
原先束鈞還能維持思緒，不久後，超出人類承受限度的劇痛差點擊潰他的大腦。窒息和腐蝕的痛楚一同襲來，冰冷黏膩的蝕質鑽進口鼻，強酸般一路燒灼著他。
十秒，連結仍沒有斷開。
他被困在了這團漆黑異物的深處，連茫然都被劇痛吞噬殆盡。
要是自己真死在這個狗屎故障裡，就等於兢兢業業工作一輩子，突然在路上跌倒猝死一樣荒謬了。
三十秒，連結仍沒有斷開。
他還沒見過煙塵，要是連自己的暗戀對象是男是女都不確定，他的命運最後一頁當真寫了個慘字。
美好假期沒了，自由生活沒了，連告白都沒進行……
要是現在死在這，他的人生未免也太垃圾了。
劇痛中，束鈞硬是憋住一口氣，他並不清楚等待的終點，但遊戲外關注的人不會少，總會有人發現全息艙中的自己狀態不對。
得堅持住，他想。
堅持。
堅持……
四周的蝕沼發出奇特的嘶鳴，束鈞勉強保持住意識，持續等待。
直到徹底昏迷。
束鈞沒能看到的是──遊戲外，另一個「束鈞」走出全息艙，對著記者們自信地揮手示意。
觀戰場內歡聲雷動。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