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術
趁我們還是彼此的老師，趁現在
我們還保有偏執，聽說讀寫只為了接近
那些我給不出來的，那些比別人更愛
更早懂的：如何保護，忍耐心裡的孩子
不外乎一種傳承的技術──否則
他們為什麼要給我證書？正典的體現
是不思考的智者，讓期待和處罰互相辯駁
「如果敵人來了…」老師揀選詩集
遞給我：「請用你的生命去愛他。」
一種全然錯誤的語言，學院交給我的
遠比我能學的更多
但愛本身就是偏見。雖然我寫詩
不管有沒有人讀，雖然有些人生來就是要教育我
用不同學門，理論，讓知識磨損在黑板雖然
我寫詩不為了反駁。甚至不為同情，只是寫
寫到一視同仁，寫到誰斥責我的懦弱
黑暗中的目光看什麼都是亮的，都是
神聖的：沉默的明眼人身上爬滿金光
看晚市如紙翻動，解開夜的書衣
驅使一切明白──咒語
不用聲音，就讓自己被封印
讓別人學會哭，或者不哭
徒勞與必須就是我的心術
這些事固然只能藏入內裡
當有人抽出我鏽蝕的臟器反覆錘打
──不痛，只是被掏空而空
就是所有的回答；當有人指著社會，指著詩
問我這是什麼你說啊這是什麼？我也想問
每寫一個字，課室裡的星辰
就又失落一次。只有風格與愛能讓我遠離
讓我更懂得做誰的學生，更認得黑袍裡
太多的影響與聲光，太少的困頓
都只為傳承一種技術，像一輩子謹慎
只為了離開──一種必須儘早實現的標準
趁現在我們仍然有愛，趁現在
我們還不是彼此的敵人
基礎樂理
醒自琴房，社會已然是一把樂器
任指心換行跳動，輪流敲擊，覆上
黃銅的哆嗦。聲律如水泥
割據沃土，看指法圍起音箱
暗地裡導聆的使徒如是說
一位孤獨的樂手正練習擦槍
走火，關於柴房的信物，關於我
如何踏著音階升降，試圖
扣動扳機，聽樂句高速穿過
如煙的松香──發自裸線內部
我單手上膛，在晚市來回伏擊
樂池外的壕地；肩上有獵物
正奔向琴橋下底淨水廠，遠古的技藝
讓弓成為身體，讓弦緊張
回到最初的問題：一把樂器
能否保持沉默？以一種聽不見的聲響
在銅像，在鴿與鷹在華彩的即興裡凝縮
打磨，並上漆，散佈於廣場
貪圖更多的我看一棵樹自剖
為了去盛裝，在小木屋
我填入我僅存的靈魂和耳朵
摸算著高把位，迴行反覆
辯證誰是真心了解和弦而起立
鼓掌，歡呼──我心裡有譜
當前線的振幅與波長，正對我的襯衣
才頓悟：音樂最多不過一點貪圖，聽街上
陣陣槍響，聽我投向社會的氣力
到底，換來多少的火光
快樂王子
如果在冬夜，這麼多的靈魂
等待著誰前來營救，鑲嵌的水
一滴滴從眼底分送到廣場──
燕子燕子，擁有一顆心
一輩子就已經足夠
「快樂是什麼？」你不放棄
可城鎮從不給出回答，親愛的天使
這場雪實在是太年輕了
懷疑時就看看我吧，這些身上的洞
讓我活得更像一個人
瓶中船
將來的時間近在眼前，一艘船回頭
就把我們帶往以後──
所有事情都要來不及
明明現在這麼愜意：
油燈燃燒著我的精神
微微晃動的是船身
還是心的沙漏？握緊你的手
腳下的船，現在是一座沙洲
坐擁四周的風景
看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了。
沉默是金而火光正照映
如此精緻的時刻：
兩顆種子忍住不發芽
金木水火土
蒐羅不易的萬物──
這些絕無僅有的生機
此時還是碎片，在小小空間
因為合體而可以走得更遠
遠道而來的黑夜在河的表層
倒扣，世界忽明忽暗
星空酒彷彿巨大的象徵
輪流被我們喝完
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盛滿
是這些技藝經年累月
架空了世界，連風帆也不需要
只看流速緩緩，漫天的設想──
這艘船是我們最後的零件
我們是這艘船最初的信箋
當然只是設想畢竟眼前所見
都是以後。船上的我們
只能縮緊身子，沉默地將火光
大衣一樣披在身上，像忍耐寒冷般
忍耐著未來，等我封緊軟木塞
將來的時間就近在眼前，酒瓶晃晃
頭暈目眩的我們還不清楚什麼是愛
堅實的岸就直接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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