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洗練、鏗鏘、技藝純熟的一流小說。」——張亦絢
▍ 許俐葳(筆名神小風)睽違數年最新創作
【一段相互觸摸的關係】
「查理不要玩,『我要認真的。』……但認真的偷情,那是什麼呢?要我來說,偷情不是最致命的。認真才是。那句話像磁鐵一樣,比任何性愛都更牢牢吸住我。那是一切的開始。那是地獄。」
起初,「我」以為自己強壯、理智,可以控制這一切。
我與查理,歷經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房間,
在只有廁所與床的空間裡,沒有早安,也不會有晚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我們談著充滿好奇的戀愛,同時體驗必須非常「節儉」的身體。
慢慢才發現,原來被關在那片黑暗裡的,始終只有我自己。
【一個充滿問題的小房間】
「你什麼時候思考『婚姻』這件事思考最多次?」「偷情的時候。」
小說以第一人稱敘事。
「我」對查理、對自己、對身陷不倫者以及這個世界,舉手發問,
提出關於性、愛、婚姻、家庭種種處境與悖論的困惑不解——
要求身體的撫慰,可以視作一種求愛嗎?
「我對妳是真的」,若是真的,一切就沒問題了嗎?
出軌這種事,到底是要熟練還是生手好?
有一個家,是有什麼好處嗎?
我是巨大社會結構裡的一個bug嗎?
【一部既黑暗又透明的小說】
「看著查理的時候,我腦中常常會出現另一個聲音。可能是另一個我——站在性的另一端,一個顯然比較理性、敏捷有智慧,而且以女性主義為傲的我。簡單說,是一個有腦子的女人。」
許俐葳是備受矚目、深具潛力的寫作者。
她透過水晶般,既透明又銳利如刃的語言,描述世間的邊緣經驗,
劃破名之為「愛」的薄膜,撥開情感以及人性的皺摺。
捕捉無數難以言喻的時刻,看見底下的焦灼、空虛、憤怒與孤單。
寫下新世代的所謂第三者(們),
如何在社會結構與情愛關係裡,在彷彿無止盡的自我鬥爭中,泅泳掙扎。
小說摘句
✽ 不可能有任何肌膚接觸的機會但,那樣的沒有身體, 不斷不斷不斷的讓我好想要有身體。
✽ 身體真的不能節儉,尤其對戀愛中的人來說,後果是引發了我對於他的強大飢渴,像一個在沙漠裡渴水的人,情願走很多很多的路去找一口井。
✽ 戀愛的魔法正一吋吋消失,但性慾卻以一種彷彿是救援投手的方式抵達。
✽ 要我來說,偷情不是最致命的。認真才是。那句話像磁鐵一樣,比任何性愛都更牢牢吸住我。那是一切的開始。那是地獄。
✽ 每一件小事的根本都在於我「不是」,每一件小事的發生都提醒了我「不是」,我可以避開,但就會一直避開避開直到避開他的生命。
✽ 我的生命,永遠被關在對方的生命外頭,找不到一張適當的椅子坐下。
✽ 一個類哲學的問答:「你什麼時候思考『婚姻』這件事思考最多次?」 「偷情的時候。」
✽ 夢是我們另一種消化器官。它正在把妳過不去的事情分解。
✽ 所謂的愛自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一個人,要能愛自己的一個前提是,你得要知道你自己是誰。你得要是你自己。你得要在你自己裡面。
✽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比妳有才華的人,比妳還努力。
✽ 在我失去判斷力之前,我的求生本能啟動了,我必須有自己版本的故事才行。更簡單的說法是:我得寫點什麼。
✽ 書寫是為了奪回。不是留下,而是取回,取回自己的性與自由。
名家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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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列)
作者簡介:
許俐葳
筆名「神小風」。
一九八四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美文學研究所畢業。
現任《聯合文學》雜誌副總編輯,並獲得第45屆金鼎獎雜誌類主編獎。
著有長篇小說《少女核》;電影小說《消失打看》;散文《百分之九十八的平庸少女》;電影劇本《相愛的七種設計》、《自畫像》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深度好評
許俐葳的《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首先是洗練、鏗鏘、技藝純熟的一流小說。結構巧妙,層次細緻。語言是大膽的裸裎但少「套用現成」——文學性的老練,處理的卻是心智相對晚熟稚拙的狀態。這個反差有相當的可觀性。……小說的精湛之處,並不只在寫出「黑戀愛」有多「黑」,重要的是,比起迴腸盪氣或愛到卡慘死,《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更近似「以語言介入不倫的敘事」——這是使「第三人」從「主角」變成「主體」,也是小說與過往作品最大的差別。——張亦絢(作家)
名人推薦:深度好評
許俐葳的《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首先是洗練、鏗鏘、技藝純熟的一流小說。結構巧妙,層次細緻。語言是大膽的裸裎但少「套用現成」——文學性的老練,處理的卻是心智相對晚熟稚拙的狀態。這個反差有相當的可觀性。……小說的精湛之處,並不只在寫出「黑戀愛」有多「黑」,重要的是,比起迴腸盪氣或愛到卡慘死,《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更近似「以語言介入不倫的敘事」——這是使「第三人」從「主角」變成「主體」,也是小說與過往作品最大的差別。——張亦絢(作家)
章節試閱
1
有次,小捲用非常非常害怕,簡直餘悸猶存的語氣告訴我,「身體好可怕。」
我想她要說的是,身體好誠實。
查理第一次要我摸他,是在我家的沙發上。那是一張很舒適的L型沙發,布面寬大有彈性,可容四五人坐。沙發是房東原本就提供的,放在客廳正中央。這裡三房一廳一廚一衛,網路上找來的分租家庭式公寓。隔天是投票日,室友全數提早返鄉,除了我。在屋內人數總是保持在平均兩三人左右的狀況下,那可說是一段難得的獨處時光了。
查理打電話來,說要來找我。
在此之前,我們多次討論過該如何單獨相處的問題,只有一次提到了去旅館的選項。不是因為出遊而訂的旅館,而是為了旅館而去的旅館,這種事情到底要怎麼做呢。我們對此都不太拿手,在網路上亂查一通,據說他還一間間打電話去問是否有休息的房間。後來我總把那當做是他生手的證明。不管怎樣,以我的年紀或他的年紀,會問旅館櫃台這種問題,實在超級青少年的。
也有過去他家的選項。那時一切都還停在非常非常模糊的狀態。可以握手,可以碰臉,可以多聊一點體己話。然後呢?「妳準備好了嗎?」我沒有,但我想去他家看看。面對選項,可以要,也可以不要—那個時候的我,有的只是好奇心。人發情時總是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強壯,激昂,自我感覺良好。
但查理退縮了。他很謹慎,仔細思考我是否會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某些照片擺飾或者生活痕跡之類的—包括社區樓下的管理員。他甚至想好了一套劇本應對。例如是攝影或採訪記者什麼的,我得帶著某個一次性身分才能進入他的家門。他小心翼翼,說擔心我看到「某些東西」會受傷,這句話是真的嗎?還是那是所謂的原則或一種推託,家是某種堡壘般的東西,他認為我不應該進到那裡?
我還來不及問,答案就來了。那天早上他家停水,連刷牙洗臉都沒辦法。查理還特地拍了社區公告傳來以茲證明。
「這是命運吧。」我說。
查理傳來一個旅館連結。「這裡很近。」他說。「妳會想來嗎?」
「我幹嘛千里迢迢跑到你家附近的旅館?」我說。「家跟旅館不一樣,你知道吧?」
查理什麼都沒回。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下次見面,我無論怎樣鬧他逗他哄他,他都不開口—飯倒還是要吃的。我們沉默地揮舞刀叉,他選的仍然是我喜歡的餐廳。一直到上甜點,我才很小聲地說:我們慢慢來吧。
那個時候,查理很急,急得好像我們活在不同的時區。陷得太深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當然了,他急著想上妳。」但其他時候,我覺得那樣的急是急不知道怎麼讓我們開始,像在手心握緊一枚紀念物那樣,沒有出一點汗水,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我們坐在沙發上。他很遲才開始碰我,親我的耳朵跟脖子,然後嘴唇。
遲得像是今天就是來喝茶聊天的但怎麼可能。多麼像一句歌詞,已經沒有時間能浪費。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喝茶聊天,但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彼此。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我非常鎮定,我們講講話可以,但談戀愛?怎麼可能。我為什麼要跟你談戀愛。起初,查理約我去他工作室附近一家很老的咖啡店。店裡只賣一種套餐組合,雞蛋三明治跟錫蘭紅茶,要價三百八。當時我還不知疲憊,興致勃勃當這一切是遊戲,坐在那邊慢吞吞地喝茶,他在對面看我。我們出去喝茶聊天,查理從沒讓我付過錢。
偶爾,他工作室的夥伴路過,都是比我年輕很多的小女生。查理會跟她們打招呼。久了讓我有點不自在。「我們應該換個地點嗎?」有次我問。「喔,不會啦。她們其實也不太在意我。」查理說。
「這裡太貴了,不如我們去摩斯吧。」我說。
「去摩斯。妳以為我高中生啊。」他說。
「但摩斯的紅茶很好喝。」
「我不是妳朋友。我四十五歲了,才不要在摩斯約會。」
原來這是約會嗎,明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我並不想落入定義「約會」這個詞的迴圈裡,於是閉嘴不說話,低頭吃三明治。
幾次查理要起話題,會說這是早餐會報,要和我聊他下一部電影要拍的故事。但實際上我們聊不出什麼東西來。我沒話好講,查理也意不在此。咖啡店的窗戶又大又明亮。人來來往往。他坐在那裡,苦於無法跟我單獨相處。整個人被耗得精疲力盡,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後來他這麼形容自己:簡直像一個初戀的小男孩。
要不,我們握一握手吧,或者牽一根手指頭?我覺得他好可憐,討好的把手指彎起來,勾一勾又伸直。像電影《E.T.》裡的那樣,試圖安慰他。
「不如我們來牽腳吧。」他說。然後把腳伸出來。
那個動作並不性感,甚至像扮家家酒一樣蠢。但我一點猶豫也沒有的把腳伸出去,像給了他什麼禮物那樣。我的涼鞋踩在查理的球鞋上面,輕輕地打拍子,一下、兩下,可以感覺腳下奇異的重量像踩著一塊金子。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大。不可能有任何肌膚接觸的機會但,那樣的沒有身體,不斷不斷不斷的讓我好想要有身體。
那是開始嗎?
所謂的開始—如今真要回顧起來,彷彿有點卸責意味。但說實在的,我不知道從哪裡才叫做開始。
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叫做「電梯理論」的東西,作為我判斷人際關係的標準。在電影或戲劇裡也常有類似的變形:兩個僅止於認識的人莫名被關在一部電梯裡,可能試圖逃出或者僅是交談,電梯也不僅僅限於電梯,但總之是在同一塊黑暗裡一起待過。好吧,就例如我跟小捲,我們的年齡家庭職業甚至戀愛對象都不相同,總是想到才約見面。但每次見到她都非常有安全感,我想她也是。偶爾會被問到底怎麼熟起來的,講出來也很普通:有次在某個影展上,她坐在我旁邊,轉過來問了我一個關於寫作的疑問。那正是我在腦子裡千迴百轉想過的問題。起初大概只是為了填補開場前的空白,但我們兩個都講到停不下來,甚至沒空去好好欣賞那部片。化成語言聽起來不過就是一般的抱怨或焦慮。但不是,對我來說,「一起聊寫作」這件事就是所謂的電梯,這個人是懂得一些事情的。我無條件信任她。她是知道的。每當我看見小捲時,我會知道:啊,這是那個曾經跟我一起關在電梯裡的人。我們待過同一片黑暗。
那查理呢,我跟他之間有所謂的「電梯」嗎?我始終認為,跟沒有一起關過電梯的人親近,那種親是不能信任的,只是社交的需要而已。沒有基礎可言,是一塊隨時踩空的磚頭。最開始的時候查理常問:為什麼願意跟我戀愛呢—像是從熱熱鬧鬧的節慶轉為日常生活一樣,為什麼氣氛瞬間就轉換過來了?就連季節,從冬天移轉到春天時,都會有一抹風或溫度變化的提示呢。或許查理問的,也是一個電梯問題吧。但要我說,我比他更想知道所謂的「開關」在哪裡,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我會立刻撲上去用把水龍頭扭斷的氣勢,把它關掉。再也,再也不要打開。
查理來之前傳訊息給我:妳室友不會突然回來吧?訊息兩秒不到又立刻收回。啊,會怕是吧。他真是想多了。不會,放心吧。我說。
被妳看見了,抱歉。真不好意思。
妳想要我怎麼做?查理問。「這裡是妳家,妳的地盤。妳想要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口氣很拘謹,彷彿他真的是來我家的客人,一副有禮模樣。但我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妳想要我嗎?這讓我有點尷尬,我很少碰到真的要我在身體上主動的情況。我們坐著,擁抱著,最後我整個人臥倒在他身上,兩人雙手雙腳交疊。我在某張電影海報裡見過這個姿勢,一直想試試看。我的頭頂著他的下巴,可以聽見不知是誰的心跳聲。
桌上放著他買來的飲料,盒身還殘留水珠。紙盒的開口像兩只鳶,一左一右停駐。
「真不好意思,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我說。
「小事,像這樣幫妳買東西過來,好像我真的是妳朋友。」查理說。
我沒有把衣服脫光,查理也沒有。他的手在我的罩衫裡動作,很細很細的摸我。在他來之前,我猶豫很久,還是穿了胸罩。那是正中午的客廳,陽光很亮。當初會中意這間公寓,就是因為這裡四面皆窗。但實在太亮了,保險一點的狀態應該是去我房間。但我不想。最直接的原因是我用的棉被圖案很醜,上面有一朵俗麗的大花,看起來有點廉價。那是我媽從老家拿來給我的,我不想查理看到。儘管現在,他應該一點也不在意這事就是了。
查理剛進門時,在客廳裡站了好一會,花了很久時間稱讚了整個家的大餐桌—那也是房東留下來的。說他自己剛開始工作,在外頭租房子時窮得要命,「還沒有這麼好的家具呢。」那話就像是一個仁慈的長輩會說的。我很想笑。查理有時給我一個感覺,他好像不稱讚我,就不知道怎麼說話一樣。
他開始揉我、親我。非常長的親吻。一切動作都在預料之中,但他的身體對我來說實在太陌生,他的舌頭很新,手指也很新。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得到查理非常熟練。啊,這人是老手啊,但老練之外又有一層小心翼翼,那種彷彿在腦海裡練習了幾十遍那樣,充滿技巧的碰觸。彷彿可以一直這樣親下去。我不用特意感覺就知道自己很興奮,想必查理也是。我們之間儼然有一種蓄勢待發的氣氛。我叫得很大聲,聲音叮叮咚咚掉在地板上,這種陌生的新奇,讓這間屋子變成不是原來的屋子,我也變得不是我了。原本應該要說出口的問題彷彿,也都不再是問題。除了舒服以外,那更像是一種邀請。身為有經驗的人,實在無法「裝」自己不熟悉。這個男人努力舔妳摸妳取悅妳,並期望妳以同樣的努力回報他—好吧至少三分之一的努力就可以了。不多不多。
查理穿的是針織毛衣,見面的時候,我特別喜歡看他這樣穿。讓他的身子看起來很薄,胸口空蕩蕩平坦一片,非常好看。他把毛衣往上拉,露出最底下的衛生衣。原來,原來他穿這個顏色的內衣啊—我想著。脫衣服的時候,人大概都會變得比平常笨拙,也更誠實一點。查理的身體非常普通,不是那種人見人愛的身體,是跟我一樣普通的身體。是有贅肉,也會有斑點的身體。我用手按住他的乳頭,他渾身發抖。
妳可以摸這裡嗎?可以親吻那裡嗎?查理的聲音像哀求,他的手從我身上到他身上,抓著我的手來來回回。妳可以,從這裡舔到這裡嗎?我開始慌張,通常我都是被摸的那一個。要做不是不可以,但這種時候,我到底要故作清純還是樂於配合呢?他都那麼賣力了。我伸出舌頭的樣子顯然很笨拙,唇乾齒燥。但我沒喊停,伸手拉開他的長褲拉鍊。
他把手放到我的裙子裡。我聽見自己的水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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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小捲用非常非常害怕,簡直餘悸猶存的語氣告訴我,「身體好可怕。」
我想她要說的是,身體好誠實。
查理第一次要我摸他,是在我家的沙發上。那是一張很舒適的L型沙發,布面寬大有彈性,可容四五人坐。沙發是房東原本就提供的,放在客廳正中央。這裡三房一廳一廚一衛,網路上找來的分租家庭式公寓。隔天是投票日,室友全數提早返鄉,除了我。在屋內人數總是保持在平均兩三人左右的狀況下,那可說是一段難得的獨處時光了。
查理打電話來,說要來找我。
在此之前,我們多次討論過該如何單獨相處的問題,只有一次提到了去旅館...
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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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與眼」的重磅回歸
張亦絢(作家)
我有個不太會讀書的遠親,對我說過一件事。少年時,他在建教合作中,去到工廠工作。有天哥哥去看他,發現工廠太危險了,於是想辦法把他弄離開。這讓我想到:任何人都可能停留在自己不了解的環境裡,但不是人人都有哥哥去探望。
這個命題放在成年人的感情裡,又更複雜。因為我們假設成年人都該自己負責,所謂「環境」,往往藏在比工廠私密多了的空間。
「……銅牆鐵壁的女性主義者,她絕對會非常唾棄和看我不起……」小說《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中有這一句。令人感興味的是,這種「被賤」意識,甚至催化了女主角主動進入「不倫」。如果說,叛逆是成長的開始,叛逆女性主義,對其說「呸」,也未嘗不可。
不過,以為女性主義者與不倫,如同油水分離,這真誤會大了。當我還年輕時,外部宣稱要毀掉我們,總說要公布某一女性主義者不倫。「一個?」我笑道:「消息也太不靈通。」至於內部呢,聽說大老曾祭出一語:「凡涉不倫,不可再擔任婦運領袖。」大家也搖頭:「難喔。」然而,若說全不戒慎,也不是真的。因為,當年建立德國綠黨的女性主義者被揭露,在公領域強悍的她,私下卻病懨懨地依賴某不倫關係,悲劇以終[1]。那該是對我輩的震撼事件。認真說來,姦情史,就是愛情史。耶穌著名的故事之一,是對向犯淫女人丟石頭的眾人道:「你們當中誰沒罪,就拿石頭丟她。」眾人於是散去,耶穌就說不定女人的罪——基督教的故事到此為止。但從文學或人類史的角度來看,最重要的部分根本沒開始。那該開始的就是:女人,妳的故事是什麼?
強文學與弱心智:戀愛中的文化遷徙與退行慰藉
許俐葳的《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首先是洗練、鏗鏘、技藝純熟的一流小說。結構巧妙,層次細緻。語言是大膽的裸裎但少「套用現成」——文學性的老練,處理的卻是心智相對晚熟稚拙的狀態。這個反差有相當的可觀性。
把都過三十的主述者,說得那麼不老成,這並非矯情——有兩個解釋,環境的與戀愛的。約會的餐廳有點檔次、花錢,「我」說不如去摩斯,男友覺得這辱沒了他的地位——這是戀愛,也是階級上升的場景。出生優渥的人應會把男主當成暴發戶,除非想打破階級,不然帶有彆屈味的階級露餡很尷尬——女主相對能包容。她不貪財,然而跟著上升總比下降好。在這個新世界裡,男主展示「妳跟著我可以學到東西」的方式很精緻,女主變成「被指導者」——不是地理,而是文化性的遷徙,會造成能力懸殊。再者,戀愛本就與退行(regression),一而二,二而一。女主焦慮己不如人時,會在男主前大哭,預示兩人互為母子:小孩跌倒未必會哭,看到(父)母親才會哭。兩者互動都有較常人更強的「母性慰藉」,感人之餘也危險——因為,母性原則[2]對應的本就是在沒有「法」的階段。小說引入了若干他人視點,呈現客觀而言,男女主並沒那麼特別或傑出,但彼此互撐——「情人眼中出西施」,這在戀愛中很自然,也屬正當。
黑戀愛與第三者文學:從主角到主體
不過,男人已婚。
這使我們很難不回顧並驚奇,「第三者文學」在台灣文壇曾蔚為主流。蘇偉貞的〈紅顏已老〉與廖輝英的〈不歸路〉都獲文學獎:前者寫過不少女子拯救不歡婚姻中男子的文本,女子一律超然、淡泊。廖輝英的典型則大異其趣,「紅顏」乏味,是深恐在父權社會裡掉價的惶然者。
兩極之間,李昂揭露較多的性慾,袁瓊瓊〈自己的天空〉的結局犬儒但溫和,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的米亞自命外於男性文明,離浮世尙遠。近代作家筆下的「第三者」大約可歸納出三個傾向,一是褪去情婦「狐狸精」的刻板印象;二是保持了對婚姻的貶抑——最後,則是與社會其他部分或「法定婚姻」相安無事。外國作品中,吉本芭娜娜為了體恤「婚外親密」的「公益性」,曾不惜設定妻子是植物人。《夏日之戀》是風格傑出的兩男一女混交史,但楚浮的改編電影已看到形式的解放,仍有壓制女性的父權回返。《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整體而言,較前人挖掘更深,筆觸更活。
除了主述者「我」不倫,「我」的已婚好友小捲也與女同志上司擦槍走火,進而由小捲維持住,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說的,「以通姦為補充的一夫一妻制。」[3]。——這兩個不倫模式讓我們看到作者戮力的主旨:在某些狀況裡,性別不是問題,婚姻才是。
小說的精湛之處,並不只在寫出「黑戀愛」有多「黑」,重要的是,比起迴腸盪氣或愛到卡慘死,《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更近似「以語言介入不倫的敘事」——這是使「第三人」從「主角」變成「主體」,也是小說與過往作品最大的差別。
祕密外交的(不)倫理策略與肌膚的道理
一般來說,沉默與被判定沒有說話資格有關,但以這部小說為例,不倫噤聲的原因,是更實際與結構的。因為外遇者是在仍要「保護」已有婚姻的前提下開始戀愛。用人類學家如埃里蒂埃(Héritier)的「婚姻結盟論」概念延伸,這種類型可視為外遇者意欲擁有雙邊關係,但一邊公開,一邊是「祕密外交」。而處於「祕密外交」的一方,自被迫保密。我本覺得讀薩德、巴塔耶或《危險關係》都沒什麼悖德太困擾我,但讀《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時,有幾處還是讓我經歷了如同被放血的驚駭。原因不在於戀愛者「沒有把持」,而是外遇者認為將祕密外交對象「被縮小與局部化」的處境,設為常態,是行得通的。
十九世紀時,情婦在歐洲是拿來公開炫耀的。至於演進到今日的法律,過去在廢除「妾制」時也非平順——儘管婚姻法多希望以人格平等為締約精神,但社會存在「隱藏的妾(包括男女)制」,又多對婚姻內外者採雙標,卻是不爭的事實。悖德小說的「惡空間」,多與哲學或意志有關,即便再驚世駭俗,也帶點理念味——但這並非這本小說的調性。相反地,它還原了一種更素樸的境界,近似「餓了就吃」——斯賓諾莎或許會稱為「自我保存」,布萊希特會說「不可輕忽的動物性」,而許俐葳大概更似井原西鶴,從中一舉斬獲了,文學性與社會性雜交締生的碩美果實。
自巴斯卡說過:「感情有理性所不知的理性。(Le cœur a ses raisons que la raison ignore)」之後,我們可以再加一句:「肉體有感情所不知的感情。」——這也是小說「身體好可怕」點題之準確,並發揮得極好的思緒:與其說小說人物「心裡怎麼想」,不如說「肌膚怎麼想」。——精神分析因此會發現,比「未解決的戀父情結」更豐富的面向;性別理論、社會學或常民史,會面質性慾規訓與婚姻建制衝突中的人權空窗——這類反思,還留待探討。作為初讀者,我謹先以該作「肉與眼」淳厚實在的重磅回歸,全心,且全肌膚推薦之。
[1] 佩塔 • 凱莉(Petra Kelly, 1947-1992),警方的說法是遭同居情人在睡夢中殺死,同居情人再自殺。早年出土的文章多提到她在感情中的嚴重依賴性,但較晚的研究則提出不同看法。
[2] 「母性原則」不是最適當的詞彙,容易被誤解只連結生物女性。但因為已為一般通用,故採之。小說中具相當「母性傾向」的即為男主角。
[3] 原句是「以通姦與賣淫為補充的一夫一妻制」,但因小說與賣淫無關,為免誤會而暫略「賣淫」。
推薦序
「肉與眼」的重磅回歸
張亦絢(作家)
我有個不太會讀書的遠親,對我說過一件事。少年時,他在建教合作中,去到工廠工作。有天哥哥去看他,發現工廠太危險了,於是想辦法把他弄離開。這讓我想到:任何人都可能停留在自己不了解的環境裡,但不是人人都有哥哥去探望。
這個命題放在成年人的感情裡,又更複雜。因為我們假設成年人都該自己負責,所謂「環境」,往往藏在比工廠私密多了的空間。
「……銅牆鐵壁的女性主義者,她絕對會非常唾棄和看我不起…...
作者序
後記
蛻下的心
同樣從一個問題開始吧。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問過小說家高翊峰一個問題——「所以那些小說,都是你的十年練習嗎?」詳細的提問已不可考,但背後的大致意思是說,這一切,怎麼可能只是練習呢。時往至今,當我在寫這本小說的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多年前自己問題的答案。說來好笑,大抵就是明白了「練習」是怎麼一回事。於我,那漫長的練習時光或許仍在進行。我能做的只是,一本接著一本的往前跑。於是這本小說,彷彿是某段路途裡我蛻下的事物,不是表皮,而是類似心的東西;在文學裡我所能做的,就是極盡可能的誠實。
感謝遠流出版的主編昀臻、行銷嘉悅,以及總編輯靜宜的寶貴建議,更敏銳指出「小問題」裡的各種大小問題,也相當貼心照顧了作者的心情。特別要感謝昀臻,如果不是她,大概不會有這本小說的誕生,畢竟我是對自己毫無信心之人。很謝謝她擔任了我的自信心。我喜歡我們每次一見面「不假他言」就直接坐下來聊作品的方式。感謝Bianco Tsai給了這本小說一個幽微的唇膏色和關鍵之門。
感謝小說家張亦絢願意為這本小說作序。妳知道我愛妳。
謝謝所有慷慨賜名的推薦人,特別是《聯合文學》雜誌的總編輯兼小說家王聰威,提供了一些好用並具體的意見。謝謝政大台文所范銘如教授溫暖的信件鼓勵。謝謝插畫家61chi在寫作前期的陪伴。謝謝小說家洪茲盈在這段期間提供的聚會能量。謝謝所有曾經跟我一起關過電梯的人。
謝謝我的先生。在我向他報告「我現在要開始認真寫小說了喔」的時候,很簡單的說:那,需要我做些什麼嗎?小說是我一個人的嬰兒,但它畢竟還是會占據人的生活中極大一塊的重要位置。活在那裡面時,我幾乎無法考慮其他。而生活裡較為粗糙的事,並不會憑空消失,總是得有人去負擔。謝謝他。
感謝我的父親。
最後,小說書名借自攝影師任航的紀錄片《我有一個憂鬱的,小問題》,取其「小問題」中的「小」但實則「大」之意,特此說明。雖然寫不寫小說,都是自己的事,但這本小說於我而言,與其希望有所謂的「祕密讀者」,不如說,是為了某一群「(有)問題讀者」而寫的。關於愛,性與權力,人的狡詐、妒恨、哀傷與自我質疑。身負難以言說的事物時,我們往往都會刻意把它說得很小很小,就像一個犯了錯,怕被父母罵的孩子。
後記
蛻下的心
同樣從一個問題開始吧。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問過小說家高翊峰一個問題——「所以那些小說,都是你的十年練習嗎?」詳細的提問已不可考,但背後的大致意思是說,這一切,怎麼可能只是練習呢。時往至今,當我在寫這本小說的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多年前自己問題的答案。說來好笑,大抵就是明白了「練習」是怎麼一回事。於我,那漫長的練習時光或許仍在進行。我能做的只是,一本接著一本的往前跑。於是這本小說,彷彿是某段路途裡我蛻下的事物,不是表皮,而是類似心的東西;在文學裡我所能做的,就是極盡可能的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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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肉與眼」的重磅回歸/張亦絢
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
後記/蛻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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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肉與眼」的重磅回歸/張亦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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