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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1】
極地戰島醫官的驅魔日誌 ■曾貴海│詩人、醫師、公民運動者、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沈茂昌於一九七三年初被調派金門二膽服醫官役,擔任前線戰島唯一的醫官,一九七三年七月五日回台。五十年前的深刻體驗和記憶,埋藏到二○○七年才動筆完成這本自傳體小說,歷經時間和讀者的審察與考驗,即使相隔十六年,文本依然散發感人的魅力。如今城邦出版公司將這本著作重新再版,補遺那個年代服兵役的歷史片段,再現被遺漏的戰地文學,賦予文本更新的意義。
沈茂昌醫師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他是雄中應屆畢業生,我則是慢了一年才考進醫學院,我們班上的雄中校友,自自然然的形成一個「散集團」,類似某種遠親關係,有事沒事會聚在一起,許多同學都有一個小名,我們是以「沈仔」稱呼沈茂昌醫師。
低年級時,我是一個逃叛者,跟同班同學比較少接觸。進入基礎醫學後,因為功課繁重,攸關病人性命,高醫十三屆同學忽然間成了一個愛讀書又會讀書的班級,儼如一個有組織的讀書會,因此高醫十三屆人才輩出,我記得班上慢慢的出現一些「天才兒童(嬰仔)」,沈仔就是其中一個。他不是一個領導型人物,但是一個冷靜而富幽默感的觀察者,很得人緣,後來我們一直維持著友好關係,或許彼此存在著對生命與環境保有好奇的敏感吧。
一九七三年從二膽退伍的醫官沈茂昌,在二○○七年突然被召喚到三十多年前的時空,透過日記和相關記事及資料,再配上他的「天才」漫畫,完成了這本既精采又能見證戰場人性的日誌。雖然故事的時間只有一年,但是他透過個人史所揭露出來的是一個大時代中最幽暗而深沉的部分,那是戰爭惡靈世界的心路歷程,它不僅刻劃了一個既是參與卻也是記述者的生死體驗,更詮釋了不同的台灣人民面對戰爭時的複雜情緒。它是一個孤島醫官的驅魔日誌,這個惡靈仍然糾纏著21世紀的台灣,只是惡魔的形質已經演化成更複雜的交戰角色。
台灣人對當兵持有的正面看法是「一個青年轉成大人」的過程,意味著不論當兵的過程如何,這個過程形同台灣青年的成年禮儀式,至於是不是賦予「反攻中國大陸,恢復中華」的政治使命或神聖任務,在當年冷峻的戒嚴時代,沒有人會去討論它的意義,「為何而戰」的問題是由國家權力來指導控制。
當時的醫學院畢業生大多是考試戰場上的常勝軍,在社會的評斷上是屬於最上層的知識和資產階級,因此很少遇到什麼大不了的挫折,只希望很快成為一個專業職場上的成功者。「當醫官」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國家命令,無法成為責任與使命的代名詞,更不瞭解到底爲何而戰,雖然這個國家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告訴人民這是反攻中國大陸的聖戰,但是很少人相信這個教條。
沈茂昌對於戰爭的認知,非常誠實的表達了當時的想法。去當兵,數饅頭、裝傻放空、謹慎保命、平安退伍,成為充員兵的當兵守則。沈茂昌以這種心態隨著入伍潮進入戰爭叢林,萬萬沒有想到他的生命卻陰陽錯差的被引導向戰爭惡靈的墳場,雖然他不知為何而戰,怯戰又厭戰,但是戰爭卻迫使他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士,雖然劇情緊張,但卻充滿戰爭心理的乖謬,不過,沈茂昌的冷靜和心懷卻處處展現出人性的溫情。如果揚棄政治教條的口號,台灣充員兵的入伍所彰顯的正確意義,是保護自己和後方的親朋人民,進而捍衛台灣。
沈茂昌本來抽中了一個即將從金門退防台灣的師部,沒想到命運就給他開了第一個玩笑,他被徵召去支援小金門的師部,就此展開了與戰爭惡靈對峙的生存之旅。
他到了小金門,顯然患了少爺醫官適應不良的症候群,他看什麼都不是,心中充滿怨尤,這些徵狀隨著日子慢慢減輕,他不但逐漸適應軍中生活,與戰友們的互動逐步改善,醫療工作也算稱職,在這段期間,也讓他了解什麼是戰地,什麼是戰爭,適應過程雖然艱辛,但仍平安渡過。
四個月的適應期過後,他剛開始「享受」自己的軍旅生活,沒想到命運卻又給他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二膽島上兩百名軍人的健康原來只有一位沒有受過醫學訓練的老芋仔士官長負責,但在一次意外事件後,軍方決定加派醫官支持,因此表現優良,專業稱職的沈茂昌當然是首選,何況這個傢伙,不識大體,竟然在成功嶺受訓時,公然向輔導長表態不願加入國民黨,犯了大忌,跟我一樣被派往戰地金門。
調防戰地最前線的二膽,是本書最精采又生動的部分,沈醫官由一個純真的青年,馬上蛻變成一個真正的戰士。戰士唯一的使命是保護自己和團隊的生命,但是子彈是不加裝眼睛的,在生命與生命對戰與對峙的每個日子裡,有時戰爭的惡靈會突然的轉向反噬自己的同志,因此兵變或老芋仔士官在情緒失控下,用槍指著沈茂昌的臉,只缺手指扳下一個動作的生死關卡,在戰爭惡靈的幽暗世界裡,沈茂昌畢竟也遇上並渡過了。
在二膽的七個月充滿經神張力與焦慮的日子裡,他和其他人共同完成了戰地的驅魔儀式,這些儀式只能短暫的消除戰爭的恐懼、脅迫、恐嚇和嘶吼,戰爭惡靈從來就沒有離開那個○.二八平方公里沒有女人的小島,只是在睡夢中和驅魔儀式進行時,被暫時遺忘而已。
但一個身體被放置在砲彈的凝視下,身體會做出什麼反應和保護行為,身心會用何種方式逃離獵捕,在沈茂昌的戰爭日誌中給予我們很清楚的答案,那就是暴力與性,暴力是戰爭的本質,戰爭必須以暴力為基礎才能建構戰場和戰事,而沈茂昌卻遇見了一個不在戰爭暴力的劇本中意外加入的劇情,這個劇情緩解和平息了戰爭的魔力,這個力量卻是由戰地妓女所賜予。
當幾百個男人的身體被隔離棄置在戰爭惡靈的符咒下,身體的性角色與性傾向必然的產生了焦慮恐慌和錯置。當男人在戰地寫無法投遞的情書,後方的女友卻在搞愛情兵變,老士官借用充員兵的屁眼,在眾目睽睽下替公狗手淫,不照常軌的宣洩被堵塞的情慾,軍妓的到來不啻是一種救贖,她們會在某個沈茂昌所謂的「偉大的日子」來到孤島,所有官兵列隊兩旁像歡迎麥克阿瑟或巴頓將軍一樣,賜給他們勇氣與鬥志。她們像女神,她們像母親或愛人,她們是最有效的安慰劑,平撫了戰地男人苦悶的心靈,替他們找到了一個逃離惡靈的出口。性的力量在沈茂昌醫師的仲介和掌控下復原了島上戰士的生命力,也解放了加在軍妓身上的歧視和誤解,她們被還原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她們不再是被選擇的商品,而是提供心靈商品的服務者,性權力的主客角色被翻轉,因此她們也成為對抗戰爭惡靈的戰士,另一種救星,但不是蔣介石。
在這些反轉的劇本中,沈茂昌隱而不現的詮釋了生命的尊嚴與意義,這也是這本書應該給予相當評價的重要部分。
在這本書中,名醫沈茂昌重返舊時空,描繪及記述「極地戰士」沈茂昌的軍中生活,充滿了感人的血淚情節和溫馨的場面,他也非常成功的扮演了做為驅魔儀式中的祭師角色,他在失聯將近七個月後,終於在一九七三年的七月五日,回到鳳山的家中與錯愕的母親相擁而泣。
替他寫序,讓我分享台灣作家很少觸及的極地戰島的戰靈魔界和時代見證,也分享了他精彩生動的戰地文學。
【推薦序2】
大膽醫官赴二膽島,在三界度六道眾生■楊斯棓|《人生路引》作者、醫師
二〇二二年,曾貴海醫師獲得厄瓜多國際詩歌獎,客委會舉辦的獲獎派對上,我唸了 Christina Rossetti 的 Who has seen the wind跟曾醫師致意。
原來,當時與曾醫師情如兄弟的大學同學沈茂昌醫師就坐在台下,還即時錄下我的演講,我們緣繫那一刻。
他們高醫醫學系十三屆感情很好,多人參加曾醫師的盛會。
我與沈家的緣分不止如此,我和沈醫師的女公子沈明萱醫師是臉友,她是兒童牙科專科醫師,著有一本相當暢銷的全彩圖解書《陪伴,從寶寶的第一顆牙開始:乳牙到恆牙的保健全書,和蛀牙蟲拜拜!》。
沈醫師是未入社的四七社成員
沈醫師出生於一九四七年,這一年出生的人,有一種說法稱他們是「英靈世代」的一員。
世界上有兩個國家曾經出現過「四七社」;德國的「四七社」(Gruppe 47)是左派寫作團體,成立於一九四七年,宣示持續以文學的真誠對抗政治力量的不當化。
重要成員有波爾(Heinrich Böll, 1917-1985)、葛拉斯(Günter Grass, 1927-)等人,四七社為促進戰後西德文學的重要推手。
一九九一年,台灣也成立了「四七社」,有一群在一九四七年出生,以「英靈世代」自我期許擔負社會重任的人,為了二二八的共同記憶,以個人所學為基軸,不但勇於發表他們的覺醒與體驗,更為了台灣社會的發展提供深刻論述,代表人物包括李敏勇、蘇貞昌、張炎憲與張清溪。四七社成員被喻為二二八事件亡靈的再生,在二二八事件的夢魘裡,他們痛苦而勇敢的脫繭。
戰地文學與醫學漫畫的雙刀流
沈醫師擔任實習醫師時,已展露漫畫長才,能以漫畫闡述診間趣事、醫學知識,獲聯合報長期刊載,後來還集結成冊為《銀蛋見聞錄》及《銀蛋見聞錄二》,目前二手書市場奇貨可居,一本竟要價四位數!
沈醫師曾在二〇〇七年出了一本奇書:《二膽醫官》,分享自己一九七二年時擔任醫官的見聞,這次「重版出來」,實在是讀者之福。
家父與沈醫師年紀相仿,以前聽家父吹牛般說著自己任醫官的鄉野奇譚(割包皮、捕鼠捕兔),一則一則在沈醫師書中都可見類似場景,讀完真是對家父另眼相看,原來他沒說大話。
撇開醫官,對眾服役者而言,「遭逢兵變」都是一個不易跨過的關卡,這個年紀之前,也沒有什麼機會接受實用的情感教育,無力承擔「被分手」的壓力。
彼時,服役者對性有需求,「軍中樂園」讓他們一時間離苦得樂,我卻更同情那些性工作者的境遇,不禁想起王溢嘉筆下的「亦為人子」,他們可也是別人家的女兒。
我亦想起以前有廣播節目聊起遠洋漁船船員的性慾排遣,有人對禽類動物的肛門打主意,還勒緊動物脖子,以求更強烈的感官刺激,真是不忍卒聽。
對入伍退伍俱有擔心,對未來卻一無所懼
說來慚愧,我曾動了逃避兵役的念頭,本想以「眼瞼下垂」為診斷,探問免役之路,雖然最終未付諸行動,但光回想起那些念頭,終究還是有愧於心。
入醫學院後,不時耳聞哪些學長逃兵成功,有人拼體重過瘦,有人買冰淇淋等融化後狂飲,拼一個體重過重。
有人用「微傷害」自己的方式換取免役,不可取也不光彩。
雖然醫科生對於「服兵役」大多有「浪費時間」的共識,但幾十年後回頭看,能細數當兵(或醫官)生活酸甜苦辣的人,終究比未服役而不好意思多言的人,更抬頭挺胸,豁達瀟灑。
我當醫官時,長官待我不薄,我常穿梭他們看電視共聚一堂之處,不分黨派的將軍們都愛看大話新聞,聽鄭弘儀講話。
退伍後的幾週內,我受邀上了幾次大話新聞,如果將軍們記性好,說不定會嚇一跳:「蛤!那不是楊醫官嗎?」
看著《二膽醫官》,思緒飄進當初我考預官的國立台中科大教室,或是下部隊前受訓的學校,或是花蓮佳山基地的醫務所。
那時的青澀心境,對於能平安退伍,總是有所擔心;對茫茫未來,卻又矛盾的一無所懼。
讀完《二膽醫官》,我要把感動化為行動,我將購買一百冊,送給當過醫官的好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