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屋大賞二○二一年《流浪的月》、二○二三年《宛如晨星的你》得主凪良汐的文學原點
★ 連續兩年獲得本屋大賞提名《流浪的月》《毀滅前的香格里拉》實力派作家,犀利通透的現代家族物語
★ 特別收錄番外篇「表面張力」,讓每篇故事的配角站上舞台,故事更顯立體
★ 為因愛而受傷的心靈所寫,直指愛的黑暗與救贖的可能
《神的棲息地》
孤單二人的幸福,扭曲也無妨
世上充滿祕密,即使如此,世界仍毫無躓礙地運作。
只要不打擾、妨礙他人,幸福可以有很多種形式,
如果能與另一個人完美契合,就不會再扭曲了。
與死去丈夫鬼魂一起生活的未亡人有波,
必須用一生時間追尋戀人最後選擇的千花,
為了找回最好的朋友,想要改變世界的小秋,
堅決抗拒成熟、認真地愛著未成年少女的金澤,
美麗堅毅外表下,藏著醜陋皮囊與祕密戀心的立花,
即使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儘管要背棄全世界,
但因為那個人的存在,他們義無反顧、毫不畏懼!
《堇莊的房客》
愛究竟是毒藥還是救贖?
「心」這種東西,應付起來真是非常麻煩。
或許世上也有在相殺之中依然能夠維持下去的關係吧?
笑著往來的表面下,冰冷的惡意之流繞成了漩渦。
在分租公寓「堇莊」當管理員的和久井一悟,與住在這裡的房客過著家人般的小日子。成員包括OL美壽壽、影劇製作導演隼人、花店老闆青子,他們彼此間的熟稔與交情,有時甚至更勝真正的家人。
有天,自稱芥一二三的小說家藉口腳踏車禍受傷,住了進來。他似乎隱藏了真實身分,且不善於「閱讀空氣」,說話總是直接且毫不受人情義理影響。芥加入的生活經過一段時間後,堇莊房客的祕密紛紛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揭穿,而芥的目的又是什麼,也慢慢揭曉……
本屋大賞得獎作家筆下的家族物語。
作者簡介:
凪良汐(NAGIRA YUU)
住在京都。二○二○年以《流浪的月》首度獲本屋大賞,改編同名電影於二○二二年五月上映。最新長篇《宛如晨星的你》於二○二二年出版,亦獲得二○二三年本屋大賞。二○○六年以BL作品出道文壇,代表作為《美麗的他》系列,並於二○二一年翻拍為電視劇。二○一七年出版非BL作品《神的棲息地》,博得廣大讀者支持。其他作品有《我的美麗庭院》、《堇莊Family》、二○二○年十月出版的《毀滅前的香格里拉》,亦於隔年入圍本屋大賞。
譯者簡介:
邱香凝
曾任職唱片公司、出版社、電腦娛樂產業,目前為專職譯者。喜愛閱讀與書寫,用翻譯看世界。
Instagram:hsianghsiang3.2 做翻譯的人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神的棲息地》
得獎記錄
★日本亞馬遜讀者四顆半星好評
推薦人:
Emily Chan(作家、插畫師)
石芳瑜(永樂座書店店主、作家)
陳栢青(作家)
陳曉唯(作家)
林廷璋(櫞椛文庫館長、作家)
讀者好評
多麼溫柔、令人心碎和悲傷的故事。 原以為是個暖心的故事,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Karl Heintz Schneider
溫柔的故事。雖然用眼睛看不到,但世界上必定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活著。對每個人來說,幸福的形式有成千上萬種,端賴於自己的選擇是什麼。其中我最喜歡跟機器人有關的那個故事。
──夢みる夢子
希望大家務必讀讀這本書!
──紀伊國屋書店梅田本店 小泉真規子
《堇莊的房客》
得獎記錄
★日本亞馬遜讀者四顆半星好評
讀者好評
作家、插畫師 Emily Chan
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 喬齊安
小說家 許俐葳
永樂座書店店主、作家 石芳瑜
宛如小川糸的文具店或廉女士的便利店,聚集在堇莊的人們以羈絆建立起療癒空間的王道路線?如您這樣想,恐怕要被兩屆本屋大賞得主給打了一巴掌。凪良汐的小說絕對不能以常理看待,她對人性的洞察力充分展現於這部揭露人類一體兩面的作品。
正如小說中所言「藥也是毒」、「佛亦是鬼」,我們永遠無法看穿眼前的人心,而慣於歌頌的「愛」往往會以最矛盾又殘酷的方式化為劇毒。《堇莊的房客》是凪良汐邁向本屋頂點以前,完成「究極進化」的關鍵傑作。
──喬齊安(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
之前看過的凪良老師的作品,所以也看了這本。前半部分很平靜,但後半部分的發展卻讓我著迷。可能很黑暗,但我認為人們的內心是並不總是積極和快樂的。──匿名讀者
本作致力於描繪堇莊居民及相關人士的「陰暗面」。雖然只有主角和久井沒有陰影,但讀者可以通過他的眼睛看到每個居民彼此之間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而堇莊寧靜祥和的景色,如何破壞,也將會不斷地展現出來。本書跟《神的棲息地》不同,描述了「他人無法理解的愛」。───ヤボ夫
「不論我們看起來有多麼普通,還是會有不願意讓人看見的那一面。」在這本書中,描寫出每個人各自不同的「愛」與「陰暗面」,閱讀凪良老師的書,看到這些不同類型的人,讓我也能更溫柔的接受與善待每個不同的人。──momo
名人推薦:《神的棲息地》
得獎記錄
★日本亞馬遜讀者四顆半星好評
推薦人:
Emily Chan(作家、插畫師)
石芳瑜(永樂座書店店主、作家)
陳栢青(作家)
陳曉唯(作家)
林廷璋(櫞椛文庫館長、作家)
讀者好評
多麼溫柔、令人心碎和悲傷的故事。 原以為是個暖心的故事,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Karl Heintz Schneider
溫柔的故事。雖然用眼睛看不到,但世界上必定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活著。對每個人來說,幸福的形式有成千上萬種,端賴於自己的選擇是什麼。其中我最喜歡跟機器人有關的那個故事。
──夢みる夢子
希望大家...
章節試閱
《堇莊的房客》
序章 家族I
一年一度,和久井一悟扣上襯衫最上面的釦子。
平常洗完連吹都不吹的頭髮,今天還特地上了整髮慕斯。
就連這罐慕斯也已經買了兩年。
雖然和久井努力穿著整齊,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個變態,三十三歲的男人獨自站在小女生玩具區,依然引來了微妙的視線。戰戰兢兢費心挑選玩具時,通道另一端走來一個留妹妹頭的小女孩。大概四、五歲吧。小女孩走到和久井面前,忽地停下腳步。
「這個。」
劈頭就伸手指向貨架。架上放的是繪有外國動畫電影裡公主圖案的盒子。抽屜式的盒子,裝著各種小女生會喜歡的東西。
「妳喜歡這種的嗎?」
女孩用力點頭,凝視盒子的眼神毫無猶疑。那就買這個吧。和久井像恭敬聆聽師父教誨的徒弟,伸手去拿盒子。
「繪美!」
一位年輕母親跑了過來,牽起女兒的手說「不要自己到處亂跑啊」。臉上固然帶著微笑,瞥向和久井的眼神裡依然寫著警戒。守護某個人的情感,有時會成為對另一個人的排斥。身為無辜承受罪名的一方,老實說,內心很受傷。不過,每年都得磨蹭上半天才完成的這項任務,今天託小女孩的福提早結束了。
五月晴朗的午後,從車站前停車場騎腳踏車回家。彎過轉角時,原本走在路旁的男人忽然回頭,朝和久井這邊搖搖擺擺地踏出一步。
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後,和久井一屁股跌坐在地。和腳踏車一起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影映入眼簾時,嚇得心跳加速。
「沒、沒事吧!」
躺在地上的男人轉過頭來,四目交接的瞬間,男人強烈的視線令和久井驚慌失措。
「很痛。」
他的聲音低沉,彷彿地鳴。
「脖子很痛。」
男人摩挲手臂。
「手臂痛嗎?」
「……手臂也痛。」
有點可疑。
「你沒事吧?」
「沒事才怪。脖子、手臂、腳……全身都在痛。」
男人依然倒在地上,嘴裡嘀嘀咕咕。腳踏車也屬於受交通事故處理法規範的車輛,萬一撞傷人,和一般汽機車一樣必須賠償。和久井沒買腳踏車保險。
「我來叫救護車……」
和久井才剛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男人就一邊說「不用」一邊站起來了。嘴上說全身都在痛,動作倒是很流暢。還有,他的個子真高。男人低頭睥睨蹲在地上的和久井,說「還不到叫救護車的程度」,語氣給人莫名的恐嚇感。
男人年紀應該比和久井小,看上去介於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一頭不算短的頭髮,上半部紮起,有著很難判斷是時髦還是邋遢的外表。右眼下方長一顆淚滴狀的痣,配上他的面無表情,簡直就像下班後的小丑。
――這痣的形狀真罕見。
男人歪著頭,和久井才察覺自己正凝視對方,急忙往下轉移視線。男人瘦長但肌肉結實的小腿上滲著血。
「你受傷了。」
與焦急的和久井相反,男人氣定神閒地彎了彎膝蓋。
「我還是招計程車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
「這怎麼行。」
「我自己也有錯,剛才恍神了。」
這句話不太對勁。相撞前一刻,他明明朝後方轉頭,清楚確認過後方的狀況。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恍神。
「不過,你還是留個聯絡方式給我吧。」
這是當然的。說著,和久井拿出手機,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
「我叫和久井一悟。請問你是……」
「我姓芥。」
「欸?」
「芥一二三。」
「芥先生是嗎?」
「怎樣?」
「沒有啦,真的很不好意思,要是有什麼問題,再請你聯絡我。」
「嗯,我會的。」
芥冷淡轉身。從那拖拖拉拉的走路姿勢看起來,應該有哪裡在痛吧。還是說,他本來就習慣這樣走路?才剛發生相撞的意外,他卻幾乎沒有顯露任何驚訝、憤怒或不知所措的情緒。和久井默默盯著這奇妙男人的背影,目送他離開。
看不到芥的身影後,和久井扶起倒在地上的腳踏車。前籃裡裝玩具的紙袋掉到馬路上,但裡面的東西沒事,連包裝都沒壞。
幸好――
和久井鬆了一口氣,推著腳踏車晃晃悠悠踏上回家的路。
剛倒在沙發上,就聽見玉城美壽壽喊著「我回來了」的聲音。和久井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起身時,走進客餐廳的美壽壽哇了一聲,皺起眉頭。
「和久井哥,你臉色好難看。不舒服嗎?」
「有點啦。」
「又不用硬撐著做晚餐。」
美壽壽望著已經擺上晚餐的餐桌說。
「那怎麼行,都收大家的伙食費了。」
話雖如此,今天還是有稍微偷工減料。和久井緩緩起身,去幫美壽壽重新加熱晚餐。漢堡是之前作好冷凍的,配菜也是加熱冷凍綜合蔬菜,再加上冷豆腐當小菜。唯一費工的只有切高麗菜絲和新煮的油豆皮味噌湯。
「別勉強啊。現在這裡又沒有學生房客,大家都是大人了,晚餐可以自己外面隨便解決。和久井哥就是這麼死腦筋。」
面對美壽壽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和久井笑了。
這棟名為堇莊的建築,是和久井老家經營的分租公寓,現在有三名房客。二十歲那年住進來,今年已經第六年的美壽壽常說,堇莊就像她的娘家,她把和久井當成大自己好幾歲的哥哥,或是親戚叔叔。
熱好美壽壽的晚餐後,和久井再次躺回沙發。美壽壽雙手合十,說聲「我要享用了」,他就躺著回答「好的」。全身微微發燙。大概是因為今天久違地做了正式打扮出門,又出了車禍的關係。
和久井自幼身體就不好。讀幼稚園時,甚至只要玩遊戲玩得瘋了點,晚上就會發燒。食量小,動不動就拉肚子。季節交替之際一定感冒臥床。就算沒生什麼病,倦怠感也總壓在身上久久不消。醫生說他天生免疫力低,但也說不出個確實的病名。只能說是體質虛弱。
高二後期到升上高三那段時間狀況還不錯,原本希望身體能就這樣健壯起來,不料高三夏天前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就不斷反覆進出醫院,也沒法找工作,直到現在有了堇莊代理房東的身分,生活才算穩定下來。
和久井懶洋洋閉上眼睛,就聽見一男一女同時喊「我回來了」的聲音。不一會兒,上鄉青子和平光隼人就一起走進客餐廳了。
「回來啦?真難得,你們兩人一起回來。」
「剛好在門口碰到而已啦。」
臉上掛著穩重笑容的青子是堇莊最資深的房客,今年三十六歲,比和久井還大。她個性可靠,在堇莊就像大家的姊姊,深受信賴。
「我跟青子姊剛好一起回家的機會,一年看有沒有一次喔。」
見到隼人「嘿咻」一聲坐上椅子,美壽壽皺起眉頭:
「隼人啊,你最近怎麼忽然變得像個大叔了。」
「就是說啊。不過,美壽壽年紀比我小,怎麼皮膚乾燥成這副德性啊?」
「我這是受到賀爾蒙的影響好不好。」
「那我這也是受到黑心公司的影響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同時期住進堇莊,年紀又只差一歲的他們,相處起來就像兄妹,彼此毫不客氣。
「一悟,你身體不舒服嗎?」
青子走到重新加熱味噌湯的和久井身邊。青子住進來時,和久井還在上高中,只有她到現在還跟當時一樣,叫他「一悟」。
「剩下的我來就好,一悟回房間休息吧。」
「沒關係啦,這點小事我平常都在做的。再說,要是不把管理公寓的工作做好,鄰居會更懷疑我『一把年紀還游手好閒』了。」
「關於這個嘛,可能已經太遲了唷。」
一旁的隼人插口。
「上次藤田家爺爺拿傳閱板來的時候就說了啊,一悟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出去上班。我有說『他是代理房東啦』,爺爺只回我一個苦笑就回去了。」
「聽起來很像住在老家游手好閒的不肖子找的藉口嘛。」
「畢竟連兒童房大叔這種最恐怖的關鍵字都出來了啊。」
轉身背對隼人和美壽壽,和久井嘴角抽搐。
――果然附近鄰居都把我當成無業遊民了嗎。
其實早已隱約察覺,只是這下,原本就無容身之處的和久井,感覺更無地自容了。
「和久井哥,你不用擔心啦。房東太太不是常說『為了不要讓一悟餐風露宿,至少會把堇莊留給他』。父母心萬萬歲呀。」
真的是這樣嗎……現在就已經夠老朽的這棟堇莊,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想著這些事情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螢幕顯示來電的人是芥一二三。
「抱歉,青子姊,廚房拜託妳幫我顧一下好嗎?」
「好啊,請自便。」
和久井走到餐廳角落,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和久井。」
「我是白天被你撞到的那個人」
頗具威脅性的自我介紹。
「我去了醫院,檢查發現右手骨裂了。」
「真、真是抱歉。早知道還是應該送你去就醫的。」
「因為那時沒那麼痛啊。」
芥聲音本就低沉,電話裡聽起來更是含混不清。
「請讓我負擔醫療費吧。」
「那倒是不用,只是現在不方便工作,我很困擾。」
「啊、是……現在慣用手不能使力了嘛。」
「我是個作家,截稿日逼近了,卻沒辦法打鍵盤。」
和久井全身發涼。在他平庸的人生中,這還是第一次結識作家這種光鮮體面的人種。不知為何,流了一身不舒服的冷汗。
「那、那我該怎麼賠罪才好……」
「不用賠罪,協助我工作就好了。」
「但是我又不會寫小說。」
「我也沒指望你寫啊。我用唸的,你幫我打進電腦就行了。也就是口述記錄。」
這樣的話,或許可行。
「還有,日常生活也不太方便,骨頭癒合前,你跟我一起住。」
「欸?」
「我一個人生活,又沒有認識能幫忙的人。現在光靠自己,連吃飯洗澡都沒辦法。你是加害者,當然該負起照顧我的責任。不是嗎?』
「啊、這是當然。」
「住到我家來吧。」
「這有點不方便……」
「為什麼不行?」
「我家是經營分租公寓的,我身為管理人,不能把家事丟著,住到外面去。」
「喔,這樣的話,我住過去你那邊就行了吧?』
天外飛來一筆的發展,令和久井不知所措。無視錯愕的他,芥迅速問了地址。被抓住弱點的和久井只能老實回答,芥說了「明天見」,就把電話給掛了。
「一悟,發生什麼事了?」
青子上前詢問。隼人和美壽壽也湊上來。
「明天會有新的入住房客。」
「未免太突然了吧?」
「是我今天騎腳踏車撞到的人。」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和久井只得簡短說明事情的經過。
「聽起來好可疑。會不會是自稱作家,其實來敲詐的?」
隼人皺起眉頭。
「幾歲?個子高嗎?帥嗎?」
美壽壽眼中滿是期待。
「先跟對方要醫生診斷書確定傷勢再說吧?」
青子給了很實際的建議。
三人的反應,正好顯示著各自的個性。
「很抱歉這麼突然,我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和久井這麼一說,隼人就露出無奈的表情。
「和久井哥,你真是容易被說服的息事寧人主義者耶。是不是想說害人家受傷的是自己,又想說反正家裡是經營分租公寓,正好有空房,不然就這樣吧?」
「不、呃,是這樣沒錯啦,但這次又不只是因為這樣。」
看和久井嚅嚅囁囁,青子一副沒轍的樣子,嘆了口氣。
「好吧,只能希望不是怪人了。事到如今我可不想搬家。」
震撼彈發言炸得和久井驚慌失措,隼人和美壽壽卻假裝沒看見似的,跟著點頭附和:
「就是說啊。堇莊破爛歸破爛,住起來倒很舒服。」
「離車站近,有飯吃,房租又這麼便宜的地方,要去哪裡找。」
接著,三人興高采烈聊起了下次搬家想搬去哪裡的話題,和久井默默感受到堇莊正面臨經營危機。胃一陣抽痛。
隔天,送大家出門上班後,和久井打掃了二樓的空房。距離前一個房客搬離,已經過了半年。不過,說是打掃,也只用吸塵器吸吸地,擦擦窗戶而已。昨天的不舒服殘留到今天,身體依然有點無力。這也是一如往常的事,只能接受了。
午餐只有自己一個人,乾脆不吃。躺在客餐廳的沙發上,門鈴響起。下午三點。和久井一邊喊著「這就來了」,一邊起身走向玄關。站在那裡的人是芥。
「你好。」
面對他冷淡的寒暄,和久井低下頭客氣打招呼。芥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和舊舊的卡其褲。長髮今天沒有綁起。右手纏著厚厚的繃帶,看來用這雙手是沒法自己綁頭髮的。和久井內心倍感歉疚。
「受傷的狀況怎麼樣了呢?整理行李很不方便吧?」
芥左手拉著一個行李箱。
「請進,雖然是棟老房子了。」
「我住的公寓也很老舊就是。」
連一般的客套話都不說,芥以十分自然的動作走進屋內。腳步就像踏入自家大門一樣大剌剌,毫不客氣地環顧餐廳,拋下一句「還可以嘛」。真是我行我素得驚人。像一扇沒有門把的門,找不到入口。
「身為加害者還說這種話真的非常抱歉,但這是入住申請表,能請你填入必填事項嗎?至少要做個樣子給其他房客看。」
遞出申請表,芥卻只是盯著看,卻不伸手接過。為什麼呢?難道他真是可疑人物?緊張氣氛中,芥舉起纏著厚厚繃帶的右手。
「沒法寫。」
和久井為自己的粗心臉紅。連聲道歉後,按照芥說的,把必填事項填寫好。芥一二三、二十九歲、現在住在八王子,醫院也開了診斷書,右手掌骨折,一個月後才會完全癒合。看起來沒有可疑之處。也就是說,無法拒絕他一起生活的要求。
和久井帶芥到二樓空房間,將曬在陽台的棉被收進來。
「不介意的話,請使用這套棉被。」
和久井對正用左手打開行李箱的芥這麼說。
「要幫你把東西拿出來嗎?」
話雖如此,芥的東西很少。只有一些衣服、牙刷、電腦和幾本小說。
「這些是芥先生的著作嗎?」
「你想看?」
作家親自把書交到自己手中,真令人感動。身體不好,學生時代經常請假的和久井,從以前就喜歡看書。也曾偷偷立志成為作家,但是姑且不說有沒有才華,就連一部作品也沒真的寫出來過,只得放棄這個志向。芥遞過來的書名是《魔彈與神子的祭品》。奇幻小說嗎?和久井懷著期待翻開書頁。
義眼將校用有著優雅刺繡的手帕掩住口鼻,將燒紅的鐵棍插入俘虜左眼,伴隨一陣滋滋聲,室內頓時充滿肉被燒焦的聲音和臭味――
和久井內心發出驚呼。向來為肉體苦痛感到煎熬,從來沒讀過這種風格的作品。
《神的棲息地》
序章 祕密I
覺得麻煩,一種近乎暴力的麻煩。
整晚睡不著,躺在棉被裡盯著,直到早晨來臨。早晨來臨了,還是無法起床。為什麼非起床不可呢。為了洗臉,為了刷牙,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可是,我得出的結論是,就算沒那些事也活得下去。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像個無人島。不管我乾淨還是髒,也沒有人會在乎。再髒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想就這樣繼續躺著。
可是,又不可能不舉行葬禮。
更何況,是結婚第二年的丈夫的葬禮。
鹿野車禍死亡,只不過是一天前的事。
我像平常一樣去買東西回來時,從電話答錄機裡聽到警察留下的訊息。在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狀況下,現實紛至沓來。我好想像打破盤子一樣,把那些全部摔成碎片。無法接受。不想承認。可是,這樣的心情也持續不了半天。我脆弱得連抗拒都沒有辦法。
腦子裡彷彿裝滿吸飽泥水的骯髒棉花,我抬起如此沉重的頭,緩緩爬出被窩。真的好沉重。好想死。乾脆連我的葬禮一起辦一辦。
――有波,早安。
每當我開始做早餐,鹿野就會走進廚房。我問坐在餐椅上,半睡半醒的鹿野,你要吃荷包蛋、高湯煎蛋捲、水煮蛋、炒蛋還是溫泉蛋?鹿野依當天心情做出選擇後――
謝謝妳。
他總是微笑著這麼說。每天早上都一樣。我想起那不管哪個家庭裡都會有的對話。
鹿野只要一笑,眼睛就會瞇成一條線,表情像隻好心情的貓。再平凡無奇的風景,只要有愛,就會成為兩人之間的祕密。愛不講道理,能像棉花一樣柔軟包覆我,也能把我活活拖進髒水溝裡。
得起床才行。今天葬儀社的人中午也會來。
告別式當天是個大晴天。天氣一直好到了頭七,我已經不記得,跟大家一起吃從素菜恢復葷食的一餐時,自己做了些什麼。只記得餐點裡有鹿野不敢吃的芝麻豆腐。我自己是不喜歡也不討厭。
「有波,那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喔。」
阿姨對靠著牆壁癱坐在榻榻米上的我說。
母親未婚生下我,在我十五歲那年跟情人私奔後,從我生命裡消失。外公外婆收養了我,他們過世後,唯一把我當成血肉親人照顧的,就是身為母親妹妹的阿姨了。
「我做了點菜放在冰箱,妳要記得吃喔。」
「謝謝阿姨,什麼都交給妳處理真是不好意思。」
我送阿姨到玄關,再次低頭道謝。這幾天,都是阿姨代替臉色發青,連路都走不好的我跟葬儀社接洽,處理葬禮的事。她拍拍我的背,要我振作一點。
「有波從小個性就比較纖細嘛。」
阿姨感嘆地說完,又換了個表情說「可是──」。
「不能去想那些不好的事喔。要是覺得寂寞,隨時都可以來我家。一個年輕女孩自己住在這種死氣沉沉的房子裡,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這是鹿野過世雙親留給他的房子。將近四十年歷史的日式宅院,雖然小但也有個庭園,種了四季盛開的花,常有流浪貓跑來玩。
「可是我很喜歡這個家啊。」
維修起來很辛苦就是了。我又輕輕笑著這麼一說,阿姨皺起眉頭。
「算了,幸好至少有留這塊地給妳。」
送走阿姨,我赤腳啪答啪答跑進廚房。瀰漫一股高湯與甜鹹醬油香的廚房。直接裝了一杯自來水喝,水溫溫的。
正面的小窗外,響個不停的蟬鳴湧入屋內。
嘴角還滴著水,我想起鹿野喜歡蟬聲的事。
姑且不論蟬聲,我討厭掉在院子裡的蟬骸。滿地都是死掉的蟬骸,不小心踩到時,那種觸感還會隔著拖鞋傳到腳底。婚後第一個夏天,我發出附近鄰居都聽得見的尖叫,把鹿野嚇了一大跳。
打開冰箱,裡面疊放著好些裝滿菜餚的琺瑯保鮮盒。有煮蘿蔔絲、鹿尾菜、醋味噌拌花枝小黃瓜,還有醬泡綠花椰跟飯糰。
滿滿都是阿姨的心意。我說了聲「謝謝」,心想,簡直像對著劇本唸台詞。情感依據「這種時候就應該這樣想」的程式驅動。事實上,內心的指針動都沒動一下。
接下來一直會是這樣嗎?
從今以後,將一個人划著原本供兩人乘坐的小船前進嗎?
雙腿被一陣拉扯的感覺襲擊,視野急速發黑。是貧血。蜷起的身體接觸到冰箱的涼氣,忽然好想吐。但沒東西可吐。明明是夏天卻全身發寒,連指尖都是冰的。身體緩緩下滑,頹坐在廚房地板上。
涼涼的木地板,漸漸染上肌膚的溫度。
不知不覺睡著了。這幾天幾乎沒睡。看一眼牆上時鐘,時針前進了三十分。雖然很想繼續這樣像具屍體的躺著,眼睛卻瞥見敞開的冰箱門。這下,努力省電全成了白費工夫。伸長了手也碰不到冰箱,無可奈何,只好撐起笨重的身體關上冰箱門,站起來。
再次啪答啪答踩著赤腳走回客廳,看見簷廊上熟悉的背影。
「啊、有波。」
鹿野回過頭,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阿姨回去了?」
「……咦?啊、嗯。」
姑且這麼回答。太過驚訝時,只能做出普通時候的反應。
「她人是不壞,就是各方面都太粗心大意了。」
鹿野這麼說著,從洗得軟趴趴的卡其褲口袋摸出香菸點火。用手圍住香菸以免被風吹熄,本就有些駝背的身子彎得更低了。
「好久沒聽到人家說「死氣沉沉」這個詞了。」
雙手往後撐在簷廊地板上,「呼」地吐出輕煙。我感到錯亂,朝客廳裡的佛壇望去。那裡有裹在白布裡的骨灰罈。因為提不起力氣收拾,喪服也還掛在和室拉門框上。然後,我再次望向坐在簷廊抽菸的鹿野。
到底哪邊才是現實。
鹿野根本沒死,車禍那天一如往常回家了,我們一起吃過晚飯,洗了澡,鋪好兩床墊被一起鑽進被窩。哪邊的記憶才是正確的,我已經無法判斷,倒退著腳步回廚房。
從裙子口袋拿出手機,打給阿姨。阿姨馬上就接了,說她已經上了特急電車,又問「怎麼了?」我思考了一下,該怎麼向她說明現在這個家裡發生的現象。
「我問妳喔,鹿野真的死了嗎?」
「啊?」
「他在簷廊上耶。」
電話那頭陷入異樣的沉默。
「妳還好吧?」
「欸?」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去。下一站就下車。」
我不假思索回答「不用」。鹿野不擅長應付阿姨,要是阿姨來了,他可能會消失。這麼一想的瞬間,我發現自己已經從兩個現實中做出了選擇。
「有波?妳在聽嗎?有波?」
阿姨喊了我幾聲,我才回過神來。
「啊、抱歉。」
感覺就像剛從夢中醒來,又像快要睡著。人在一個輕飄飄的,不現實的地方。阿姨喊著我的聲音像一條繩索,勉強把我繫在原本的地方。腦中浮現紙杯電話的畫面。喂?喂?有波?
「阿姨抱歉,沒事了,是我搞錯了。」
聲音鎮定得連自己都驚訝。
「噯、我說妳啊……我還是回去一趟吧?」
「不用啦,真的不用。抱歉,我只是有點那個。」
用無意義的詞彙排列成句,才察覺這樣只會讓阿姨更放心不下。
「我肚子好像餓了。去吃飯糰好了,吃飽睡一下。」
我故作開朗這麼說,隔了一會兒,阿姨才嘆了一口氣,像是接受了我的說法。
「對啦,就這麼做吧。人啊,肚子一餓就會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她的口氣像在斥責小孩子,所以我也用孩子般的語氣回應「好――」。
說什麼剛死去的丈夫出現在簷廊上,能對我這種女人清楚說出那種事是「有的沒有的」,阿姨才是正常人。鹿野把她的正常形容為「粗心大意」。阿姨則說這樣的鹿野「弱不禁風」。就某種意義來看,他們兩人很合得來呢。
反覆「抱歉」與「謝謝」後,才剛掛上電話。
「有波。」
鹿野出現在廚房,我輕聲驚呼。
「怎麼了?」
鹿野歪了歪頭,一臉疑惑。以二十快三十歲的男人來說,他那線條過於纖細的脖子從洗得鬆鬆垮垮的T恤衣領露出來。這一切都帶著確定的質感向我逼近。
「沒什麼事。」
我搖搖頭。硬把「你不是死了,為什麼在這裡?」的疑問吞下去。眼前發生的事,就像幼稚園小孩的塗鴉一樣亂七八糟,又像巧妙拼接的彩繪玻璃一樣美。我擔心要是漫不經心地把這句話說出口,這幅宛如漲滿玻璃杯緣的水,只靠表面張力維持的光景就會瞬間消失。
「什麼都沒有。」
我再次強調。
彷彿你出現在這裡是天經地義的事。
「有波,有什麼吃的嗎?」
鹿野坐在餐桌邊問我。
「阿姨做了一些菜,有煮蘿蔔絲和鹿尾菜那些。」
「唔――不想吃那類的東西。」
鹿野撐著下巴思考。
「那,用午餐肉和煎蛋捲做的飯糰呢?」
聽到這個,鹿野的臉瞬間亮了起來。我用熟悉的動作打開櫥櫃門,拿下罐頭午餐肉,再打開冰箱取出雞蛋。從流理台底下拿出四方形的煎蛋鍋、大碗、料理用的長筷子。
以流暢的動作執行日常家務,自己也知道正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不該跨越的界線。原本以為這種事做起來會更困難。要走到這一步,似乎需要經過更多言語難以形容的阻礙。沒想到並不是。
「跨越」本身非常簡單。而一旦跨越之後,原本對這件事的膽怯就完全失去意義了。現在的我,秉持明確的意志,為死去的丈夫做飯。在煎蛋鍋裡下油,倒入蛋液,捲成蛋捲。廚房飄出一股美味的香氣。
「有波,蛋皮的切邊給我。」
在這充滿生命香氣的廚房裡,死去的鹿野對我說話。
「鹿野你啊,真的很喜歡切邊啊,角落啊,牆角之類的東西呢。」
結婚之後,我還是跟單身時代一樣喊他鹿野。明明我自己也是鹿野了,卻一直沒找到適當的機會改口。
「嗯,好吃。」
拈起切下的蛋皮邊,一口吃下。鹿野瞇起眼睛。可是,本該被鹿野吃掉的蛋皮邊,還好好地躺在砧板上。
被吃掉的是幻影蛋皮。
在這裡的是幻影丈夫。
可是這樣也無妨。
我找遍心中也找不到不能這麼做的理由。
我笑了,決定死守這「普通的每一天」。鹿野死了,可是又回來了。只要鹿野繼續出現在我面前,這邊就是我的現實。
昂然抬起頭,我決定活在這一邊。
無論誰說了什麼。
就算被這個世界切割。
我只要有鹿野,就夠了。
糖粉
微陰的星期日下午,阿姨來提了相親的事。
「不用怎麼照顧,很輕鬆的人喔。還很耐操,我真的很推薦。」
「又不是在買家電,妳這種推薦詞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我把阿姨帶來當伴手禮的白豆餡草莓大福跟泡得濃一點的茶一起端出來。
「結婚最重要的就是圖個輕鬆。有波妳已經結過一次了,應該很清楚才對,男人只要好好拿錢回家,不要囉哩八唆最好。哪像那個弱不禁風的鹿野,明明只是賺不了多少錢的畫家,還一天到晚囉哩八唆的。」
「欸,有嗎?我覺得他滿大而化之的啊。」
「哪裡有?我不過是稍微整理一下院子,他就說什麼稍微荒廢的程度最棒了。我說你每天拿飼料給流浪貓吃,幹嘛不直接養起來,他又說就是流浪貓才好。」
「鹿野會說那些話,都有他自己的原因啊。」
那些原因型塑成了鹿野這個人,只是由第三者的我來說明太難了。我放棄無謂的努力,自顧自喝茶,阿姨就對我嘆氣。
「有波,妳下次生日就要滿二十九歲了,知道嗎?」
「怎麼忽然提這個?」
「鹿野都走兩年了。妳如果是個能幹的女強人,也很享受工作和生活的話,我什麼都不會說。可是妳又不是。當個約聘美術老師,收入這麼不穩定,今後有什麼打算?差不多該往前看了吧?」
說不定是這棟房子不好。阿姨這麼說,環顧客廳。因為沒有房租負擔,我才能領著比打工多不了多少的薪水過日子。
「三十歲過後,人一下就老了喔。」
阿姨用在超市挑菜的眼神看我,我有點受傷。
鹿野剛走的時候,身邊的人對待我,就像捧著容易受傷的水蜜桃。可是過了兩年,再也沒人當我是福薄的寡婦。大概因為我自己看不出傷心模樣,過著跟以前步調差不多的生活吧。也有人表示佩服,說我了不起,說我很堅強。可是,偶爾會在說這種話的人眼底看見指責的痕跡。
――沒想到妳還挺有精神的嘛。
――是不是沒那麼愛妳老公啊。
那種感覺,就像被人拿不太利的刀子砍了。
――鹿野現在就在我身邊呀。
很想這麼說,但也只能把話吞回去,我露出不置可否的笑。
「看到妳比我想像中還堅強,這樣是很好沒錯,但也差不多該往前邁進一步了啊。對方是個不太需要照顧的人,結了婚會很輕鬆喔。」
話題又繞回來了,我開始覺得好麻煩。
「阿姨,謝謝妳這麼擔心我。不過,好照顧的人、輕鬆的人或賺很多錢的人我一點都不需要喔。我真的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問題就在這裡啊。」
阿姨嘆了一口氣,像是在說「真受不了妳」。隔著她的肩膀,我看見夏天來臨前,樹上開始長出濃綠葉子的庭院。一年四季恣意生長的樹木。
藍紫色繡球花旁,鹿野蹲在那裡抽菸。因為阿姨來的關係,他躲到院子避難了。其實就算他坐在我旁邊,阿姨也看不到他。
鹿野好惡分明,討厭的東西就不去面對,也未曾嘗試克服。他從來不做無謂的努力。相反的,喜歡的東西就會盡全力去愛。我最喜歡這樣既敷衍又認真的鹿野了。
大概感受到我的視線,鹿野朝這邊轉頭。指了指背對庭院的阿姨,用力皺起臉來,掌心朝上翻,聳了聳肩。那模樣看起來就像卓別林的默劇電影,我忍不住笑出來。急忙用手摀住嘴巴時已經太遲了。
阿姨露出可怕的表情。
「……有波。」
我只得乖乖回答「我在」。
「我看妳是在硬撐吧?」
「硬撐什麼?」
「有波,妳從小雖然文靜,個性卻有些古怪的地方。鹿野走的那時,我真的很擔心妳。可是妳又平靜得好像沒事人似的,太平靜了,我就覺得奇怪。我說真的,妳是不是一直在勉強自己硬撐?」
我聽得傻眼。但是阿姨是有什麼說什麼的人,一想到她一直這樣擔心我,不由得一陣歉疚。阿姨隔著桌面朝我探身。
「我說這話可能太雞婆了――」
她一臉嚴肅,我也露出認真的表情回應。
「我查了幾間評價不錯的身心科診所,妳要不要去一次看看?」
出乎意料的話語,使我比剛才更傻眼。
「阿姨,妳幫我找結婚對象的同時,還幫我找了醫院喔?」
「想說這樣不管事情往哪個方向演變都能應對嘛。」
她說得太有道理,歉疚的心情瞬間轉淡。
「謝謝妳為我擔心。可是阿姨,妳有想過男人要是娶了我這個得去看身心科的女人,往後會有多辛苦嗎?」
「妳在說什麼啊,有波這麼可愛,沒問題的啦。」
沒救了。根本雞同鴨講。不過,我實實在在接收到親人的關愛。愛不講道理。我向阿姨道謝,臉上的笑容發自內心。
阿姨的擔心一半對了,一半不對。
我望著站在庭院裡繡球花旁抽菸的鹿野。鹿野用食指戳自己臉頰,吐出煙圈玩。那邊才是我的現實,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很奇怪。明明知道,還是接受了事實。所以,我不去看身心科,也不需要媲美優秀家電的丈夫。
――謝謝,對不起。
內心暗自向阿姨道歉。這時,門鈴響了。看看時鐘,正好三點。
「哎呀,糟糕,已經這時間啦。跟佐佐他們約好了說。」
「佐佐?」
阿姨雙眼發光,我趕緊說明,是鹿野的學弟,今天要來借鹿野的畫。要不然,她恐怕要誤會成我的再婚對象了。
「什麼嘛,這樣啊。那我回去囉。」
阿姨一臉遺憾起身,我陪她走到玄關。
「佐佐、千花,你們來啦。」
「午安,好久不見。」
佐佐站在玄關,身邊是他的女朋友千花。兩人默契十足地同時低下頭寒暄。他們是國中同學,雖然還年輕,但已是交往八年的資深情侶。儘管還是大學生,早就理所當然約定好將來要結婚了。
「那就這樣囉,有波。剛才的事,妳要是有那個意思,隨時可以跟我說。」
阿姨對佐佐他們說了聲「兩位慢慢坐」就離開了。
「妳有客人啊,真不好意思,這麼忙的時候我們還來打擾。」
「沒事啦,再說,我先跟佐佐你們約好的。」
帶佐佐和千花到客廳,要他們稍等。我整理好桌子,又退回廚房準備泡茶。燒水的時候,想起附近西島太太送了好吃的蕎麥麵,正從櫃子裡拿出來,旁邊就有個人說「不行喔」。
「佐佐他對蕎麥過敏。」
鹿野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邊。
「是喔?」
「而且好像很嚴重,聽說他小時候差點因為這樣死掉呢。所以,外食的時候都很小心,平常也只吃父母和千花煮的東西。」
「喔喔,交給千花就沒問題了吧。她大學讀的好像是家政科,聽說作菜手藝可比專業廚師。」
「那一開始也是為了佐佐啊。因為佐佐蕎麥過敏,不能吃外食,千花才努力學作菜。他們交往時間又這麼久,我看佐佐是逃不掉了。」
「又沒必要逃。」
我笑著收起蕎麥麵,改把阿姨送的草莓大福分裝進小盤子。
「不嫌棄的話請用。這是白豆餡,口味清爽,很好吃喔。」
和茶一起端出點心,佐佐果然只點頭說了謝謝,沒伸手去拿。像是為了彌補似的,千花說聲「那就不客氣了喔」,很快地把大福放進嘴巴。
「啊、真的耶,好好吃。雖然口感清爽,但和草莓很搭。」
白色麻糬裡包著白豆餡和紅紅的草莓,和皮膚白皙,內雙眼皮的千花好搭。千花個性開朗,說起話來又討喜,我很喜歡這樣的她。
「那孩子吃什麼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鹿野靠在客廳牆上,瞇起眼睛看這邊。當然,他們兩人不會發現。鹿野的聲音和身影,只有我聽得見、看得到。
吃吃喝喝告一段落,我把之前佐佐拜託的鹿野的畫拿給他。三十號畫布兩張,一百號畫布一張。因為尺寸頗大,我包捆的時候還加了提手。
「包得真完美,不愧是有波姊。」
其實是鹿野教我的,但又不能說,只好默默微笑。
佐佐讀的美術大學是鹿野的母校,兩人差了八屆,照理說應該不會認識。其實他們相識於考美大的補習班,鹿野在那裡當講師,佐佐是學生。鹿野雖是阿姨口中不賺錢的畫家,託這份副業的福,經濟能力跟一般人差不多。
佐佐考上志願大學後,和以畢業學長身分進出研究室的鹿野依然保持往來。第一次來我們家玩時,佐佐還是稚氣未脫的大男孩,升上大三後的現在,已經很有大人的樣子了。這次是為了研究室每年都會舉行的畫展,幫教授跑腿來借畫的。
「請幫我跟舟木教授道謝,每年都辛苦他了。」
「教授才要我跟妳說謝謝呢,每年都借我們作品。」
彼此低頭道謝,連千花在內,三個人都笑了。
「那個……教授還交代我問一件事……」
光看佐佐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知道他要問什麼。
「是鹿野入土的事?」
我這麼一說,佐佐就有些顧慮地點了點頭。
「還沒納骨呢,不好意思。」
「啊、別這麼說,是我們干涉太多了。」
「不會啦,我知道大家是好意,想到鹿野墓前上個香,真的很感謝。都已經過了兩年,我也知道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說到這裡,我先呼了一口氣。
「我想了很多,打算把他的骨灰放在家裡祭拜。」
不到寺廟納骨,把骨灰放在家裡,隨時都能祭拜。我說最近這麼做的人很多,佐佐就默默點頭,千花則說她覺得這樣很好。
「因為有波姊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笑著對這麼說的千花道謝,心中則暗自道歉。
佐佐和千花都是體貼善良的好孩子。教授也是,這兩年來每次辦畫展,依然展出鹿野的作品。鹿野的朋友們也都會在寄賀年卡給我時,小心翼翼加上一句,希望納骨的時候可以通知他們。
鹿野家有自己的墓地,納不納骨端看我如何決定。要是鹿野爸媽還在的話,一定不容許我這麼做吧。我沒見過鹿野的爸媽,我一直不納骨,他們說不定很生氣。
說要在家祭拜是騙人的。這麼說只是為了給鹿野的親朋好友一個交代,我根本沒打算祭拜。
因為鹿野他人就在這裡啊。現在也正倚靠客廳的牆壁,盤腿坐在那裡,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看著我們。一旦納了骨,鹿野的爸媽和祖先說不定會把他帶走,我想了就害怕。
我或許糟蹋了大家關愛鹿野的心意,這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即使如此,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鹿野的遺骨放入墳墓。
「啊、妳換畫了啊?」
為了緩和氣氛,佐佐望著牆上的畫說。
「嗯,天氣變暖了,想說換張色調亮一點的畫。這是猢猻木喔。」
非洲草原上常見的巨木,粗壯的樹幹,只有樹頂長出茂密的葉子,還有許多看似吊掛在樹上的果實。這張畫裡,淺玫瑰色漸層的地平線上,用比那更濃的顏色描繪著大大小小的猴猻木。
「說到非洲,會讓人以為用的是更強烈的色彩。可是透過鹿野哥的濾鏡,呈現出的卻是這樣的畫面。彷彿海市蜃樓般模糊不清,明明畫的是植物,卻像看著未來都市。」
如果要分類,鹿野應該會被歸為奇幻畫家吧。在新一代之中,他被視為年輕有為的畫家,諷刺的是,死後的評價比生前更高。現在還不時有目光精準的畫廊或買手來洽詢畫展跟買賣的事。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鹿野還活在其他人心中,這事單純令我感到欣慰。不過,鹿野本人倒是抱怨對方為何不在他活著的時候給予更高評價。
這時,千花發出小小聲的哀號。
「欸、什麼?怎麼了?」
「有蜘蛛!那裡!」
千花指著牆壁。我轉頭的瞬間,小小黑影已經沿著牆壁快速逃進電視櫃後方躲起來。這下註定我好一段時間不能打掃那裡了。
「別忽然大叫啊,嚇死人了。不好意思,有波姊。」
佐佐道歉,千花也趕緊低下頭說對不起。即使如此,千花還是害怕地看著電視櫃後方,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
「沒那麼恐怖吧?蟲子也不會往有人的地方跑啊。」
「這種事誰說得準?所以只要看到,絕對要幫我殺死喔。」
從適合吃草莓大福的千花嘴裡聽到「殺死」的字眼,我不免有些錯愕。佐佐倒是很習慣似的,點著頭說「好啦好啦」。
「不好意思,這傢伙真的拿蟲子很沒轍。」
佐佐指著千花苦笑。
「我也是啊,喜歡蟲子的女生不多吧?」
「要是怕的話就快跑啊,她每次都只會定在原地尖叫耶?」
「我懂,我在院子裡踩到蟬的屍體時也是這樣。」
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能閉著眼睛不斷大叫。直到鹿野從屋子後方拿來當畫室那間房間走出來。
――妳在幹嘛啊?
――蟬在我腳下,已經死掉了。救救我。
鹿野歪了歪頭,不明白我的意思。
――把腳拿開不就好了?
――不行!一動腳底的觸感就會傳上來。
看到我全身僵硬像尊門神似的杵在原地,鹿野一邊嘆氣一邊從簷廊走下庭院,兩手伸到我腋下,嘿唷一聲扛起我移開。
――女生真麻煩。
鹿野笑得眼角擠出皺紋。
「看到蟲子時的那個反應,該怎麼說才好呢。就像喀啦喀啦拉下腦中的鐵門,連逃命都無法,只能站在那裡挨打的感覺。」
「沒錯!就是這樣!看吧?不是只有我這麼說。」
千花得意洋洋地望向佐佐。
「別只為了蟲子這種東西停止機能好不好,世上明明還有更可怕的東西。」
「佐佐還不是只為了蕎麥那種東西就差點死掉。我可是很喜歡蕎麥的喔。」
「我那已經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體質就是這樣啊。妳要是跟我扯這種歪理,下次不管有大蜘蛛還是小強出現,麻煩自己解決喔。」
瞬間,千花臉頰抽搐,嚷著「我沒辦法」,向佐佐道了歉。佐佐點頭說「很好」。我笑著說「佐佐,你這樣太奸詐了喔」。
「千花也在吃的方面幫你很多吧?」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佐佐一臉慚愧地嘟噥,千花又振奮了起來,嘴裡喊著「就是說嘛」。
「不過,我是自己想做才做那些的啦。」
千花說,因為佐佐的關係,自己才知道食物過敏的人有多辛苦。對有過敏症的人而言,因為忌服某些藥物的緣故,不但不能吃市售的成藥,外食時還要先跟店家確認食物中有沒有過敏原才行。
每次約會都造成一些不方便,但千花不喜歡佐佐為此道歉,於是開始學烹飪,約會時帶自己作做的便當。作做著作做著,慢慢作做出興趣來,大學時選擇專攻營養學,現在立志成為營養師,正在努力找這方面的工作。
「我真的很討厭聽到人家說,因為會過敏,所以只好犧牲這個、忍耐那個。就算有過敏症,我也希望他跟大家一樣享受生活。為此,就要把危險因子徹底排除。外食時一定事先確認,現在已經建立了一份佐佐專用的安全地圖呢。」
千花從包包裡拿出手機,點出應用程式給我看。上面登錄了佐佐可以安全飲食的日式、西式、中式等各種餐廳的資料。
「好厲害,佐佐,你老婆太強了,真可靠。」
「不、什麼老婆,又還不確定。」
佐佐難為情地往下看。
「連這種東西都買了,還說不確定嗎?」
我故意調侃他們。因為看見千花包包裡露出了結婚情報誌。順著我的視線,千花說「喔、這個啊……」拿出雜誌。
「有波姊,妳看。」
她翻開戒指專題,指著一只用小顆粉紅寶石圍住中間鑽石,設計成花朵形狀的白金戒指。沒有過度浮誇的設計,感覺清純可愛的這個戒指,看上去很適合千花。千花說,她一直在找這種款式。
「看起來只是常見的款式啊。」
佐佐從旁插口,千花皺起眉頭說「完全不一樣」。
「中間的鑽石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粉紅寶石的色澤也正中我心。不同的粉紅寶石顏色差很多的。」
「好講究喔。」
我佩服地這麼說,千花露出羞赧的微笑。
「其實我從來沒擁有過任何一個戒指。」
「欸,是喔?」
都交往這麼多年了,佐佐沒送過她嗎。
「原本應該有好幾次機會收到佐佐送的戒指,尤其是十七歲生日那年。當時我們高中流行一個傳說,只要收到男朋友送的銀戒,兩人就會一生一世在一起。我朋友們各個都要求男朋友送了。」
「喔喔,我們小時候也流行過那個。」
不過我是二十歲的時候,傳說的內容也不是收到男友送的戒指,而是父親送的銀飾。
「可是,因為太多人那麼做了,我不喜歡跟大家一樣。我們從國中就交往,有一種自己不是跟風起鬨的自負。」
彆扭的千花,於是跟佐佐做了取代銀戒的約定。千花此生第一個戴上的戒指,將會是佐佐送的訂婚戒指。
「也就是訂下了婚約呢。」
我這麼說,千花便「耶嘿」一笑,佐佐則低下頭猛抓自己的脖子。
「原來有這個原由啊,難怪妳那麼講究。」
視線落在戒指的照片上。粉紅色小花造型的鑽戒。
「佐佐,要好好買這種的給我喔。」
千花叮嚀佐佐,佐佐不知道是不是害羞,裝作沒聽見的樣子,盯著鹿野的畫。都交往八年了還這麼青澀,我不禁笑得瞇起眼睛。
看著他們兩人,總讓我想起寧靜又明亮的風景。
舒暢的風吹拂草原,黃色的蒲公英隨風搖曳。
懷著一絲苦澀的心情,想起那些我與鹿野共度的風景。
「他們兩個好像蒲公英喔。」
佐佐和千花回去之後,我想著剛才的事笑起來。一如往常坐在簷廊上,一邊看著梅雨季來臨前逐漸變得濃綠的庭院,一邊和鹿野說話。
「用蒲公英比喻太不吉利了吧?」
鹿野這麼說,我問為什麼?
「蒲公英長大之後會變成棉絮四散紛飛啊。」
有道理。被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用蒲公英比喻誓言共度一生的戀人確實不妥。那取消。我這麼說,鹿野也很乾脆地回答「好啊」。
「戒指的話題,讓我想到以前的事。」
說著,我搖晃掛在趾尖的拖鞋。
「不管哪個世代都流行過類似的傳說呢。」
「應該是賣戒指的陰謀吧。」
賣戒指的。我重複一次這詞彙,喜歡這稚拙的發音。
「我們那時候也完全是賣戒指的陰謀呢,說什麼二十歲生日收到父親送的銀飾,女兒就能幸福一輩子。」
「這陰謀更狠了,畢竟比起男朋友,父親更有錢。」
「事關女兒一生的幸福,做父親的人也不好太吝嗇吧。」
賣戒指的想得真周全。我們笑著這麼說。可惜的是,我沒有父親,聽到這個傳說時,是有那麼一點難過。不過,也拜這賣戒指的陰謀之賜,我才能和鹿野拉近距離。
和鹿野認識於大學生常見的聯誼場合。因為我身邊一直沒有男人的影子,看不下去的朋友們為我辦了一次聯誼。
當大家說起當年父親送了什麼銀飾,聊得不亦樂乎時,我只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腔。這時,坐我斜對面的男生問:「妳呢?」他有一頭微鬈,黑得像烏鴉的頭髮。眼睛被長長的瀏海遮住,看不太到。
――喔、我沒有爸爸。
毫不設防如此回答瞬間,整桌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我心想「糟了」,朋友向我道歉,我笑著說沒關係啦,我不介意。男生們馬上開啟其他話題,我內心又是感謝又是歉疚,正不知所措時。
――這個,給妳。
烏鴉男孩從牛仔褲口袋隨手掏出一小塊銀色的東西,朝我遞上來。接過來一看,是一塊淚滴形狀的橢圓銀製工藝品。問他這是用來做什麼的?他說沒特別做什麼。
――在金工課上做來玩的,放口袋就一直忘了拿出來。
男生們笑罵「什麼跟什麼」,我的女生朋友們則皺眉說怎麼會在這個話題下送人這種小垃圾。瞬間,氣氛變得有點說不出的怪。
可是我很高興。那時的我確實有點可憐,而他只是想為我做些什麼。毫不修飾地向我展現了一般人難以好好表達的同情,我對如此毫不設防的他產生好感。
――謝謝。我想送你回禮,我們交換聯絡方式好嗎?
聽到我這麼說,女生朋友們顯得很驚訝。連我自己都很驚訝。這才發現,原來我只是內向,並不是膽小。
當時送我的銀色淚滴,後來鹿野幫我加工成別針,現在仍別在我最喜歡,每天愛用的布包包上。
「這個別針,我會一直珍惜到變成老太太。」
這麼一說,鹿野就高興得瞇起眼睛站起來。走進院子,從口袋拿出香菸點火。我一開始就說過討厭菸味,後來鹿野抽菸的時候,一定會走到離我遠一點的地方。
在比貓額頭大一點的院子裡走來走去,吐著煙圈的鹿野瘦得像枝鉛筆。
「鹿野,你跟剛認識的時候一樣,一點也沒變。」
我坐在簷廊上說。
「臉幾乎不顯老,身上也沒長出半點贅肉。」
「我是吃再多也不會胖的體質嘛。」
「真好,我吃多少就會結結實實胖多少。」
「有波胖了也很好啊。」
鹿野說著,在藍紫漸層的繡球花旁蹲下。
「那滿臉皺紋呢?」
「那也是自然的姿態,我覺得很好。」
「要是鹿野也滿臉皺紋就好了。」
鹿野朝我轉頭。
「今後只有我會變老吧?」
我這麼問,鹿野露出思考的神情。
「很難說耶。我才死兩年,只有兩年還看不出人的長相變化。不知道耶,說不定我也會變老啊。」
依然蹲在地上,鹿野抬頭望向帶有淡淡烏雲的六月天空。
剛回來的時候,鹿野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我也沒多說什麼。可是慢慢地,就像喪失記憶的人逐漸恢復一樣,鹿野也理解自己已經不再活著了。然後,他向我道了好多次歉。
――抱歉,有波,丟下妳一個人。
一邊道歉,一邊用手捧住我的臉頰。指甲整齊剪短的手指上沾著油畫顏料。有氣味,也有體溫。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為什麼卻已經不再活著了呢。
「得再過個五年,才會知道鹿野有沒有變老呢。」
「嗯,再等一下下。我也想跟有波一起變成老爺爺。」
我打從心底如此希望。要是在永遠不會變老的鹿野身邊,只有我變成歐巴桑,又變成老太太,光想就覺得好難受。
「好想看看中年發福,腆著大肚腩的鹿野喔。」
「這願望可能無法實現喔,我爸媽的肚子都扁扁的。」
鹿野這麼說,我站起來。
「那,我想看看變成老爺爺,滿頭白髮的鹿野。」
我穿上庭院專用的寬鬆拖鞋走下去,鹿野就從口袋拿出攜帶式菸灰缸,把菸熄了。鹿野抽的菸,物理上並不存在。我懷疑那煙霧或菸蒂會對環境帶來什麼傷害。可是,即使只是幻影,他仍顧慮我的感受把菸熄了,也不會隨手亂丟菸蒂。我喜歡這樣的鹿野。
「外表怎樣都無所謂,只要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好。」
鹿野什麼都沒說,瞇起眼睛。
《堇莊的房客》
序章 家族I
一年一度,和久井一悟扣上襯衫最上面的釦子。
平常洗完連吹都不吹的頭髮,今天還特地上了整髮慕斯。
就連這罐慕斯也已經買了兩年。
雖然和久井努力穿著整齊,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個變態,三十三歲的男人獨自站在小女生玩具區,依然引來了微妙的視線。戰戰兢兢費心挑選玩具時,通道另一端走來一個留妹妹頭的小女孩。大概四、五歲吧。小女孩走到和久井面前,忽地停下腳步。
「這個。」
劈頭就伸手指向貨架。架上放的是繪有外國動畫電影裡公主圖案的盒子。抽屜式的盒子,裝著各種小女生會喜歡的...
目錄
《堇莊的房客》
序章 家族I
風雨飄搖亦不沉 美壽壽的告白
胸中暗潮 隼人的告白
無名毒 青子的告白
虛構 央二的告白
無情的天平 母親的告白
尾聲 家族II
後記
表面張力
《神的棲息地》
序章 祕密I
糖粉
下次再見
植物性羅密歐
她的謝肉節
尾聲 祕密II
《堇莊的房客》
序章 家族I
風雨飄搖亦不沉 美壽壽的告白
胸中暗潮 隼人的告白
無名毒 青子的告白
虛構 央二的告白
無情的天平 母親的告白
尾聲 家族II
後記
表面張力
《神的棲息地》
序章 祕密I
糖粉
下次再見
植物性羅密歐
她的謝肉節
尾聲 祕密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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