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女子與富家公子一見傾心
曲折離奇的淒美愛情
風月場所中邂逅真愛,卻引發一連串的悲劇
▎兩情相悅的愛人,因為身分懸殊,只能流落風塵
如蓮點頭道:「那我就痛快告訴你,我將來跟你一走,把我娘放在哪裡?即使你家裡有錢,也不見肯拿出來辦這宗事,你肯旁人也未必肯。還不如我早給她賺出些養老的費用,到那時乾乾淨淨的一走,我不算沒良心,也省得你為難,也免得你家裡人輕看我是花錢買來的。」驚寰道:「你說的理是不錯,可是你要去幹什麼?」如蓮道:「那你還用問?靠山的燒柴,靠河的吃水,試問我守著的都是什麼人,還有別的路?左不過是去下窯子。」驚寰連連擺手道:「這你簡直胡鬧。咱們今天一談,你就是我的人了,再教你去幹這個,我還算是人?再說,你這要乾淨的人,為我去幹這種營生……」
▎門當戶對,卻無法長相廝守
這時靈機一轉,暗道:「是了,她倆的美是沒有高下之分,不過她是個閨閣裡的秀女,如蓮是風塵中的美人,不同處就在此咧!」他想到風塵二字,立刻念到如蓮的身世可憐和夜裡同她的山盟海誓,不由心裡一驚,暗自打了個冷顫,自己埋怨自己,方才和如蓮那樣情景,死心塌地,誓死無他,怎回家一見了新娘,就把心移過來一半,我這人也太靠不住了,怎對得過如蓮?如今我只抱定宗旨,任憑新娘怎樣的西施王嬙,我只當是與我無關。無論如何,如蓮才是先娶到我心坎裡的妻子,旁人任是神仙,我也不著意。想著便立定主意,再不看新娘一眼,落個眼不見心不煩。但是想只管這樣想,眼卻不大肯聽話,還不住的向新娘睃去,心裡漸漸隨著眼光把持不定,暗想這可要壞事,怎會心管不住眼,眼穩不住心?
▎為了永不分離,兩人決心殉情
如蓮又尋一根筷子把碗裡的菸水和得融均了,才走過坐在驚寰身上,用手扳著他的臉兒,慘聲道:「哥哥,你是玉樓赴召,我是駕返瑤池,該咱歸位了。哥哥,人家一夫一妻白頭到老的都怎麼修來?咱們這斷頭香又是怎麼燒的?咳,哥哥,咱們來世勤修著點吧。」說著摸了摸茶碗道:「正可口,不涼又不熱,怎麼喝?」驚寰回答道:「拿來,我先喝。」如蓮道:「不,我先喝。」驚寰道:「要不然,咱一同喝。」如蓮點點頭,忽然一笑,掩著口道:「我平常就看不過他們那輕薄樣子,今天倒要學學他們。」驚寰道:「怎樣?」如蓮道:「就是那浪姐兒跟熟客喝酒的法子,她先把酒含到自己嘴裡,然後再嘴對嘴的度給他。咱們也照樣,你先含一口菸水度給我,我嚥了,我再含一口度給你。這樣有五六回,這兩碗就都喝完了。」驚寰忍不住一笑,親著她的額兒道:「你真會鬧故事,尋死還調皮呢!」如蓮也笑道:「旁人死是喪事,咱們死是喜事。你看這死是喝大菸,我看這是洞房花燭吃交杯盞呢!」說著把兩個菸碗端過,自己端著一碗,遞給驚寰一碗。如蓮又騎馬式坐在驚寰腿上,兩個面對面的坐好,這一端起碗來,那一股香氣已衝入鼻端,眼看著碗裡黑色的液質,知道喝下去便要與世長辭,人天異路,兩個人不由得同時滴下淚來。
本書特色:本書述說富家少爺陸驚寰與賣唱女如蓮之間淒婉的悲劇故事。如蓮自願落入風塵,陸驚寰在新婚之夜拋棄新娘偷偷與如蓮幽會,卻被表哥若愚發現,若愚千方百計欲使如蓮離開陸驚寰,卻不知她的真實身分其實是……
作者簡介:
劉雲若(西元1903~1950年),著名社會言情小說家。代表作有《紅杏出牆記》、《歌舞江山》、《情海歸帆》、《舊巷斜陽》、《粉墨箏琶》等。
章節試閱
第一回 伉儷江湖聞歌圓破鏡,恩冤爾汝語燕定新巢
在天津租界中一家旅社裡,某年的初春,夜裡一點多鐘,大明旅社裡的一家菸館,正在榻上客滿房裡煙濃的時節,人多得簡直有些旋轉不開。菸容滿面的菸館掌櫃佟雲廣,被擠得攢到帳桌後面,正辦著一手錢來一手菸去的交易。
他那鬼臉上的表情,時時的變化不定,這時正向著菸榻上臥著的一個穿著狐腿皮襖,三十多歲大白胖子道:「徐二爺,昨天給你府上送去的八兩清水膏子,你嘗著怎樣?」那徐二爺正噴著一口菸,噴完喝了口茶才答道:「好的很,明天你再給熬十兩送去!真個的,那八兩該多少錢?」說著從懷裡把很大的皮夾拿出放在床上,預備付錢。佟雲廣笑道:「二爺,你忙甚麼?只要你賞臉,我供你抽到民國六十年再算帳也不遲!」說著,又鄭重的叫了聲二爺道:「二爺,可不是我跟你賣人情,每回給你送的菸,都是我內人親手自製。不是我跟你送人情,我的內人向來不管菸館事,說到熬菸,她更沒工夫伺候,只有給你二爺熬菸,她居然高高興興的辦,足見二爺真有這頭口福。若是經夥計們的手,哪有這樣香甜!」
這時躺在徐二爺對面給他燒菸的一個妖妖嬈嬈的妓女答話道:「佟掌櫃,這可不怨我和你開玩笑,怎麼你們太太沾了徐二爺就這樣高興?難道和徐二爺有什麼心思?你可留神她拋了你,姘了徐二爺!」這幾句話說得滿屋裡的人都笑。那佟雲廣也不由臉上一紅,口裡卻搭訕道:「芳姑娘,先不勞駕你吃醋。憑我女人那副嘴臉,就是回爐重做一下,也比不上你一半好看,你放心吧!」說完回頭一看,立刻露出一臉怒容,向那縮在破沙發上吸菸的一個穿破棉袍的中年人道:「趙老四,你這兩毛錢的菸,玩了夠半個鐘頭,只顧你占著地方不讓。都像你這樣,我這個菸館就不用開了!」說著又向坐在椅上一個窮酸面目的人道:「呂先生,咱們都是外面上的人,誰也別擠誰說出話來。前帳未清,免開尊口。一言超百語,閒話休題!」呂先生還囁囁嚅嚅的想要說話,那佟雲廣卻自把頭扭轉,再不理他,只口裡自己搗鬼道:「真他媽的喪氣!窯子裡有窯皮,菸館裡就有菸膩。」說著又緩和了顏色,向旁邊獨睡的小菸榻上躺著的一位衣服乾淨面容枯瘦的老頭兒笑道:「金老爺,上一回有我的親戚,想在東首幹一個小賭局,托你向上邊疏通疏通,不知道你辦得怎麼樣?」那金老爺一手舉著菸槍,一手耍著菸簽子,比劃著道:「佟老大,你是個通世路的明白人,你的親戚可以跟你空口說白話,你也可以跟我空口說白話,我可怎麼能跟上頭空口說白話!」說到這裡,那佟雲廣忙道:「你說的是。我們親戚原曾透過口風,反正不能教你為難。」
那金老爺道:「你倒會說空話,不給我個所以然,怎樣說也是白費。」佟雲廣忙湊到金老爺跟前道:「我給你燒口菸。」就拿菸簽子,挑起菸在燈上燒,趁勢在金老爺耳邊唧喳了半晌。金老爺一面聽著,一面點頭。這時那徐二爺和那芳姑娘穿了衣服要走,佟雲廣忙過去趨承了一遍。他們走後,還有兩三個菸客也跟著走了,屋裡立刻寬鬆了許多,候缺的也都各得其所。佟雲廣便回到帳桌旁邊,料理帳目。
這時忽然屋門一響,一個大漢子大踏步走進,行路帶著風聲,閃得屋道的幾盞菸燈火頭兒都動搖不定。大家抬頭看時,只見他黑紫的臉龐兒,微有些灰色,卻又帶著油光,濃眉大眼,軀幹雄偉,但是精神上略似衰頹。身穿一件灰布棉袍,已髒得不像樣子。屋裡的人見他進來,立刻都不言語。佟雲廣卻皺了皺眉。那大漢直奔了佟雲廣去,他一伸手,只說一個字道:「菸!」那佟雲廣也一伸手道:「錢!」那大漢道:「佟六哥,你這不是誠心擠我?有錢還跟你空伸手!」佟雲廣道:「周七,你聽我說,向來你給我出力不少,白給你菸抽也是應該。只是你抽足了,就是屋裡噴痰吐沫,隨便胡鬧,給我得罪主顧。花錢養個害人精,教我這本帳怎麼算!」那周七道:「佟六哥,我是知過必改,往後先縫住了嘴,再上這屋裡來。」說著,忽想縫住了嘴怎麼能抽菸?忙改口道:「我還是帶了針線來,抽完菸再縫住了嘴。」
那佟雲廣把一盒菸給他道:「少說幾句,快過癮,完了快滾!」這時那周七一頭倒在破沙發上,嘆道:「佟六哥,我要花錢買菸,哪能聽你這個滾?誰讓我把錢都賭得光光淨!咳,老九靠虎頭,銅錘坐板凳,都跟我拜了盟兄弟。猴耍棍,吐血三,也變了我周老七的結髮夫妻,簡直他媽的都跟定了我。好容易拿了一副天槓,偏巧莊家又是皇上玩娘娘,真是能死別倒楣。」這時旁邊一個菸客插嘴道:「周老七,你也該務點正了,成年際耍賭嫖!大家都看你是條漢子,夠個朋友,幫扶你賺得錢也不在少。你要規規矩矩,不賭不嫖,再弄份家小,早已齊家得過,不勝似這樣在外飄蕩著?」那周七長嘆口氣,把菸槍一摔道:「馬先生,只你這幾句金子般的話,強如給我周七幾百塊洋錢。可是你哪知道我周七原不是天生這樣下作,而今現在,不教我賭錢吃酒,你說教我幹什麼正經?咳,我周七也快老了,菸館裡打個雜差,賭局裡找些零錢,活到哪日是哪日,死了就落個外喪鬼也罷!」
他正說著,忽然隔壁一陣絃索聲音,悠悠揚揚彈了起來。立刻大家都打斷了話頭,只聽絃索彈過一會,便有個女兒家的一串珠喉,和著絃索緩聲低唱。金老爺幼年原是風流子弟,吹打拉彈的慣家,這屋裡只有他一人聽得最入神。只聽得唱到首句頭三個字「……劍閣中……」便擺手向眾人道:「聽,別作聲!這是子弟書裡的《劍閣聞鈴》。」
這時那屋裡人又接著唱道:「劍閣中有懷不寐的唐天子,聽窗外不住的叮噹作響聲,忙問道:『窗外的聲音是何物也?』高力士奏是林中雨點和檐下金鈴。唐天子一聞此語長吁氣,這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可恨這不做美的金鈴不做美的雨,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割不斷的情。」唱到這裡便歇住了,只有絃索還自彈著。金老爺便喝了個沒人知情的隔壁彩,回頭向佟雲廣道:「好動人的唱兒!你知道這唱的是誰?」佟雲廣道:「隔壁住的是個行客,也沒有帶家眷,這唱的大約是現招呼了來。」金老爺點點頭,道:「我想絕不是娼寮裡的人。現在盛行著西皮二簧時調大鼓,誰還學這溫三七的子弟書?這個人我倒要見識見識。」說著就叫過菸館裡的小夥計道:「趙三,你到外面向茶房去打聽,這隔壁唱的若是個賣藝的人,回頭那屋裡唱完了,就叫她到這屋裡來。」趙三答應自去。
這時那屋裡又唱起來,金老爺更是聽得入神,不想那邊沙發上的周七,卻聽得連聲嘆氣。金老爺轉頭來看著周七,只見他不只嘆氣,眼角裡卻還汪著淚珠,不覺詫嶼道:「周七,憑你這樣一個粗人,還懂得聽鼓兒詞掉眼淚,替古人擔憂,這倒怪了!」周七擦著眼笑道:「我哪懂得什麼鼓兒詞鑼兒詞?只因方才馬先生說話,勾起我的心思,又聽得那屋裡唱的聲音像哭一樣,不知怎的就心裡十分難過,倒被你金老爺見了我的笑。」金老爺便不再言語。沉一會兒,那隔壁已是紅牙拍罷,絃管無聲,這陷便又高談闊論起來。金老爺聽了曲子勾起色迷,又犯了酸,自己唱道:「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這個人兒一定不會粗俗,想是個蘆簾紙閣中人物也。」大家正莫名其妙地看他酸得可笑,忽然小夥計趙三推門進來,向金老爺道:「唱的是母女倆,倒是賣誘的,隔壁從雜耍園子後臺叫得來,現在完了要走。聽說是兩塊錢唱一段,你叫嗎?」金老爺聽了價目,想了想,咬咬牙道:「叫進來!」那趙三又出去了。
不一會,從外面引進兩個女人。金老爺見頭裡走的是個將近四十歲的婦人,身上穿著舊素青緞子棉褲襖,手裡提著個用藍布套著的弦子和一個花絨鼓套,面貌雖然蒼老,但就眉目位置上看來,顯見年輕時是個俊人。後邊的那一個,因為緊跟在婦人背後,面目被遮得瞧不見,只看得一隻絕白膩的玉手,和藍庫緞皮袍的衣角。趙三向金老爺一指,那婦人向他點了點頭,身體向旁邊一閃。金老爺立刻眼前一陣發亮,只見一個十六七的苗條女郎,生得清麗奪人,天然淡雅,一張清水瓜子臉兒,素淨得一塵不染,亭亭玉立在這滿堂菸鬼中間,更顯得光豔耀目,把屋裡的烏煙瘴氣,也似乎照得消滅許多,望去好似那三春煙雨裡,掩映著一樹梨花。金老爺看得都忘了自己的年紀,無意中摸到自己口上的短鬚,才覺自己是老頭子了,餓虎撲羊式的先和這十六七女郎攀談,不大合式,便轉頭向那婦人道:「請坐請坐。」那婦人不客氣,一屁股坐在菸盤子前邊金老爺身側,一面向那女郎招手道:「菸館裡就是這樣不寬鬆,你不要氣悶,孩子,來,來,坐在娘腿上。」
那女郎搖搖頭,低聲道:「不,我站著好。」這時趙三已搬過一把椅子來,那女郎也便坐下,卻把兩隻手都籠到袖口裡,低頭看衣襟上的細碎花紋。金老爺便向那婦人道:「方才隔壁可是你們這位姑娘唱?」那婦人道:「正是。隔壁那位客人,一陣高興,叫我們來唱買賣。可巧園子裡的師傅都忙,我便綽了把弦子跟了來。誰知客人竟要聽這八百年沒人理的子弟書,要不是我跟來,還抓了瞎。」金老爺眼珠轉了幾轉,看看婦人道:「方才弦子是你彈的?」那婦人點點頭道:「教你見笑!」金老爺用手一拍大腿,笑道:「噯噯,我認識你!你飼當初六合班的馮憐寶。除了你,女人隊裡誰有這一手的好絲弦?提起來有十二三年不見了,聽說你是跟了人,怎麼又幹了這個?你禁老了,面貌也改的幾乎認不得。」
那婦人道:「抽大菸就把我鼓骨換了胎,怎麼會不老?二爺你眼力還好!」金老爺笑道:「你別這樣稱呼,你可還認得我?」婦人慢慢搖頭道:「倒是面熟,一時想不起來。」金老爺道:「咱們曾一處玩了一二年,你還記得跟大王四同走的金老三?」那婦人向他看了半晌,忽然把他肩膊一拍道:「你就是金老三呀!菸燈上可真把你燒老了,不說簡直認不出。哪裡還有當初一點的俏皮樣子!想起咱認識的時節,真像做夢一樣。」金老爺也嘆息了一聲,指著那女郎問她道:「你這個孩子是新制還是舊存?」那婦人也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胡說!你不記得嗎?我嫁過一回人,那是那個鹽商何靖如。他弄我當外宅不到一年,因外面風聲不好,又把我打發出來。這孩子是跟他在一處懷的孕,後來又落到窯子裡才生的。到大王四認識我的時候,她才兩歲。你忘了你常抱著玩的那個小鳳嗎?還記得她三歲生日的那天,大王四送了踴個金錢,你亦買了副小鐲子。如今改名叫如蓮了,只仗她發賣喉嚨養活我。」說著就叫道:「如蓮,見見你的乾老金三爺!」如蓮在椅上欠欠身,只鞠了個淺躬。金老爺坐在菸榻上也連忙還禮,一面向那馮憐寶笑道:「你別教她這樣稱呼,看大王四在陰間吃醋!」憐寶驚愕道:「怎麼說?大王四死了?」金老爺道:「死夠七八年了。可憐三四十萬的傢俬,臨死落個五更抬,還不是你們姐兒幾個成全的!」
憐寶正色道:「你別這樣說,他在我身上沒花多少錢,我也沒有壞了良心害他。這裡面冤不著我!」金老爺點頭道:「這我知道。只花靈芝和雪印軒郭寶琴那幾個就抄了他的家。想起當初同嫖的人,都沒落好結果,如今只有我是剩下的。聽說何靖如也死過七八年了,有個少爺接續起來,家業還很興旺。他那少爺也是好玩,前些日我還常見。他名字是叫什麼……什麼,咳,看我這記性!原在嘴邊,一時竟想不起。」憐寶笑道:「管他叫什麼!當初何靖如那個老梭膽子的人,弄外宅就像犯王法。他家裡人始終不知道有我,我也不明他家裡的內情。如今我們如蓮又不是男孩,沒的還想教他認祖歸宗去分一份家產?所以我對於老何家的事,絕不打聽。要不為你是熟人,我也絕不提起。」
說到這裡,只聽如蓮叫道:「娘,還唱不唱?不唱走吧!」
憐寶道:「孩子倦了,舊人見面,談談比唱不強?還唱什麼?倦了咱走,現在幾點鐘了?」
金老爺聽了她末一句話,不由笑道:「難得你這些年還沒改了你那河南口音。」又向眾人道:「你們聽她口裡的幾字和鐘字,跟周七一樣不?」說完用眼睛去找周七,只見那破沙發上卻沒有。向左看時,周七卻正靠在菸榻旁邊一個小立櫃上,眼睛直直的向馮憐寶傻看。金老爺笑道:「周七這小子又直了眼了。你們是落在江湖內,俱是窮命人,就認個鄉親也罷。」那周七似乎沒聽見金老爺的話,突然搶上兩步,向馮憐寶叫道:「噲,這位嫂子,你可是河南龍王廟鎮上的人?」那馮憐寶被他驚得一跳,忙立起來,口裡答應道:「是呀!」眼睛卻細細向他打量。周七又問道:「你從家鄉出來有多少年?」馮憐寶忽然淚汪在眼圈裡,怔怔的道:「我先問你,你可姓周?」
周七點點頭,又往前湊了一步。馮憐寶又顫聲問道:「你的學名叫大勇?」周七聽了,不由分說,便搶上前把她攬到懷裡。憐寶只帶著哭音叫了聲「我的……」頭兒已緊緊抵到他的胸前,口裡再也發不出聲音,眾人見她只有肩頭微微的顫動。周七卻張著大嘴,掛著兩行眼淚,一隻手向金老爺比劃著,口裡模模糊糊的道:「我倆二十年,……二十年……」如蓮忙從椅子上立起,在一旁發悶,自己知道娘當年是天津有名的紅倌人,恩客多得比河頭魚鱉還多,只當又遇見什麼特別恩客,又要給自己憑空添個乾爸爸,心中委實不大舒服。闔菸館裡人見他二人這般情景,都測不透底細,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只有金老爺是個玲瓏剔透的人,聽言察理,早瞧科八九分,便勸道:「你們夫妻離散了二十年,如今見了面,真是大喜,還哭什麼?各人肚裡裝的委屈,等回家去哭上十天半月,也沒人管,何必在這裡現象!」周七和憐寶原是一時突然激於情感,才抱頭一哭。如今聽了金老爺的話,才各自想到自己是年近四十的人,在人前摟到一處,不大像樣,便一齊鬆手離開,臉上都是一紅。周七用袖子拭著眼淚道:「從那年咱從家鄉逃出來,路上沒遇見土匪,卻遇著亂兵。我被亂兵捉了去,你怎樣了?」憐寶嘆道:「咳呀,提不得,你被兵捉了走,我教他們按在地下,剝了衣服,在河邊柳樹下,一個挨一個的,把我……」周七頓著足,掩著臉道:「我懂得了,你少說得這麼細緻,虧你也不嫌難看。」憐寶道:「如今還嫌什麼難看?要這樣臉皮薄,你媳婦這二十年的事,臊也把你臊死了。」周七點頭道:「對,對。我混,我混!如今還講他媽的哪門子清白,真是想不開!你說,你說。」憐寶說:「這你還明白,命裡該當,教我一個婦人家有什麼法子?那時教他們幾十個大小夥子收拾得快要沒了氣。咳,你忘了那時我才十九歲呀!後來他們見我渾身冰涼,只當已死,便拋下我去了。我在河邊上不知道發了多少時候的昏,後來被咱村裡於老佩看見,把我救了,沒法子只得跟了他。哪知道小子壞了良心,把我帶到天津,就賣到窯子裡。」
說到這裡,忽從外面又來了幾個菸客,佟雲廣知道他們這樣拉鉤扯線的說,菸客都迴腸蕩氣的聽,不知到什麼時候才完。這一堂客還不賴到明天正午?先來的不肯走,後來的等不得,營業怕要大受損失,便借題開發道:「周老七,你們夫婦重逢,這是多痛快的事,還不回家去敘敘二十年的離別,在這裡聊給旁人聽作甚?」金老爺聽掌櫃的說話,明白他的意思,也趁波送人情道:「周七,你們回家吧!明天還一同來,我請客給你們賀喜。」馮憐寶是個風塵老手,有什麼眉高眼低瞧不出來?明知掌櫃是繞彎攆他們,便向周七道:「咱們走吧,你住在哪裡?另外可還有家小?」
周七苦笑道:「呸,呸,呸!我都沒個準窩巢,哪裡來的家小?咱們離開多少年,我就光了多少年的棍。如今菸館賭局就是我的家,裡面掌櫃就是我的家小。想住在哪裡便是哪裡,還不用開住局錢。」說到這裡,那邊佟雲廣喊道:「周七,你要說人話,不看你太太在這裡,我要胡罵了!」周七笑道:「佟六哥,你多包涵,怨我說溜了嘴。」便又接著向憐寶道:「你住在哪兒?我去方便不方便?」這句話惹得金老爺大笑道:「男人問他媳婦家裡方便不方便,真是新聞!周七這話難得問得這麼機伶,倒教我聽了可嘆。」那憐寶擦著眼淚笑道:「哪怪他有這一問?若是早幾年見面,我家裡還真不方便,如今是清門淨戶的了。」周七聽著還猶疑,憐寶笑道:「女人只要和菸燈搭了姘頭,什麼男人也不想。這種道理,你不信去問旁人。」
金老爺從旁插言道:「這話一些不錯。要沒有菸燈這位伏虎羅漢,憑她這虎一般的年紀,一個周七哪裡夠吃!」憐寶道:「金三爺,你還只是貧嘴。」說著忽然想起了如蓮,便叫了聲「我的兒,還忘了見你的爹!」哪知如蓮已不在屋裡,便又叫了一聲,只聽門外應道:「娘,走嗎?我在這裡等。」憐寶詫異道:「這孩子什麼時候跑出去?見了爹倒躲了。」周七愣頭愣腦的道:「誰的孩子?叫人家見我叫爹,人家也不樂意,我也承受不起,免了罷!」憐寶忙目列了他一眼,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周七還要說話,被憐寶一握手搗得閉口無言。憐寶便道:「到家裡再給你們引見也好。」說完,又和菸館裡眾人周旋了幾句,就拿了隨身物件,領著周七出來。
第一回 伉儷江湖聞歌圓破鏡,恩冤爾汝語燕定新巢
在天津租界中一家旅社裡,某年的初春,夜裡一點多鐘,大明旅社裡的一家菸館,正在榻上客滿房裡煙濃的時節,人多得簡直有些旋轉不開。菸容滿面的菸館掌櫃佟雲廣,被擠得攢到帳桌後面,正辦著一手錢來一手菸去的交易。
他那鬼臉上的表情,時時的變化不定,這時正向著菸榻上臥著的一個穿著狐腿皮襖,三十多歲大白胖子道:「徐二爺,昨天給你府上送去的八兩清水膏子,你嘗著怎樣?」那徐二爺正噴著一口菸,噴完喝了口茶才答道:「好的很,明天你再給熬十兩送去!真個的,那八兩該...
目錄
第一回 伉儷江湖聞歌圓破鏡,恩冤爾汝語燕定新巢
第二回 玉樓天半起笙歌藁砧搗去,錦帳夜闌開影戲油壁迎來
第三回 楊柳試春愁少婦凝妝翠樓上,勿勿興大業賭徒得計獄門前
第四回 八方風雨會牢中摧花成符牒,萬古娥眉來夢裡得月有樓臺
第五回 完心事花燭諧青樓鴛盟再定,結孽冤芙蓉銷粉黛棋局初翻
第六回 兒女情激發英雄氣豪士走天涯,葭莩誼感動菩提心愚兄探地獄
第七回 花底妒秦宮俠骨柔腸鑄成大錯,衾影慚金屋藏心酸淚莫起沉疴
第八回 千金市駿骨明身世夜月返芳魂,一殯出雙棺懺業冤春風回舊夢
第一回 伉儷江湖聞歌圓破鏡,恩冤爾汝語燕定新巢
第二回 玉樓天半起笙歌藁砧搗去,錦帳夜闌開影戲油壁迎來
第三回 楊柳試春愁少婦凝妝翠樓上,勿勿興大業賭徒得計獄門前
第四回 八方風雨會牢中摧花成符牒,萬古娥眉來夢裡得月有樓臺
第五回 完心事花燭諧青樓鴛盟再定,結孽冤芙蓉銷粉黛棋局初翻
第六回 兒女情激發英雄氣豪士走天涯,葭莩誼感動菩提心愚兄探地獄
第七回 花底妒秦宮俠骨柔腸鑄成大錯,衾影慚金屋藏心酸淚莫起沉疴
第八回 千金市駿骨明身世夜月返芳魂,一殯出雙棺懺業冤春風回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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