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穿著花洋裝

輯一— 冷姿勢

冷戰
「我不知道妳這樣做是要折磨我，還是折磨自己。如果妳是要折磨自己，那麼請妳停止吧。如果妳是要折磨我，也請妳停止，我，我怕了。」他們兩日前因細故爭吵，之後她就開始沉默。她的沉默令他不安，焦躁。於是他在她的答錄機裡留言。

「如果你願意承認錯誤，請按一。不願意，請按二。」翌日，他再度打電話給她。電話那頭不再是答錄留言，而是語音系統，經過一道道的語音過濾，他來到抉擇區。

他們在網路上認識，沒有見過面。這是他們吵架以來，他第一次聽到她除了答錄機以外的聲音。雖然是那麼的機械冰冷，但卻意謂著她對他的冷戰有了轉圜。

他謹慎的按下「一」之後，心情舒坦許多。

難題
他們倆從前一夜的歡愉中甦醒。「你真的愛我嗎？」纏綿中，她忽然想起了他的承諾。

他聞言，沉默不語。緩緩地，把攬在她脖子上的那隻手抽離，轉正身子，然後雙手後伸，彎曲，十指交叉，將兩掌藏在枕頭與後腦勺之間，「那，那妳愛我嗎？」半晌，他把她的問題還給她。

之後，他們窸窸窣窣的側身，蜷踞被褥的一端，各自尋求解答。

練習
他們擠在一張單人床上，他端詳著她，想著自己為何如此為她耽溺。她恰好在這一刻甦醒，四目相交。她打了個冷顫，高度的音頻，穿透他的耳膜，寒意席捲全身。他也慌了，兩人彈坐起來。

說好的，不合就分手。在窄仄的床上，兩人緊挨著。「你眼睛張那麼大幹嘛？」她說。「我才張開眼，就被你嚇到⋯⋯」他想著，「我忽然想到卡費沒交。」然後說。「是嗎？」她忖度，「我夢到我的狗和外面的狗私奔了，好可怕。」兩人噗嗤一笑。可怕的是，他上床前不洗澡，熱得要死她堅持不開冷氣，還有一堆，很討厭，但他們都沒說。

定神之後，他擁著她，輕撫她的背，探索她的全身。真正可怕的是，之後他們各自交往的對象，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問題，可他們都沒當回事。

體味
他一大早回到家就先刷牙，比平常更仔細。哈！哈！吐氣，鏡子起了霧，覺得好像清爽多了。

他想了想，卸下一身衣物，開始洗頭。洗澡時，認真的，從洗耳後開始洗，頸部、胸部、乳頭、胳肢窩，還有不常清洗的肚臍，他甚至用手指摳了摳。臀部、大腿內側，連腳指頭也沒漏掉。在最重要的私處，厚厚的抹了一坨沐浴乳，來回搓揉，一朵朵花兒渾沌盛開。

他全身上下紮實清理了一遍，但總覺得沒洗乾淨。走出浴室覺得很睏，在沙發上呼嚕嚕睡著了。昨天在一個聚會場合，他新認識了女人。醒睡之間，他在她的柔軟裡欲拒還迎。

來了一通電話，他驚起。已經是下午了，女友約他喝下午茶。掛掉電話，他又進了浴室。

輯一— 冷姿勢

冷戰
「我不知道妳這樣做是要折磨我，還是折磨自己。如果妳是要折磨自己，那麼請妳停止吧。如果妳是要折磨我，也請妳停止，我，我怕了。」他們兩日前因細故爭吵，之後她就開始沉默。她的沉默令他不安，焦躁。於是他在她的答錄機裡留言。

「如果你願意承認錯誤，請按一。不願意，請按二。」翌日，他再度打電話給她。電話那頭不再是答錄留言，而是語音系統，經過一道道的語音過濾，他來到抉擇區。

他們在網路上認識，沒有見過面。這是他們吵架以來，他第一次聽到她除了答錄機以外的聲音。雖然是那麼的機械冰冷，但卻...

序／無情天地有情人 ◎吳鈞堯

林瑞麟以新詩為文壇所知，詩集《我們被孤獨起底》提到詩人的特色，「以微觀的角度研究當事人的內在觀點、感受、生活與經驗」。瑞麟的詩句常見摺疊，不僅是音韻、文字，也在於思維，因為詩人多不願意裸露，而寧願多一點曲折給人間。目的不單是為了詩句的豐富性、歧義性，也因為世間事，本不是一束光或者一把薔薇所能說得清楚，於是深邃、神秘，且兼具語言特色，成為瑞麟的詩特質。

讀瑞麟的小說難免與他的新詩連結，琢磨著，有甚麼不同、有甚麼相同。小說集《寂寞穿著花洋裝》，文末細心地列上發表時間，數了數，原來瑞麟小小說、新詩同軌出發已經好一段時日了。小說題目已見詩心，黑白與色彩的對襯以及對撞，單一與繁複、蒼白與斑斕，都必須在對比以後，才更顯意義。

《寂寞穿著花洋裝》除了少數幾篇，其餘都非常節制，約莫一千字或者更短，便交代好一個故事。這讓我想起九○年代，聯合報副刊曾經力推的極短篇小說，以及坊間流行的掌中小說。無論極短篇或者掌中小說，每一個作者都在做一個努力，要怎麼樣才能在最短小的篇幅、說出最精悍的故事，而不要跟孫悟空一樣，翻來翻去，仍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於是，節制、內斂能量，再放射出來，如同宇宙誕生時的大爆炸，成為小小說可貴又可觀的出發。「空間感」是本書迷人的結構，〈冤親〉的一開始寫著，「慶仔忽然打電話給我」，事因慶仔約了人吃飯但忘記帶錢，繼而敘述慶仔不負責任的一生，關鍵詞出現了，「還好媽媽沒有嫁給他，那是和爸爸結婚以前的事了」。「我」是慶仔的兒子，且是未婚生子。

〈叮嚀〉不過三百字，但同時交代母親走了，且在婚前，母親並不喜歡未來的媳婦，卻在婚後相處和諧。〈失落〉則以乳牙來寫成長的兩種失落，愜意撩撥。遮掩文字甚至是故意挖一個洞埋起來，是本集一致的特色，所以閱讀宛如拼貼。因為事件並不按照順序排列，讀者必須自行布置，才能找到故事邏輯，所以若有踩空、卡關等情形，都是可以理解。

這可當作小說張力，但也可以說是作者詩質的呈現，文字晶瑩、情節明朗，和諧中，有不安的碎裂，但湊在一起就是一個謎題。

瑞麟把空間感架構在現代都會，許多爾虞我詐情節，讓我想起漫畫名家朱德庸，尤其聚焦在兩性部份，窺看萬花筒下的男女關係，在愛情的牢靠上，投了不信任票。「輯一冷姿勢」，談愛情的選擇跟質疑，多數篇章都是分手，如〈走味的愛情〉、〈漩渦〉等，〈新鞋〉以及〈揣度〉則著眼婚外情，〈癢〉也是，「作息正常，橫豎都不像壞男人，但就因為這樣才讓人放心不下」，又，「她竟然比那男人的老婆更愛他」。愛情的發生沒有線頭，因為它不是推理劇，但戀愛中人偏偏喜歡合理化軌道上的火車，或者一輛南瓜馬車。

瑞麟的分輯名稱下得很漂亮，「冷姿勢」、「引信」、「熱對流」，而若以情境劃分，則可以劃分為「舊情」、「有情」以及「無情」。〈僵局〉男女主角等著各自來電，然而誰先低頭誰就輸了。〈羽化〉以豢養金龜蟲比喻女子與男人的關係，〈新鞋〉，「忍著點，這才第三天，新鞋難免打腳」。三種情愫有時候騎上單車道，單一描繪，有時候開向國道，有來有去、有左有右，愛情裂開後猶如大霧中追撞事故，瓦解的車體散佈各處，因而舊情或者有情，到頭來多偏向無情。

這樣的主題洋洋灑灑竟有數十篇之多，透過傷心人的圍攏、細語，隱喻愛情作為現代人心理圖騰，不自由毋寧死、沒有愛情更是苟活了。愛錯了、愛在不對的季節……我們有種種方式牧養愛情的一切，但也可能四面楚歌，當個為情自刎的西楚霸王。

那世界沒有聲音、沒有顏色，連天空吃起來，也都不藍了。瑞麟便用這些小小說，以愛情的追求跟失落為藍圖，描繪現代人的荒涼心境。失去愛情如同罹患失語症，但失去本身也是一種存有，有無之間、陰陽之間，寂寞與花洋裝之間。

序／無情天地有情人 ◎吳鈞堯

林瑞麟以新詩為文壇所知，詩集《我們被孤獨起底》提到詩人的特色，「以微觀的角度研究當事人的內在觀點、感受、生活與經驗」。瑞麟的詩句常見摺疊，不僅是音韻、文字，也在於思維，因為詩人多不願意裸露，而寧願多一點曲折給人間。目的不單是為了詩句的豐富性、歧義性，也因為世間事，本不是一束光或者一把薔薇所能說得清楚，於是深邃、神秘，且兼具語言特色，成為瑞麟的詩特質。

讀瑞麟的小說難免與他的新詩連結，琢磨著，有甚麼不同、有甚麼相同。小說集《寂寞穿著花洋裝》，文末細心地列上發表時間，...

後記

二○二二年的春天過後，繾綣不散的COVID-19 疫情再掀波瀾，我一如預期確診了。有一天早上，將醒未醒，手機震了一下，隨手滑開來赫見：「允晨文化會出版大作。」我心裡揪了一下，是峰哥，但不確定是意料之內還是意外。在隔離期間，我陷入漫漫的等待，等天黑，等天明，等吃藥，等三餐……，此外，有一個念頭狂燒，比體溫還高，就是去函台北市文化局放棄出版補助。峰哥的訊息，無疑是一帖解藥。

《寂寞穿著花洋裝》是一冊以極短篇為主體的小說集，每一篇各自獨立，所呈現的故事，沒有龐大的情節，以凝鍊、簡約的文字，試圖探入情感世界裡幽微細膩的肌理。我是苟且的上班族，寫字是我情感的出口與救贖，小說集裡的每篇都有我書寫當下的感動與思維，以及對周遭人事的觀察與投射。同時，伴隨著政經與社會文化的轉變，文學思潮隨著資訊科技發展而數位化，關於時代的光與影，微縮在文本裡。在彙整這些作品時，彷彿在觀看一串轉動的膠卷。

《寂寞穿著花洋裝》或為一冊陰性的小說集，以「情」為命題。愛是老梗了，情才是核心。我的體質屬陰，小說集裡絕大部份的故事以女性視角書寫。隨著時代的改變，愛像極了快時尚，成為輕易入手的潮流，讓都會男女隨時可以更新衣衫，依節令替換不同的面貌，充滿儀式感，但情才是內裡。我在婚後重新理解情事。然而，情是生活裡的難題，我梳理、經營，因而與文字疏離了十年。這或是幸運的，我在愛裡感受愛，在情裡省思。法國女性主義者伊蓮．西蘇（Helene Cixous，1937-） 主張：「我們必須透過陰性書寫，對抗陽剛中心的『二元對立』價值觀。」我是生理男性，但我有女性書寫的傾向，或為我對愛的抵抗，情的出口。

心理學家埃里希．佛洛姆(Erich Fromm，1900-1980） 在《愛的藝術》曾提到：「愛是一種能力。」然而，人們往往在情裡無能為力。在愛與情的潮間帶，每個人的感受都是獨一無二，無論是哪一種愛的經歷，都是生活的一種練習。在《寂寞穿著花洋裝》裡，可以看見各種情的姿態，溫順的、依賴的、叛逆的、覺醒的、猜疑的、任性的、當然還有絕望的。文本中呈現人物、場景、情節、時間與主題等敘事結構，希望貼合讀者所在的環境場域，模擬或還原日常裡的枝微末節、憧憬與困境，或藉以達關懷與思索。

輯一「冷姿勢」，以婚前的兩性關係為主軸，故事書寫愛慾的情迷與困頓，是微觀的，自我的，隱隱的痛著。

輯二「引信」裡的故事是婚後的情慾以及因婚姻所帶來的身心靈的轉變，我們所處的世界並不完美，幸好有情。我們也都希望愛人的人能愛其所愛，但似乎又很難。如果愛是一雙鞋，那麼情就是襪子；有時鞋裡會跑進異物，那是試煉，會不舒服，別人並不知道，但襪子知道。

輯三「熱對流」是三個短篇故事，其中〈剝離〉曾獲二○一五年林語堂文學獎。〈囚〉是我第一次投稿聯副就被留用的小說，特別收錄以紀錄寫作的里程。

二○二二年的端午到中秋，日子突然失去維度。先是急症入院，隨之而來是漫長的身體調養，接著又染疫，我彷彿走進生命裡的霧區。如果孤獨是書寫的靈魂，寂寞便是襤褸的皮肉，感謝允晨文化的峰哥，一把抓起我的皮肉，及時捧住我的靈魂。寫字的人會幫助寫字的人，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感謝鈞堯老師百忙之中賜序，讓這冊小說集增添質量。更要感謝進文老師、致和老師、佳樺老師、淇華老師和簡玲老師的推薦（以姓氏筆畫順序），讓文本鮮活有重量。

詩人怡芬是大學同學，那時候座位是各自獨立的，若是像古早時候的小學座位，桌面上肯定會有一條深深的刻痕。現在，我們的枕頭間也有一條縫隙，那是生活裡的DMZ（緩衝區），幸好有文字可以填滿。「打是情，罵是愛」原來是真的，謝謝她日常的磨礪，讓我有創作的原形。

後記

二○二二年的春天過後，繾綣不散的COVID-19 疫情再掀波瀾，我一如預期確診了。有一天早上，將醒未醒，手機震了一下，隨手滑開來赫見：「允晨文化會出版大作。」我心裡揪了一下，是峰哥，但不確定是意料之內還是意外。在隔離期間，我陷入漫漫的等待，等天黑，等天明，等吃藥，等三餐……，此外，有一個念頭狂燒，比體溫還高，就是去函台北市文化局放棄出版補助。峰哥的訊息，無疑是一帖解藥。

《寂寞穿著花洋裝》是一冊以極短篇為主體的小說集，每一篇各自獨立，所呈現的故事，沒有龐大的情節，以凝鍊、簡約的文字，試圖探入情感...

序
無情天地有情人 ／ 吳鈞堯

推薦語
人生既是故事也是風景 ／ 李進文
以詩的語言書寫 ／ 何致和
手術刀精準的冷調熱情 ／ 蔡淇華
世紀愛情圖鑑 ／ 林佳樺
沉浸式的感官體驗 ／ 簡玲

輯一—冷姿勢
冷戰
難題
練習
體味
凝視
微想望
渺
僵局
解離
冷知識
漩渦
走味的愛情
答案
魔鏡
碗裝的愛情
洋蔥
巧遇
狼
門外漢
咖啡要原味的才好
羽化
陡峭的哀傷

輯二—引信
新鞋
揣度
洗
懸宕
瘋狗浪
冤親
溫柔的驛站
癢
焦慮
膩
清明春深
情嵐迷霧
凹痕
寂寞穿著花洋裝
叮嚀
喧囂
為她染髮
等待
泅
曾經如斯
紫色情迷
失落
冷
渡口
喜事
後悔
秘密
幸福的樣子
念念
行事曆
漁問
惦念
明天
遺失座標的島
錯身
淵藪

輯三—熱對流
囚
行囊
剝離

後記

序
無情天地有情人 ／ 吳鈞堯

推薦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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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的語言書寫 ／ 何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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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一—冷姿勢
冷戰
難題
練習
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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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想望
渺
僵局
解離
冷知識
漩渦
走味的愛情
答案
魔鏡
碗裝的愛情
洋蔥
巧遇
狼
門外漢
咖啡要原味的才好
羽化
陡峭的哀傷

輯二—引信
新鞋
揣度
洗
懸宕
瘋狗浪
冤親
溫柔的驛站
癢
焦慮
膩
清明春深
情嵐迷霧
凹痕
寂寞穿著花洋裝
叮嚀
喧囂
為她染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